東廓鄒先生文集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別集類集65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刻本
序
言,心之聲也。聲成章謂之文。典謨訓誥,煥乎尚矣。而孔聖之所刪述與講論乎齊魯之間,其群弟子當時所記載,後人私淑所論著者,至今賴之以立人道。綏猷敘倫,曆萬世無改焉。豈非本於天德之神明而洗心以退藏者?淵乎粹精,故吐辭為經,英華髮外,言而世為天下則也。降而秦漢,心學失宗。其諸儒傳經所論說,多出臆見。掇拾補輯於煨燼之餘,訓詁雖詳,精義未究。故流而至於崇飾華兢,祖述虛玄。言之徒文,去道益遠。千載之下,猶幸有宋諸儒,以大明理學。主靜立極,兩忘定性。其言實上契古聖,善學者可以從躍如之見而致道焉。文之尚也,豈曰秦漢雲乎哉?是知探本以立言者,文之要也;崇德以論事者,文之典也;博說以究約者,文之致也。乃辨析太詳,支離為病,使習學之道歧德性而為二,則不足以述天載之微。即疲竭精神於探討,而於所謂形上者,竟迷於聞見之求。默識為難,聖學反晦。使非有陽明先生致良知之說,以指出人心之靈不在外求,則致知之學無有頭腦可入,而不陷於義外之非者鮮矣。
東廓先生受學師門,獨得其宗。而于良知之致也,蓋已極深於不睹不聞之體,而研幾于莫見莫顯之際者。是故其所為文,如答述說記序論箴銘雜著之類,皆發自胸中所獨得,隨在立言,無一而不從德性擬議,以深明乎致良知之旨,而示學者知所用心。不滯見聞,可執其要,以求於聲臭之外;不屑事為,可循其典,以終於果行之育;不病支離,可極其致,以協於克一之義。繹義考詞,精微朗暢。蓋已陋群言之無當,而還先生之彝訓矣。故觀先生之文,莫非教也;玩先生之文,莫非學也。學者由此而因言會心,悅心研慮,則庸言庸行,自是兢兢,不敢放過。無聲無臭,只在人倫日用間。莫非三千三百,以為工課矣。翼聖經,闡師說,是文之集也,而豈徒哉!
森久宦江右,得侍先生講論,深相知信。先生之季子穎泉君又辱在交遊,有同志之雅。今來長憲吾閩,風化所被,猶仰象賢。間以先生文集若干卷示森曰,將梓之以惠來學,命森敘之。森雖不文,然素受先生教,又思陽明之學遍天下,而能發其蘊者,無如先生。故忘其淺陋而敬為之序,且以告吾閩之士,使由此而求陽明先生之學也。
隆夭壬申仲秋之吉晚學生懷安馬森撰
卷之一 序類
槎翁文集序
往歲讀劉雲表祭槎翁子高之辭,稱其為廬陵岱宗,而反復慨歎,以為古道所尚而俗子之嗤,未嘗不逌爾而歎曰,古之不入於俗,久矣。求合于古,則必咈於俗。而閹然媚於俗者,且將得罪于古。故士君子甯受多口之憎,而侃侃尚友于千載之上,然後可以對越天地而無愧,奚特槎翁已乎?
方元之不綱也,輕儒術而崇吏威,驅一世於權利之途,而子高恂恂以經史自課,斂精蓄銳,以肆于詩文,思與古之作者馳騁上下而無所撓。天下大亂,避兵裏良山中,拾木葉,挹泉研石,以相倡和。遭逢國朝,以明經掌職方,出司北平憲事,茹糲被素,不以家自隨,時從庫吏假圖籍千卷,鳴鳴幾上。及貳禮部,攝塚宰,齒發耗矣,而志不衰。故其詩沈鬱奇勁,自成一家。而其文雄渾閒雅,馳驟而有餘力。昔上蔡先生曰:富貴利達,今人少見出脫者,所以都看不得。跡翁之見,可謂透此關矣。故其自許亦曰,平生無能過人者,獨富貴患難之適然吾前,曾不以動其心,孳孳焉惟文學之是樂。嗚呼,使其移平生精力以從事於濂洛之緒,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所立殆不可測。然而,已郁然可觀矣。
詩曰《職方集》,宋學士景濂評之以傳;文曰《槎翁集》,羅吏部允升手校正之。以屬徐郡侯士元,俾登之梓。于時距翁百有五十年矣。以百五十年而殘編散簡猶為士君子愛慕,而思以永之,回視豐資高爵、氣焰炫赫而今且蕩為冷風者,所獲不既遠乎!刻既成,侯遣伻以示於山中。乃論其世,以風厲學者,使知求合于古,而無以俗為進退也。
喪祭禮要序
愛親敬長,民之恒性也。生而愛敬之,歿則無所用其情矣。故實其體魄而藏之,求其精爽而祀之,所以引其愛敬之情,懇切固結而不可解也。然而有過焉,有不及焉,率無以協于中道。是以聖人憂之,制為典禮,以詔來世,使賢知愚不肖者鹹不爽其矩,以各全其天地之性,非直為觀美而已。
西竺之地,僻在要荒,不獲睹先王之禮樂,而其愛親敬長、哀死慕亡之情,亦有所不能已。於是有佛之徒者,自以其智,廿為科條,而其俗亦相與遵而行之。其後浸淫以入于中華,而中華之人反相率以變于夷而莫之省憂也。譬諸深山窮穀,未嘗得食五穀之美,而采薇蕨,拾橡栗,以充其腹,出而號於通都曰:凡欲飽者,從吾之教。則世必哄然笑之矣。以吾列聖典章文物之懿,不啻稻糧菽稷,而世顧舍之以賓士於薇蕨橡栗之求,其智不亦傎乎!
吾友王天民分教甯國,憫其俗之葬祭雜於佛氏而懵然于先王之禮也,取文公家禮,撮其要旨梓而行之,以誘其士民,易於服習,庶幾慎終追遠而無憾。其用意之惻怛,閔閔然懼其饑餒而詔之以樹藝之要方也。凡甯國之士民,其尚思耕之種之、耨之獲之,食之而肥,庶其無負於模範之德乎!
諭俗禮要序
禮也者,體也。人之有禮也,猶其有是體也。體不備不可以成人。禮不備,其得謂之人乎?先王之世,教明而化成,上自王公大人,而下至於比閭族黨,無非禮樂之布濩。忽然而有不由禮之人出於其間,則群視而駭之,若鬼物然,故相鼠之。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言其自絕於人道也。及教之衰,禮俗廢壞。士以詞藝為學,而吏以法律為師。相尚以鄙詐,相便以易簡。間有誦先王之典,則群視而駭之。噫,何其與古異也?
予嘗受學于陽明先生,獲見虔州之教,聚童子數百而習以詩禮,洋洋乎雅頌威儀之隆也。竊歎人性之美,無不可教。患上之人未有以倡之耳。比官廣德,躬率諸生及童子習禮于學,雖毀齒之童,周旋規矩,雍容可觀。因益以自信。複懼夫不能以家喻也,屬劉友肇袞、王生仰酌四禮而刻之,名曰《論俗禮要》,以頒於士民。
刻成,讀而歎曰:是固貌人之形也。畫師之貌人也,耳目鼻口、四肢百體、毛髮爪甲,儼然成人矣,而精神命脈,則非畫之所能載者。仁也者,人之精神命脈也。古之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於是,顛沛於是,舉富貴貧賤無所搖奪,故所履中正而禮行焉,所樂和平而樂生焉。禮樂之文,非自外至也,由中出者也。猶人之精神命脈完固而凝定,則粹然見面盎背,以施於四體,無弗順正而充盈者矣。冠笄之禮,所以重男女之始也;婚娶之禮,所以謹夫婦之交也;喪祭之禮,所以愛親敬長也;雜儀所以正家也;鄉約所以睦鄉也,皆仁之推也。若徒以崇其儀節,肄其聲容,而無忠信惻怛以主之,是精脈枯竭而支體爪發徒存,終亦必亡而已。凡我士民相與反而誠於身,篤其實以充其華,盡其人道以自別於禽獸,匪直為觀美而已。聖朝禮樂之化,其庶有小補乎。
訓蒙詩要序
夫詩以理性情者也。何謂性?曰仁義禮智信。何謂情?曰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匪仁匪義,匪禮匪智,匪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悉邪也。故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聖人教人學詩之法,無餘蘊矣。後之言詩者,不復講於養性約情之道,而以雕辭琢句相角,故麄心浮氣之所發,喜而失之驕,怒而失之悍,哀而失之傷,樂而失之淫。其弊反以蕩情鑿性。噫,所從來久矣。
予官廣德之明年,聚州之童子而教以詩禮。一時教讀或不解予意,雜以矜名喜利之詞,是蠱童子之心志而教之邪也。乃取詩經之關於倫理而易曉者,及晉靖節、宋周程張朱及我朝文清康齋白沙一峰甘泉陽明諸君子之詩切于身心而易曉者,屬王生仰編而刻之,俾童子諷詠焉。童子之心,純一無偽。習之以正,則涵養薰陶,有以充其惻隱羞惡之端,而全仁義之本體,以優入于君子;習之以邪,則殘忍貪冒以陷溺其良心,而違禽獸不遠矣。凡父兄之愛子弟,孰不欲使為君子,而忍棄之於惡乎?童子之愛其身,孰不欲為君子,而忍棄之於禽獸乎?諸童子其即是編而熟複之,潛思實踐,以先入之言為主,務以窺諸君子之門庭,以馴入於堂奧,則蒙以養正,弗納於邪,作聖之功,是編其階梯已乎!
康齋日記序
予嘗讀康齋日記,愛其固窮守道,瞿瞿以陶養情性為事,月琢歲磨,至老而不懈,其立志之篤,直以天地聖人為准。曰未至於天道、未至於聖人不可謂之成人。嗚呼,充是志也,豈孑孑以一善自足者倫乎!
于穆不已,天之德也。純亦不已,聖之所以合天也。自強不息,學者之所以希聖也。學者而甘於機械變詐,以自絕於善,固不相為謀矣。如欲去偽存誠,以入堯舜之道,則舍是安所從事乎?故夫修於大庭而屋漏棄之,慎於大節而細行忽之,銳於首途而末路怠之,皆息也。息則與天不相似矣。故曰,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則無須臾之息,而天德純矣。天德純而王道出矣。此千聖相傳之心法也。而世之從事焉者,寡矣。
或曰,康齋見道,乃於風日花鳥之間,恐未為得之。嗟夫,君子之學,以陶養性情為第一義,故不以萬物撓己,而能役萬物以為樂。以萬物撓己者,私之也。私之則必爭,爭而得之則驕,弗得則悲,將不勝其戚戚矣。役萬物以為樂者,公之也。公之則無爭,直與天地萬物同流而共貫,鳶飛魚躍,俯仰無礙,浴沂詠歸,古今同符。夫惟不撓於物,而後幾於道矣。
國朝以道鳴者,文清、康齋、敬齋、白沙諸君子,其尤也。薛胡遺訓往往流布,而吳陳鮮焉。嘗欲擇其粹言並傳於世,而力未暇也。吾友皇甫沖偕其弟涍謀刻康齋日記,以為自警之方,且以嘉惠同志,此其志,豈足於一善者?凡百君子,各養其性,各約其情,無詘富貴而隕貧賤,以屹立於萬物之上,則是書之行,將不為世道一坊乎!
油田隆堂彭氏族譜序
廬陵隆堂之彭氏,咸祖鳳山翁雲卿。分而為三,曰伯琛仲琪季瑾。又分而為四,曰弘仁弘禮弘道弘輝。又分而為六,曰允忠允恕允宣允政允泰允趨。又分而為十二,曰幼初幼通幼清幼充幼立幼享幼嘉幼真幼孚幼謙幼信幼勉。惟幼初無傳,而十一幼之子凡二十有八人,濟濟有立。
幼清之子珣,通經好義,始為譜以合其族。珣之子治率其族以遺稿登諸梓。予之臥山中也,治以文請。既而比上京師,南來廣德,猶未有以複也。而治之請益虔。則告之曰,子嘗觀醫家之象人乎?自元首耳目鼻口四肢百骸心腹腎腸,舉無不備者,所以察其經絡,攝其總會,時其燥濕寒暑,而施其湯焫針砭,以保其身也。家之有譜,所以譜其家之經絡總會而醫療之,以保其家而已矣。今子之兄弟,凡五十有五矣,子之子之列,凡八十有六矣,夫孰非鳳山翁遺體之分乎?是固一人之身也。古之君子視其族也,如一身,固無弗仁於其族者;視天下也,如一族,故無弗仁於天下者。何也?氣相通也。氣之不通,則一膜之外且將痿痹而身病矣;一宮之間自為胡越而家病矣,況於天下之遠乎!身之病者,湯焫針砭之可愈也。家與天下之病者,其何以藥之?吾嘗聞諸《西銘》矣,人人夙夜匪懈,以無忝所生,尊其高年,慈其孤弱,隆其賢能,而撫綏其顛連無告者,慈愛惻怛之情洞然四達,而不使害仁濟惡者奸於其間,此聯屬天下、聯屬宗族之附子湯也。
凡鳳山翁之孫子,其尚思拳拳服膺,以無負作譜之盛典乎。若祗以備其儀文,而略於愛敬之誠,譬諸象人之縣,於市為門戶,觀美而已,其何以收醫效之大成哉!治之昆弟甚文而志於禮,其諸子杲東彬彬向用矣。處則以是仁于族,達則以是仁於天下。使異時考德而論世者,於是編有稽焉,則予之言賴以有光矣。
南台便養詩序
王君純卿之南台,將奉其母太孺人以養。諸君子厚純卿者惜其別,而喜其得以將母也,從而詠歌之。頌禱箴規,渢渢然也。某受而讀之曰,美哉古之風乎?其猶有責善之義乎?是固非彌文矣。古之論養者曰祿養,養必以祿乎?則三桓豐而子騫陋,猗頓肥而顏氏臒矣。養止以善乎?三釜之喜,列鼎之泣,固聖門之至情也。然則,如之何曰“祿之不以義,非所以養也”?以不義養親,是以鴆毒也。祿之以義,則秉義以事君而顯榮其親,愈于菽水矣。故忠經曰,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竭其忠則福祿至,故得盡愛敬之心,以養其親,施及於人。嗚呼,其知所以養乎善以居其祿,祿以充其養。天下之養,其何以尚之?
純卿賴其母氏之節,以升於朝,奉命四方,勃勃有譽處。天子方新治理,簡修進良,受四聰四目之寄,以試於留都,而又得便養以報其親,是固行孝先忠,以致福祿之時也。靖共爾位,好是正直。上以對揚明天子之耿光,而內以顯親于無疆。使讀是詩者,因言以察其義,因事以考其成,曰:諸君之與純卿式克以古道相處也。則是編之傳,其於後有耀乎。
別司訓楊質夫序
鎮江楊質夫考績將行,別於東廓山人。山人喟然曰:甚矣,歲之不我與也。予之獲請於朝,以奉先大夫之養也,蓋三年,而君始來。今君以九載之績,孚於多士,書最於塚宰。而予之疏拙,日負于初心,進無以報國,而退無以顯吾親也。於君之別,能無廩廩已乎?
抑聞之,君子愛日,故仕則欲行其義,居則欲彰其道。以陶淵明之清節雅致,而猶感于榮木之憔悴。怛然內疚,以求不墜先師之訓。質夫之棄我而去也,其尚脂名車,策良駒,以馳驟于道義之逵哉?義之合也,雖一命三釜,有譽於天下;義之詭也,則三旌萬鍾,適以為嗤笑之資。故夫安定之胡、泰山之孫,以校官顯,中牟之魯、密邑之卓,以縣令顯,而林甫、似道以宰相胙茅土,為世大僇。嗚呼,百年之身,無智愚貴賤,一也。善用之,則磊磊落落,與日星爭耿光。不善用之,則泯泯與蛇蚓等,可不慎哉!
質夫簡靜可愛,文僖靳公充道評其有西漢長者之風。釋褐以為師,儒行有民社之寄,固安定中牟由此其選也。詩之訓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忠以報國也;“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孝以顯親也。予與質夫宜思交厲焉。異時別而複合,其庶有以相考乎。
贈州守眉山許君述職序
嘉靖乙酉冬十一月,州守許君若思入覲于天子。僚友陳彥明、周宗文征所以贈之者。予愧無仁者之實,其何以當之?
三載考績,古述職之規也。今之州郡,視古侯伯。凡境內錢谷、獄訟、城池、學校、農桑,舉昈戶而櫛編之,以課殿最。許君舉進士,曆外服,歲星將一周矣。以予之試吏事,又何以贊之?抑嘗稽圖牒、按吏民,廣德雖僻,固高皇帝經營王業之始也。天造草昧,親帥六師以臨於州。州之父老壺漿以迎之。橫山、祠山之間有龍章焉。四海底平,念從軍饋運之勞,特輕稅歛以優之。夫其親冒矢石,有定天下之武;奎璧渙汗,有化天下之文;優恤根本,有保天下之仁。茲固聖子神孫所宜訪求而繼述者也。
天子方執金鏡,以臨明堂,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之,豈系錢谷簿書是究是圖?許君邇耿光而承清問,其尚以是對揚休命乎?明天子將效法烈祖之業而光大之,以丕冒于萬邦,萬邦其受賜矣。是故,效法于武,則詰戎兵,以戒不虞,無不周矣;效法于文,則崇儒納諫,輯熙聖學,無不慎矣;效法於仁,則懷保小民,至於海隅日出,無不普矣,矧吾廣德一壘之澤乎!
予賴君之教逾年於此矣,每秉燭劇談,慨然有為德為民之志也。故舉其先務,以為獻君,其得無意乎!
賀伍郡守時泰平賊序
粵若大道之行,學術出於一,而文武之用敷諸成績。及其隱也,學術出於二,而保大定功、和眾豐財之教,郁而弗章。俊民用微,日奏於罔功。嗟乎,文事武備,卻萊裔而比費人。如用真儒,萬邦其憲之。俎豆軍旅,孰謂果異方乎?兵法有之:以武為植,以文為種。文以視利害,辯安危;武以犯強敵,力攻守。於戲,幾矣!
松滋伍侯某,博學通經,明於大較。守吉之三年,勤於庶獄庶慎,以星出入,隆儒術,飭兵衛,服其官如嘉。會屬邑不靜,亟掩渠魁,市誅之。郡告無虞。維是虔州之阻,控閩帶廣,賊負恃溪洞矯驁,為三省殃。天子曆咨于二三臣,簡命禦史中丞陽明王公持節往鎮之。至則檄侯襄戎事。侯符九邑,調吏民之良,編諸所教士伍,肄之刺伐坐作之法,芻茭糗糧,身與為勞。逸兵大會,諜賊抽眾扼險,內壅水自衛。乃遣先登士,取間道刊其灌栵,魚貫以上,遂披其阻,撇波而食。夜以計潰其堰,黎明鼓進之。賊愕眙失據,弗能支。執訊綏降,人用大康。不越時,振旅愷以入於郡。
安成尹徐君州考引侯德,以為往在嘉興,破百戰,遺孳于大江之濱,比守河南,盜戒不入境,逮於茲,懋樹丕績,其宜有辭于永世。守益曰,噫,茲儒者之武也,古之道也。敬述而為之詩曰:
皇矣神祖,集天寡命。列聖纘之,耿光丕覲。阻茲虔州,控廣引閩。囂眾獝狘,探我天刑。帝謂中丞,汝惟義德,夷彼螣蟊,殖茲嘉稷。中丞謂侯,惟時篤 ,勵相敉功,視臂於指。侯謂吏民,鍛矛敿幹。親試之勇,疾徐桓桓。翼翼宵征,乃整乃暇。畢協賞戮,有經罔赦。諏俗握奇,士氣蹻蹻。灌栵可刊,汍泉可涸。載刊載涸,搗其狡穴。若履平地,不見嶻嵲。逆魂錯遌,交頸即誅。印圖鐍勘,不爽龠銖。有潛於莽,哀籲無生。侯曰綏之,時亦天氓。德威交宣,皇猷孔昭。居人戶歌,載途以謠。卒乘雍雍,賓禦訏訏,大賚於郊,各寧而宇。彼其之子,世豢脂膏。暨厥列屯,待哺嗸嗸。孰知古道,亙古則同。師帥維吏,伍兩維農。不有儒者,載胥無邦。肆予述之,以繼泮宮。
賀徐郡侯士元序
吾嘗核毀譽之情矣,仁人君子,其澤未必溥於眾也,而兒童走卒訢然慕之。其貪婪悍鷙者,亦未必眾被其毒也,而唾駡者如一口。甚矣,直道之在人心,無以異於三代也!
試舉吾郡邑之長而評騭之。某也剛,某也廉,某也勤敏,雖所謫罰,帖帖無怨言。而某否者,則親昵之徒,亦不敢掩覆之。是何也?善惡之相懸也。若馨香之於腥穢也。人之鼻苟不至於風邪之所壅塞,則望而別之矣。
竹岡徐侯士元,以儒起家,潔白自將,遂握憲節以正齊魯之郊。其守吾吉也,撫其兵荒羸孱而休息之,欿然若不足。唐柱史虞佐察其治,曰:儉以養廉,其素履慎矣;靜以鎮躁,其政體和矣。具禮幣以厲之安成俞尹夔暨諸文學,樂侯之蚤有譽於上也,而求以贊之。
昔周公之訓曰:至治馨香,感於神明。明德之精華,神明猶歆之,而況於人乎。是以君子不患名之不令,而患德之不立。吾德腥矣,而欲人之不唾也,是以一手閉天下之鼻也。徐侯其勉之,惟日孜孜,無敢勉豫,以式弘周公之猷訓,使與穎川渤海同芳。簡策吉之民,其尚永有賴哉!
賀郡守東沂馮君序
盧龍李容之告於同川散吏曰:吾東沂馮君之守吳興也,歲適大饑,召富民以高下出粟,鄉各有濟,濟各有規,故饑而不害。時盜賊充斥,尤嚴戢捕之方,寬不急之征,禁巨室之攘奪,遂無犯命者。明年,秋大熟,乃崇祀以孝鬼神,興學校以振士俗,梁城北衝突之水,以濟病涉者。役成而民不勞。今年複饑,抗疏求蠲租以活民。巡按潘公特保留之,而清戎王公采民風以獎之,吾與僚友謀曰:非文不彰,非人不永,願徼一言以昭示來者。
維吳興古多良守,若謝安之簡,陸訥、蔡楊之清,陶回之惠,謝覽之肅,揚長孺之明,顏平原之教化。凡茲眾善,典刑具存。東沂踐其位,行其政,其孰禦之!法其簡,則民不擾矣。法其清,則民不竊矣。法其惠,則流亡歸矣。法其肅則奸究迸矣。法其明,則吏蠹澄矣。法其教化,則士習孚矣。由是而祝於俎豆,鐫於鐘鼎,垂于簡策,將與諸君子百世不可諼也。又奚賴於吾言乎?
壽都運王君天錫序
王君天錫刺永州有聲,眾謂在用矣。及考績,得長蘆都運之命。時,逆瑾方以利痛天下。君計之曰,長蘆利窟也,吾以曲出之,則民吾危;吾以正出之,則吾身危。危吾民孰若危吾身;危吾身孰與勉之乎?即慨然乞歸,優遊秀溪之陽凡十有六年。年七十矣,而氣力日充以壯。外孫歐陽秩求言以為壽,東廓山人曰:嘻,宜矣,君之壽也。世之冠掠吾民,以市富貴者,凝冰焦火,悲喜交運,而神明離其宅,如蝸之升壁,涎涸而速枯。君察時勇退,捐崇位豐利,斂精韞華,以全天和。詩不雲乎?“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壽福之冠也。善矣,君之求福也。繼自今,其益懋永言之功乎?
昔衛武公年九十有五矣,猶日誦抑戒,以成其德,自敬威儀,慎出話,至於不愧屋漏。其訏謨遠猷,昭昭乎若日月之耿光也。君嘗語予曰:吾自登第服官,惴惴然畏其職。今老矣,恒以德不加修、無益於世為懼。嗚呼,世之君子懼于壯之鮮也,而況於其老!則自以逸樂而無虞。故年彌高而行彌夭。君知所懼而充之,至於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則不僣不賊,而民則之,亦武公之業也。茲其為壽也,壽矣。何時登公之堂,歌抑之章以與君論壽。
壽姚君鵬程式
茨溪劉忠湣公,擅春秋三傳之學。其後,栗庵先生懋弘祖訓,以淑多士。于時,家君易齋大夫及劉郡守持慶、伍少方伯朝信、姚君鵬程,鹹卒業焉。嗣是,先後登仕籍、隱隱有聲,獨姚君挾其能。戰藝於鄉,三進不利,竟棄去,習陰陽家說。居恒率其諸弟珙龍崇奉其父仁齋翁,融融清溪間,不復有士進意。而諸君子有拔茅之願,交口稱譽之。縣大夫上之銓部,舉以為其學訓術,俯首就小官,軥錄疾力, 罔自逸,蓋十有六年。自縣令丞至郡守、貳藩臬,繡衣使者行部,寬毅察易不同,舉器其職,莫有侵詬之者。自率其屬至署市課,理獄訟,鈴轄盜賊,輸賦南北,幾簡劇纖钜遠且近不同,卒無僨核不稱任者。蓋不負師門雲。
正德乙亥,君壽週一甲子,珙等詣餘,來征言。聞之內傳曰,人受天地之中也生,故勤禮盡力,致敬而敦篤,所以迓天休而永之也。皇極之建,人無有比德淫朋,治之隆也。盛治遼闊而師道立,則易惡至中,而善人蕃衍,教之隆也。
君沐浴熙朝,而且能自得師良朋勝流鏃礪而托羽之。考祥求福,探 服行。天有顯道壽其惟康,固自不僣矣乎。春日載陽,黃鳥嚶嚶。陳辭效祝,洗爵上壽。纓婑之良,章縫之英也。異時登於頤耋,光膺介祉,而諸君子亦皆謝政歸老,藍輿藜杖,商羊于蘭皋椒邱之間,以與香山九老相為輝映,當必有日矣。書以俟之。
壽唐母汪孺人序
新安唐謨作雙柏之堂,鮑生象賢以告曰,夫柏剛直而磊砢,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謨之先君侍禦豆塢翁,勁而不撓,以謫永城。遄起知桐廬,將複用矣,毅然致其事以歸,有類于柏之節。其母氏汪孺人,撫其塚子,郡守誥以纘。先志既歿,於汝弗究厥用矣,則撫謨以理家政,督諸孫世業、世烈輩以學,年登大耄而視聽不衰也,有類柏之壽。謨與勳謀曰,壽莫如文詞,宜得傳於世者,其幸惠教之。
予曰,嘻,壽者天下之同欲也,天下之人有壽於己者而弗思求之,惑矣。人之生也,孰非受天地之中乎?盡其生理,直之所以祥也;虧其生理,罔之所以殃也。夫亦在人擇之而已矣。君子知壽之在己也,故立之教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福壽之首也。命,天地之中也,夫亦致其永言之功矣。子孝臣忠,兄友弟恭,長和幼順,姑慈婦聽,所以致永言之功,盡其生理而弗虧焉者也。夫所謂節者,以言乎生理之不撓者也。所謂壽者,以言乎生理之不息者也。其歸一也。松柏之植於地也,生理敷暢,則鬱然而茂。一或蠹之,則幹柯雖存,索然槁木矣。是故盡其生理者,為能壽其身。不失其身者,為能壽其親。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為能壽其家。謨與勳其尚有志乎?是欲柏之茂而培其根也。彼以文詞為者,枝葉焉耳矣。
壽李母徐宜人序
盧龍李君容之既成進士,出理吳興之訟獄,奉其母徐宜人以養。期年,宜人壽六十矣。郡守馮君宗孔率其僚屬交詠歌之,而遣使廣德,曰:宜人之相先憲副也,治家嚴而有恩。憲副以是盡力於公,無內顧憂。比卒,二子尚幼,夙夜督之以學,長某有聲學校,而容之遂承世科,以始政於湖。惟明與敏,翕然敷於上下,朝夕訓諭,系宜人之教也。其假一言也壽之。
予受而讀之,曰:善乎,宜人之能教,而容之之能受教,茲其得壽之道矣。吾嘗論《烈女傳》至雋母、嚴母之事,未嘗不拊卷而慨也。嚴母之教延年,以仁義教化、安全愚民、無乘刑罰立威,與雋母之教不疑,欲其多所平反何異。然延年違母之訓,至無以保其身;而不疑順承母志,京兆之政,嚴而不殘,炳炳垂芳於千載之上。君子觀于雋氏,可以知壽矣。獄者民之命也。曲直輕重,舉協於理,無所容心焉,是之謂天討。唐虞君臣,猶以惟刑之恤交相警戒,其慎且重如此。後世略于德而煩于刑,以愛憎之偏上下其手,而民不堪命矣。人之情孰不惡夭而欲壽也,於其親長孰不欲其壽且康寧而祝之也。推欲壽之心,則能壽吾民矣;推其親長之心,則能愛敬民之親長而壽之矣。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善推其所為而已矣。
李君英年銳志,瞿瞿然承教宜人,以光憲副之業,而馮君懇懇然圖壽僚友之親,若其親然,推是以敷政于吳興,下流之惠,其同登于壽域矣。異時特筆循吏之傳,以與雋京兆同垂不朽,則宜人之壽,奚獨百年而已乎!
堂北餘哀詩序
哀樂情也,過則無留也。留於情惑也。留於情而不忒其平正也。聖賢之心,如大虛應物,無將迎之累。然《蓼莪》之詩曰“哀哀父母”,曰“昊天罔極”,至於昊天罔極,則其餘哀豈曰旦暮已乎?夫道明而後欲淨,欲淨而後情正。情出於正,則雖留而不害。性鑿欲蕩,以絕世之智,猶湛惑而不自覺。昭陵之望,非田舍翁言,幾為來世口實,況其下乎!
三峰朱大夫母氏大安人鍾,從其先大夫官,沒於潞河。三峰舉於鄉,及成進士,官水部,曆憲部員外,改內台。每往返其地,悲號憤惋若始喪。然知三峰者,泄其哀而鳴之,有《蓼莪》之遺音焉。於戲,觀者可以察情性矣。
袁雲峰征士輓卷
雲峰袁德彰,贛之隱君子也。異時負其才氣,謂科第可俯取。獵經擷史,以應世之求,崛然有聞矣,而竟未有所合。乃隱居教授,蘄以著述表於後。旁搜遠勘,曆寒暑不易。比耆矣,始聞大道之要,悵然自失。取其巨帙累牘而焚之。瞿瞿從事,不知年之不足也。
予之學於贛也,見童子數百詠歌周旋,洋洋先王威儀風雅之盛,而德彰巋然師之。因探其緒論,惓惓以平日之病為告。曰:始吾之悔也,以為舍己田而芸人之田也,而辛苦所拾,不過殘穗遺秉,積之囷厘,自為富厚,曾未知所以植吾苗也。今而知植吾苗矣,吾其不以餒死乎!予惕然伏君之勇。世知植苗者寡矣,使人人易其百畝之荒,則菽粟如水火,奈之何以其強力富年、甘腹之枵而不恤也?若德彰,可以起懦矣。
君之卒也,陽明先生誄之曰,古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者,千彰其庶幾焉。中道而沒,蓋欺文之不幸也。同門之士鹹有輓歌以泄不幸之情,而以首簡來命。嗚呼,是情也,將有曠百世而相感者,況吾黨哉!
送盧生子祥
學莫先於內外之辨。身者,物之對也。身為內而物為外。身者,心之對也。身為外而心為內。古之君子戰戰兢兢,務存此心,以無負付畀之全,,雖死生之變,直以仁為主,而殺身以成之,況于高爵豐祿,有可以滑其內者乎!後之君子,決性命,饕富貴,惟宮室妻妾、田園輿馬是崇是飾,是營是圖,至於虧其身以喪其心,寘然相與安之。嗚呼,鈞是人也,彼則棄其身以殉於物,而此則棄其身以殉于仁,何天淵之懸隔也!故夫良心之未亡,則呼蹴之食,匹夫匹婦能忍死而弗受。宮室妻妾、田園輿馬、凡不義而得者,皆呼蹴之食也,而縉紳士大夫或不免焉,豈縉紳士大夫之智不及匹夫匹婦哉?喪失其內,則以自外至者為欣戚也,悲夫!
予之官廣德也,四方之士不鄙棄予,相從於務內之學。壁山盧君養正司教甯國,介吾友王天民遺其 子祥以來學。子祥朴茂可愛,于外染尚淺,且能箴吾之過。茲別而歸蜀,予懼其撓於外而遺其內也,書是以 之,使朝夕自察焉。天民與盧君為僚友,切磋於是必熟矣,其歸而質之。
陽明先生文錄序
錢子德洪刻先師文錄于姑蘇,自述其裒次之意,以純於講學明道者為正錄,曰明其志也;以詩賦及酬應者為外集,曰盡其全也;以奏疏及文移為別錄,曰究其施也。於是先師之言粲然聚矣。以守益預聞緒言之教也,寓簡使序之。
守益拜手而言曰,知言誠未易哉。昔者孔夫子之在春秋也,從遊者三千,速省者七十矣,而猶有莫我知之歎,歎夫以言求之而眩其真也。夫子既沒,門弟子欲以所事夫子者事有子,夷考其取於有子,亦曰甚矣其言之似夫子也,則下學上達之功,其著且察者鮮矣。推尊之詞,要亦未足以及之。賢于堯舜,堯舜未易賢也。走獸之於麟、飛鳥之於鳳,雖勉而企之,其道無繇不幾於絕德乎。禮樂之等,最為近之。然猶自聞見而求,終不若秋陽江漢、直悟本體為簡易而切實也。蓋在聖門,惟不遷怒、不二過之顏,語之而不惰。其次則忠恕之曾,足以任重而道遠,故再傳而以祖述憲章,譬諸天地四時。三傳而以仕止久速之時,比諸大成,比諸巧力,宛然江漢秋陽家法也。秦漢以來,專以訓詁,雜以佛老,侈以詞章,而皓皓肫肫之學,混雜偏陂而莫或救之。逮於濂洛,始克繼其傳。論聖之可學,則以一者無欲為要;答定性之功,則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嗟乎,是豈嘗試而懸斷之者乎?其後剖析愈精,考擬愈繁,著述愈富,而支離愈甚,有覺其非而欲挽焉,則又未能盡追窠臼而洗濯之。至陽明先師慨然深探其統,曆艱覆險,磨暇去垢,獨揭良知,力拯群迷,犯天下之謗而不自恤也,天下之人稍稍如夢而覺,沂濂洛以達洙泗,非先師之功乎!
以益之類,再見於虔,再別於南昌,三至於會稽,竊窺先師之道,愈簡易,愈廣大,愈切實,愈高明,望望然而莫知所止也。當時有稱先師者曰:古之名世或以文章,或以政事,或以氣節,或以勳烈,而公克兼之,獨除卻講學一節,便是全人。先師笑曰:某願從事講學一節,盡除卻四者,亦是全人。又有訾訕之者,先師曰:古之狂者,嘐嘐聖人而行不掩,世所謂敗闕也,而聖人以列中行之次。忠信廉潔,刺之無可刺,世所謂完全也,而聖門以為德之賊,某願為狂以進取,不願為願以媚世。嗚呼,今之不知公者,果信其為中行之次乎?其知公者,果能盡除四者而信其為全人乎?良知之明,蒸民所同。本自皓皓,本自肫肫,常寂常感,常神常化,常虛常直,常大公常順應,患在自私用智之欲所障,始有所尚,始有所倚。不倚不尚,本體呈露。宣之為文章,措之為政事,犯顏敢諫為氣節,誅亂討賊為勳烈。是四者,皆一之流行也。學出於一,則以心求言矣。學出於二,則以言求心矣。守益方病於二之而未瘳也。故反復以質於吾黨。吾党欲求知言之要,其惟自致其良知乎!
族譜後序
家譜一篇,先易齋大夫手毛也。不肖孤增大夫行實,梓而傳之,以頒兄弟之行三十有六人。
因抆涕而申誠於後曰:念之哉,敬之哉,茲我大夫尊祖合族之志也。尊祖以明尊尊,故縮而譜之,以見本之一也;合族以明親親,故衡而譜之,以見支之同也。明于尊祖之意,則知吾之身即祖考之身,而保身慎行,繼志述事,無所不用其孝矣;明於合族之義,則知吾兄弟之身即吾之身,而敬長慈幼,恤病振貧,無所不用其仁矣。譜也者,普也,所以普其仁孝之道,周流貫徹而無弗用焉者也。普以言者,譜所及也。普以行者,則非譜之所及也。凡我兄弟其念之哉,敬之哉。
昔者《小宛》之詩,兄弟相勉以善而作也。曰“明發不寐,有懷二人”,蓋念其先也;曰“各敬爾儀,天命不又”,所以承先德而獲福於天也。儀也者,父子兄弟相接之禮也,父而能敬,則無弗慈矣。子而能敬,則無弗孝矣。兄而能敬,則無弗友矣。弟而能敬,則無弗恭矣。姑而能敬,則無弗惠矣。婦而能敬,則無弗順矣。敬,德之聚也;福,德之原也。故父慈父之福,子孝子之福,兄友兄之福,弟恭弟之福,夫義夫之福,妻正妻之福,姑惠姑之福,婦順婦之福。古所謂自求多福,在我而已。若驕慢侈肆,以喪失其儀,父子相虐,兄弟為仇,夫妻反目,而婦姑勃磎,雖富連阡陌,官居鼎鼐,其何福之有?故曰“天命不又”,言善則受福,不善則受禍,誠之至也。
先大夫之訓曰:人生一世,如輕塵接弱草,苟不立節儀,是虛生矣;人性常要檢束嚴整,則不輕以放肆;常要惺惺法,則自然日就規矩;不可斯須忘敬之一字。嗚呼,此戰戰兢兢、集木臨淵之道也。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凡我兄弟,其相與勖之,教誨爾子,式榖似之。凡我孫子,其引而弗替,則我大夫尊尊親親之澤,庶幾日永而普乎!
贈程鄭二生
程元靜,名清;鄭景明,名燭。自徽來學於廣德,與之語易惡至中之學,欣然若有得也。予涉南都,二生僦屋以從,為久居計,父兄促之乃歸,惻惻然不忍離也。
予曰,子歸矣,焉往而非學矣?夫知其惡與中者,將非子之良知乎?易而至之,將非子之致良知乎?良知之本體,至虛至靈、至清至明者也。故其妙用之運行,事親而能孝,從兄而能弟,交友而能信,聯族而能惠,處鄉而能和,其有弗能者,則氣習累之耳。氣習之累良知也,若病之累元氣也。累有淺深,則其愈也有遲速。求其病而燎之,則元氣完矣。求其氣習而變化之,則良知完矣。故夫燭之體本明也,在無閼其光而已;水之體本清也,在無撓其靜而已。
元靜敏,而失之剛;景明樸,而失之柔。無閼其光,則柔者立矣;無撓其靜,則剛者粹矣。剛而能粹,柔而能立,于中和之道也,其庶幾乎。
贈王孔橋
庚辰之秋,再見先師於虔州。與二三友坐虛堂以觀月,而悟吾性焉,喟然歎曰,吾性之精明也。其猶諸日月乎?月之行於天也,樓臺亭榭,照以樓臺亭榭,而未嘗有羨也;糞壞汙渠,照以糞壞汙渠,而未嘗有厭也。是謂無將無迎,大公而順應。吾儕顧以作好作惡之私,憧憧起伏,相尋於無窮,是噓雲播霧,以自翳其明也。二三友歡然有省。其後,歸山房,上京師,出判廣德,複陟南主客,至於今庚寅,越十歲矣,而好惡之翳,猶未能掃蕩而廓清之。蓋赧然以愧,竦然以懼,悔吾才之不竭也。
王生孔橋見先師之歲,亦以庚辰,而卒業于山房。複相從廣德以及南都聚處者,不下五歲焉。察其志,毅然服膺良知之教,將忘其家貧親老,而欲以自成者也。顧予之不敏,未能有以成己,其能有以成子乎?
北風戒寒,歸壽其親,將訪姑蘇,曆天真,吊蘭亭而南也。同志之士,相率歌詠以贈之。因敘平日愧懼之實,以勖吾孔橋,孔橋其日勖之。戒慎恐懼,無須臾之離,以求複其初,無若吾之悔也。吾其少免於戾乎!
昔者曾子之稱夫子,曰“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蓋吾良知之體,本無障蔽,本無滯礙,本自聰明睿知,本自寬裕溫柔,本自發強剛毅,本自齋莊中正,文理密察,浩浩乎日月之常照,而淵淵乎河江之常流。故曰皓皓不可尚。無偏無黨,是謂王道。不知不識,是謂帝則。無聲無臭,是謂上天之載。嗚呼,至矣!惜陰諸友過而相語焉,其亦各以吾之愧懼者交勖之。
贈葛子開
葛子開自揚來學,請問良知之教。東廓山人曰:噫,良知之教,明德之本體也,夫亦在致之而已矣。子知夫稻梁之足以飫乎?曰:知之。知夫鳩毒之足以斃乎?曰:知之。曰:子知稻梁之美也,則必食之乎?曰:洞朝夕食焉,未敢違也。曰:子知鳩毒之害也,則亦食之乎?曰:洞雖不敏,望其氣而避之矣,矧敢嘗其味。曰:若是,則可謂能致其知矣。子亦知乎仁義之為稻梁,利欲之為鳩毒也乎?曰:知之。曰:子之于仁義,能如稻梁而時食之乎?曰:洞好焉,而未能恒也。曰:若是則未能致其知矣。古之君子之致其知也,好仁而無以尚之,惡不仁而不使加乎其身,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其果且確如此。閒居為不善也,見君子而欲掩之,則其良知固明也,而病未能致之也。使能致其良知,知善而充之,不必著也,知不善而克之,不必掩也,則憣然為君子,又孰禦焉?夫知稻梁而朝夕食之者,是自厚其生者也。知鳩毒而不知避,又從而食之,是自蹙其生者也。故自欺自慊(原作謙,據《孟子》“求自慊也”改。),在人擇之而已。
揚州之俗侈,吾懼其染於鳩毒也。子之兄子東,親師取友,毅然思振甘泉行窩之教,方喜稻糧之日播也。子開勉之,夫亦思致其良知而已矣。
贈考功況翰臣
考功況子翰臣,以世講之誼數過主客東廓子而論學焉。東廓子曰:夫學,莫要於學其大矣。大人之學,以天下為一家者也,故欲明明德於天下。天下之不獲,吾家之不理也。況子曰:夫愛,若是其溥也。昔之論交,則何嚴也?曰:可者與之,不可則拒之矣。曰:此子夏之所以不及也。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聖門之仁也。曰:子張得無亦過乎?曰:子張之過,在於堂堂。堂堂者,自高而卑人也。自高則弗能尊賢而嘉善,卑人則弗能容眾而矜不能。故難與為仁,在曾子猶病之。及忠信篤敬,書紳而服行,則執德弘而通道篤矣。曰:子夏其為小子設乎?曰:小子之學,固將以為大人也。聖門之訓弟子,則有成法矣。曰泛愛眾,則容眾矜不能之教也;曰親仁,則尊賢嘉善之教也。曰:夫將不達其大乎?曰: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則已達其大矣。其曰商聞之矣,蓋聞夫子之學也。夫達四海之為兄弟,則聖者合德于父母者也。賢者秀於等夷者也,其有弗愛且敬乎?疲癃鰥寡、兄弟之無告者也,其有弗教而撫之者乎?是故,以父事天而事天明矣,以母事地而事地察矣,以宗子事大君而將順匡救罔弗竭其誠矣,以家相事大臣而協恭和衷罔弗歸於正矣。茲大人一家之仁也。況子訢然曰,古之人所以遠而有望、近而不厭者,其達此道已乎。未幾,況子在考績之行,將歸省於家,而後北上,恐朝夕之弗繼見也,征所以贈者,收以納諸行李。
贈范伯甯
剛也者,天地人之全德也。天不剛,不能以運;地不剛,不能以載;人不剛,不能以成位於中。剛之時義大矣哉。世之目剛者,類以廉介狷直,僅得其一端。而負氣好勝者,亦托於剛以自命。果若而言,則行行之由愈於如愚之回,而施捨升堂,比宮入室矣。故夫能辟能合、能寒能燠、能榮能悴,而後為天地之剛;能屈能信、能明能晦、能進能退,而後為君子之剛。君子之剛,聖門嘗傳之矣。曰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則無過不及者也;曰有道無道而不變,則無或息者也。或過焉,或不及焉,或息焉,皆以欲勝義,不能養浩然之氣者也。浩然之氣,中正而純粹者。莫如乾潛躍飛,見而以時措之。故可以叱萊夷,可以比費人,而可以微服于宋;可以往千萬人,而可以不惴褐寬博;可以不見諸侯,而可以三宿出晝。剛之為德也,其盛矣乎!
聖學不明,往往以氣質所近、習俗所尚,恬然安之而不自覺。西漢之季,背公植黨,至於厥角稽首,爭獻符命。而東漢之季,互相標榜,蹈於桎梏,而且以不與為恥。蓋知剛者鮮矣。
桂陽范伯甯,自南宮而來也,以世講之誼,數過予論學。察其志,以剛介自期,諤諤然有父風。其歸也,胡生孺道征言以贈。述剛德以贈之。伯甯俛然充其志,以會于全也,希聖希天之階,其容有不可升乎?
贈王克孝
涇野之子判解也,率其士民躬行禮讓之教。繼陟考功,士民眷然思之。王生克孝裹糧走數千里,以卒業于南都,歲雲改矣而未歸也。時與胡生孺道過予而論學。予曰,學之敝也,口耳晦之也。子之師以躬行倡之,庶其有彰乎!以子之志,服膺師訓,行著而習察,違道不遠矣。曰,何謂行著而習察?曰,著也者,心之著也;察也者,心之察也。愛親敬長,仁義之良也。盡吾心之愛敬,而以事親從兄焉,忠恕之道也。不本於愛敬而摹仿陳跡,以步趨之,曰道在是矣,是覷堯而效其周旋,其將能堯乎?曰,學之效先覺也,將非其全與?曰,聖門之論學,有成說矣,曰學不厭,曰為之不厭。學也者,為也,所以求全仁義之良也。仁以為己任,學也;死而後已,學之時習也。正諸先覺,考諸古訓,則學之目焉耳。曰,夫學若是其一也,教之誤上語下則何居??曰,子以聖門之教為有二乎?鄙夫之問,扣兩端竭,是無隱之教也。其曰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歎夫日用而不知者也。曰可以語上不可以語下,唉夫下學而上達者之難得也。故繩墨一也,不以拙工廢;彀率一也,不以拙射變。如以為有二教,則是二繩墨、二彀率也,而可乎?曰,若是則奚有成德達材之異?曰,雨露之生物,一也,而物之材質紛其不齊也。有剖甲者,有茁芽者,有舒枝幹者,有吐華者,有結實者,子且以雨露為有乎?成德達材,受教之異也。若君子之設科也,而豈有私淑艾之教哉!二生欣然,若有會也。克孝將歸,孺道請所以贈之者。因書是說,使歸而求之。
敘秋江別意
易栗夫學于南都,將道紹興經歸。同志之士及縉紳之能文者,鹹有言以別。甘泉先生大書“秋江別意”于首簡。東廓山人援之而不能止也,乃偕諸友攜諸兒餞于燕子之磯。維時秋氣方肅,皓月千里,潦水歸涯,江流一碧。山人憑欄而笑曰,子知秋江之興乎?天氣之清明,莫逾于秋江之澄澈,亦莫逾於秋。夫天之體本清也,氛霧障之,則有時昏矣。水之體本澄也,淫潦汨之,則有時濁矣。良知之清明也,與太虛合德,而其澄澈也,與江河同流。然而有時而昏且濁者,則欲累之也。故聖學之要,在於無欲。甚矣,周子之善發聖人之蘊也!聖門之教學者,諄諄然以無意無必無固無我為戒。意必固我者,一欲而四名也。絕其意必固我之欲,而良知之本體致矣。曾子之稱聖人曰,秋陽以暴之,江漢以濯之,皓皓乎不可尚矣。皓皓者,潔白昭融、瑩然本體而已矣。先師之訓曰,由志學而至於立,自春而徂夏也;由立而至於不惑,去夏而秋矣。今吾行年三十有九矣,栗夫亦三十有六矣,其果能掃氛霧、收淫潦,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江河,以複其初已乎?其將終為氛霧所障、淫潦所汨,以遂枉此生已乎?嘻,可畏哉!栗夫受教先覺,而切偲惜陰之會,聚書所居之樓而讀之,名之曰“東覺”,茲複曆鹿洞,涉鳳台,以探禹穴,思友天下之善,以日新其德,其尚及時進修,無忘今昔之志,則形跡雖別,而心志未始不合也。栗夫拜手曰,寬也,其敢以聚散忘師友之規!於是,諸友歌詩以遞觴之,命兒義及美鼓琴以侑之。東方既白,解維而別。
敘卷阿分詠
有虞之世,禹以克艱鳴,以正德、利用、厚生鳴;益以任賢去邪鳴;皋陶以知人安民鳴,以兢兢業業、毋曠庶官鳴。故鳳鳴於庭。有周之世,召公以明王慎德、四夷鹹賓,以顧畏民 、祈天永命鳴;太公以敬吉怠滅義從欲凶鳴;周公以所其無逸、知稼穡艱難,以綴衣虎賁、知恤者鮮鳴。故鳳鳴於歧。易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臣主一德,大小同心,以召天下之和。覽德輝而下之,鳳鳥豈有不至乎?
弘齋陸子伯載,事賢友仁,以養其德,而澤其文采,固鳳之徒也。天子召之,俾立高崗矣。邛首一鳴,以為禹為皋,為周為召,陸子其可以自默乎?凡我同志,載詠載歌,匪以酒食,而勖以周行,茲卷阿分詠之所以作也。卷阿之稱起士曰,維君子使媚于天子,維君子命媚于庶人。媚于庶人,非於譽也,以萬物為一體,而圖其安且利焉,下斯媚之矣。媚于天子,非面從也,將順匡救,若手足之衛心腹焉,上斯媚之矣。上媚之而獲怨於下,或詭隨者也。下媚之而得罪於上,或亢激者也。不詭不亢,以適於中,茲鳳德也,其為吉,孰大焉!
贈盛程齋北上詩序
南海程齋盛先生,以翰林出督學政于浙,入為符卿於留都,自起家進士,二十有七年矣。天子篤念老成,至是有春坊之召。將行,江郎周子用賓、涇野呂子仲木、約齋劉子紹功、黃岩劉子舜弼及予 而餞于其居。
程齋複張席以留客。皓月盈庭,花香入幾。或道故誼,或商新得,衎衎然不能別也。程齋忽掀髯呼童具筆硯,請所以贈者。遂即席賦詩。黃岩先就,涇野次之,予次之。程齋亦作長歌以為別,獨江郎山人默坐而笑。群公交促之,山人曰:“凡予所欲言者,諸君代言之矣,予可以無言。日者蔡我齋別予清涼臺上,舉觴以請言,予笑而應之曰,贈子以無言之言,先民之訓備矣,多矣,在子之行而已矣,而又可加乎?”
守益蹴然避席而請曰:無言之言,則既聞命矣,若夫無為之為、無技之技,野草加固,亦願有言。然《記》曰,“王中心無為以守至正”,又曰“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夫其無為也,必有為也,守至正而已矣。其無技也,必有技也,容眾善而已矣。昔者重華之聖,睿哲文明而舍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百揆如禹、三禮如夷、虞如益、工如 ,而濟濟相讓,不啻若自其口出。聖帝良相之盛德大業,率由斯道也。先生入弼主德,出酌國論,其將以是加之意乎?
於是,程齋起謝,更獻互酬,相與大笑而退。退則書所言及詩於卷,以納諸行 。
原壽
壽有幾?曰有稟壽,有葆壽,有際壽,有貞壽,有盜壽,有引壽。精氣純固,寒暑弗能襲焉,是謂稟壽。抱樸守素,嗜欲弗滑焉,以無毀其初,是謂葆壽。逢時熙泰,無兵革災荒,以閼天年,是謂際壽。執天之樞,握人之紀,以踐其形而壽天下,施于來世,是謂貞壽。齒發巋然而德之弗逮,是謂盜壽。修身慎行而降年不永,其道壽矣,謂之引壽。引壽則陋巷之顏是已,盜壽則夷俟之壤是已。貞壽之義大矣。際壽以言乎時也。葆壽以言乎人也。稟壽以言乎天也。
曰,壽之術果孰從而得之?曰,古也以智得壽,今也以愚得壽。曰,奚為其異也?曰,壽之大害有三,而酗酒冒色不與焉。一曰利,二曰勢,三曰名。二物之剝其生也,世所共聞也。三害之剝其生也,無以異也,而世恬然莫之閔也。古之人知身之重於天下也,不忍以其所輕害其所重,故曰以智得壽。後之人以其身殉於物也,度長絜短,筭無遺策,而闇於從事者,見斥為愚矣。故曰以愚得壽。
邱崗羅公鳳聞而笑曰,子之言壽也,其有征夫?自吾之寓於金陵也,獲閱五方之士,有穎獻者,有博洽者,有通敏者,而紛然不免於三害,若牽黃臂蒼以獵原野,禽未獲而車相繼踣矣。吾觀于愚逸顧公,年登大耋而備百順也,其幾矣乎。翁起家千金,均之兄弟而濟及族姻,則闇於利矣;子姓登弟受封秩,即敕斷家事,不溷鄉里,則闇於勢矣;教其子東橋居士璘以忠許國,嘗逆權貴,為遷客,至於今二十餘年矣,而淹外僚,則闇於名矣。茲非所謂以愚得壽者耶?
益肅然曰,幾矣。翁沐浴熙朝,受敦龐之氣,而式克以愚自逸也,其諸有三壽焉。東橋公行修而望日隆,行且擴於有政,以愚逸之方壽天下,則翁之壽將永永有聞。夫是之謂廣壽。
敘靖冠錄
嘗讀周禮至醫師之職,凡邦之有疾病者、疕瘍者,分而治之,歲終稽其醫事,以殿最其食,未嘗不歎聖人仁天下之周也。民之有疾也,備其牲醴貨幣以迎醫。醫者受其奉已,為之針焫湯丸以療之。凡以相為賜也,而上之人又從而程督之,旌其能而懲其不恪,則醫孰不勸勉畏忌以供其職?而民之不獲其天年者鮮矣。夫設官分吏而布諸郡國,將非以醫民為責乎?民之輸貢執役而趨走之,將非求醫於其上乎?針焫之不時,湯(4)之不辯,坐視危苦而莫之省也,則民將奚賴焉?
益也扶病南歸,見邑人之苦有二焉,曰虛糧,曰盜賊。虛糧之毒也,若症瘕糾於肺腑,日蝕月削,尫羸而不可起。時則有雙江危侯,惻然以身任丈量之勞,滌腸濯胃而新之。我士民是以有遺愛之集。盜賊之毒也,若陽癰陰俞、腐背穿肋,腥穢而不可邇。時則有白泉林侯,慨然以身任矢石之勞,凡腫瘍折瘍,祝而藥之,劀而殺之。我士民是以有靖寇之錄。夫欲壽欲逸欲富,古今所同也。逆其欲則怨,怨則有詛;順其欲則喜,喜則有歌且謠。今與古不相遠也。古之大師陳詩以觀列國之風,是以美刺不隱而賞罰章。安福雖敝,固古侯封也。是獨不可以備觀風之末乎?
林侯茲以考績行矣,當路亦薦之矣。有陳明主大計群吏之治而殿最之,使不恪者懲而能者旌,吾于林侯之行望之也。抑瘡痍甫瘳,精氣未壯,所謂兩九竅、參九藏、節五味、調五穀以收醫之大成,嘗與侯熟籌之矣。明試車服之餘,尚為九重敷奏之,備揚澤以固上游,糾窩黨以洗汙俗,嚴團保以杜厲階,庶更生之危苦,躋于康寧耄耋,豈系策勳旦夕而已?草莽雖病,敬拜手以祝。
三窮圖問答
弓岡子繪三窮圖,東廓子與客觀之終卷而歎曰,善乎,周氏之以窮為福也。客曰,夫窮與福乖者也,而奚可合之?其諸以蚤(8)之節,旌於朝,聲於詠歌,將以名為福與?曰,否,以名為福,則世之埋光泯彩而弗旌弗詠,其遂為禍乎?客曰,其諸以遺腹之孤,致位通顯,為廷尉,光其三世,將以祿位為福與?曰,否,以祿位為福,則世之抱真蘊孝而弗顯,其遂謂之禍乎?客曰,然則烏在其為福與?
曰,子不聞乎?天地之中,蒸民所受,養之以福,敗以取禍,決諸能不能而已矣。故婦以不死其夫為節,子以不忝其親為孝,而舅姑以不奪婦志為慈。凡以自盡其人道而不失天地之中也,能盡人道而無愧怍於天地,則獨不獨,寡不寡,孤不孤。命之曰以窮為福。不能盡而斁之,則與禽獸奚擇?雖幸而達也,命之曰以達為禍。故君以能仁為福,臣以能忠為福,兄以能友為福,弟以能恭為福,朋友以能信為福,而窮與達弗論焉。曰,然則,祿位名壽,將不得為福與?曰,子亦知夫不待財而富、不待爵而尊、不待年而壽,雖蒙訿詬、犯刑戮,皭然揭日月而行者乎?且試以位與子商之。廷尉天下之平、世稱達焉。而定國以為福,湯禹以為禍,俊臣以為禍,而有功以為福。由達推窮,由古推今,禍福果誰歸乎?客惕然而退,遂錄其問答以質諸弓岡子。弓岡子其日孜孜,然後當有圖子之以達為福者。
道南三書序
昔在洙泗,以仁聖之道學不厭,教不倦,故道術之隆上接唐虞。及孟氏沒而大義乖矣。守訓詁,崇詞章,趨佛老,貿貿且千餘載。至濂洛勃興,始克尋其緒。聖學之要,揭以無欲而定性之教,直以太公順應學聖人之常。天下之人(13)然如群酲之獲醒也。游於門者眾矣。而龜山歸閩,獨以吾道南語坐客,蓋許之也。故其教曰,以聖人為師猶學射而立的,不立之的,以何為准?而反復慨歎,以學不聞道,雖博通古今,為文章或志于忠信原愨,不為非義,而視聖人作處,無毫髮彷佛。其簡易而不雜,宛然濂洛家法也。豫章延平穎悟雖不及,而樸實過之,其以君仁臣忠父慈子孝為福,以富貴為陋,最善發明禍福自求之旨,而采薇為聖、剖心為仁,始如影響之不爽矣。其以學者之患,未有冰解凍釋而用力持守,苟免顯然悔尤為不足道,最美發明深造自得之旨,而克伐未仁、縕袍未臧,正坐未能安居而資深也。邇來三百餘載矣,學者之志于道也,其果能輕富貴、安貧賤、孜孜于仁慈忠孝矣乎?博古今,守原愨,苟免悔尤,炳然以一善自足矣,而不厭不倦之學,且自諉以為不可能,則道南之一脈,不幾於泯泯乎?
儼山陸子自大司成出佐延平,亟次是書而刻之,比複刻於吾邦,其昭往哲、範來學,甚盛典也。百爾君子,讀是三書,慨然以聖為志,而不甘於自棄自小,則程門所謂第一等者,庶有可望。不然,則未可與共學,而曰適道、曰立、曰權,終未免對塔說相輪之學。
敘永新鄉約
古者大學之教,以修身為本。是學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庶人之等,懸矣。而身有不修,則親愛賤惡、畏敬哀矜,舉辟而不中節,以父母則弗能孝,以長上則弗能敬,以鄉里則能睦,以子孫則弗能訓,以生理則弗能安,而非為日作,災害日侵。故善立教者,必造端于庶人。比長閭胥,相與戒其奇衺,而勸其敬敏任恤。是以人人遷善改過。潛移默化,以升於大猷。我高皇之錫福庶民也,創為敷言,以木鐸狥于道路,視成周之教,易知易從。而百爾臣工,忽為彌文,甚者漫不加省,孜孜以期會刑獄取辦而上最。嘻,豈獨古道之不復哉?
姑蘇陸侯粲以司諫令永新,毅然以靖共自厲,曰,凡厥庶民,是訓是行,將必在倡之者。乃詢于大夫士之彥,酌俗從宜,以立鄉約,演聖諭而疏之。凡為孝順之目六,尊敬之目二,和睦之目六,教訓之目五,生理之目四,毋作非為之目十有四。市井山谷之民,咸欣欣然服行之,而侯遂投劾以歸,不及躬考其成也。
嗚呼,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凡產於斯者,其夙夜無忘何極之教,而牧於斯者,尚以時稽試,察媺惡而誅賞之,是豈獨永新之福?鄰邑必當有取法者。
永豐太平坊鄒氏族譜序
昔易齋大夫訪族于永豐,遂曆樂安崇仁宜黃,慨然欲作鄒氏統宗譜,以敦親睦,以萃渙散,曰,自正考父而下,其詳不可聞也;自統制而下,世次未易稽也。吾欲泝於承務,衍於七仁,達於銀青,以極諸派之流,其可乎?眾鹹訢然而功未克就。乃作安成澈源小宗之譜。首以譜序存舊也,次以制誥章恩也,次以經傳格言端本也,次以歐蘇譜例垂制也,次以宋方論議戒偽也,次以甲科節義昭的也,次以世系行實,而終以詩文征文獻也。
守益守而藏之,弗敢違。宗兄國甯自永豐相視於廣德,出而閱之。甯瞿然曰,吾欲續太平坊小宗之譜,請由是取法焉。以嘉靖巳醜編次之,逾年而始成。顧安撫公(21)以勤王覆家,而太理公瑾以死難,貽累屬戚,記志無所考,乃略其系而載其事。又六年丙申,偕叔父德化顯倫及弟宗孟侄鐸詣予而征言。訢訢然曰:子知吾之姓與孔子同乎?左氏所稱正考父三命益恭,其後必有達者。鄒之與孔同姓而異氏耳。予複之曰:子亦知吾之性與孔子同乎?良知良能,蒸民所具。直道而行,無異三代,亦同性而異世耳。孔門之教弟子曰,入孝出弟,謹言信行,愛眾親仁,而餘力以學文。故由孝弟而達之,則立愛立敬,無或斁矣;由謹信而達之,則庸德庸言,無或怠矣;由愛眾親仁而達之,則嘉善而矜不能,無或棄矣;由學文而達之,則誦詩讀書以論其世,無或陋矣。聖人之仁天下,鹹若視其弟子也,而況於同姓,其可以不思自盡乎?
甯起謝曰,吾得之矣。能盡其性,為能光其姓。能光其姓,為能重其譜。請以是勵我子弟,其統宗聯屬之法,尚與諸宗共圖之。
慶郡侯竹墟公考績
龍泉歐尹禮問為政之要,東廓子守益曰:夫知學者其知政乎!上天之載,陽舒陰斂,萬物熙熙,以生以成,其于穆不已之運乎?聖人之化,仁育義肅,萬物皥皥,以立以綏,其純亦不已之學乎?故太上以學為政,戒慎恐懼,主宰常定,上下與天地同流;其次以資稟為政,寬和剛斷,簡靜明察,若溫涼炎冷,各專其一氣;其下以私欲為政,雜行逆施,以幹陰陽之和。歐尹曰:邃哉,學也!戒慎日密,其修己以敬乎?位育日宣,其安人以安百姓乎?弗能戒懼以學,則弗能太公以中;弗能太公以中,則弗能順應以和。故七十裏之政,以聖敬式九圍;百里之政,以敬止光四方。東廓子曰:茲維要哉。天子方嗣群聖,以敬一敷彝訓。凡我臣工,顧諟琬琰,是訓是行,以錫福庶民,其亦永有嘉績。歐尹曰:茲維鮮哉!惟我竹墟公居敬以蒞吾吉,望之儼然,終日無倦,庭中肅清,吏卒如木偶,亦惟敬。聽辭正刑,無官無反,無內無貨,以儼天威,亦惟敬。屬吏資稟,溫顏詢諏,有恭其職,愛若己出,亦惟敬。三載有孚,入報嘉績於後,將日躋緝熙,氣機翕合,雲龍風虎,吾吉其焉得專之?東廓子曰:吾吉弗得專之,將與天下慶之。天下為一體,朝廷為腹心,郡國為股肱。故明主之篤恭也,無泄無忘,以普其愛。忠臣之靖恭也,無羨無援,以效其職。既明且忠,以建聖學,以達王道,將萬世嘉績是賴。敬書其慶以俟。
敘永豐鄉約
彭山公自侍禦謫揭楊,以鄉約和其民。中離子嘉與同志共之矣。繼自儀制謫辰州,量移吉安,雙江子喜曰,其可邀福於中離乎?乃屬耆舊協俊彥以請于邑令彭君,躬受約束於太府。竹墟公喜曰,茲榕城經驗方也。矧茲旱荒,民瘼其殷,幸有以療我永豐。彭山子乃詣邑中,咨俗考典,核利病而罷行之。首以洪武禮制、社厲宴誓者二,教民榜文勸道者九,曰尊成規也;次以約儀者三,而列其申明約法,崇尚禮教,經理糧差,安靜地方者四,曰酌民宜也;附以丈量縣總,而列其鄉總者五、都總者五十有三,曰稽官成、防吏蠹也。於是,視榕城之約加詳矣。東廓子獲請業焉,喜曰:夫教於鄉者,其知一體之學乎?鄉鄙合而為邦國,邦國合而為天下,若指於脛、脛於股、股於腰,精氣恒相貫,而命脈常相系。故古之善教天下者,必自鄉始。五家之長,防其奇豪;五比之胥,書其敬敏任恤;四閭之師,書其教弟睦姻有學;五族之正,書其德行道藝;而五党之長,雍容於上,以時考勸,而無有瘇痼(32)盭之虞。故曰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微眇而忽之,則善根不植。既萌而後絕之,則惡蔓不可勝禁矣。夫其惡蔓不可勝禁也,而欲以誅戮,速一切之效,是謂不教不戒,不免於罔民,豈曰痿痹?將剝發膚而潰心腹矣!程門之學,拳拳以識仁體為要,故藍田所約,勸德業,規過失,交禮俗,恤患難,惻然猶有古之遺焉。我陽明先師紹明道而興者也。試以茲約揆之,其王門之呂乎?然呂氏獨倡於鄉,而季子得敷於位。位元愈隆而敷愈宏。入告我後,用日靖四方,使高皇帝裁成輔相之仁,永永與成周比靈斯,其罔俾專於一隅。維我永豐有瀧岡金牛之餘韻焉。凡厥耆舊暨俊彥,懋對休運,相與敏德遠罪,以自附于藍田,其罔俾托諸空言。敬拜手以交祝其成。
贈黃志學歸惠州
學者不患無美質,患無實學。學術不明,則好仁好剛猶蔽於一偏,而智與不欲亦止以一善自名。故必自易其惡,自至其中,方是文之以禮樂之學。禮樂也者,非他,中和而已矣。柴愚參魯、由喭師辟、賜貨殖而億中,雖淺深不同,終是查滓未融。查滓未融,則不能廓然太公。不能廓然太公則不能物來順應,與屢空之顏畢竟殊科。顏氏之屢空,只是查滓渾化,使終身如三月焉,便是皓皓不可尚矣。
黃生明倫自惠來學,剛善而欲有為也。書此以勖其別,且以求正於中離子。
改齋文集序
改齋文集,吾友王宜學之遺文也。吾獲友于改齋,見其學凡三改,改而日進於道。故其文亦三改,改而日幾於道。始,宜學從朴齋大夫宦學南都,習聞文端公世業,博聞強記,以豪爽自許,所與游率四方英俊。稠人廣坐,軒然指切是非成敗,莫能攖其鋒。至面折人過,惡頸發赤弗止。既而悔曰,柔克之戒,右有良方,若蘊內熱,複投以剛劑,將入於狂。因以改名其齋。自是,斂華為實,約辯以訥,擇直諒而後交,求信國文公遺像,出入奉以偕行。及自翰林謫三河驛,怡然就道。舟過瀧水,為巨石所破,緣石趺坐,浩歌以自適。家人驚,求之,聞歌聲,乃艤以濟。然時或被酒譙罵,露其舊習。複自悔曰,病根未拔,稍懈將複萌。益務鞭辟近裏,求查滓而消融之。既講學虔州,深求致知格物之要。複寓書煙霞洞,以辨所謂動靜兩忘者,弗明弗措。其後召入史館,步無妄趨,目無妄視。同館迓其至曰,觀白生來矣。蓋靳之也,而改齋持不變。嘗曰,深潛純一之味,予恒愧此四字。使得永年,以充其學,其進於道也,孰能禦之!
夫學所以治心也。心所以宣言也。言也者,心之聲也,而可偽乎?觀改齋之言,始也閎而肆,中也愨而介,終也溫厚舒徐而有典則,信乎不可偽為也。鳧氏之為鍾,一也,而其制異,則其隨之。是故鍾之厚也,其聲石;薄也,其聲播;侈也,其聲柞;弇也,其聲鬱長;甬也,其震。夫是之謂誠中形外之學。改齋沒,無子。其文頗散逸。其子婿劉教署泰興教事,始蒐輯之。凡為詩三卷,文(41)六卷,語錄一卷。兩厓朱柱史子禮延而詢之曰,嘻,吾之責也。乃與義城黃子忠議,刻之以傳。往歲,兩厓之試禮闈也,文頗不諧時好,議將黜之。改齋力薦之,曰,是卷也,不蹈襲而充然自得,必奇士也。遂入式。兩厓宦業日章,徹果收改齋知人之明。夫言以知人,在改齋子驗之矣。讀斯集而求之,當必有知吾改齋子者。
贈蔡我齋督學四川
我齋蔡君希淵奉璽書以敷教於蜀,其友守益餞之於雨花之台。適有農者負耒而耕於野,指而告之曰,子亦知夫農之稼乎?察種稑,順原隰,茀其豐草,去其螟蟊,是任是負,以就粒食。茲固後稷氏之方也。使舍其錢鎛,偃息在床,誦稷之遺方,而望倉庾之盈,其不餒而斃者幾希。士之於道也,甚於飲食。群于庠序,以應上之需,固曰修契之教也,而誦說焉耳矣,詞華焉耳矣。是其心將無餒乎?身之餒,則匹夫匹婦皇皇焉憂之。心之餒,則學士大夫或恬焉,而莫之憂。嘻,滋異矣。我高皇之訓曰,學者貴將聖賢言體而行之,敦尚孝弟忠信,不徒務口耳,庶得真才。才一也,有所謂真,則有所謂偽矣。子臣弟友之道,行於庸德,謹於庸言,至於慥慥而後已,是洙泗之真也。是修其播藝以養父兄,畀屍賔利惸寡者也。
天子厲精更化,以光烈祖之休。而我齋適應茲選,移風易俗,斯其機矣。風之移也,在上之所好。上好華靡,則以華靡應之;上好篤實,其有不能為篤實乎?子之學也,毅然以顏子為師,而事賢友仁,追琢其德。其教興化、教白鹿、教南大學,今協所好矣。蜀雖萬里,其俗尚愨而隆禮,有足用為善者。趙過之治農也,代田以休地脈,深根以耐風旱,以征和之季,猶能轉凋為豐,而況司徒氏之教,根於天衷,迪於日用,獨不可以轉薄為忠?吾未之信也。於是,君之年友劉君汝玉等聞之,相與議曰:我齋一行,而可賀者三,為明主得教化之臣賀,為蜀之士得所宗賀,為我齋得行其道賀。是弗可默也,遂征其言以授從者。
贈應仁卿秋官
應子仁卿書最於大宰省,予疾於榻而告行焉。曰:甚矣,學之難也。用意則助,不用意則忘。忘與助交病,而助之為病尤多。予曰:助長與利仁則有別乎?曰:利仁而用意,則入於助長矣。曰:異乎吾所聞。利仁之功,無終食而違,造次於是,顛沛於是,將非用意已乎?好仁而無以尚之,惡不仁而不使加乎其身,謂非用意而能之乎?故曰“學如不用,猶恐失之”。學之弗能,問之弗明,行之弗篤,至於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皆必有事焉。集義以養氣之功也,不得謂之助。助長之害也,譬諸揠苗。揠苗之于芸苗,則有別矣。農之芸苗也,茂草則芟之,螟(57)則除之,旱則溉之,潦則疏之。夫豈不勞?無非有事於根耳。圖效欲速,並其根而拔之,是謂助長而已矣。周公之聖也,夜以繼日,坐以待旦;孔子之聖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子且以為用意乎?不用意乎?應子欣然曰:吾今而後,日以集義為事,先難而後獲,違道其不遠乎?予曰:子勉之矣。以子之敏,用其力于仁,何遠之有?子歸,見叔父天彝而商新得焉,其為我質之。
贈邵文化
良知之蘊,發於孟子。夷考孟子之行,何其善於致良知也。傳食諸侯,眾之所非也,而行之。齊饑發棠,眾之所悅也,而不行。一見諸侯,眾以為可為也,而不行。三宿出晝,眾以為濡滯也,而行之。楊墨,眾之所歸也,而斥之。仲子,眾之所廉也,儀衍,眾之所謂大丈夫也,而又斥之。匡章,眾之所謂不孝也,而不斥,又從而禮貌之。饋金,可受也,亦可卻也。幣交,可報也,亦可不報也。蓋惟自致其良知,不狥毀譽,不拘格式,不求聲名,為其所為,欲其所欲,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後之學者不知自致其良知,以為揆事宰物之本,往往依憑於外,以為前卻,故知其不可為,而眾或悅之,則靡然而從之矣;知其可為,而眾或非之,則蹜然而辟之矣。古人之所以行,而心所不安,亦摹仿而蹈之矣;心之所安,而古人未嘗行焉,亦隱忍而弗果矣。嗚呼,良知之在人,猶輕重之有權,長短之有度也。不自精其權度,而稱銖較兩,揣丈測尋,嘵嘵然欲以開物成務,多見其惑也已。
吾友邵文化質粹而志敏,慨然自信于良知之學。其游南都,南都之君子皆樂與之交。雖予之不敏,扶疾而聽之,欣欣然若有契也。茲將歸吳興,吳江多講學之士,聲應氣求,當有勃然相感者。因述所聞于師友者以為贈。文化其何以處我?
贈胡孺道
胡生孺道自蕪湖來學于南都。時北風方怒,長江無行舟。舟有鬻薑者,畏其腐,獨棹以下。因呼而附之中流。白浪入舟,生懼欲旋。鬻薑者笑曰,爾第穩坐,無尼吾事。及暮,風小憩,生欲泊,複笑而不應,夜遂至於龍江。明日,生入以告於東廓山人。山人訢然曰:子欲求師乎?則鬻薑者是已。鬻姜者之志於利也,雖風波險阻,毅然而弗避,故遂如所期而至。子之志於道也,果如其志於利?弗泊弗旋,其將不有所至乎?聖門之教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夫以仁為利,毅然求必得之,造次於是,顛沛於是,是謂擇乎中庸。而能期月守之,斯智之實也。循而化之,其志于安仁也,不遠矣。世之明著衣冠、高談仁義,一旦臨利害,薾然喪其常,度而欲避之,皆鬻薑者之所笑也。生惕然喜曰,彼以其利,我以吾義。而今而後,其敢忘鬻薑之志!既數月,其兄大用,召之歸省,求所以自儆者。追書其說以勵之。
贈廖生曰進
廖生曰進再見于南都,相與切磋良知之訓,慨然若有得也。逾年,將歸瑞州,求所以為別後藥石之資。予曰:吾與子朝夕所切磋者,皆藥三長兩短也,而何以複求為?子亦知夫長生之術,人所樂聞者乎?曰:然,曰:樂長生而不得其方,長生可得乎?曰:否。曰:得其方而不服食之,將能長生乎?曰:弗能矣。曰:服食之而或間其功,或雜以他方,其終可成仙乎?曰:終弗可成矣。曰:吾與子之學也,何以異於是?吾之所聞于師也,古聖相傳之方也。定性之學,無欲之要,戒慎戰兢之功,皆所以全其良知之精明真純而不使外誘得以病之也。全其精明真純而外誘不能病之,則從古聖賢雖越宇宙,固可以開關啟鑰,親聆其聲欬,而周旋揖讓於其間矣。堯舜知他幾千年?其心至今在。文王在上,于昭於天。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孔子道德高厚,教化無窮,實與天地參,而四時同。茲吾儒長生之說也。世之沒溺於辭章、摹仿於事功、勤苦於著述,症候雖異,均足以耗元精而滋屙毒,其于長生也,遠矣。
贈楊生歸蜀
人心之靈,萬古如一日。試舉目之分黑白,鼻之別香臭、口之辨甘苦,今人其有異於三代乎?以三代准唐虞,唐虞其有異於今乎?是是非非若黑白甘苦,謂也不能知是非,誣其心者也。夫以心體之同也,則宜其鹹趨於善也,而或以入於惡者,物欲病之也。目之病也,則黑白眩矣;鼻之病也,則香臭淆矣;口之病也,則甘苦變矣。六籍之言,聖人醫世之方,靳以去其物欲而全其靈明者也。至孟氏善發明之,道性善,稱堯舜,毅然以療一世之痼。堯舜者,性之離婁也。離婁之明,非有加於目也,能不失其本明而已矣。曹交之較湯文,索其觕也。曰歸而求之有餘師,揭其精也。夫孩提而知愛,長而知敬,入井而知惻隱,呼蹴而知羞惡,豈必待詔告而後能哉?心之靈明,是謂嚴師。是是非非,若黑白甘苦,粲然不爽,患在不能遵其教耳。遵而弗背,可以為堯舜;背而弗遵,不免為桀蹠。自慊自欺由己,而由人乎哉?
楊生科自江津來省其兄幾川郡侯,侯語之曰,吉安惜陰諸友方從事于致良知之學,吾甚嘉之,汝其往請益焉。歸,以告于蜀之同志,。生欣然受命,具書諸友,求所以為弦韋之佩者。予嘉其志,而思以贊之。力疾,述所聞以贈。
遺愛集序
遺愛集者,吾邑之庶士庶民為雙江危侯而作也。侯諱岳,字季申,起家黔陽,成進士,出理吾吉之獄訟,廉潔自持,皭如冰霜,而平易近民,坦無城府。凡我九邑,莫不望以署其政教。維茲安福苦於虛糧,如洚水炎火,莫之禦遏。乃疏于朝,呈於撫巡,列訴藩臬。郡邑得侯而任丈量焉。侯閱故籍,詢土宜,盡得其為奸根株。乃誕告于庶民曰:綺羅之豪,坐享其粟。蓬藋之74,日削其肉。爾其無黷貨、無玩法,以蹈於往弊。弊者有常刑。複禮於庶士曰:孺子入井,我弗敢逸。同室有77合,各宣其力。願無吐剛,無茹柔,無倦終,萬物一體之學,庶與諸生共之。複懇于大吏及僚友曰:維此惸獨將以為福,維彼高明將以為毒。請無眩於浮言,無搖於橫議,以壞于垂成,庶聖天子嘉靖之澤,獲與萬姓共之。群公翕然報允。於是分野授任,布令陳考。三其籍以防奸,四其壤以定則,十其眾以同好惡,五其會以廣耳目。一之於神明,以祓心志。四境之內,惕然欣然,夙夜服其事。侯以匹馬從二吏數卒,躬往核之,以賞罰用命不用命。陟岩壑,冒風雨,犯炎蒸,毅然弗避。既而,內子沒,殮之複來。孤稚呱呱,乳之複來。躬疢及痁也,療之複出。及病不能支,猶集群冊於玄妙觀,以督其成。嗚呼,侯之體國恤民,以遺愛於吾邦,可謂斃而後已矣。故其病也,胥禱之;其稍愈也,胥慶之;及其沒也,胥哀之。凡詠者騷者、謠者吟者,古體近體雜言者,罔不各泄其哀,合而名之曰《遺愛集》雲。
東廓子守益啟而讀之,泫然流涕曰:吾於是見好惡之公焉,於是見義利之交焉,於是見殃慶之定焉。是可以風矣。夫人之所欲,莫甚於生所惡莫甚於死。當其憤惡之極也,則寧死以速之,故曰“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當其悼善之鬱也,則寧捐生以續之,故曰“如可贖兮,人百其身”。侯之沒也,真有百身以贖之哀焉,是可以察好惡矣。夫以利交者,利盡則疏;以勢交者,勢替則渝。故翟公之客,當其罷位,渙然去之。而侯之既沒,善類聚吊會哭,欲圖其不朽者,不啻生存焉。是可以辨義利矣。世之哀侯者,率以位未隆、齒未崇為天之未定,然至貴者道,至壽者德。道德有諸身,則無羨乎其外。侯以一身安危,為萬姓休戚,戴天履地,充然無愧怍,所謂自求多福,其誰曰非慶?彼蔽賢而冒其位者,謂之竊;無述而冒其年者,謂之賊。賊與竊皆蹠之徒也。使盜蹠而貴且壽焉,其誰非殃?後之觀斯集者,求殃慶之定,則知所以事天;辨義利之交,則知所以擇士;察好惡之公,則知所以使民。故曰,是可以風矣。
毀譽篇
昔之評毀譽之等有三,曰“聞譽而喜,聞毀而怒”,釋之者曰,茲常情也。吾而未臧也,譽之何加?吾而未否也,毀之何損?故莫若曰“聞譽而加勉,聞毀而加省”,釋之者曰,茲好修者也。加勉于譽,則陽淑日升矣,加省於毀,則陰慝日消矣。然而未要其極也。假而不遇譽,則將不勉乎?假而不遇毀,則將不省乎?故莫若曰“毀譽兩忘”。夫兩忘者,非喜毀而惡譽也。彼以毀譽者,皆儻來之言也。人之為善也,猶其饑食粟而寒衣裘也。饑而求食,寒而求衣,豈以蘄知於人?凡以自快其良知而已。求以自快其良知,則戒慎恐懼,常精常明,出門如賓,承事如祭,不顯亦臨,無射亦保,蓋無須臾而不自勉自省也。彼其視儻來之言,若鵲之唶唶,鳥之啞啞,過耳而不留也,而奚足以滑吾之聰?夫是之謂自信之學。
梧岡王少尹蒞吾邑斯年矣,司徒氏之監兌者,以才能獎之,而時適訕於下隸,皇皇而後白東廓子,為東川茹子及鬍子曰,信矣,毀譽之難據也。梧岡子當饑食渴飲之時,一切休息,與民更始,而潔己不汙,孜孜舉其職,此人所難者,而獨以輸賦受賞。夫賦之難完,邑之舊也。自核田告成,興舉飛灑詭寄而一掃之,則其完無難者。非所難而得獎,舉所難而未得達,則梧岡其有以自信否乎?今夫鳳之為德也,禮以為翼,義以為背,仁以為膺,信以為腸,一德弗備,則鳳之所當自求也。若其昂首而鳴也,人喜之則以自足,人怒之則以自沮,其為鳳也,亦淺矣。梧岡子嘗見先師于貴陽,而時以戒懼之功過相磋,蓋晞鳳之徒也。其尚勉于自信之學乎!
泮水別言
松溪程侯與諸大夫諸士聚講泮水之上,既拜召命,猶修荒政、頒鄉約、經營書院,眷然不能別。邑之父老子弟相與列治狀赴當道,閔閔然望其留也。松溪子曰,吾豈能忘情吾民乎?天下之化機,惟宰相得專其統之,惟縣令得專理之,故士之有志者,不得為宰相則願為縣令。吾方欲就縣令,而學以弘章善癉惡之化,而愧未之能成也。
東廓子曰:予觀于楊綰之相也,其猶侯之令乎?崔寬中丞也,而毀遊觀;黎幹京兆也,而損騶馭;郭子儀勳貴也,而散音樂。故上好廉介,則豪侈變矣;上好正直,則詭諛變矣;上好寬仁,則殘刻變矣;上好誠信,則詐滑變矣;上好禮讓,則貪戾變矣。侯不鄙吾民,斂其宰天下者而試於一邑。其撫良善,惻然恐其傷也;其芟奸慝,侃然恐其滋也;其宣暢彝訓,肅然恐其弗章也。是以民莫不勸勉於善,愧恥懾伏,以無陷於刑戮。如天之福,不奪以三月,邑之福其未艾乎?
諸大夫曰:天非不欲福吾邑也,其以播其福於天下乎?聖天子方霽威嚴以旁招俊乂,豈繄以職方相淹?將資啟沃躋寅亮,由此其選也。侯以試於一邑者而弘敷於天下,則爵不待瀆,刑不待試,而天下將丕應徯志,請遂以綰為侯祝。
諸士曰:王道之寂,久矣,其本在於天德。昔在伊洛,以大公順應為定性之功,與中和位育千載一源。故簿上元令晉城,改著作、權禦史、丞太常,隨其所至,上下回應,狡偽暴慢,且獻誠致恭,而巍然為百世師。侯之入大史也,與念庵羅氏、方州楊氏實切磋之。而松溪又洛水之所自出也,懋而終之,焉知安福非晉城乎?請以伯淳為侯祝。
侯拜起曰:甚矣,諸君子之好我好,敢不馳周行以求光於先世!抑大公順應者,性之則也;自私用智者,習之障也。相古安成以節義文章望於天下,邇來頗負惡聲矣,誠欲明目張喙為諸公一洗之,亦願諸公之懋終也。無搖爾習,無汨爾性,繄夙夜之祝。諸大夫諸士羅拜曰:甚矣,侯之愛我無已也。其忍忘德音而忝先正?於是登洞淵,泛瀘江,徘徊石屋,歌詠盈卷而別。
贈鄭景明歸徽
東廓子與同志再會九峰之上,曰:曩者之會,五年於茲矣。二三子之新功也,何以商之?合辭而對曰:曩者之教,未之敢忘也,而未之能有所成也。曰:夫農之功也,種麥則有夏矣,種禾則有秋矣。以五年之積,而未有成也,得無有種不入土者乎?不然,不免於滅裂而鹵莽之,故其實亦滅裂鹵莽以相報乎?今吾與子約,子與良知約,無為虛見相誑也。曰:知善而不遷,知過而不改,則何如?曰:自度所不安也,抑且不敢。曰:知過而必改,知善而必遷,則何如?曰:正愧未之能也,是以無成。曰:若然,則二三子之病也,其在於因循乎?因循於此,則必眩搖於彼矣。古之不眩搖於彼者,出門使民、造次顛沛,參前倚衡,斷斷乎精明之流行,而不使須臾離焉,是謂戒慎不忘之學。能戒慎以學,則大公以中;能大公以中,則能順應以和,裁成天地,輔相萬物,胥由此出,而何無所成之患?若種不入土,則雖和風甘雨,將何所望其成?二三子惕然若有失也,相與誓於山靈曰:慎無忘茲盟也,以飫吾生。歙生鄭景明,初學於廣德,再見于南都。比予之疾,複聚於錢塘。茲不遠千里以卒業于山房,其易惡至中之志,閔閔然若穮蓘之望獲也。於其歸省,述茲盟以為座右儆。是任是負,是舂是揄,是簸是躁,是釋是蒸,以充膚革,以引來胤,是在景明無忘之而已矣。徽之同志切磋者,若鮑氏、程氏、潘氏、胡氏、戴氏、謝氏、李氏、吳氏、方氏、洪氏、余氏、王氏,皆預聞後稷氏之術也。瞻望弗及,悠悠我思,其尚為我交儆之。
壽中山先生七十序
中山劉子退居秋江之上,斂其用世者經試於鄉,年七十矣,而行日壯。離明的齋,崇正有會,鄉約有議,偲偲然蘄其同升於善也。其鄉之彥聚而謀曰:吾儕之得中山翁也,若病者之漸起也。自其兄弟怡怡,室無私蓄也,而競欲者知讓矣。自其祗謁先祠,貞教子姓也,而囂傲者知敬矣。自其燕坐書齋,滋蘭藝菊,舉觴賦詩,油然無外慕也,而馳鶩者知息矣。自其親師取友,孜孜正學,老而不倦,如有求弗獲也,亢者知勖,畫者知奮矣。由是而祝,其日壽也。吾儕其偕壽而有瘳乎?乃相率儼然以造於東廓子。東廓子曰:微二三子之請也,吾固願壽之。往歲中山子與甘泉子切磋於觀光之館,時留滯廣德,未克見也。其後與雙江子幸振我于青原,又與蓮坪子、念庵子鼓舞吾党之士於崇福,如使其日壽也,將鄰國胥賴,而況於其鄉乎?世固有豐於貨、炫於勢,鄉之人望而震焉。然盭于道義,則心違怨而口詛咒之。劉子之財蔑以濟也,權力無以拔於險也。而儼然冠裳,愛之敬之,從而祝頌之。君子觀于好惡之公也,其思以善自壽乎?昔在白沙先生與一峰先生,期以斯道易天下,而江門由耆逾老,深造自得。及門之士雲滃川彙,使金牛而弗止于艾也。將吾邦之薰陶,奚讓于江門?然則君子之壽,其天下萬世系之。秋江與湖西雞犬相聞,而肅庵公與一峰公管鮑也。及令程鄉實命,中山兄弟親承周溪雲穀之教,天之厚於中山子也。年逾於一峰,以纘白沙之緒,其亦有大屬乎?太極所育,萬物芸芸,而人巋然為萬物靈。嗜欲不斷,則天機不徹,將靈萬物者而薾然為萬物役,茲江門之所隱也。走而大者麟,飛而大者鳳,人而大者聖賢。萬物之中有為大者,而靈萬物者顧不為焉。金牛之所期,寧獨在南海已乎?二三子歸矣,為我效祝于中山翁,日懋靈明,亦臨亦保,以述庭訓,以光師範,以無替先哲,以祗承於天,庶以壽于天下萬世。
晉軒劉先生遺稿序
諭德劉晉軒先生卒之六十年,其孫新甯尹曉彚次舊稿,以登諸梓。得七言律三十,絕句五十二,五言律三,絕句二,五言古體八,七言三,古調一,記七,序八,題跋二,郤安南金書一,祭文二,而附以志銘一,輓章三。以其散佚非全也,名之曰遺稿。三峰劉柱史陽受學于新寧,拜手題其後,而虛首簡以授于山房。
益乃拜手言曰:安成文獻富矣,若忠文、忠湣公之忠,南雄公之廉,晉軒先生之介,世仰為祥麟威鳳,無耄倪頌之肆。古廉兩溪有集,敬齋春秋有傳,猶足以論世之緒,而先生流落人間僅僅若是。然一角占麟,一羽占鳳。先生之學其有得于晉乎?晉之象曰“君子以自昭明德”。明德之光,奚異皎日!一為雲霾所翳,則蔀屋昏夜。世之邇聲色、殖貨利、殉權勢、怵毀譽,浸淫昏蝕,皆雲霾也。故晉而摧,如以靜為裕,則獨行正而無咎;晉而愁,如以進為憂,則貞吉而受福;縻於貪,則為109鼠之厲;狃于勢,則為晉角之吝惜也。先生以眾110之望,而未獲錫馬晝接,以成有慶之往,閱世變者有遺憾焉。益嘗僣評先生,博識似蔡中郎,而弗籠於勢;礪行似周恭叔,而弗搖於晚;綏遠似陸大中,而無金以貽子;直節似衛史魚,而未果進瑗以黜瑕。使得與羅一峰、彭敷五、王濟之諸同袍攄其直諒,113大明而上行,以一掃懷利患失之風。則楊綰入相,聲樂騶從,台榭不戒以減。中國相司馬,遼人相戒無生邊爨。倘優為之。先生卻金書雲,其來星臨,其去雲斂,俯仰無愧,直可質諸114神。廷臣清白,雕題震怵,巍然聳中國於九霄之上,勝於115萬師矣。
益方齠時,先易齋大夫夢有子如先生,大書“綽楔有道學謀猷”之句,恒思灑掃門牆而弗及也。乃得與新甯尹切偲梅源東陽,以究未盡之蘊,以燕石弁珠玉,且悚且慶。後之觀遺稿者,惕然尚友,洗濯明命,為麟為鳳,以無墮于109鼠晉角,庶乎神交先生之全,曠世而親炙之矣。
重刻臨川吳文正公年譜序
初,文正公年譜二卷長孫當以肅政廉訪托門人危學士素纂序,梓於世。自至正乙己至嘉靖甲寅,二百五十年矣。裔孫庠生朝楨複增歷代褒典、諸儒奏議及敘跋與狀碑為四卷,捐貲而梓之,以首簡征于青原。益嘗讀陽明先師所刻朱子晚年定論,附公所著尊德性說,未嘗不三複思撰,杖履以究著察之蘊。乃今得以稽始末,考踐履,自望紫氣,至隕大星,凡八十有五年,如親炙而評陟之,非平生一快乎?從古聖門以尊德性為宗旨。上帝以降,蒸民以受,粹然至善,靈昭不昧,而隨感隨應,變動不居。輕重厚薄,天則炯炯。踐此者為克肖,保此者為匪懈,而害此者為悖德。雖困勉之極、己百己千,只從此德性充之,初非溯流以求源;雖下愚之極,自暴自棄,只從此德性牿之,未嘗豐氣而嗇理,故困而學之,可與聖神同歸。困而不學,遂與禽獸同列。不觀諸牛山之木乎?伐以斧斤,牧以牛羊,牿萌葉而濯濯焉,是亦一山木;牛羊勿牧,以保萌葉,是亦一山木;斧斤勿伐,以全其天真,是亦一山木。謂養之者有二科,而牿之者有二質,其可哉?古之人高明博厚,悠久無疆,位育極功也。而本于中和,經綸大經,立大本中和極則也。而本於戒懼,戒懼之著察,其神乎!離朱不見其形,師曠不聞其聲,而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非仁體之經綸。富貴不淫曰厚生,貧賤不移曰玉成,夭壽不二曰生順而死安,是為事天事親全歸無二之學。氾濫於多岐,疑迷於影響,雖終身由之,猶未可以語上達,而況於精訓詁、靡辭章、急功利,弗行弗習者乎!
公生當宋末,往往以空言相馳鶩,而盛年英邁,拔於流俗,自任以天下斯文之重,摧折窮山,簞瓢卒歲,日取易書詩春秋孝經, 括古今以折衷之,而于三禮尤勤。一時碩流若程文憲、元文敏、董忠定,執饋質疑,迎致講學,至力薦以官國學,節惠定諡,遂與魯齋並望南兆北。一時杵五色以補二天,巋然可覆也。
一峰羅文毅所跋桃源行曰,仲連蹈海,元亮尚晉,公之志也。後十年,燕山一行,豈公之志乎?是以未嘗有所終,三年淹也。書曰“慎厥初,惟厥終”,其所感深矣。益也,更有感。然宋籙告終,元綱不振,而華蓋臨川一山之間,猶有偉人出焉。聖朝熙洽,正學宣暢,無兵燹之撓、困餓之苦、左衽之變,山川具存,圖書可稽,其亦有以斯文為任者乎?自道自尊,修德凝道,貞觀貞明,與天地日月同流,是在後之人。
朝楨飭行聯鄉,割田以廣禮制,慨然有免包銀、蠲虛稅之風。當道以實行獎其門。咨吳之世,率其宗盟,暨於俊耄,稽公素履而考旋焉,庶以迪茲年譜,無遏佚前人光。
尚志堂壽言
東廓子玩易於山房,至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束書而歎曰:在昔聖神,明物察倫,合愛同敬,以建三才之極。乾清坤夷,自我立心;民胞物與,自我立命。舉從良知良能而充之。故合德合明,貞壽于無疆。亦曰不失赤子之心。安宅弗居,正路弗由,拂惻隱羞惡之良,以自失其本心,則欿然而小,將與蕭艾蟪蛄同晦朔春秋矣。
門人賀子義卿,自童子奉厥考文化甫之命以來學,四十餘年矣。文化甫食貧力學,養寡母王孺人,以節孝聞,而未展其志,乃發於義卿。義卿之守邳州,範圍清規,貞釐百度,隱隱有聲淮揚間。而顏宜人以壽祝于庶士庶民,咸以崇階旦夕望也。既考最矣,以忤上官,拂衣徑歸。而宜人亦安之曰:吾昔汝父,養大母,菽水欣欣也。今汝稍腴矣,無以吾故改操。識者以媲尹母善養雲。義卿與兒善姻家,而德涵往來二館,亟使以請曰:昔吾祖叔瑀翁構尚志堂以自樹,而葺譜睦族,忠文李公寔序之,孟璉翁出穀二千餘石勖賑,膺旌璽書,而複創義倉,以濟孤窮。文安劉公以姻家銘而跋之。采也畸於世構,數訛於義倉廢址,自附于居肆成藝之旨。願徼言于師門,以續二公,使母子相依,以顧明命而娛暮景。因述玩易之貞壽以為祝。
義卿率諸弟世榮輩俛焉以充其學,融氣節以趨道德,捐紛華以研性命之蘊,則日著日察,由孝弟而通神明,其孰禦之!即使義卿淟涊榮利,以與世浮沉,雖三旌萬鍾,讒譏交集,回視尚志世澤,如在霄漢,于師友切磋,孰隆孰汙耶?故大上率性,以制其命;其次修性以複命;最下拂性以踣命。知斯三者,其觀壽如觀火乎!作尚志堂壽言。
天申集序
東廓子與緒山子游於瀧岡,雙江子肅客于崇玄之宮。四鄉同志自遠而切磋,蓋鍾氏預者五人焉。將別,鍾生侃出天申集以征言,曰:昔先大父恭湣公以諫死于位,英憲二聖嘉之,有褒贈,有節惠,有延賞,有申齎,有祠典,而公卿至於山林有贊有傳,有銘有碑有哀輓。雖兒童走卒,無不昭然以並忠文忠湣之列也。君子曰“顯顯令德,自天申之”,蓋取之嘉樂雲。諸生曰:夫鍾子之述也,言其定矣。在昔南內潛居,沂藩改封,君臣兄弟之間蓋岌岌焉。公獨建大義,以及時省侍、擇日建儲為急。當時在廷之臣,自章廖一二公外,非逢惡覬寵,則緘默保位耳矣。而詔獄所逮,備極榜笞藤杖,封下腐瘞。淺土詩雲“視天夢”,夢言其難諶也。夫天則亦有未定乎哉?東廓子曰:嘻,子將索之於外乎?則貧賤富貴夭壽,紛紛其不齊矣,夫安得而定?子將索之內乎?則惠迪從逆吉凶若影響矣,夫安得而不定?且試以貧且死為凶乎?則讓國而迯,餓于首陽,其將為天所棄耶?試以富且貴為吉乎?則爭國而得,尊為諸侯,富有四境之內,其遂為天所佑耶?曰:然則奚從而觀其定?曰:舍魚而取熊掌,口之定味也;舍生而取義,心之定理也。故志士不忘溝壑,勇士不忘喪元,言素定也。古之素位以學也,夷狄患難,舉有以自得。自得者,得乎其天而已矣。方恭湣公之上疏也,逆鱗之批,業已聞之。馬伏而斃,亦已兆之。假而有畏速死之念乎?則其仗義也,必餒矣。有覬後福之念乎?則其罹患也,必悔矣。弗餒弗悔,以求自得其天,即弗褒弗齎、弗志弗輓,其天者完矣,而況紅葵肇其瑞,黃沙章其戒,白鶴表其異!天機炳炳,誠之不可掩如此。夫故大上盡性以知天,其次盡節以事天,其下悖(字跡不清,據文義而作)德以逆天。逆天者,雖寵利耉老,君子謂之天梏。
敘漳南道志
漳南道志,志漳南道之政也。異時汀氓怙其岩險,以幹天刑,乃分汀漳二部為道,專官蒞之。自僉憲伍公希閔始,其後頒敕,改提督兵備事,權日重矣。而自成化庚寅至嘉靖庚子,尚未有志之者。筆山侯公廷訓之至也,奮志飭治,罔敢暇豫。首以平居自警三說,及取法晉城長沙二條,頒於吏民。吏民惕然改觀矣。乃稽于舊政,臧否得失,有遺征焉。稽于疆域,則形勝、關隘、兵防,有遺曆焉。稽於郡邑,則城隍戶口、田賦學校,有遺錄焉。於是屬上杭伍令125旁搜博訪,以成新志,而親定義例,為上下二卷。首以敕命示責任也;次以虔台所轄、與全閩諸圖明體統也;次以因革事宜存鑒戒也;次以于郡衛及十六邑及所,各為圖為紀,詳職守也;其鎮海安邊及各水寨巡司特為圖,重邊防也。至是,漳南之政粲然指諸掌矣。
筆山以其子秋官一元學二予,使來征言,且曰:漳南雖敝,先易齋公臨之矣。守益嘗聞諸父師曰,官箴之盭,士習陋也;士習之陋,正學荒也。故大人之學,直以天下為一家。君之使臣,其父之使子乎?子之受命於其親也,倉庾之封藏,出納罔弗晰也;牆垣寢奧之防,罔弗慎也;家眾之聯居耦耕,罔弗輯也;內奸外宄之萌葉,罔弗靖也;姻鄰之交際連絡,罔弗睦也,夫然後登之於籍,以報其親,而貽其孫。謀臣之受命於君也,其有能理官如家乎?晰者或昏之,慎者或墮之,輯者或耰之,靖者或忽之,睦者或戾之,甚至於去其籍以便其身圖。筆山之是舉也,以馭郡邑,曰敏以孚士民,曰惠以盡職業,曰忠以範來政,曰智一物而群善備。其諸有得於一家之學,非耶?
昔者先公之政,減供給以甦裏甲;禁侈俗以敦禮教;分千百長以讋土豪。而撫討劇寇,128疾不避,功成乞歸,不待報而行。柱史李公如圭言於朝,錫金幣於家。今乃得托,以垂不朽。其不肖孤寔有寵耀焉,夫安敢以譾蕪辭!
中丞李公顯申明陽明先師諸令甲,以收寧一。柱史王君某按漳,新朱子之祠,皆有志於風教者。而伍令125為希閔公之裔,力纘先志,以光其世。於法皆當書。
野亭少傅劉公摘稿序
正德辛未,益試南省,受知于野亭劉公。逾月,公賜敕掃先塋,亟趨以別公,握手語曰:吾歸不復來矣。子國器也,善自愛,寧直無媚,寧介無通,寧恬無競。益拜而服膺焉。其冬,公遂致其事,而益亦侍先大夫湯藥于家。
嘉靖已亥,益再入京,獲見公之孫中書存恩,求公遺稿,得若干卷,為摘其範世者,圖梓之,而歸遺稿,俾藏於家。
序曰:聖門之論君子,以彬彬為彀率,質偏則野,文偏則史。史與野懸矣,而爽於中均焉。公顧避君子而甘於野,則何居?蓋林放之問,聖人大之,而甯儉甯戚,視禮之本若偏勝,然傷世之陋,而思約之也。先進之從,慨然避君子而甘於野,跡公之志也。其以禮樂從先進乎?益曆仕途,閱公卿大夫多矣,其有怯於進而勇於退如公者乎?其有翰苑二十七年始以東宮恩進學士乎?其有以南太宰召制誥、入文淵、進少傅、直英武,凡七越月以十二疏乞休乎?其有曆相位,家無餘貲,既歸,不問生產,猶分俸餘以頒貧餓乎?其有杜門謝客,自為墓誌,戒勿請祭129贈諡、勿幹誄輓乎?其有優恩存問,侃侃陳謝,直以史鰌屍諫自許乎?世方抵巇,獨爾靜退;世方濡滯,獨爾猛決;世方驕逞,獨爾慈樸;世方誇詡,獨爾澹寂;世方軟媚,獨爾戇鯁。則見謂為野也,亦宜。近習導武廟初搖成憲,公歎曰,吾講讀舊臣也。疏戒逸遊,崇聖德,力議近習。及乞休,慰留甚渥。複歎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吾不忍強顏以負初心,以幹清議。嗚呼,孰非舊臣?孰無初心?孰不聞清議?而公獨萃以自任耶?歸鄉不見客,或勸之,答曰:諛詞巧說不曾習學,卑禮諂態不曾操演。知者謂為粗鄙,不知者且以為簡傲。即公骯髒于山林,其能脂韋於朝著耶?
上入正大統,兩遣行人同洛陽劉公存問,上疏陳謝,願緝聖學,守祖訓,進忠真,抑邪諂,開言路,選將帥,惜賞賫,罷土木。其於馭朽履冰,眷然剴切。又請時禦文華,召輔臣及九卿長貳,及巡撫藩臬來朝者,各疏卓異,直寫知見,無墮毀譽,萃諸禦屏,而時拔之。公用世未盡之蘊,豈悻悻長往,不復預人間事耶?漢室安劉托諸木強而多智之平難以獨任淮南逆謀獨憚汲直而阿世之弘,如發蒙振落。然則,野者何負于國哉!悠悠歲月,德業不逮。甯直寧介,野態如舊。敝帚千金,坐愧國器。公絕筆詩曰:貪癡顏面如塵土,百歲我猶生氣在。抱此英英,神遊四極,其尚以為不負知己乎?
公之子元嗣以致仕恩入中書,與孫存恩咸不墜家訓,能守官以亢宗,而力未能登諸梓。海內豪傑,甯無毅然思從先進者?當能梓之以為尚野者規。
諸儒理學要語序
東廓子曰:嗟乎,自子思孟氏沒,而真儒幾無傳矣。非無傳也,傳之者弗真,則醇疵相雜,猶無傳也。楊子雲曰,通天地人曰儒。其言是也。大玄准易,載酒問奇,果且以是為通乎哉?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廣穀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將奚而通之?語不雲乎?閉門造車,出門合軌。言規矩同也。故善學者操規矩以出方圓;不善學者執方圓以擬規矩。夫無思無為、常寂常感,天然自有之規矩也。中以言乎體也;和以言乎用也;戒懼以言乎功也;位育以言乎變化也。故曰祖述憲章。上律下襲,如天地覆載,如四時,日月錯行而代明。曰殺而不怨,利而不庸,過化存神,上下與天地同流。其天德王道之大成乎?以訓詁者尚其專;以詞章者尚其華;以著述者尚其博;以勳業者尚其成。其經營佈置,層方疊圓,非無可觀也,而天規天矩偏倚乖戾,貿然莫或圖之。至元公淳公始克續不傳之脈,揭聖之可學,則以一者無欲為要;答定性之功,則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揆諸鄒魯,何異代而同符也!以橫渠之精思力踐、妙契疾書,而猶不免於出入。明睿考索之箴,吾儒醇疵這幾也。明睿者,其屢空乎?考索者,其億中乎?億中之敏,若善射覆者,十發而九中,然猶不免於億也。屢空者若置覆,洞然心目,無俟推測而得矣。洛中高弟宣暢師說,各以所聞,不免牴牾。而建安清田流派,至分門立戶,幾若不相容。然後之學者,沿舊則信耳以自是,黨同則動氣以相角。其能超然窠臼、直求天真,吾見亦罕矣。嗚呼,安得江漢以濯,秋陽以暴,淵淵浩浩,折群淆以一學術乎?
嘉靖甲辰,吾友魯明卿氏守茶陵,出其平日所抄諸儒要言,于宋自濂溪公而下得十人焉,于國朝自陽明公而上得五人焉,刻之洣江書院,以嘉惠諸生,其用心亦良苦矣。凡我同志,相與反身而求之,戒懼勿離,以深造集義之節度,則規矩誠設,左右逢源,得心應手,不言而喻,夫是之謂知言。
重刻唐宋白孔六帖序
姑蘇喜刻奇書,而白孔六帖尚闕焉。觀風者摹善本告于虞山陳中丞曰,公老而劬學,其擴二公之傳。中丞默思曰,是必得富而好義者共之。乃以告于太學生譚照及曉等。校訛補闕,畢力而登諸梓。梓甫成,而予自南雍歸。中丞攜譚生迓于虎邱之上,以請其義。
東廓子曰:聖門之學,其猶醫乎?大上淳德合和,調四時,從八風,以通神明;其次察衡權別,逆從以密腠理,以固精骨,而無戾於聖度;又其次則稽針焫,注蟲魚,類同分異,旁搜冥索,以自附于岐黃。故博學而識與一以貫之猶殊門異軌,而況其下者乎?中丞曰:若是,則固可廢與?曰:昔者聖門揭詩之要,一言以蔽三百,曰思無邪。而其訓諸小子也,曰可興可群,而又曰可怨,曰事父事君,而又曰多識鳥獸草木。故不善學者,雖誦關睢殷武,不能授政以專對;而善學者,雖孺子之歌,足以崇德而修慝。夫白孔二公之勞於是帖也,下至稗官野錄、釋偈道典,其為滄浪,清濁溥矣。是獨不可擇善而從乎?而奚以廢為?曰:然則,可廣其傳與?曰:陸敬輿之居忠州也,聚今古集驗方五十篇,以療瘴癘。彼其匡君救時、郁而弗宣,殆其惻隱之緒餘乎?茲帖之刻,樂與好事者公之。比諸中郎之秘異書以自助者,異矣。而奚患其弗傳?吾輩今之虎邱,固亦六帖也。以登眺者取諸石壑,以奇麗者取諸煙樹,以詞華者取諸題詠,以伎術者取諸劍,以清玩者取諸泉,以雄霸者取諸闔閭,以禪談者取諸生公,以氣節者取諸東坡,以道誼者取諸和靖,以高風者取諸延陵,以至德者取諸泰伯。學者其善取之而已矣。
資治通鑒補刊序
嘉靖辛醜,益與李子本同官南雍,縱言及於治道,李子曰:治道之要,鑒於古而已矣。人之修容以窺鑒也,雖躁且惰者,瞿瞿思正其衣冠也,而況鑒於古。鑒於人,獨無興替得失之感乎?昔在司馬公光,與劉子攽、劉子恕、范子祖禹接春秋以作編年,合十六代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凡國家盛衰、生民休戚,善可法而惡可戒,寔惓惓焉。三代而下,其真資治之金鏡乎!
益曰:予嘗稽其志矣,古語有之,人舉其疵必怒,而鑒照其醜則喜。故無心者可感通,而有意者或扞格。方公之辭樞密分司京西也,適當變法之沖,其所欲匡主庇民,咸托諸書以自見,使讀之者觸其天機,將有不言而喻,則幹乾轉坤之功,豈必於身親之?故智伯才德之論,樊英名實之說,牛李維州之爭,與嗇夫弘羊之旨,同出而異條。茲其良工鑄鑒之若心乎!李子曰:是書也,胡氏三省嘗注之,刻藏南雍,而爾稍缺139焉。如及時補之,庶以廣先哲望治之傳。乃屬六堂之彥,諭諸生以義助工者聽。而徽州汪生文琯願出力獨任之,遂嘉而許焉。刻未畢,而予南歸。李子命汪生以授首簡於山中。披閱連日,粲然完矣,乃拜手而序之。
曰:富哉,鑒乎!善取諸鑒者,如鄒忌之相齊以自鑒,如忌之悟齊王以鑒於國,其庶矣乎。夫忌之昳麗不及城北徐公,而其妻美之,妾美之,賓客交美之,及窺鑒而自視,瞠然以為弗如也。寢而思之曰,妻之美我,私我也;妾之美我,畏我也;賓客之美我,有求於我也。以齊國之富且尊,是三蔽者滋甚矣。入以告于威王。威王矍然下令,吏民面刺過者受上賞,上書諫者受中賞,謗譏于市而聞者受下賞。於是燕趙韓魏鹹朝。是非善鑒之明征乎?宋之諸帝諸相,其自標許過齊遠甚,果不為三蔽所眩,則必念稼穡之艱難,而不忍于綱花石起艮獄矣;察左道之誕,而不甘於班金籙、建神霄矣;嚴忠邪之辯,而不至於任汪道、黜宗李矣;預夷虜之防,而不至於恃六甲、割三鎮矣;攬威福之柄,而不至於亭香蘭、撰福華矣。悲夫,資治之望,竟為鄰國所揶揄也!後有作之者,即殷鑒而求之涑水,其猶炳炳乎?雖然,有機焉。吾目無翳,則對影可以照鬚眉。糠粃入之,則撫形而不睹山嶽。心體通塞之妙,何以異於是?是故,惟唐虞能精一以執中;惟伊傅能鹹有一德以沃心;惟孔魯能一以貫之而別于博學以識。茲出治之大本達道也已。豪傑林立,甯無出力獨任之者?草莽雖病,尚拭目以觀其成。
冷溪王氏族譜序
某童時習聞易齋大夫庭訓,曰:紅巾之變,高祖靖齋公以智勇為鄉所推,保障二十餘年。時冷溪王翁吾吾以十萬稱富戶,群賊謀噬之。公提兵以援,遂以子樂山府君贅於家。洪武初,兵部言舊僭名號,戍邊逾十年。王翁以富戶填京師,府君兩以贅免,歸與王夫人拮据立家,生四丈夫子。迄於今,澈源支皆王夫人之瓜瓞也。某謹識之,弗敢諼。及訪于冷溪,則其彥曰喬曰崇曰濡曰應等,協力立始祖祠矣。謁之,則吾吾翁無後,乃議產龕以袝始祖,以永王夫人之孝。嘉靖辛酉,喬等相率以族譜征言,曰:王之先,出瀘溪公。公之玄孫曰丞伯曰方伯,當宋理宗景定庚申,自邑城茅堂徒城南浮山之陽,是為冷溪始祖。二世祖麟叔生五男,曰誠存、晉唐、養素、瀘川、申如,善殖產,以富甲於邑,稱為十萬王家。元末兵燹,譜系付烈焰,子孫奔竄四出。其後以武顯,若雲南蒙化衛指揮諱本;以文顯,若湖廣益陽縣茅家山別駕昆季,諱澄諱淵,若四川眉州小南街知縣諱榦。各蕃衍不替。四世祖愛吾,以儒捐貲,助本州姜侯明修大成殿及文昌井,事載邑志。吾吾翁,其弟也。五世祖尊陽,號竹西,本州副潘嶽薦舉為學賓。六世祖韶,任浦江二尹,徙於永新之田西。八世崇,以例舉吏目於桂陽,有政績。十世燦,任浙江仁和典吏,至喬則九世孫也。喬承吾考南軒之訓,與兄方、侄輜裒集譜系,將鋟梓而力未逮。獨念族屬落莫,無以光顯前聞。而女之適名家,多以外孫顯。諱仕明,女適封兵部尚書彭毓義,是生太(原作大)師文獻公;諱叔賢,女適贈禦史羅拙軒,是生憲副克庵公;諱則廉,女適封大理評事劉威,是生憲使東軒公,施於內翰;諱恭武,女適彭太師侄頲,是生員外巒如易齋公,施于我司成。其先世預寵嘉之,願惠訓言以貽我後之人,俾知所佑啟用,無湮瀘溪公之緒。某謹受之。會困於痰火,未克就。喬等每見,屢督之。則敬述所聞以複。
曰:宅相之兆,青鳥家嘗言之矣。吾儒之奪神工、改天命,上不在天,下不在地,而決諸吾心操舍之微。慎而修之,可以升美大;怠而悖之,不免淪暴棄。古之善存其心者,自戒自懼,顧諟明命。無忝可以孝親,匪懈可以忠君,友于可以和兄弟,協比可以睦姻鄰。若然者,雖考澗阿、飫藜藿,不失為求多福。若怠肆淫泆,越厥命以自覆,雖都三旌、亭萬鍾,不免為自作孽。昔在瀘溪公,以勁節浩氣與忠簡聲氣相求,英俊顏厚奸諛骨寒二詩,讀之有躒千古、淩三光之興。計一時氣焰如格天閣者,蕩為飄埃,貽來世嗤唾。識者將何所擇焉?諸君創祠以尊祖,修譜以睦族,此仁義之良也。繼自今,陳其文必核其義,事死如生,事亡如存,視貧如富,視疏如親,務敦一本之實,而免于秦越之恝。達則與民由之,窮則修身見於世。庶式浚瀘公之源,以放於海,其我易齋大夫之靈,預寵嘉之。
古城壽言
嘉靖乙已之夏,東廓子與同志聚梅坡,曆古城,縱言及於風俗,曰:夫家莫貴于范矣,國莫貴於倡矣,天下莫貴於教矣。讒說殄行,唐虞所不免,而納言明刑,俾協於中,則海隅蒼生罔敢不應,而頑苗且即工,其教之暢乎?否則淫酗以化,師師(疑為“帥”)非度,而大小且草寇奸宄,奚其教?唐非無侈也,豳非無隋也,魯非無誇詐也,而崇勤儉,課耕桑,秉信義,相與守之弗變,其倡之隆乎?否則溱洧相謔,宛邱屢舞,靦然而無忸怩,奚其倡?石氏孝謹,楊氏清白,柳氏禮法,子弟若律令條格,瞿瞿惟恐獲戾,其範之立乎?否則僭侈相競,貪戾相戕,如城狐市虎,駭聽而悚視,奚其範?吾黨之士,果能徙義改過,惻惻焉講學以修德,則範以鉶鼎,倡以宮羽,教以鐸鞀鼓磬,風移俗易,其猶有望乎。
自齋王子避席而請曰:貞善欲有言,然若吾翁醒149先生,其可以範乎哉?奉祖母周以色,養怡諸叔以厚存恤,150151族祀以尊祖,籍宗法以聯族,訓不肖兄弟以志于學,茲登大耋矣。夙興夜寐,猶以為子孫先。鄒子曰:醒者,醉之對也。逐物則忘親,殉私則背公,趨利則捐義。世方群醉而獨醒焉,于孝謹清白有光矣。故能醒則壽。南野子曰:翁之七袞也,予與涇野子壽之,茲其可以倡乎哉?稱淑者曰貴德而賤貨;悼敝者曰貪富而好奪。充翁之志,貞教其子,雖祿食而田廬無增也,是恒其德而不爽又十年矣。前輩風流,舍是吾奚觀之?鄒子曰:貞者邪之對也。趙孟之貴,季氏之富,其吉而匪貞乎?證羊之直,蒙袂之介,其善而匪貞乎?靜言之152,色取之聞,其譽而匪貞乎?執茲訓也,以往郡邑將有賴焉。故能貞則壽。石竹子曰:豈惟郡邑?四方其訓之。伯也吉,由平山曆司寇司空,員至於潯州,悃幅如一日;仲也善,筮仕海陽,以愛民忤大吏,歸而取善於吾黨;季也譽,力穡以養。而諸孫一視一覲輩方躋芳擷華,以弘乃祖之訓。鄒子曰:範以基倡,倡以基教。崇卑廣狹異也,而機緘則一。翁之子若孫暨我同會,人人醒其醒,貞其貞,壽其壽,則光邦家,茂德音,以保艾爾後,豈系有位者專之?於是,中洲子、東沔子、武山子、前川子、龍江子、兩湖子搴衣起曰:吾乃今聞壽之義矣。人人有壽於己者,顧弗求耳。八月四日,翁維壽期,吾輩其如期相率壽翁,且求以自壽。
樂安東門重修鄒氏族譜序
惟我鄒之先,受氏于宋,著望于范陽。嗣是,刺史于臨川,卜築于宜黃,而大衍於天經天緯。其顯於炎坪,遷於永豐,為吾派之自出,皆祖仁遷公。其遷于臨江,顯于樂安東門,以派于蓮池,於杏村,皆祖仁邁公。往歲易齋大夫奉使于閩,道出樂安,寔與東門通譜。東門之遷,自德興公始,代不乏才。曰澥,應淳熙癸卯貢,纂緝邑志;曰琳,又籍嘉定丙子鄉書,授奉新簿,時有異才之稱;曰元凱,魁鹹淳丁卯,終鳳是判;曰宗信,惇孝行而望重鄉邦。先世之文物,班班然。至九世孫曰思敬思仁思德。思仁再世無傳,而二思之後,日以繁衍。又二世曰良,以進士知榮昌、松溪、邵武三縣,有惠政,士民乞留之。特旨賜襲衣,升六品俸,仍掌邵武事。東裏楊公薦其可大用,遂知衡州府。嘗與兄鬥編輯舊譜以梓,薦紳諷之誦之。其孫曰環,以鄉薦知東流縣。曾孫曰確,以鄉薦知武陵,改藤縣。文物愈彬彬矣。嘉靖辛卯,庠生碩與從子人望謀於眾曰:譜三世不修,昔人比諸不孝,今泝正統癸亥,將八十年矣,其尚思纘衡陽公之業。於是,魯璧等倡之,人紀等校之,人龍等協之,而碩等矢心以公筆削。首以祭式,次以世系,繼以家規,終以文獻。逾年而始就。其言曰:譜之為義,有孝敬之道八焉。視其原,可以永思矣;視其序,可以別昭穆矣;視其宗,可以親親矣;視其年,可以老老矣;視其爵,可以貴貴矣;視其行,可以昭德矣;視其規,可以世守矣;視其籍,可以征往矣。而終篇惓惓以立德立功立言期其後之人。又逾年,攜示予青原山中,益受而讀之。曰:子之言美矣,又何加焉!無已,則以孝敬之本為昆弟子姓切磋之。
夫孩提而知孝,及長而知敬。彼豈嘗讀書史、通名物而後能乎?良知之精明真純,不為嗜欲所壅,則天機髮露,如源泉混混,東注而不竭。故生必盡養,沒必盡哀,祭必盡誠,兄弟必盡翕,族裏必盡仁,蒞官必盡敬,是謂溥博淵泉而時出之。在昔先民戒慎恐懼之學,造次顛沛,參前倚衡,所以懋浚其源,而惴惴其或壅之也。是以蘊曰德,措之曰功,述之曰言。彼修譜以昭先範後,則言之一端耳。子且以世之從事譜系者,鹹能盡其孝敬乎?修嗣立誠,由盈科以放四海,是之謂有本。若以侈門戶,徼聲譽,奚異於溝澮以自盈也!凡我鄒之世,幸相與深求其本,以無替我祖德。
贈大嶽牧沅溪何公巡撫山東
益嘗趨曲阜,謁文廟,登奎文閣,徘徊泗上築場之墟,因歎聖化之隆,參天地,同日月,而千餘年來,乃以訓詁著述相倡和也,甚者以浮詞徼世資,然則子臣弟友,庸德庸言,相顧慥慥,其竟托諸空言乎?比觀汶上,躋任城,曆徐邳之交,往往以黃河為盈涸。盈則比廬連疇,千里魚鱉;而涸則官筏漕舟若雁騖,不能咫。其視雷夏灉沮,浮濟達河之績,何以複焉?邇者白川周子疏治河之策,以溝洫為首,曰浚畎澮距川決川距海,故無不治之水,無不治之田。石塘曾子構書院於會城,擇俊髦,簡師儒,以崇正教而敦實行。嗚呼,天其將啟神禹之業、宣聖之學乎?其機兆矣!沅溪公乘其機而力任之,遺大投艱,式聖主嘉靖之休,而丕承大司空過庭之訓,是忠孝交相用也。浚澮浚川之功立,則潦可備,旱可支,猾盜可限,驕虜可制,中原可富,而東南可紓矣。庸德庸言之教章,則父子可親,君臣可肅,夫婦可別,朋友可信,萬物可育,而天地可官矣。夫惟敘惟歌之烈,誰不願之?然非神鑿而鬼輸也。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弗入,若是其以饑溺在躬也。而斯來斯和,天不可階,亦自忘食忘憂、絕糧微服得之。公其無諉以為難乎?君臣朋友咸以義合也。故責難為恭,陳善閑邪為敬,而謂不能為賊。世之都俞籲咈而切偲贈遺,其果恭果敬果賊,在公權度中矣。
四友軒贈言
大司馬甘泉湛先生蒞政而優,日與四司馬之屬講道于四友軒中。焚香盡炷而後退。諸僚欣欣相屬,以為得師也。未幾,公致其仕以去。四司之僚吳子麟、吳子藩,張子邦瑞、陳子一貫、王子畿、蘇子木、陳子錠、趙子維垣、趙子伊悵然歎曰,吾輩何以用吾情也?乃詣鄒子曰,原得一言以發明吾道之光,且使吾輩永有所箴規。守益起,問曰:夫何以謂之四友也?曰:昔者三原王先生構亭于署之東,植竹植松,植梅植柏,曰同聲則相應矣,同氣則相求矣。夫四物固天地剛大之氣,曆歲寒而不變者也。物且有之,而況於人乎?曰:聖門亦有之,得回而日親,得賜而日至,得師而有輝光,得由而惡言不入。非孔子之四友乎?曰疏附,曰奔奏,曰先後,曰禦侮,非文王之四友乎?故同聲相應矣,同氣相求矣。有文王則有文王四友,有孔子則有孔子四友,在三原則有三原四友,在甘泉則有甘泉四友。天機之不可掩也如是。抑嘗聞先生之宗旨矣,心無一物,天理見前;參前倚衡,乃達乎性靈。嘻,茲聖派也。大虛之統萬物也,生育震耀,收斂伏藏,而無一物能為大虛之累。故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天德之虛也。文王之純於天也,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而丕顯之謨,顯西土而光四方。故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聖德之虛也。先生少學江門,而靜養于煙霞。及入翰林,時與志違,又退居於山中。適新天子即位,任司成,曆宗伯,擢塚宰,轉司馬,雖未展所學,亦既試矣。茲其歸也,率吾党之狂簡,去過不及以趨中和,使及門之士於回之仁、賜之辨、師之儀、由之勇,泯然無跡,夫是之謂大成而無所成名,其忘食忘憂之學乎?吾與諸君離先生而南也,跡有聚散,心無聚散,其尚戒慎恐懼,亦臨亦保,以無忘軒中之訓。
復古書院志序
嘉靖壬戍之秋,新刻復古志成,尹郡侯一仁纂之,劉柱史陽訂之,諸生黃旦、劉162、鄧周、劉秉亮、謝于魯校刻之。其首曰訓述,曰碑刻,曰書剳,曰詠歌,曰報祀,曰經籍,曰堂宇,曰界止,曰田地,曰什物。是惟良師帥所經綸,而嚴師勝友所贊籌也。其附錄曰丈田,曰糧長,曰水夫,曰機兵,曰絕軍,曰額丁,曰驛遞舡,曰沙米,曰鄉約。是惟鄉父老所圖回而諏俗詢政所稽察也。
守益三複而歎曰:復古之義大矣。粵若稽古,始自放勳、重華,代天立極,納萬邦于時雍風動中。其在莘野,自任以堯舜君民,鳴條桐宮,格於皇天。傅岩旁求,學古訓以啟沃,霖雨舟楫,休匹阿衡。洙泗之興,明王莫宗。祖述憲章,好古以敏求。與天地日月貞觀貞明。陋巷之有為,泰山之終身憂,毅然以尚友千古。信有崇卑,時有顯晦,而復古一脈,系先民是程。惟茲書院,良師帥主其成,群師友協其志,而成人小子,疏附後先。四鄉之父老扶杖而觀德化,以迄於今。茲休渢渢成秩。異時稽古者,且有率由焉。凡我同遊,入斯門,升斯堂,詠歌斯樓,藏遊斯室,惟曰其先定厥志,乃克正厥事。惟臧否汙隆自他厥。惟志所詣,惟天降衷,惟堯繼天,惟尹傅達厥施,惟孔孟弘厥緒。予惟法服是服,惟法言是言,惟德行是行。曰予德若弗類,予惟褻天,惟嘐嘐。古之人罔敢弗掩。惟流俗汙世,罔欲自媚以賊正學。肆用有以行,舍有以藏,以酬良師帥茂對文明之休。庶無曠茲廣居庸光於茲籍。
卷之二 序類
觀光贈言
南都同志胥會于觀光,語及道不遠人之學,東廓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中心則為忠矣,如心則為恕矣,而曷嘗求之於外!使道由師友而得,則道在師友矣;使道由簡編而得,則道在簡編矣。簡編師友最為近之,不曰“執柯以伐柯”乎?時,張子益在坐,趨而請其方。曰: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自所惡言之也;求乎子以事父,求乎弟以事兄,自所好言之也。事上使下未易盡也。即所惡而勿施之,無俟外求矣,孝親弟長未易盡也;即所好而施之,無外求矣。子益曰:夫簡編師友,將不必求乎?曰:夫子固言之矣。友也者,輔仁也;前言往行者,以蓄德也。仁也,德也,果自外至乎?抑自其中出乎?古之人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真誠惻怛,以充其良知之量,則忿懥好樂無所滯,而大本立矣;親愛賤惡無所辟,而達道行矣。故修己以敬,可以安百姓;戒慎恐懼,可以位育;擴充四端,可以保四海。是之謂不遠人以為道。子益躍然曰:謙乃今知好惡之外無學矣,好惡之外無政矣。未幾,大名闕守,子益以刑部膺命而行。同官之彥,同門之舊,相率問言以重其別。東廓子曰:子益別矣,無庸於多言矣。子益貌臒而志壯,位抑而政亨,學愈崇而執禮愈卑,其任重以道遠也,孰禦焉!
大名古為名郡,狄梁公、宋廣平遠矣。稽于遺政,有王文公、韓魏國之愛焉;南望澶淵,有萊公社稷之勳焉;西臨魚水,有元城盡心行己之要焉。是簡編師友之炳炳也。子益其時擇之而已,異時聞以治平,入贊皇極,無有作好,無有作惡,斂五福以錫萬邦,其在大名乎!
錫封贈言
國家嘉群臣勞績,率視品極推恩其親,礪臣節也。群臣榮上之齎,論次其親之行義,相與歌之,昭親訓也。大夫士聲應氣求,渢渢然頌其邁而祝其有成,敦友誼也。其後相沿,以為彌文。蔑功而受之,曰濫;蔑行義而張之,曰誕;蔑規祝而侈大之,曰諛。嘻,敝也久矣!予去京師十有七年而始入,同志之友相與切磋焉,謂宜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會呂子信卿以柱史拜恩,封芝山翁如其官,而贈妣章為大孺人。錢子洪甫、尹子任之以例問言。予咥然笑曰:吾輩亦不免于彌文乎?二子肅然曰:彼以其文,我以其實,夫何傷?予瞿然曰:善乎其學之也。鈞之誦詩讀書也,而或以治聞,或以畜德;鈞之射策決科也,而或以市利,或以行義;鈞之守官蒞民也,而或以肥家,或以肥天下。故以實出之,則好勇好貨,無往非天德之流切;以文出之,則示禮示信,不免於霸術矣。以呂子之敏而好學,致忠以行其文,則將順匡救,罔敢懈也,而臣節日礪矣;出言舉足罔或忘也,而親訓日昭矣;規過勸善罔有燕辟也,而友誼日敦矣。在易之訓,曰“修辭以居業”,曰“知至至之而可與幾”,曰“知終終之而可與存”。義合內外,貫始終,其忠信進德之全功乎?是在呂子勉之而已矣。呂子亟為予言,乃翁好易,壁間畫列上下篇,卦爻凝然,時有所思,作詩及樂府無慮千餘篇,藻麗有思致,獨不喜作時文覓舉。其恬淡沖漠,於機械寂如也。而大孺人相封君講畫宗法,緝先人祠墓,收族貧者與飲食,有慈惠惇恪之遺韻焉。征諸錢子,亦若呂子之言也。歐陽崇一所謂“尊德義之致,樹出處之節,以顯吾道”者,其有望于呂氏乎?
贈梧岡王少尹
戒懼之學目,唐虞兢業以來相傳一派正脈,不睹不聞,以言乎寂然不動也;莫見莫顯,以言乎感而遂通也。須臾勿離,則有以立常寂之中而擴常感之和。裁成天地,輔相萬物,大事小事舉從此出。學術不明,往往縱其氣習之偏,罔知防檢。忿懥好樂滯於內,而親愛賤惡辟於外。故事君弗能匪懈,事親弗能無忝,保民弗能如傷,而愛士弗能若己有之。毫釐千里,其機可畏哉!
梧岡王少尹嘗(原作常)親炙先師之教,及臨吾邑,慷慨共其職,士民翕然。有譽處嘗作毀譽篇,勖之以戒懼自信之功。比督賦南都,征所以別者,因申是說,以贊屋漏。夫愛人以德,同升大猷之公也;愛以姑息,載胥及溺之敝也。復古諸生方以斯學為務,使君協恭之餘,尚相與交礪之。
贈宗伯昭
寬而栗,柔而立,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唐虞相傳變化氣質之學也。古也,從其氣質之偏而變化之;今也,從其氣質之偏而充拓之。故古今不相逮,非由資稟,盡在學術。以子夏之隘,不可者蓋拒之矣,“汝為君子儒”,所以藥其硜硜也,而終也,敬而無失,恭而有禮,視四海如兄弟。以子張之辟,蓋難與並為仁矣,忠敬篤信,參前倚衡,所以藥其堂堂也。而終也嘉善容眾,執德通道,以為有無聖門善教善學易惡至中以為來世法程,即是可以默識矣。
吾友宗伯昭英才博聞,功名可唾手取,而偃蹇不偶,乃與吳中諸俊傑大肆于古詩文,今年五十有一矣。視予考功,愀然相礪于先師之教。因述所聞以商之。古之人五十知非,言有悟也;六十而化,言有養也;九十有五矣而儆戒屋漏,言有終也。予與子盍交礪焉。無局於氣,無眩于習,無忘于師訓,無畔於聖學,庶乎其永二先大夫之緒乎?
江西戊申同貢錄序
石城許大夫新蒞學政,合江右諸士子而甄別之,拔其尤以貢於天府。將行,訓之曰:二三子其思自重乎!國朝選士之正途,維科維貢,咨爾江右,以貢位公輔、列台諫、蒞藩臬郡邑,炳炳與科甲並重,邇來乃漸輕矣。天子勵精圖治,鑒於成憲,銳然以三途並用,甚盛典也。矧茲戊申,系我高皇用夏變夷,再開乾坤之運,諸生其務自重。茂對休運,以匹于前聞。諸生退而為同貢錄,敘少長,紀裏籍,列三世,以逮昆弟與嗣,將世講之,而命予弟臨曰:子,貢元也。其得司成氏弁諸首簡,以為茲錄重。叔父貴複督之。益乃拜手言曰:善而石城大夫之訓也。貢之制,昉于夏後,而備于成周。犧牲青茅,以為祠貢;絲臬絺紵,以為嬪貢;丹漆砮磬,以為器貢;玉馬皮帛,以為幣貢;杶栝箘簵,以為材貢;金錢龜貝,以為貨貢;玄纁璣組,以為服貢;羽毛夏翟,以為游貢;魚鹽橘柚,以為物貢。是以地無廢材,用無廢事。況人才所系,官天地而宰萬物,其可貴可重,非服食器物局而弗相通。故浚明亮采,翕受敷施。而虎賁綴衣,大都小伯,以和我庶獄庶慎。自一行一藝,咸獲自達於上。其選之之目,由後可稽者,則賓興之典舉於鄉遂,而庠序之異貢于大學。其後世科舉之所由基乎?漢氏賢良孝廉外,置大常博士,弟子以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為式,猶有古之遺焉。唐之學館,宋之三舍,文藝日熾,而德行微矣。是以遞重遞輕,遞興遞衰。其好尚漸漬使然,非降才異也。試以揚州之貢稽之。瑤琨篠簜、齒革羽毛、卉服織貝,充然無讓前聞也。獨于人才乃弗逮于夏與周乎?二三子懋對良師帥之訓,以自成自道。盛典能膺,休運難遇。以敬有官,以亂有政,以代天工,以補袞職,以康兆民、撫四夷,如金玉皮帛,式光於充庭之實。等而上之,則尚友千古,裁成輔相,以運天下於掌。等而下之,則巵言虛貌,攘君罔民,苦窳而不適於用,祗為鄙薄口實。思齊內省,其將孰擇焉?古今輕重之辨,罔不由人。羿以力,浞以詐,則夏之士輕;芮伯以貪,暴公以讒,則周之士輕。賢良,一也。董仲舒以正誼則重,公孫弘以曲學則輕。郡文學,一也。梅福王章以剛直則重,張禹以軟媚則輕。嘻,可畏哉!異時尚有按是錄而稽切之,其孰重孰輕,自有袞鉞在。
安福三刻縣總序
周禮司民,獻民數于王,王拜受之,藏諸天府。天府至嚴也,王至尊也,而敬重版圖,若天球河圖然。嘻,其義精矣!積民以成甲,積甲以成圖,積圖以成都,積都以成縣,積縣以成萬邦。萬邦之基,必始于邱民。故王政之要,重邱民而致察于縣成。汙吏猾胥,必慢其版籍。奸豪飛詭,貧弱讐斂,姦心競生,偽端交作,神出鬼沒,而弗可詰。是以澤鴻日號,角雀日繁,而佩牛犢日逞。執是而曰倡九牧,阜萬民,是築台九層而圯其基也。
安福之刻縣總,自松溪程侯文德始。按丈田之籍而提其要,以周民數,以核賦稅,以均事役。奸豪無所凱,貧弱無所疚,而胥吏無所搖,其古之遺乎!嘉靖壬辰,景山李侯一瀚屆黃籍之卷,惓惓以松溪為法,複刻而戶授之。邑之父老弟子,沐浴慶澤,帖帖無後虞。歲壬子,交川湯侯賓釋褐視篆,博諮故實,遴能以團局,矢神以祓志,酌糧以均甲,惓惓以景山為法,而屬劉簿鼇日督其成。比膺召命,亟刻之,梓而告於益曰:版籍情偽,南北異狀也,而眾言複淆之,雖夙夜從事,猶概然於中。暨按新籍督賦,犂然無升合爽,然後信舊政必告之為忠。而二三子之勞,為有終也。願徼言以告後之君子。益拜手曰:茲總也,三刻矣,其世變風移之慶乎?維民有常懷,維天有常親,維王政有常憲。日昃咸和,則父母孔邇;率割夏邑,則時日曷喪。故赤子以保,眾胥親之矣,否則戚;聰明自民,明威自民,故靖共以聽,神斯福之矣,否則殃。以松溪景山二侯稽之,有刊以訕矣,有聯名以毀矣,而口碑道載,帝齎三接。以今准後,雖百世可知也。後之君子,憲于交川,體信達順,以迓續民命於天,肆吾邑無疆維慶,諸君子亦無疆惟休。湯侯入贊司徒,職版籍矣;程侯秉國鈞,李侯柄言責,咸精白周禮,以翊皇極。古之道禦,今之紀尚。樂與萬邦邱民慶之。古不雲乎,達於上下,敬哉有土。
壽年友憲伯南江子八十序
予與晉陵南江鄒子敏行同第于辛未。南江子出令浦江,以考最為邃庵大宰所首稱,入司司徒之政,委榷江州,為商民所便,不于國課外求羨餘。曆員外郎中,擢參廣西,以議旬宣政成副雲南之臬事,尋以煩言改廣西,遂致其事以歸。居官二十四考,家無長物,遇有贏餘,則悉以供賓婣之資。其乏也,則甘淡薄以自適,未嘗以戚容靠於人。處親朋僚友至於兒童走卒,率坦坦無所忤。酷喜奕棋,每對枰忘寢食燠冷,老而不厭。于毀譽成虧泊如也。
予自南雍歸,南雍之士送于晉陵,而予友少初徐子理邑政,乃約南江子祗謁忠公墓下。仰瞻晬容,旁睨宰木俎豆,詠歌眷眷,不能別,時南江子壽七十矣。相與握手執袂,以無怍忠公為贈處之祝。嘉靖庚戍秋七月九日,南江子登八十之壽,其塚子騫丞合浦,介子駪簿雩都,不獲稱觴賓筵。駪與騫謀曰,其得東廓司成一言以為壽筵祝。東廓子方為雩都序續刻思賢之錄,發書而歎曰:吾何祝乎?祝之以忠公而已矣。公之修名姱節,與日月爭光,而其踐履學術、微言細行,咸可以師來世。故鼓篋問道,辟館授粲,究理亂,別邪正,以長育四方之英,其迪士可師也。浮舟躡履,招禪訊仙,情與景會,前倡後酬,翛然揖古人于千載之上,,其風度可師也。再列諫垣,犯顏批鱗,言路閉塞,噦噦朝陽,視叱時宰如叱嬰兒,其節義可師也。拱比有軒,初心湛然,薾爾餘息,亟詢國事,欲匡主德,以與三五比靈斯爭治,其忠愛可師也。知恩有堂,奉母訓弟,欣然不知老之將至,其孝友可師也。了翁龜山推轂周行,而承君景深披襟壯語,人有一善若拱璧駟馬而願交之,其取友可師也。論孟有解義,易有說,操不售之具而北面潛心,若列聖親指授焉,其嗜學可師也。訓子學統,究極淵源,奏議足以世父業,而語餘足以傳師授,其貽謀可師也。是八可師者,將四國訓之,百世慕之,矧在我同姓,越在我後嗣,顧可以自諉乎?
南江子之少也,以三禮舉南畿第一,蒞官居鄉凡四十餘年,而動履罔愆,精采日康,茲複以景揚先烈,為義方訓,其志尚可概睹矣。忠公之銘座右曰:“志難成而易敗,時難遭而易徂。奉先訓以夙夜無少盡於須臾,聲載實而遠騖煥祖考之規模。彼聖賢亦人而已,庶以此而為徒。”其自任以斯道之重如此,故炳炳壽于無疆。益嘗謂同志曰:責難于君為恭,陳善閉邪為敬,吾身不能為賊。賊乎?恭乎?將孰從乎?知而莫擇,孰雲為智?擇而莫處,孰雲為仁?仁且智矣,是為無疆惟壽。請以為南江翁父子祝。
復古書院贈言
聯泉柱史孫侯聚于復古,切磋絜矩之義,中席而請曰:“慎比鄙人也。往肄業庠序,俯首詞章,比入仕版,慨然功名之際,未免以氣慣用事,今乃知聖訓之切吾身也。富哉矩乎!能者以戰兢保之,則有猷有守,錫皇極以福萬民;不能者以逸欲戕之,則作好作惡,拂群情以速菑於躬。”
益離席而拜曰:“益也,學于師友三十餘年,使君何取善之篤,而入道之敏也!聖門志學,以不逾矩為准,賢智而過,愚不肖而不及。遵道而行,半途而廢,皆逾也。故立與不惑,知天命而耳順,精神命脈,融結凝聚,以依中庸而達帝則。故天命謂性,指降衷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指實功也。自矩之大公,曰中,自矩之順應,曰和。自大公順應之裁成輔相、發育而峻極,曰位育。若然者,質鬼神、俟後聖,舉幽明古今而無二矩。夫是以無惡無射,以有譽於天下。使君奉天子命以按南服,將清戎伍備胡虜,而兼理匠班軍料,以濟百乏之需,投大遺艱,其亦絜之以吾矩而已矣。益不佞,謹為群情誦之。如使清戎而果,足以充伍備虜,雖損於民猶可也。長解督迫,雞犬弗寧,而新軍入衛,旋蹤逃歸,萬民荼毒,而國家無一矢一戈之利。竊悲夫割股以啖腹,而腹未得飽也。如使匠存而追逋班雖急其後嗣可也。匠亡矣,而攤於裏甲,是敺裏甲而逃亡也。皮之不存,毛將安附(原作傅)?甯無動魏文侯之歎耶?如使運軍以口糧准料價限以年可也。逋以三十年而償以一旦,馬力窮矣而求不已,必逸必攫,將不待顏氏子而後知之矣。天子建中和之極,以馭萬邦也。宰執者其工師也,台諫者議工師而贊之也。稽諸往牒,方圓(原作員)隆汙其亦可鑒哉。露臺惜金,後宮衣綈,雖純駟不具,米石萬錢,而終臻貫朽粟腐之休;柏梁競麗,五利兆誕,雖告緡錢引株送秀斧擊斷而弗能靖。輪台一詔,宿屙盡掃。少主一圖,國脈潛回。如層霧積霾,複睹炎光之烈。故循規履矩,迄可簠簋削而批之立以苦窳,矯而複之,猶可救補。當局群工,寧無遠猷辰告者乎?使君勖哉!見賓承祭,須臾勿離。集眾思以廣忠益,責難明良,誠立神應,俾好仁好義,興孝興弟,式紹隆古之化。而外本內末,一洗而融之。是萬邦黎庶舉沐浴五福而拯於六極也。復古善類,其邛首胥祝焉!
維茲復古,松溪大宰肇其基,少湖相國翊其成,而使君慨然增田以嘉惠。我諸生其焉能諼之!諸生曰:無言不酬,無德不報。木瓜之情,古今同矩也。是以徼瓊瑤以納諸虎賁。
虔州申贈
中丞秋崖朱公之蒞虔台也,貽永感錄以示益,歎曰:茲其錫類之典乎!為闡民彝,征天道,用招風化焉。未幾,公移閫於浙江,兼理福建以靖亂,階歎曰:茲其明良嘉靖萬邦之略乎!顧懷德者何以諼之?為紀往勳,昭部訓,志去思焉。公遣舟以迎,適館授粲,論學於學聖之堂。益曰:學至無極翁精矣!匪聖奚學?匪天奚希?一者其本體也;無欲者其功也。罔游於逸,罔淫于樂,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古聖精一克一工課,猶惻惻勸戒若是。吾儕自省何似?而依違逸樂貨色中,不自洗刷,將奚以拔於凡民!矧曰與千聖同堂、兩儀並立?故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其無欲之學乎?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無極之貞乎?公曰:嘻,紈嘗兩宰州治,三曆部署,五蒞藩臬,思以政為學而莫予助也。懲忿窒欲,遷善改過,敢不乾乾弗息,以對越明命!翌日,燕靜觀堂而論政焉。益曰:政者正也,以吾之正,正天下之不正,猶執矩於此,以方天下之不方而已矣。夫漳之海寇與寧紹相剽竊也,處之礦徒與建寧糾串也,皆屠販逋逃,捐生以徼無涯之欲。古之訓曰,民之多辟,無自立辟,綏猷無主,有欲乃亂。皆自上任之。釁端初萌,玩愒弗報。權貴聚藪,駭縮罔詰。肘腋耳目,漏泄情實。簿書相謾,勝敗弗核。而甚者利之以拂民性,而菑其身。犯是五蠹,又奚尤於群盜?故匪廉、匪明、匪正、匪慎、匪斷,舉弗矩也。公執素矩以往,其患弗方乎?公曰:嘻,紈嘗仰愧國恩,俯懼庭訓,永感母氏之烈,思以學為政,而凜乎無稅駕也。今齒發日邁,遺大投艱,敢偭規矩以自馳晚節!益曰:公勉之矣,學與政匪異轍也,古與今匪異性也。多欲之蠹,為蹠以淆諸物;無欲之醇,為舜以同諸天。伯益仲虺,在公握其機用,贊堯湯於以弘移孝之模,而裁成輔相,身親見之。謹拭目以祝,公戒行有期矣!藩臬之彥臨溪張子永明、白坪高子彥肅,幣以贐,公拜手卻曰:玉帛,古以將敬也,而世以為賜,是貨之也。張子顧高子曰:善而中丞公之教也。贈以財,孰若贈以言。乃詣濂溪祠以征言。益拜手謝曰:贈言,古以責善也,而世以相為頌,是諛也。高子顧張子曰:善而司成氏之辭也,贈以頌孰若贈以規。益複拜曰:夫諸君子恪共朝夕,錫福於我士民,固欲行古之道也。其敢不暢嘉命以納諸虎賁。
贈董謀之
予往歲受學虔州,與董子希永切磋世講之誼。後二十有八年,複尋郁孤、通天舊遊,希永之塚子謀之趨而問學焉。予曰:生固名家也。197溪大卿之祖武,文僖宗伯之世德,其名而字之,既詔之矣。古之聰也,聰于道德;後之聰也,聰於勢利。故雞鳴而起,孳孳則同,而舜蹠且天淵。生其謀之而已。曰:聰之病此久矣,思以魯對治之,則奚若?曰:聰明睿智,天德之本體也。柴愚參魯,聖門之所指渣滓也。子欲以渣滓易本體乎?古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不以纖毫非禮戕賊天真。而世之機械變詐者,謂為朴魯無用,從而嗤訕之。機變日深,禮度日敗,而驁然自以為至巧,若醉酒者之號呼而笑醒也。魯氏之訓曰:仁以為己任,死而後已。其弘毅之學,任重道遠,至於全歸而知免。此豈魯者所能乎?渣滓消融,本體呈露。江漢以濯,秋陽以暴,皓皓而無以尚。非聰明睿智達天德,其孰能深造之!故謀之而得,則為肅為聖,以保五福;謀之而弗得,則為蒙為狂,以入六極。茲武王之所汲汲而訪也。濂溪元公一者無欲之要,陽明先師致良知之規,皆箕疇正傳也。而虔州獨薰炙之,廟貌巍然,陟降對越,凜然師保之臨焉。謀之其敬修可願,內斷於天君,無為浮習所眩。
鄉會祝言
禾邑之南鄉,山環水抱,風氣完固,世族相望,淳龐未斫。乃嘉靖戊申仲春十日,柱史南屏李君大合同鄉吳、龍、尹、張、賀、段、洪、周十四姓之彥,胥約于葛泉,以迪德規過,興利除害,取法前哲,斟酌時義。有會誓,有會規,有會條,期以潛摩禮義,同升于古道。每月一會,每姓值一月。至於秋,凡八舉矣。少長鹹奮,強弱得所,稅賦以時,而盜賊屏息,公庭無訟牘焉。
季秋二十九日,屆柱史初度辰。同會之俊髦告于嗜艾曰:柱史式克壽吾鄉,吾鄉盍圖以壽柱史?往者丈量之疏彀我民瘼,講學之約迪我士習,攬轡之風,丕振于南畿。維茲司成東廓子,同講於年誼,同啟於昊天,同事于廣德,是宜徼言以為祝。於是,尚義吳翁錫逾大耄矣,命尹生玨及其孫庠生懋桂以來。東廓子欣然曰:茲宜壽哉,茲宜祝哉。壽者世所胥欲也。祝也者世所胥愛敬也。弗愛弗敬,而惡且斁焉,斯詛之矣。祝于子姓,祝於婣婭,祝於賓朋,則薦聞之,舉一鄉耄倪而胥祝焉。予未之前聞也。世固有虛譽浮於宦轍、而隱慝敝於比閭。席勢以咆哮,則詛為嵎虎矣;鬻貨以請托,則詛為棘蠅矣;誣善以娼忌,則詛為沙蜮矣。而疇以祝為?
南屏君克纘先大夫之緒,逾弱冠而膴仕朝著。逾壯而轟聲徽寧,天下顒然以公輔日望之。甫強仕而歸養慈闈,遂以目廢斂其天明。用小試於鄉,鄉之沐德慕義,以為橫渠畫斧之風。皇皇然威鳳拱璧,祝其永安而永完也。天視民視,天聽民聽,福履耋耄,其神明寔勞之矣。君之塚子承重嘗學於予,預聞天人善慶之機,其尚貞率二弟某某,合敬同愛以緝熙而翁之志。而鄉中十四姓之彥一德相承,無為陽率陰敗,始合終暌,以幹誓言,則浣溪巽山胥躋于壽域,將與藍田無疆維休。
青原贈處
陽明夫子之平兩廣也,錢王二子送于富陽。夫子曰:予別矣,盍各言所學。德洪對曰:至善無惡者心,有善有惡者意,知善知惡者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畿對曰:心無善而無惡,意無善而無惡,知無善而無惡,物無善而無惡。夫子笑曰:洪甫須識汝中本體,汝中須識洪甫工夫。二子打並為一,不失吾傳矣。
逾年,先生薨于南安,不及稽二子之成也。而二子交砥互礪,以求不墜遺緒。聞吾邦惜陰之會視四方為盛,冒暑跋涉,升九華,曆匡廬,以至復古,大會于青原。吉郡同志欣欣攜子弟從之,而南昌臨瑞撫贛之彥亦聞風胥集,相與宣暢格致宗旨。工夫縝密,本體精粹,人人若先師之臨乎上也。龍溪子以病逾月而歸,緒山子泝澄江,入五雲以別。同志瞿然贈處之義,益拜手繹以所聞。
曰:良知之旨,其天命之性乎?是性也,不睹不聞,無聲無臭,而莫見莫顯,體物不遺。不睹不聞,真體常寂,命之曰誠;莫見莫顯,妙用常感,命之曰神。常寂常感,常虛常靈,有無之間,不可致詰,命之曰幾。性焉安焉,知幾其神,以止至善。天運川流,不舍晝夜。複焉執焉,見幾而作,遷善改過,雷厲風飛,不俟終日。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寂,不寂則撓其體;親愛賤惡而辟則感不通,不通則窒其用。慎哉其惟獨乎!獨也者,幾也。于焉戒慎,於焉恐懼,日瑟僴,日赫喧,日精微,日廣大。禮儀威儀,無適非仁;發育峻極,無適非天。是為誠立神通、全生全歸之學。世之擬議言動,繩趨矩步,而貞純未融,其蔽也支;獨抱玄機,與造化遊,而人倫庶物脫略未貫,其蔽也虛。皆師門所弗與也。況於矮人觀場、狂犬逐塊、遊騎無歸!愈測度而愈遠,愈勤瘁而愈悖,愈擔當而愈倡狂。其獲罪於天命也滋甚。凡我同游,無智愚,無仕隱,無耄倪,從精神命脈處自怨自艾,自成自道,夙興夜寐,無負此生,以慰二君子千里枉教之志。浙中諸友寄聲胥勉之。異時沃天真,謁蘭亭,曆赤城石樑,放於東海,歸探鵝湖象山遺跡,共結江浙一社,以服膺師訓,庶無為茲會玷。二君其有以處我。
續刻思賢錄序
道鄉忠公自少以道學行義知名,至兩任言責,姱節鯁論,耀乎元符崇寧之間。其奏議序于楊文靖,其文集序于李忠定,其葬也,銘于陳忠肅,其複墓亭也,紀于葉水心,其思賢錄也,序于楊鐵崖,皆天下選也。謝子應芳當元季,慨然請於有司建祠宇,清塋域,請設書院,而采摭以刻是錄,其諸尚友之志乎?
嘉靖庚子,守益歸自南雍,約南江副憲輗祗謁林莊公墓下,敦年誼,敘宗盟。後十年,南江之子駪簿於雩都,奉義方以刻是錄,取後來修墓複田事蹟,及奠誄題詠續之,而以肇慶之忠節祠、平樂之書院二記終焉。益盥誦連日夕。作曰:應芳氏郡後進也,表彰先哲,惻然欲永之,矧在我後嗣,其可弗恭以遏佚前人光?乃拜手而言。
曰:以益觀于言路通塞之際,蓋為往鑒永歎雲。方宋之隆也,親擢台諫,極一時之選。雖在狂直,屈己而優容之。故士爭自灑濯,以犯顏敢諫濟時行道,而鳴慶曆和平之福。及其替也,偏聽獨任,竄斥接武,若與佞為市,與忠義為仇者。即有隱憂伏匿,熟視以言為諱,馴至靖康扳蕩,夷狄橫行而莫可藥。故曰拱把幹霄,養於豫也。蟻穴潰堤,慎於漸也。嘻,其幾微矣!哲宗面對,以公輔器公,大中召還,馴貳吏兵,亦曰簡在矣。論事彌不置非,曰皭然以沽直也。而一擠于章惇,再誣于蔡京,曾不得以所學報君父、奠宗社,展其比靈斯三五之志。爰及紹興錫諡贈官,悼忠良以傷諂佞,然其如國計何?將厄運侵迫,匪獨力支耶?抑國是206遝,匪降自天耶?方新州之竄也,祖問皆坐貶,旅舍不容榻,夜絕湘江,幾葬魚腹。欲擠之死也,而竟以生還。及偽疏之誣頒佈天下,使聞之,真若有罪,而端人正士無敢為辨。欲奪其名也,而終以完名顯。異時田畫、王回、曾誕聯列忠義,而惇與京褎然奸臣傳首。嗚呼,觀是錄者,可以深長思矣。
益嘗論而重有感焉。鄒氏自舍人公以水盂薤本,陰騭蒼生,而都官參軍世守弗諼。蘊極而發,以鍾於公,坐不踞,立不倚,鏃羽師友,沉酣道鄉,超然有悟于傾耳莫聞、拭目莫睹之真,故處卑官而抗時政,遇沉劇而常優遊,當雷霆、迫鼎鑊,而不改容易慮;餐脫粟、駕雞棲,而闔門千指欣,若養三牲而食萬錢。茲豈以聲音笑貌襲者?公矢身許國,而安康慈訓,以無愧公議為主,一視夷險而老不衰。公以長育人才為己任,踏門問道無虛席。而沈夫人相之,館舍膳羞,區畫不懈。病則為之粥藥,至受遺賻,以頌貧空尤為知禮。公以正學自樹,而子柄善述之。繳進原疏,光雪先烈,莊外敏中。了翁許其大受。而語錄淵源,為龜山門下首稱,則公之諭于親、刑于家、燕翼於後,舉皆可為來世矜式。遊定夫之祭公曰,志士仁人皆曰五百年之期,是維我公以斯道鳴乎?不然,何得之全而養之誠?則公之廉貪立懦而系百世思者,寧獨蔽以忠義乎?
公歿又五百年矣,迪維前人光,用施于我宗盟。鵠峙玉立,飲膏襲馥。甯無厚望,以續來思?
義城黃姻家壽言
義城黃子聚于青原山中,語及古今之異,東廓鄒子曰:古之君子,何其善自壽也!忠鯁者以諫君壽,剛介者以去奸壽,循良者以愛民壽,行誼者以作人壽,恬退者以潔己壽,雖所立不齊,要之磊磊落落,與日月爭光。後之君子,則或盭於是矣,故疲精竭神以徼時好,而不免與春禽夏卉一過而無留。黃子曰:夫善有諸己,咸可以壽矣。聖門之論壽,則獨歸仁,則何居?曰:此壽之全功也。令尹子文之忠,陳文子之清,其飭躬礪行,亦足以名後世,然非自然無欲之心發之,終不可以語聖學而上達天德。亦臨亦保,文王之仁也,而亹亹穆穆,與無聲無臭合德。不厭不倦,孔子之仁也,而皓皓肫肫,與淵淵浩浩同神而並化。茲非吾儒長生之說乎?黃子訢然曰:吾今而後知壽之大也。
嘉靖辛醜秋八月二十有四日,義城子躋六十之壽,杖於鄉矣。予以鹿鳴之雅、蔦蘿之好,系官南雍,弗獲舉觴以壽也。乃抒前語,屬義兒以進于賓筵。惟我義城資穎而志卓,早以能詩舉江右第一,及升進士,官行人,力諫先帝南巡,杖闕下,謫南太(原作大)學。皇上新政,複其官,尋擢禦史,巡京城,風采凜然。閹寺銜之,誣以事,遂謫蓮塘監司。選諸生受學,濟濟有造。及量移維揚,起督貴陽學政,眾謂日顯矣,而以謗以位。既歸,怡然邱壑,足跡不入城府。督率族党及于鄉閭修祠續譜,敬老慈幼,恤貧扶傾,瞿瞿然不懈其素也。在易有之,視履考祥,義城子其善自壽也乎!若由是而深造以道,戒懼勿離,毅然願學孔子而師文王,則行著習察,居安資深,亹亹皓皓之仁,其將孰禦之?異時杖于國杖於朝,當有頌壽之全功者,茲特其權輿雲。
艮山叔父壽言
叔父艮山翁之壽七十也,門生彭方伯夔率同遊以請曰:國家優儒之典,凡郡邑文行顯於庠而屢試弗售,錫以冠服,複其徭役。願以為慶。叔父辭弗許。比壽八十,益歸自南雍,率同宗以請曰:國家尚齒之典,凡行誼為鄉族所重,錫以冠服,頒以肉帛,願聞諸有司以為慶。亦固辭弗許。嘉靖甲寅春三月九日,壽升九十矣,時仲子臨官於泰州,謀于兄謙弟同及有曰:以吾父之力學而弗售於科第,以不肖輩之淹而弗獲章服以榮也,畸於人而合於天,其天以壽酬吾父乎?泰之僚友暨諸生彙次群玉,題曰瞻雲祝壽,司成兄以弁其端,謙等具以請,叔父歎而許之,曰:自吾先世,未有登於耄者,吾何修以迓天休?其吾祖考遺慶乎?吾其可薦郤群望,以遏佚我前人光?
益乃拜手颺言於眾曰:若亦知吾祖考積善之艱乎?靜齋府君當紅巾搶攘之變,以智勇為眾所推,保障鄉里,鄉里免於流離者垂三十年。大父樂山公兩經籍沒,僅存一線之緒。大母謝與姒李娣鄧,矢節守孤,煢然以三節亢一門。我毅軒大父力貧,事寡母藉束修以養,而節食以濟餓者。至易齋大夫與叔父力學艱險中,孳孳孝友,以迪於俊髦。大夫晚始獲顯,而叔父未顯而獲壽,謂之天道厥亦有征。夫益嘗稽於天人之蘊,富貴壽考,天所以勸善之權也。錫之以財,俾以濟乏也,而善日裕;錫之以位,俾以救物也,而善日播;錫之以年,俾以範後學也,而善日永。若不善而冒是三者,是竊天之權而僥倖也,殃必逮之。殃之所逮者,同宗怨之,同遊恥之,弗慶也。雖慶,且將出於所強。叔父屢慶而屢弗許,眾胥鬱也。及許之,眾胥慶也。稽于人情,可占天道矣。
益侍函丈,從容問壽之要。叔父曰:吾不以嗜欲戕元氣,不以元氣佐喜怒,視榮枯得失若祁寒暑雨之相遭也。是以神凝精嗇而保其天年。富哉教也!凡我同宗暨于同遊,相與究世澤,運天機,以求所以自壽,則叔父之模範以永,蓋未艾也。謹以贊於賓筵,遂貽於泰州。
明水陳姻家壽言
益再見先師於虔,與明水陳子切磋通天岩中。聖主嗣統,彚征京邸,南洲應子贊之,以兒善締姻好焉。比謫廣德,而陳子官主客,以剛簡之功無虐無傲相砥。未幾,忤權貴戍閩,而予應罷主客以歸。薦曆艱險,以困衡之方能喻能作相期。暨,各返初服,聚沖玄,曆峴台,入青原古屋之間,以戒懼之學不睹不聞為歸宿。蓋自正德庚辰,至於嘉靖癸醜,凡三十有四年,而陳子壽登六十矣。世之祝壽者,率以紆朱佩紫、囊金篋帛、勢焰炫赫動四方觀聽。此皆景春胸次,以妾婦為大丈夫耳。大丈夫德業當與兩儀並立、四時遞運,大行窮居,初無加損。故千駟之富,不敵餓夫一匡之烈。取誚童子,蝸角蚊睫,烏足以識之。剛柔者,質也,易惡以至於中,則弗囿於質矣;險夷者,境也,忍性以增不能,則弗奪於境矣。弗囿於質,弗奪於境。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視于無形,聽於無聲。三千三百,出王遊衍。其神知之所為乎?聖門稱耄期好學,以武公為准。菉竹以繼,輯熙屋漏,以先烈文。其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斁思?非知微之顯,靈光炯然,其孰能與於斯!故切磋琢磨,瑟僴赫喧,至有斐而不可諼。世之繩趨矩步、未能皓皓於中,忽恂栗者也;養心繕性而不屑於外,略威儀者也。舉不足以語精一博約之神。
陳氏自甯國徙撫,代有聞人。至明水子,英年高科,以力諫南巡杖闕下,直聲隱隱動朝紳。既起蹶,鍛煉日熟。親炙師友,深造自得。充是而弗止,其進于衛武,將孰禦焉!采芝陽明,白首黃綺。先師之命,夙夜其保之。謹命兒善及諸孫德涵、德溥敬祝於賓筵。
貞壽篇
天道于穆不已,故曰貞觀。日月東西環而不窮,故曰貞明。聖學自強而不息,故曰貞壽。壽也者,自其貞體之常運常照言之也。若弗運弗照,以紕繆其天則,雖逾百齡,而芒然不足以語壽。陽明夫子以致良知覺天下,其詣以無極之貞精明流行,與天同運,與日月同明,俾後知後覺咸升于壽域乎?而學者往往挨傍於資質,牽綿於俗態,穿鑿於聞見測度。卑者溺情欲,高者執意見,而眩其不二不測之貞。其于傳而習也,遠矣。安成惜陰之會,雲蒸星繁,視異邑為盛。而好學好禮、不以流俗自壽者,益得于翁焉。曰石屋彭子世望,曰梅源劉子伯光。彭子自衡山晉陵以玩易於石屋二洞之間,其言曰:“吾始以聖人非學至也,而循吾資以自適。今乃知學之可以聖也。日用變化,自有主宰吾資質者存,一時而不合天德,便是罪過。”劉子自新寧以隱別墅,植梅浚源,以光諭德公之休。其言曰:“向者之誤也,以學術批抹俗習,自以為瑩矣。賴天之靈,始有見於天地之心,真陽來複,一毫陰慝無著腳處。吾敢不竭餘年以無負此機!”是其虛以取善,實以礪行,勇以自強,然為一邑赤幟。凡我成人小子,精進者可趨幟而奮,因循者可望崖而赧。其于師門之助,不既弘乎?石屋翁以已酉季冬壽升七袞。庚戍季夏,梅源翁亦升七袞矣。同志征言以壽,乃書以為賓筵祝。繼自今,交砥互礪,日就月將,以求不息之貞,則忘食忘憂,老至不知,好古之發憤也;勝怠勝欲,觴豆畢銘,丹書之執兢也;如圭如璧,屋漏不愧,擬戒之瑟僴也。是之謂自作元命而求多福。諸生有起而請曰,子與二翁同德也。曩也默,而今語;曩也往,而今止。則何居?曰:子將求之於跡乎?萬物芸芸,睹色而聞聲,皆跡也。若跡之所自出,則離婁莫睹,師曠莫聞。貫語默,齊行止,一窮通,閱古今。翛然侗然,與貞觀貞明同神而並化,然後可以遊吾貞。
恩光世紀序
中丞應台傅公斂其家藏敕誥及慶吊贈遺詩文,屬天泉潘子曰:子史氏也,其為我輯之。潘子退而繙閱連日夜,以敕諭敕誥為皇言紀,以壽筆山翁及恭人;劉序記賦頌詩歌為嵩祝紀;以銘狀祭輓為哀逝紀,以中丞城上蔡、備泯洮、鎮甘肅贈誦為德政紀。合而名之曰恩光世紀,以複於公。公曰,司成東廓鄒子舊史氏也,其為我序之。潘子以告于石屋洞中。益披讀連日夜,繹之曰:皇言教忠也,嵩祝教孝也,哀逝孝之永也,德政忠之賾也。善而潘子之以忠孝贊中丞也。忠孝之致也,格皇天,孚金石,豚魚而況官府間乎?准四海,俟百世,而況同時接溫聽厲乎?然陳辭上征,倚閶闔而閉關;217行求全,投明珠而按劍。世未嘗乏也。遇不遇者時也,達不達者境也。在昔先民,進德修業,與幾存義,不以時眩志,不以境易操,故錫馬三接弗為亨,雉膏不食弗為困,群小交憎弗為慍,而四海宗之弗為泰。是以真誠惻怛,瑟僴赫喧,而令聞廣譽弗諼于萬世。非是族也,則鞶帶之錫,鍾彝之勒,只以為來者口實。嘗稽紀而論其世矣。
筆山翁七歲而肄於庠,三十始稟,五十始貢,而偃躓不改度。斷事于陝晉,倅於穎,雪冤滯,慰悍鷙,拊疲癃,叛卒相戒勿犯。廨署投間於家,挫銳葆沖,娛萊婦,養鳳毛,逾大耋以化,而委蘊於中丞。中丞釋褐筮仕,築城鑿池,毅然壯萬民百世之規。投艱蒙謗而不卹。比持斧列省,分閫西鄙,鏌于所遊,222郤砉然。遂次膺廷薦,以鎮西庭。雖薦士之左遷,移鎮之煩言,愈挫愈堅。迄於茲,勳譽日烜。其諸孝思永言,忠貞世篤,非耶?湛恩耿光,昭先而範遠,可以為傅氏黃鍾大呂矣。擬傅之世德,光於說命。若金作礪,若川作舟楫,若大旱作霖雨,若酒醴作麯藥,若和羹作鹽梅,罔俾阿衡專美,有商公經營四方告成。
聖主啟心沃心,終始典學,招俊又,康兆民。對揚休命而永錫爾類嗣,當炳炳然紀諸惇史。225俾商岩專美有傳。
雙江聶子壽言
雙江聶子文蔚守平陽,陟潼關憲使,撲被徑歸。薦者與娼者持三年而始白天官卿,請於上,有召命矣。歲在丁未,月正十有三日,躋度之慶,郡之同志約于青原,聯舟于文江,謀祝壽筵觴。
有談毀譽之定者,曰:雙江子之筮仕華亭也,即以剸繁聞。其按八閩,慨然有攬轡澄江之志。比治姑蘇,以禮教風於士民,蓋動而得譽,然謗亦隨之。邇者撲驕虜烈焰,障畿甸,為長城,天子瞿然有平原何叛亂之咨。公卿薦之,台諫薦之,謂立升要津矣。而貝錦鬼蜮,幾不可詰。賴公議昭明,以終譽處也。雙江子其展布四體,用對群望乎?益曰:學無毀譽,毀譽以言乎聲也。譬之耳焉,鵲之唶唶,鴉之啞啞,各通於聽而不留。而以毀譽異,是以鴉鵲為欣戚也。
有談出處之時者,曰:昔水雲公之課子也,將以補袞職,若明命而發四方也。聶子只義訓以恪官箴,知有吾君,知有吾民,而不知有權貴,不知有夷虜,亦曰仰希先哲,俯愧來世,而豈擬世途之巇險若是也?白水之亹,可敵金牛,以怡吾神,以敦吾宗,以惠吾鄉、終吾齒而安矣。從子司諫,門生朝著,足以報國承家,展未盡之蘊。若複229車九曲,以拯顛崖。于世道計,則得矣,其若自為何?益曰:學無出處,出處以言乎跡也。譬之途焉,水乘舟,陸乘車,泥乘橇,山乘樏,隨所遇而通其變。而以出處異,是以水陸為前郤也。
有談寂感之幾者,曰:雙江子之志卓矣,而才不足以充之。驅馳四方,舍矢如破。及聞陽明先師之學,精思力踐,若虞機張而省括度也。晚而自得,恍然有悟於未發之中,而深懼以義襲為格物。其有意於寂以妙感已乎?益曰:學無寂感,寂感以言乎所指也。譬之日焉,光其體也,照其用也。而以先天後天分,是以體用為先後也。夫倚於毀,則絕物;倚於譽,則合汙;倚於出,則溺而不止;倚於處,則往而不反;倚於寂,則不能以有為為應跡;倚於感,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故曰“德輶如毛”,言未化也;“無聲無臭”,則至誠而化,焉有所倚?是之謂肫肫維仁。仁而肫肫,則淵淵浩浩,與天同運,與江河同流,與日月同明。是之謂仁者無疆維壽。雙江子,同志之賁育也。吾輩共築壽壇,拜以先足。凡我同志,各勇於自壽。眾以次胥壽之,請無讓。
贈邑博鮑子陟教江陵
談利者主于富,故取棄核盈,幽析秋毫,自百金以至於侯封。談勢者主於貴,故集菀避枯,巧登壟上,自一命以期於三旌。談學者主于道,故顧諟天命,砥礪民彝,自善信以期於聖神。昔洙泗響息,詖行淫詞滿天下。時則有鄒孟氏道性善,稱堯舜,巋然與抑洪水同功。漢唐日遠,濂洛勃興。定性一脈,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道南之祝,龜山先生寔當之。其言曰,學必至於聖,猶射必至於的。世之博古今,能文章,自以為博雅矣,而略於實踐;忠信原愨,不為不義,自以為敦行矣,而眩於著察;事求可,功求成,立得功業,自以為利物澤眾矣,而不本於規矩準繩。故學不聞道,與聖懸隔。甚矣,其傳之明潔而懇惻也!
江陵木鐸,龜山嘗柄之矣。安於州縣,不求聞達,而德望日重,千里來遊。鮑子行矣,郡邑亦同教矣,流風遺韻,其尚有可聞者乎?為我諗于江漢之間,其亦有嚴霜烈雪,松柏獨茂,以尊君父,攘夷狄,勸講聖學如康侯乎?其亦有指斥執政,坐貶英州,榻前論事,疽發於背如質肅乎?其亦有請益上蔡,盡說《論語》灑掃應對、本末一貫,如朱翊善乎?由鄉而國,由國而天下,由天下而古之人,尚友論世,以無惡於志。若富貴者,以侯封三旌為的,是為不忘久要之期乎?卓矣考亭新安之先哲,而道南之正傳也。凡近高明,孰為歸宿?同俗同理,孰為決擇?嬰兒巨人,孰為榮辱?一時萬世,孰為夭壽?鮑子勉之,且以敩於江陵二三子。
張文定公文選序
甬川張文定公讀書中秘,五轉而為司成,雙二轉為少宗伯,乃兼學士,掌翰署,加太子賓客,掌詹府,升大宗伯。其所奏對,莫不稱上旨,向用矣。以母夫人高年,數上疏乞歸。上優禮之,改留都大宰,複參贊司馬機務,俾內致其養,而外得輸其忠。將大拜焉。比沒,賜祭葬,贈官錫諡,鹹出異數。而薦紳大夫士相吊,以為靖恭含弘,清儉博達,隆然公輔之望,而未得以培元和衒,(空缺兩字)莫不嗟悼之。東沙子以諸父繼為司馬,評陟其宦績學行以傳。比保236江右,選其文三十有九卷刻之,用垂來禮,而伻來征言于山房。
東郭子讀之終編,曰:嗟嗟甬川,其諸古之豪傑,非耶?聖門之評人品也,自行己有恥,等而下之至於鬥筲;自事君容悅,等而上之至於正己而物正。鈞是人也,胡若是懸也?趨向殊而翼越分;造詣殊而堂室判矣。鬥筲鄙器也,容悅寺婦也,其弗足齒,較然矣。而眩者猶滑之。硜硜言行,必信必果,皇皇社稷,求可求成,亦足以聳瞻聽,而適莫作用,瑕瑜互形,辨已微矣。孝弟章聞,信于宗黨。中天下而定四海,澤潤生民,此宜無間然者。而澠淄猶有別。蓋著察之難精,而渣滓之難融也若是。某也受學先覺、取善四方三十有二年矣。思得古之豪傑相與並趨而深造之,於甬川公倍戚戚焉。
公年十五六,即能沉酣經史,撰擬詩騷,眾悚然異之矣。有司舉以明經,乃與聞石塘、汪雷峰、王定齋、余湖南諸君子友也。游神高門,恥238娖娖者五服官翰苑,作觀頤之錄。每夕紀過以自防。侍養家食,藜藿不厭。三起督學政,貞教多士,輒自免以歸。及遷春坊,陟南雍,跋涉久而創艾切,作昭事之錄。畏天(這裏空兩字)而比贊政柄,務持大體,不斤斤小苛。(這裏空一字)吏部九年,不調諸手。所銓注者,往往位已上,絕不為意,惟時時發憤,曰:髫齔幸有聞,顛毛種種,尚未有成。古亦有言,行邁屢稅,誰執其咎?故觀詰博望文,見憤邪褆身之介焉;觀郊祀議,見饗帝愛國之誠焉;觀納言勸忠頌,見抑奔競、杜貨賂、廓耳目、致太平之兆焉。而最其得意者曰《中庸傳》,沉潛融會,衛道翊教,慨然以一德為政鵠。雖橫渠考亭,尚未犂然於懷,茲豈冒識而膚覘之耶?公之題座右曰,為子當以父之心為心,為人當以天地之心為心。只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仁孝之道盡矣。
某亦近覺此義,即存即省,無二境界;即知即行,無二輪轍;即安即勉,無二源流。於以闡惟微之緒,啟無極之真,全生全歸,最為正脈。而明善誠身,九峰與公辨者,於鄙言尚未達也。公贊陽明先生像曰:欲起九原而弗得,徒瞻遺容而興喟。某于公遺文亦雲。東沙司馬於某以斯學相期也。敬書以質之,且以告後之豪傑,思尚友文定公者。
高吾司馬陳公文集
世之喪吾者眾矣,其孰從而高之?饕婪者以吾為蚊蟻,巧佞者吾為狐狸,暴戾者以吾為狼虺,讒娼者以吾為蠅蜮,虛浮者以吾為猩鵡,其能霧隱如豹、觸邪如豸、惡殺如騶、虞呼蘋如呦鹿、高舉如冥鴻亦鮮矣。況乎出入以度,隱顯不測,如祥麟神龍,曄然昭簡冊而亙宇宙乎?荀氏之言曰,道義重則輕富貴,志意得則驕王公。披挾所有以自較于高,志猶未醇也。居仁由義,直養無害,浩然天地,不移不屈,大丈夫全生全歸,舍是將安准的哉?又曰,昔衛武公逾耄望期矣,仰抑之功至於不愧屋漏。曠百世而感者,如祥麟神龍,可仰而不可攀。關中舉以《訂頑》,命曰無忝。無忝之義,福澤以厚生,憂戚以玉成。存順事而沒寧,無往非高吾之醇。公其日孜孜焉,以光240聖之規。
寶澤集序
休甯之吳,以商山為望,至禦史少微,以經術知名于唐,而國錄俯與邕州安撫儆以節氣並顯于宋。邕州從學南軒,受知考亭東萊,歸養其親於竹州之上,與龍川、稼軒、止齋、水心、石湖相友善。曾孫咨深上其集於朝,諡曰“文肅”。高風懿範,流被後昆。謹禮淑身,鹹不隕先植。名碩勝流,渢渢然有遺贈,有紀志,有題詠。至於孟悅,已十世,瓊十有一世矣。孟悅懼其散逸,輯編為集,名之寶澤。而瓊捐金以倡梓之,俾世世子孫得以興其孝思之誠。工告完矣,托其友畢子翰以征言於行窩。
東廓子發而讀之終篇,歎曰:吳之澤,其盛乎!吳之孫子,知其所寶乎!古之人酒必祭觴,食必豆,凡以不忘其先也。矧食先世遺德!覆冒樂利,而文獻無所於征,乃靡靡宮室田園,以徼私圖,是棄麟角鳳羽而寶鶴毳鼠朴也,安足以語愛敬之方?知愛敬其先,寶藏什襲,梓行以垂永久,俾觀聽曰是麟角也,是鳳羽也。惕然以省,而油然以慕。若是亦庶矣。然猶寶乎其外也。聖門之訓,不寶爵位,不寶財貨,不寶文辭,揭揭然曰善曰仁親,以為律令。維皇降衷,仁義具足。止慈止孝,止仁止敬,止睦止婣,止貞止烈。若取諸寶藏而時出之。璀璨晶瑩,舉無虧缺。是之謂在內之寶。以文肅公之急君慕親、親師取友,挺然立於百世,豈曰從外增益之?
凡吳之世,各充其善,各仁其親,始家邦以達天下,如執玉捧盈,罔俾少離,是毅然以鳳麟自持也。于以光先烈、貽後範,將為來世所寶。
青原壽言為方子元忠書
官階之品,福仕為士,士進為大夫,大夫進為卿,卿進為孤為公。世靡然趨之,雖雞鳴孳孳,欲罷不能。忘食忘憂,未有以逾也。聖學之品也,可欲為善,善進而信,信進而大,大進而聖神。此無異饑欲食、渴欲飲、寒欲衣。自生自成,而世藐弗盼也。將先覺者虛設此階以誘來學乎?昧昧我思之,父兄以斯教乎?子弟以斯學乎?師友以斯切磋、而上之人以斯砥礪乎?公卿大夫之品,予奪在人,成毀在命,固有欲而弗遂者。仁義禮智、樂善不倦,自我予之,誰得而奪諸?自我成之,誰得而毀諸?故能志于學者,為能自壽。能自壽者,為能壽其親。能壽其親者,為能壽天下萬世。
複初贈言
予判廣德,作複初書院以迪於士民,別來歲星一周矣。而鯉湖子以柱史至,亟求而振厲之。於是渙者萃,頹者興,闕略者完。予起廢南都,相晤而笑曰:子之取善於予也,其猶燕之取士於隗乎?取士於隗而天下之士至。取善於予而天下之善至矣。鯉湖子曰:吾聞諸師友矣,目之初,罔不明也,乃或障之;耳之初,罔不聰也,乃或塞之;心之初,罔不睿智也,乃或蔽之。君子去蔽以複其初也,若除目之沙塵而拔耳之木楔也。其未除而拔也,其有不戚然隱乎?比其複也,其有不躍然快乎?吾方從事焉,而未能也。繼而,與南野子、龍溪子日究斯道,政教日有聞。三載績成,庶士庶民相率詣行台挽留之。未幾,有嶽州之命,皇皇焉無以援也。乃屬彭楊二生彚群善,走南雍以征言。曰:侯之蒞吾州也,寒暑三變矣,而蕭然一室,不以家自隨。剖決庶務,夙夜不辭勞。故庭無滯案,獄無淹囚。其事大吏,處僚友,雍容以正,初不強合,久乃翕然以信。嘗署建平矣,革宿蠹,省妄費,公庭肅肅無訟。及借治望江,以身捍權貴之需,一力一財不妄費。至於貞教諸生,亹亹忘倦,有善若己出;有不善若恫瘝乃身也。茲必得言以章有斐,勿諼之德。
東廓子曰:以予之交于侯也,習聞其世矣。大母應及母氏孫,力貧撫孤,以再造王氏。而侯竭力以養,邑博士捐俸助之。其節孝之懿,舉不鑿其初者也。及成進士,取善四方,擴於有位,以孚上下,即二子之言也,其諸複初之驗乎?目複其初,則明不可勝視矣;耳複其初,則聰不可勝聽矣。鈞是聰明也,而障以塞之,於是乎潔無以堤身,敏無以集事,禮無以交眾,惠無以逮下,剛無以讋強禦,而教無以敷成人小子。故古之明德親民之學,以至善為止。至善也者,帝衷之初也。切而磋之,琢而磨之。蘊之為恂栗,發之為威儀。則盛德至善,斐然而不能忘。充鯉湖子之學也,其取善於衛武而後快乎?若然者,將柱史不為華,倅州不為卑,佐郡不為鈍,而陟岩廊不為利。無往非進德居業之地,善不可勝用矣。
二生歸以告諸師。諸師拜而致之侯。侯拜而受之。曰:吾將終身從事焉,以無忘茲複初。
贈虞衡葉子之雷州序
虞衡葉子之報政也,大宰上其考,俾複任于南主客。吳子偕同鄉之仕於京者,請所以贈。予時適署南院以行,曰:無以贈也。夫葉子陟明伊邇矣,姑少待之。未幾,果拜雷州之命。秋官張子偕同鄉之仕于南者,請所以贈。曰:無以請也,予嘗諾吳子矣,雖憂疾,其可爽之乎?
昔聖門忠信篤敬之教,能之者可行於蠻貊,而不能者弗行於州裏。州裏之於蠻貊,懸矣,而好惡無以相遠,其天真一也。學術不明,而各以資質為政。才敏者以才敏勝,辯捷者以辯捷騁。赫赫然樹功伐,徼聲名。甚者至於拂百姓以從己之欲。自予登第,三十六年矣。曆觀士習之變,喟然興慨也。得才敏不若得敦樸,得辯捷不若得簡默。簡默敦朴,其于鑿天真淺矣。夫葉子身若不勝衣,言呐呐若不出口,然守均州、補郴州、二甯國、郎虞衡垂二十年,而兢兢守其職。故檢其溢征,以蘄恤於上,抑中貴而削其冗員,民是以妥焉;申飭屬吏,馭以恩信,盜是以靖焉;整戎備,刷簿書,造賦冊,長是以責成焉。致三澤之產,而擇其良。修陵寢而工不愆於素。天子是以齎焉。宗伯崔子稱其一心專志,可以事君。而作事其有所試已乎。
雷陽雖濱炎海,然無侈靡機械以戕天真。其朴魯儉勤,易以導於善也。行矣,葉侯,無眩于習,無狃于成,無忽於遠,聚民所同好而勿施所同惡焉。其尚永言於參前倚衡之功乎?往歲桂州相國贈郴州之行,曰“出守已經年,還家無薄田”。夫官與民相須者也。田畝不增,則民之田日辟矣。居244不華,則民之居日奠矣。夫豈家賜而戶與之?不侮不奪,致之245相之所以相,守之所以守,其位殊,其道一而已矣。
贈林子民服省親
子亦知夫人之愛其拱璧乎?襲以文錦,櫝以丹漆,加之以扃鑰,若是亦至矣。然必時發而省之,璧則如故也,而時省之者愛之也。親也者,吾身之所自出也,奚啻千金之璧也!而老壯之相渝,霜霧之不測,旦夕且異狀矣。然或冒於色,沒於貨,餌於爵祿,貿貿莫之省焉。是愛其親不如璧也,而可乎?林氏之秩深矣,陟明尹邇矣,而顓顓焉求省其親而不釋也,其亦可以厲俗矣。
曰:若是則吾輩之示得歸也,將何以庸吾情也?曰:夫孝莫大於省身矣。古之稱善事親者,莫如曾氏。其言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夫人之臨深而履薄也,凜乎恐其陷且墜也。當是時也,雖有淫聲,莫之敢聽也;雖有美色,莫之敢視也。夫耳目口體者,非我之有也,父母之遺也。莫或妄視,則無忝于於目矣;莫或妄聽,則無忝於耳矣;莫或妄言,則無忝於口矣;莫或妄動,則無忝於身矣。故任重道遠之功,至於啟手足而後知免。夫能敬慎其身,以無忝所生,則雖離千里,固跬步在親側也。若縱欲以貽戮,雖烹膻薌而養,亦豕畜之而已。
於是三君訢然起,謝曰:吾聞省親乃得省身。請書以贊林子,且以為吾輩儆。可乎?
萬安郭氏續譜序
中丞郭子之治水於濟也,時旱甚水澀,南北行俱滯。鄒子執訊請其術。曰:吾烏有他術?吾惟浚其源,俾無湮;約其流,俾無泄。如斯而已矣。雖黃河之悍,世所駭以為神也,以吾觀之,循其勢無捍,防其隙無潰,其亦庶矣。未幾,雨水大至,舟往來如歸。鄒子歎曰:善而中丞之學也。禹之行水也,允頼被于萬世。然夷考其術,亦曰順而導之,使得其所歸。故見稱其大智。明日,郭子手其家譜一編以示,曰:此吾考贈方伯古敘公所編也。龍泉之源自縣尉日瑞,因官而家是,為始遷之祖。其後,德祥徙萬安之橋門;德新徙龍泉之台南;德耀守塚祠,仍居新康裏。是為三派之宗。自吾考傳于持平暨原定、子隆,凡三世。自吾考泝于大父希正、曾大父尚禹、高大父文明,以至德祥,凡五世。自德祥泝於顯謨閣學士曰知章,以文學侍從,凡九世。自顯謨公泝于縣尉君,凡五世。自縣尉下及於子隆,通二十有二世雲。
鄒子受而讀之,歎曰:中丞之學也,其有本乎!夫愛親敬兄,不學不慮,天然自有之性也。充愛親之心,則思以尊祖矣;充敬長之心,則思以睦族矣。古之君子立家范,置宗會,營祠宇修譜牒,汲汲若不暇者,亦曰順而導之,俾同歸於善而已矣。貞教不明,於是乎富與貧相忮,貴與賤相厭,知與愚相誑。而為湮為泄,為捍為潰,是謂泊五行以斁彝倫。贈君之續是譜也,其有浚源約流、循勢防潰之志乎?觀其諭詞,曰“為吾族者,性敏則學儒,質樸則力稼,入則為孝弟,出則為忠義。慶吊相通,休戚相關,庶不墜顯謨公之裔”。顧局于位,未展也。中丞日陟高位,以續先業,俾老老幼幼,沛然錫福于庶民,以上翊皇極。是編也,殆其濫觴乎?
贈大司寇北川周公考績
夫位者,在可崇卑也;名者,人可毀譽也。道也者,不以崇崇,不以卑卑,不以毀毀,不以譽譽,將大行窮居弗加損也。而況一南北出入久速之間乎?在易之履,曰“視履考祥,其旋元吉”。旋也者克自周於道也,故無入而非日休。昔者衛武公以列侯入相,年聿耄矣,而其自周於道、切磋琢磨,罔有暇豫。故相在爾室,不愧屋漏,恂栗之純也;不僣不賊,鮮不為則,威儀之孚也。公之位、之年、之德,其尚與武公同其績乎?將有斐勿諼。百世且考之矣。謹彙群言以告於旅賁。
永豐平溪邱氏族譜序
東廓子曰:封建廢,而民無定主矣;井田廢,而民無定業矣;譜系廢,而民無定宗矣。民無定主,則視其上如逆旅之翁,哄然而留,哄然而去耳。其有懷德畏威而不忍欺者乎?民無定業,則視其身如棲苴之在溪,倏然而盈,倏然而潰耳。其有利用厚生而不肯徙亡者乎?民無定宗,則視其類如秦越之相值,漠然而肥,漠然而瘠耳。其有尊祖睦族而不相遺棄者乎?
諸生起,請曰:民之散也久矣,何以救之?曰:其惟講學乎?大人之學,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故大德以居大位,而其次分能授之,天下莫與爭貴焉。大德以享大養,而其次分土任之,天下莫與爭富焉。矧本乎祖而生,因異派而同源也。其肯淩弱暴寡、欺愚苦怯,以陷於痿痹者鮮矣。王政之大,未之能議也。君子若欲敦俗以成化,其先明於譜系乎?
嘉靖乙未,安成舉惜陰之會。中山劉先生自永豐率同志之彥以相切磋,而邱生助實與焉,獲聞一體之學。明年六月,偕其叔一鴻致父老之請。曰:平溪之邱,以方平為始祖。由平溪以上,可譜者二十世,曰唐二居士,家洛陽;曰和,自洛陽徙郿,以武功仕周,曆隋入唐,授交州大總管,爵譚國公,子十五人,多至大官,而行恭為知名,以平高昌功封天水郡公;曰崇,襲父爵,以言事忤高宗,降虔州指揮使,遂家其裏,曰靈村;靈村之五世曰觀,與其侄顯以文學進,而顯仕至尚書;觀之子曰方節,大理寺丞,其弟曰方崖,潭州通判,元和中,以朋黨事播遷吉州大平鄉,其裏曰車溪;車溪之四世曰德明、德仁,發解南省;又六世徙永豐,其裏曰平溪。吾欲統其系於前,以浚吾源,使子弟由是而學,鹹知尊吾祖焉。由平溪以下十九世,曰克勤,博貫經史,著造物迴圈圖說,行於世;曰勉行,國初同知思明府事;曰子強,丞余杭,賞罰明信,吏胥無敢虐,鄉民載一統志;曰子汶,教寧都;曰惟德,知麗水;曰遂良,知興寧;曰永常,教劉陽;曰公安,教會同;曰以均,以文華繼其世。吾欲詳其行於後,以導吾之派,使子弟由是而學,鹹知睦吾族焉。
東廓子曰:善而父老之志也。使人人知尊其祖,蒸嘗必預,冠娶喪葬必告,凜凜然不敢以非義玷其先也,則雖世無祿,而相統相聯之規猶存矣。使人人知睦其族,喜必慶,憂必吊,患難必恤,惻惻然不敢以疏遠忘也,則雖無世業,而相保相賙之規猶存矣。是古道之可救於世者也。凡邱之世,善繼其志,無采其華,而務茹其實,其斯以為善學乎!異時重訪瀧崗,曆湖西,以升金牛,尚當與父老切磋之。
鄧氏族譜序
鄧之先出漢高密侯禹。禹孫騭以佐命世勳列國史。騭二十六世曰璠,唐中元和年自尚書江西節度使權知袁州,以循吏載郡志。璠自筠州徙宜春,七世曰梅魁翁,始居安成之瓜佘,以積善業儒入家譜。其後,孫支蕃衍,六世彥璋徙吉水醴塘。七世應先徙金溪,巋然徙上元田。八世戊可、瑉可徙圳口。九世傳芳徙清陂。十世鳳林徙安田六都。十二世資本處蠡湖、復古徙川源。十三世必敬、望立、望謙徙赤谷,應瑄、應琛徙南門。而十二世九超複自金陵徙洋田。十三世子良自醴塘徙豐田。皆系籍瓜佘雲。大德戊戍,其彥用和甫始修譜,以聯其族屬。洪武庚申所謙翁率其子姓息、縣令鳳韶、推官德剛、教諭隆章,正論補漏,以廣其傳。永樂乙酉,志文、九淵、楚材徵文以終之。正統戊午德溫翁偕晉初、汝訚複續焉。嘉靖丁酉,凡百年矣,庠生周及棟及璐請于父兄而重修之,以無遏佚前人光。梓成,征言於予。予稽於其獻,則曰鐸、曰師孟、曰文卿、曰燎、曰賢伯咸登進士第,而賢德官秘書郎,以疾辭歸,賜衣弗受。文文山高之,大書“南陽草廬”為賜,以節義相期許。其領鄉薦、入胄監、任教授,迄元弗替。入國朝,曰顯、曰明、曰秀並登第,列禦史;曰榮、曰察、曰一鶚以鄉舉仕郡縣,而教黌序、表鄉閭者,代不乏才。稽于其文,則自元禦史丁文苑至於忠湣劉公,炳炳可覆也。乃複於三生曰:二三子亦無忘忠湣公之言乎?曰子能順其親,少能恭其長,尊能慈其卑,賢能育其不肖,富能濟其貧,達能顧其窮,生能不忘乎死,是之謂有德。致族之盛在德,處族之盛亦在德。嗚呼,後世隆德之風微矣!紛拏喧豗,惟勢力、智計、財賄是營是度,戾親鬩兄、侮弱紿愚、忘生背死者相蹤也。肆皇天弗尚凶而身圯而族以踣墜而世欒郤胥原降在皂輿,崔盧李鄭化為微寒,自古已慨之矣。
凡鄧之孫子,服膺先哲之訓,修德講學,改過遷善,蘄鑒於前聞人而光大之,將佑信助順,以載郡志,以列國史,豈獨在其家牒!書不雲乎?吉凶不僣在人,天降災祥在德。二三子率文獻以求多福也,尚夙夜敬圖之。
平川郭郡侯壽言
嘉靖甲寅仲冬四日,泰和平川郭郡侯屆六十之慶。先期族党、婣戚、朋舊駢躋賓階以祝壽。郭君曰:在禮,親在恒言不稱老。應奎賴天之福,得旦夕侍吾親,方惴惴無以顯揚也。其敢以老自慶?客曰:聞諸先正,劬勞之念,未可以舉若具慶則可以郭氏之有世德,封君中山翁望於大耋,矍鑠如壯齒。而桂芬蘭茁,有來楚楚。君以解綬戲綵振舞斑之緒,盛福真樂環四封鮮與京焉。若郁而弗祝,其若群情何!
於是,族之庠生曰應貞、貞一、尚會走山房以請曰:吾兄勵志古道,未第時從甘泉公以學,就官二十載,直己守道,隨所至,輒有立。始官禮科,勘宗藩撫臣,不為阿。比忤當路,左遷鎮江、姑蘇,不為慍。運河方梗,陟水部,提督之,盡瘁經營,膺加俸錫金之寵,而不為功。出守嘉興,理繁剸劇,一不當意,拂衣亟歸,而不為濡滯。大宰有“涉及謹素著,年力未衰”之慰,而撫按交獎不容口。淡泉中丞素慎許可,獨稱“直躬潔行,真靜不渝,有古大臣之節”。歸家逾十載,養親訓子,睦族和鄉,從青原諸君子切磋舊學。超然萬物之表。是以願一言以光壽筵。
東廓子曰:益獲交于而兄,群行熟試之。其孳孳問學、精思力踐,吾得之青原。其瞿瞿齋戒、祝親禱神,吾得之武功。其萃渙振頹,紹晴川南野之緒;利害有沴矣,而不以滑和上說下,勸同升大猷,吾得之雲津海智。夫學莫要于修德,行莫急於愛親,義莫重於輕爵,而仁莫大于納世於善。茲壽之所以基而弘也。身其康壯,猶將慶之,而況乎大耋在上,葆艾爾後乎!燕及婣朋猶將慶之,而況于昆弟、族党、薰蒸而無間言乎!是其可壽也已。
君以平川自號,樂水也;以兼山名堂,樂山也。知與水合,故不滯於萬物;仁與山等,故萬物不能撓。若然者,宰禦陰陽,出入動靜,無方無體,而周流六虛。博厚高明,與宇宙同悠久。是為淵淵浩浩之壽。願因二三子以祝,益也請從而後可以壽親,可以壽族,可以壽吾道。
社布王氏重修族譜序
王氏之先,望於太原,由太原徙蜀,由蜀徙吉郡水之東,複徙於荷山。五代梁龍德間,長者諱該,富甲鄉邑,好善樂施。由荷山擇地,居安成之連嶺。其後曰棟頭、曰茅塘、曰什鄉,東向皆自連嶺而徙。宋紹興間,長者十三世孫念三宗白翁葬母氏劉於邑東之社布大坑,廬墓不忍去,因家社布。其後曰花樹、曰白竹、曰高村,皆自社布而徙。無季兵燹,舊譜散失。宗白翁十一世孫乾湸、十二世孫邑尹奎,因修祠堂參稽家傳,締綴聯屬成帙,征言于少司成張公,尚未及梓也。嗣是,十一世孫郡丞一鵬續而修之。自長者而下,所徙為一圖;自宗白翁而下,所徙為一圖。仍以五世串修,名齒卒葬鹹載,而先世誥敕名翰及碑銘序記附焉。嘉靖甲寅冬,祠堂告成,始克登諸梓。僉謂宜有言以發明愛敬之道,命庠生士鈳及汝深、欽鼎介彭生師存以請。
時,予聚講東山,與諸生切磋為學之方。大上曰修性,次曰修行,次曰修文。修文者以言辭容止為說也。其蔽也華而無實。修行者,以行誼事功為說,其蔽也,實而無本。其惟修性乎?顧諟明命,戒懼不離,顯仁藏用,舉天地萬物而位育之。是之謂合敬同愛之學。諸生瞿瞿若有感也。則複於三生曰:夫修譜之道,亦察於斯三者而已矣。譜也者,普也,普愛敬以位育於一家也。故縮而普之,自父祖以訢於始遷也,而眾明于尊祖矣。衡而普之,自兄弟以敷于群從也,而眾明於睦族矣。人人尊祖而睦族,則位育普于四海,猶運之掌也。教之隆也,以四海為兄弟;其壅也,以一家為秦越。臧否盛衰,降衷匪殊,學不學之別耳。世家顓民,搜羅舊典,以淑其宗黨,俾之慶吊相及,有無相通,善相勸而過相規,亦曰隆愛宗敬,以古道相範也。陳其數而弗踐其義,是談食而蘄飽也。踐其實,弗達其源,是食而鮮知味也。知味之真,行著習察,式好式樂,無饔餮而離,以肥其躬,以肥其家,以肥于邦國,古之盛德大業、發育峻極,由此其選也。
咨王之世,典刑不遠。若慕親廬墓,若好樂施善,非愛敬之可見者乎?振而浚之,以尚友千古而達天德,是在後之人。三生欣然曰:吾聞修譜乃得修德,請告諸父老,以範我來胤。
贈瑞州莊瓊泉郡侯入覲
維皇降衷,是仁體也,而蒸民共之。反身而誠曰安仁,強恕而行曰利仁。弗誠弗恕以拂天地之性曰賊仁。自天子至於庶人,臧否理亂,恒必由焉。二千石之職,所以承上澤而布諸下者也。三載考績,黜陟幽明,亦曰賞能以勸而懲不恪。使元精元粹充貫融液,劀疽瘍,砭痿痹,生生自庸非以飾好惡也。
瑞陽以郡為僻,舊稱媺俗,邇乃以難治聞。肆介川作之,瓊泉紹之,而僚屬和之。風行而水波,是為至文;仁形而民服,是為善化。甯獨使柳侯專頌聲于宋乎?抑神爵之主,厲精賞罰,總核名實矣。而偽增戶口,猶以蒙封。穎川之牧,以教化行誼增秩賜金矣,而為相乃損於治郡。此無他,精神命脈篤實光輝,于仁體尚隔爾。舊政必告,業雲忠矣;十駟猶違,業雲清矣,而未許以仁。是聖門求人之脈胳可覆也。莊侯其勖之。
大橋朱氏族譜序
朱氏自汴遷閩,曆升至蘇。宋天禧間,元航以大理寺丞出宰安福,其第三子閬州通判祁,始居安福之朱村。六傳至評事斐,乾道初終於王事,其塚子子材始徙大橋之梅溪。子材生仲興,仲興生國輔、國賢、國平,國平子景周、景謨以廳事為祠,祠子材為一世祖。元季廢於兵燹。至九世臨,登成化進士,僉憲於蜀。請于諸父即舊址興複之,彭中丞禮紀其成。曆十四、十五世,族日繁衍。自祠堂而近遷者,曰白塘背,曰白塘樹間,曰逄田,曰鑼邱;小拆者曰凍上,曰羊久,曰沙田,曰高園,曰洲上,曰小陂,曰磐石塘;遠遷者曰泰亨,曰凍頭,曰汶源,曰嚴田,曰永新城西,曰樟橋。歲時祭祀,則翁萃於祠,食指千計,皆三國之裔雲。
嘉靖癸醜,長至祭畢,僉憲之介子261與祀皆解邑符家食,升子姓而告之曰,祠幸輯而譜未梓,得無闕典乎?世滋遠矣,居址析矣,生齒滋衍矣,不有譜以聯屬之,則貴以位驕,富以財騁,巧智以能雄,將奚以敦仁義之澤于悠久?乃遴練達者司出納,文藝者司纂編,敏有力者司使役,凡四十有六人,各任其勞。未逾年而梓成。首遺文,次譜例,次總圖源流,次分派世系圖,終之以祠堂記。無泛無漏無誣,而庠生調耀孟瑔恩軏駢然征言於益,以範來胤。昔者聖人作易,以同人系否所以昭傾否之方也。天下之情,扞格則為否,而貫屬則為同。父而同于子則慈,子而同于父則孝,兄而同于弟則友,弟而同于兄則恭,宗族而同於宗族則睦。故上下左右前後一,是以同其好惡為准,則其象曰類族辨物,所以審易而致同也。同人之貞,為離為悔為乾。乾天也,離日也。覆之以公而照之以明,則剛健輝光,沛然保四海,而為大有之元亨。藩籬以梏之,萑葦以蔀之,將脅弱暴寡,詐愚苦怯,縮然菑逮於躬,而為比之匪人無邦矣。勖哉,大橋慶澤永矣!尊祖聯族,訓迪爾哲矣。無吝于宗,無僻於郊,無伏於莽,無乘於墉,以中正相克,而出門以通天下之志,則否傾而亨大有,其孰能禦之哉!或曰,譜止於,將非各與?曰:萬邦協和,自親九族。萬邦作孚,自刑寡妻。隆古大道之行,愛親敬長,達諸萬邦。渾然理一謂之仁,粲然分殊謂之義。若天覆幬而日照臨也。是之謂大同。朱氏諸耆彥以治易有聲,而切磋文明之學。敬以是贊之。
萬安丈田獎績
聞諸父師曰,仁者能以天下為一家,故其愛君也,如愛父;其愛民也,如愛赤子。雖艱阨困篤,圖回經營,毅然以身任天下之難,而安處其謗。故至誠惻怛,裁成輔相,足以起危證而躋諸壽域。尚賴匡救,乃在庸罔念聞之後,而投之無郵,終以袞衣章甫頌之,岐黃醫案具可覆也。若出瑕進蘧,遺直如矢,而經都鄙,制溝洫,炳然遺愛,猶有華扁之遺焉。區區蜀邦,翼懦主,支強敵,亦曰開誠佈公,集眾思以廣忠益,而識者且以興禮樂許之。故曰,醫有工拙,症無劇易。以予觀于李侯萬安之役,其以子產武侯為式而興者。充此以肅藩臬、鎮邊陲、立嚴廊而弼皇極,善推所為,事半功倍,如運掌,如置郵,何古方之弗驗耶?
贈大參近沙方子榮陟歸壽序
黃州方子志尹自南宮受學於主客,比成進士,官司徒,千里執訊,以切磋也。及陟藩參飭戎備,咸在我江右,時獲預商政教之善。嘉靖辛亥之春,簡命陟山東大參,專理蘇松四府糧事。而予遊九華始歸,與諸生會於東山之文塔。方子肅使以別,且告歸省,為具慶之壽。曰:任頼義方以有今也,維是服官於外,曠定省有年矣!茲幸而沐恩,得以取道桑梓,而家君松軒翁八十有九,母安人彭八十有二,偕壽於堂,若有三公莫能換者。竊附門牆,預聞老老長長之道,仰祈一言以歸壽,是吾親拜黻袞榮也。予發書欣然曰:休矣,方子之得於天也!為人子者,孰不欲其親之壽乎?孰不欲身之榮以效於親乎?然壽者未必榮,榮者未必壽。其能兼得而躬逄,鮮矣!方氏其有隱德哉!予將申之以老老長長之方,俾萬姓同躋于壽域,其可乎?往與諸生肄業《大學》,至平天下之章,曰“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夷”。考其條理,則反復于用人理財,而老老長長若闕略然者,恒以疑之。及升仕版,曆試民宜土俗,然後釋然以信。使用得其人,以樂只為父母,則同民好惡,以義為利,豐源節流,生財有道。故老有所終,幼有所養,鰥寡孤獨有所歸,是謂大同之休。若用非其人,外本內末,務財用以致菑害,則仰不足事,俯不足育,樂歲苦而凶年死亡,其何以望小康耶?國家財賦取給東南,而蘇松四府為東南最。今民力竭矣,時事棘矣,非得福星如鮮于子侁諸公以宜子上下,將何以濟?當路委重投艱,而以屬吾方子,非以福星相期乎?方子歸壽雙親,以罄愛敬之誠,而舉斯心以加諸萬姓,及老及幼,錫類而不匱焉。茲非親之所望於光顯者乎?魯恭之告君曰,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之于子。一物失其所,則天地為之舛。故愛民者必有天報。方子之得於天,吾固意其有隱德也。由是以充之,以迓休於天,駿功令聞,膾炙口碑,其所以黻袞于親而榮且壽者,尚日未艾已乎!
壽蓮坪甘郡侯先生七十序
嘉靖庚戍之春,益週一甲子。同志之好我者,率貽壽言。而永新諸友征蓮坪郡侯以壽發聖學晦明之幾,而以純亦不已為矩,視海籌蟠桃直以為幻化。予讀之悚然,懼無以副也。其冬,予與師泉劉子及朱生調、王生一峰、朱生震、二兒美善餐霞于齊雲,臥雪於九華,乘風泛月于長江鄱湖之上,紫陽化城,若見羹牆,鬥山水西,若奏韶夏,然後知向者淺之為遊也。以足跡之所游,方新而未能,則心體之學,其亦可知也已。
獻歲辛亥八月之吉,蓮坪公周甲子又十年矣。諸友議所以壽者。詩不雲乎?木瓜瓊瑤。公既投予以瓊瑤矣,予何以報之?其諸報以純亦不已之學乎?天道之樞,為物不二。曰于穆不已,故四時常行,百物常生,無往非無極之貞。聖德之要,為功不二。曰純亦不已,故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往非無欲之純。學之未能希聖希天,病根安在?正坐不純而雜焉耳。包謾于世情,倚靠于氣習,充拓於才藝,於是乎有紛華之雜,有事功之雜,有聞見之雜,有測度之雜,有著述之雜。故其下者誇千駟以為富,耀一匡以為烈;而其高者博聞強覽以為博,窮探力索以為精,夜半雙睫,早了六經,以為繼絕學。其於聖門慥相慥顧、皓皓不可尚,判若不相關矣。聖門端本澄源之學,戒慎恐懼,須臾不離。視于無形,聽於無聲,以保天命之純,而不使一毫雜之。從日用常行之內,以直造先天未畫之前。故大公為中,順應為和,參天地為位,盡人物為育。若然者,章矣而不見,變矣而不動,成矣而無為。是之謂不顯惟德,與無聲無臭同神而並化。以古所稱萬壽無疆,由此其選乎?
維蓮坪公初肄竹居翁仁厚之訓,偕其兄某以易學為後進式。比成進士,官金陵,與東岩夏子、壯渠魏子以行誼相砥礪。及守惠州,撫民瘼,肅吏治,偶忤上官,拂衣徑歸。歸而取善青原,深造正學,與南屏李柱史啟九邑大會於昊天觀,汲引俊髦,眷然欲同升於大猷也。出遊祝融,曆石鼓、嶽麓,探奇覽芳,洋洋風詠之樂。晚而靜養中寨,抱膝長吟,狎白鷗,眠錦石,期與造物之遊。不及同匡廬沖玄之約,其所以亦臨亦保,日瑟日僴,尚愧予之未能窮也。公尚勉終之哉。公之子文可學於予,而子婿一峰又予甥也。親戚相知,宜寔兼之。尚當貯碧霄之霞,烹雙華之雪,分長江層湖之風月,以獻玉瓚,而與公論壽。
鄭氏壽親祝言
嘉靖辛醜夏四月七日,憲副鄭子有母氏八十之慶。諸與鄭子戚者、交者、同升者、聯官成者,各具幣肅殽,詣風台次第祝百歲觴。司馬熊子、司空宋子、少宰費子、御史大夫鬍子王子文子、廷尉董子議曰:鄭子吾南昌之彥也,積學礪行,曆臺端以聲于時,而大孺人又廬陵之所自出,劬躬儲祉,衎衎享其養。以鄉之誼也,其胥圖慶而祝之。則以屬於南雍鄒子。
鄒子瞿然,曰:予其可以祝乎?以群公之敦鄉誼也,知鄭子之能悅親以信友矣。以鄭子之悅親以信友也,知母之能善教以昌其後矣。乃趨而詢其世于鄭子。鄭子曰:濂母歐陽氏,系出宋大師文忠公譜所載,子孫蕃衍,居安福者其派也。曾外祖梅庵工詩而喜遊。詩社挽留之,因居金陵。而省庵郡侯七歲善屬文,以奇童動朝野。母之生有奇兆焉。嘻,其慶澤深矣。曰:母事吾父遂閑贈君恭謹,不妄言笑,相得如賓。先祖妣病臥數寒暑,躬進藥物,行起必扶抱弗懈。嘻,其順矣。曰:母侍庶母李如妹,愛濂無異二弟,而二弟事母無異濂。鄰之悍妒者感愧以改。嘻,其惠矣。曰:不肖輩有過,母鬱鬱然不樂,比其改也,乃釋然如初。濂是以得從諸君子游,而河舉于鄉,渠克於家,系母教使然。嘻,其慈矣。則趨而複其懿於群公曰:是其272可以祝乎?天所佑者信也,信則可以祝於天。人所助者順也,順則可以祝於人。鬼神所福者謙也,謙則可以祝於鬼神。非是族也,若抱水以祝火,將力愈固而愈潰。予於是有奇祝焉。昔在歐陽之母,實出於鄭。今茲鄭之母,複出於歐陽,是何其相互顯也!文忠公以通今學古為高,以犯前面敢諫為敢,以濟時行道為賢,故炳炳然齊聲于韓範,而俎豆於聖門之廡,豈系式壽其親?將鄉邦寔寵嘉之。鄭子之昆弟,以然以文忠為歸,而深於求明善誠身之學,則親志日豫,友譽日孚,上以翊于天子,而下以膏澤于萬姓。百世之慶者,將以鄭為祝。
絜矩篇贈紀山曹柱史
上帝降衷,而蒸民受之,天然自有之矩也。從容中道,執兩端以用中於民,是為自誠明之性。反身而未誠,或過焉,或不及焉,擇中庸而服膺之,以複其天則,是為自明誠之教。是矩也,放之則彌六合。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與覆物載物同化。卷之則藏於密。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與無聲無臭同神。矩之為德,其盛矣乎!故聖門之志學,以不逾矩為極則,而平天下之至德要道,不出於絜矩。子之事父,臣之事君,方圓不可勝數矣,而所求乎子,即事父之矩也;所求乎臣,即事君之矩也。上之接下,下之事上,方圓不可勝數矣,而所惡於上,即使下之矩也;所惡於下,即事上之矩也。語有之:閉門造車,出門合轍。言矩之一也。故質鬼神而無疑,幽明一矩也;俟百聖而不惑,古今一矩也。君子之學,本諸身,征諸庶民,舉天下萬物而納諸裁成輔相之中。矩行于家曰齊,矩行于國曰治,矩行睛天下曰平。若工師之建清廟,門堂寢室、棟宇桁櫨,巨細長短殊制異態,無一不協於軌則,而主宰綱維,舉自吾矩時措之。世固有眩視規矩而責方圓者矣。求諸人而無諸己,非諸人而有諸己。其弊也,自用自專以菑其身。世固有秘規矩而略方圓者矣,有諸己而不屑求諸人,無諸己而不屑非諸人。其弊也,自私自利而未可以兼善天下。嗚呼,斯道何由而明且行乎?斯士斯民何由而聞大道,蒙至治乎?
擇言篇贈瑞之潘侯
為政之要,如保赤子而已矣。保赤子之方,酌其欲而已矣。父母之愛其子也,所欲孰不思聚之?所惡孰不思去之?而往往眩焉。則言之公私,未易擇也。欲均平者則惡偏,欲綜核者則惡欺,欲嚴肅者則惡縱。侃侃悃悃,以翼政體而護命脈,雖逆耳,皆公言也。公則同,逆則苦而難入。欲慢上者,則惡核實;欲藏奸者,則惡秉明;欲請囑者,則惡執法。嚅嚅唲唲,以伺便而覬寵。雖遜志,皆私言也。私則異,遜則甘而易茹。古之擇言者,逆耳必求諸道,遜志必求之非道。是以遠讒諂阿比而來天下之善。故唐虞以是明目達聰,禹以是擇昌言,孔門以是疏附奔走,而子賤以是彈琴而邑治。夫天下事變之賾,至於邑則綦矣。天下官守之勞瑣,至於令則綦矣。故能為良令者,必能為良相。天下者,一邑之積而已矣。
岳牧壽母
山東少溪謝侯之作牧于江右也,其母大淑人李以嘉靖戊申五月朔日壽登大耋矣。侯望雲效祝,以抒孝思,而執訊山中以問壽。
益發帙讀之,曰:母之福,其備乎?世所稱諸福者,曰壽曰榮,曰多男子,恒博觀而罕備焉。母逾初度而耆,逾耆而耋,鶴髮童顏,含飴弄孫,曾嬉嬉如少壯時,其弗謂壽乎?母歸東溪翁,宦遊二十餘年矣。儆戒家政,俾無內顧憂。初任神武參軍,以武廟登極封孺人,繼二定州,判鞏昌、大府二郡,副轉運於閩,進階致仕,光顯矣。而仲子九儀以柱史遇皇太子恩,晉封宜人,翟冠霞裳,寵光方新,其弗謂榮乎?母訓子暨孫嚴而有法。九鼎官藩封,九韶貢辟雍,九式稟於庠,九275力於家,而少溪侯位遇未艾。孫男凡八,曾孫男凡五,詵先繩繩,不敢越禮教。其弗謂克昌厥後乎?益方聚青原,與諸生肄及魯頌。因複于侯曰:魯國山東境也。昔在僖公,敬明其德,以求伊祐。儉以足用,寬以愛人,教以迪士,義以翊霸,威以膺淮夷而懲荊楚。故史克頌之曰“永錫難老”,祝其壽也;曰“燕喜壽母”,祝其親之壽也。夫能老人之老,則眾思老其老矣;能長人之長,則眾思長其長矣。一戾於茲,則曰壽曰榮曰後有繁,而違怨咒詛且將加之矣。萃是三福,而德以將之,則大夫庶士,莫不鹹宜,是謂無疆維休之福。
少溪侯以柱史按吾江右,適舉賓興之典,比視京畿學政,出執臬於浙,以至今嶽牧也,敷政明刑,在淑問之獻焉;執軌範俊,有德心之廣焉;申威讋奸,有群醜之屈焉。是好德以萃諸福也。請徼福于魯僖,以助孝思之祝。抑謝之所自出,非申伯乎?維嶽降神生,甫及申戎。有良翰文武是憲,申伯以贊中興,而宣王以錫命圭,具可覆也。謝侯日纘先德,柔萬邦以辟四國,以複公侯之始,異時尚有孔碩肆好,以頌百福而光三壽,將超于龜蒙海邦之表。茲特其先驅雲。
樂安董氏新譜序
樂安董氏之先,居臨川擴源,墟墓在黃山寺,至贈司徒公合,當五季開平初始遷流坑。時地隸廬陵,曰廬陵派;兄含仍居今宜黃,曰北源派;弟全徒鄱陽,曰德興派。原譜刻于宋,以司徒為一世祖。至元丙午,有慶始修之,兵亂而廢。乙已知縣尚與縣丞養性潤色之。洪武丙子,複于桂林刊行之。凡十有六世,是為舊譜。成化丙午,禦史時望准東裏楊公新式,先修桂林一派於前;正德辛未,象繼修校書一派於後。嘉靖辛卯,潤等複輯理之,凡二十有六世,是為新譜雲。
董生燧,自南宮來學山房,攜與諸生縱觀之。觀其譜序祠記,自吳文正公至虞文靖、揭文安至於雙江聶子、南野歐陽子,曰其訓規盛矣;觀于登科題名之錄,領鄉薦者百餘人,升進士者三十人,而居魁元者五,其武略、通經、賢良皆班班然,曰其科名盛矣;觀于衣冠襲慶之圖,自監鎮監務至郡縣、監司,七十餘人,自監場監院至台諫、卿監、侍從,三十餘人,而開國子男者二,曰其爵位盛矣;觀於流坑山水之圖,為宅兆者四,為綽楔者五,為書院者四,而列居比居者鱗次然,曰其風氣盛矣;觀天新祠之圖,為師保、為魁元、為追遠、為孝敬、為育賢,祠司徒而下三世、及族之顯者,合食焉,曰其祠祭盛矣;觀於宗派之圖,自司徒生贈司空稹,司空生明法文廣、屯田文肇、校書文晃、道者文亨四大派,明法生正己,屯田生解元滋、職方淵、大保淳,校書生光祿淇、察推洙,道者生知縣汀,為七小派。垂六百年,聚族逾數千指,曰其族盛矣。
東廓子曰:茲惟盛哉,亦茲惟艱哉!夫誦其訓規,則思所以踐之矣;榮其科名,則思所以達之矣;享其爵位,則思所以立之矣;保其山川,則思所以光之矣;奉其鄉祀,則思所以愛之矣;聯其宗派,則思所以和輯之矣;纘其世業,則思所以勿替之矣。思其艱以圖其盛,盛乃永于無疆。昔在文正公之序譜也,直以立德、立功、立言為董氏訓,是三立者固一原也。良知之精明,本自大公,本自順應,不以自私用智雜之,則蘊之為德行,發之為事功,宣之為言詞。德之不明而求多於權謀博洽焉,則功如管商,言如屈宋,君子弗由也。文仲之言既雲立矣,而不仁不智且為聖門所278,則穆叔所評要未可據為定也。
凡董之世,無汩爾私,無鑿爾智,自昭其明德,則科名可重,爵位可顯,山川可靈,祖宗可格,族屬可仁,子孫可覆燾,庶凡式踐先正之規。
永豐聶氏族譜序
聶氏之譜,以衛大夫奭為始祖,世居霍邑,其顯者曰代王280傅昭,曰丹陽太守友。自霍邑徙新淦之拏埠,曰新淦尹達義。自拏埠徙永豐之磊源,曰四十四郎,傳至奇甫、文甫。自磊源徙下市,曰恭甫、衡甫。自四甫至憲副豹,凡十有幾世矣。憲副自平陽陟潼關,撲被徑歸,屬其從子司諫靜曰:吾弗能康濟天下,宜以朿吾宗。宗法之先務,曰祠曰譜,頼先世之緒。祠幸有規,將以時輯焉。維是譜牒未修,無以終吾水雲大夫之志。乃出大夫宋時抄本一編,稽群譜,啟墳志,闕其疑,而傳其可信。自四甫而上,為譜原,揭其統也;自四甫敘為譜圖,每房各具,別其派也。次以譜系嫡常為嫡,別常為別,存宗法也。次以外紀文行足征者載焉,垂文獻也。首之以譜例,終之以譜戒。主于尊祖睦族,周貧篤遠,合敬同愛,油然孝弟之訓。於是,聶氏之宗,磊源下市,欣欣瞿瞿,協以從事而登諸梓。編排字型大小,人受一帙,若商鼎周彝,珍襲罔弗虔。益獲觀于石屋,歎曰:大哉學乎!其聯屬國家天下之規乎!愛親敬兄,始于孩提,而老老以及老,長長以及長,則終於堯舜。正學日支,舍其良知良能而義襲於外,故弗能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而天地萬物為一體。雙江聶子悅先師之教,力量氣魄一日而千里。故按閩守蘇,曆平陽,慨然以身狥主而庇民。其勞於邑,則舉丈田,立鄉約,茲複眷焉。家範以承先志,其諸真純惻怛,天機弗容已,匪以要譽而惡聲也。吾將期聶氏之彥共進斯學,其可乎?人之方病也,目眵耳聵,鼻壅口爽,而心志百體舉煩憊,拘攣木強,而不適於用。幸而遇良醫藥石之,針焫之,除其苛毒而融其元精,則能視能聽,能持能負,能慮能運,隨觸妙應,有不言而喻之神。聶之宗欣欣瞿瞿,得醫而瘳矣。繼自今,老者主其斷,少者效其勞,懦者鼓其氣,浮者斂其實,敏者持其久,同心一德,以共宣暢一家之教,而不使眵聵拘攣以奸其間。祖吾祖也,族吾族也。貧者遠者,吾祖吾族貧且遠也。真純惻怛,天機自弗容已,將醇謹禮法,不戒以孚,而萬石河東罔得專美。其庶曰康濟之兆乎?
某獲交于聶子,而靜複從予遊。其彥之肄庠序者,曰環曰珮,曰乾曰瀹,曰有善,曰概曰凰曰策,皆聚青原崇玄,預聞一體之學。喜新譜告成,其機可變而至道也。敬書首簡,以致忠告。
善養對
東廓鄒子起廢之南都,中丞浦南胡公延於東湖書院之上,縱談及天下事,中丞曰:子知大司寇漁石唐公之歸養乎?見明天子教忠之仁焉,見漁石公移孝之忠焉,見大夫人得天之慶焉。守益避席而對曰:昔者翩雛之詠,孝子所弗自遂也,而歸養夕聞賜郵辰報,其於孝理也,不曰仁乎?昔者絕裾之往,忠臣之弗忍自奮也,而釋褐許國三十餘載,揚曆中外,猶得致其事以終養,其於顯親也,不曰忠乎?昔者善養之誠,慈母所弗自兼也,而康寧維祺,坐享其祿,逾耄入期,海內以為美談,其於天祐之順也,不曰慶乎?曰:夫善養之於祿養也,顧有判乎?曰:無以判也。古者以德昭位,而以位昭祿。故內有以遂其養,而外有以播其善於眾。及其敝也,三牲五鼎,或靦以為不義,而啜菽飲水,陶然以天真自樂,於是善與祿始判矣。曰:若漁石之素也,其弗謂善以致祿乎哉?秀斧始持,則諏度靡及;教鐸載振,則規約孔昭;晉執臬事,則憲度日肅;漕賦是督,則調度有經;協贊邦治,則臧否無淹;出總三邊,則夷夏底寧;入掌邦禁,則寬嚴優優。故自其蒞官曰敬,自其恤民曰惠,自其造士曰敏,自其戰陳曰勇,自其交友曰信。夫五德者,固善之輿,而祿之基乎?曰:茲惟休哉!公嘗受學于楓山先生,得經濟之傳,其程門之和靖乎?和靖弗獲展于南渡,而公式際休運,展嘉靖化。傳曰“老老以興孝,長長以興弟。合敬合愛,以格上下,以協神人”。夫是之謂萬物一體之學。夫是之謂以善養天年。中丞歸語少湖徐子,曰:吾適感於東廓子之言也。吾受司寇之知而恒思以報之,其為我第其語,將以獻諸金華。
贈闇齋羅郡侯
予赴會沖元,凡三月始歸。歸而闇齋羅郡侯視篆吾邑,亟趨而謁焉。侯傾蓋詢土俗民宜,惻惻裏甲小日之病,若癢屙在躬者。予面歎曰:古之人以愛人為學,以好問為裕。侯以是心撫吾邑,邑之父老子弟其有瘳乎?未幾,風采一新,譽聞四達。問諸小日,曰:官有簿正,而衙無妄支,公錢有餘裕矣。問諸獄訟,曰:庭無留牘,吏洗手了公事矣。問諸錢糧,曰:稱收無耗,而征斂有常限矣。問諸勾攝,曰:公差不下鄉,以裏役追呼,而雞犬夜寧矣。問諸市肆,曰:薪米外無橫索,市289帖帖矣。問諸船馬,曰:按籍而手撥之,強無乾沒而弱無頻複矣。問諸學校,曰:待士不失禮,亦不狥情,凡以事至庭者,玉石判之,士用是屈抑得申,而頑頊者自屏矣。其待士夫也如學校,而待邑博士也如士夫。政是以和而頌聲作。甫三月,當道檄以督兌於省,庶士庶民皇皇然弗能留也。邑博士倪子某、鮑子某、陳子某合諸生以請曰:其以申邑人臥轍之情。東廓子曰:於訓有之,德之流行,速於置郵;饑渴所甘,事半而功倍。孔孟所以絜天人之樞,核興替之賾,雖曆千載,炳然若左券符也。民之待下流也,奚待饑而哺之、渴而沃之耶?不匱其財,則民有餘富矣;不瘁其力,則民有餘逸矣;不剝其生,則民有餘壽矣。彼其之子,其毒未必痛,子眾也。而封豕虓虎,望而惡之。展如之人,澤亦未必溥也。而聞其風者,如祥麟威鳳,可望而不可狎。故曰“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侯以善播於士民,而士民歌詠嗟歎,以慕于侯,君子可以占直道矣。齊,一也,諸兒殞戶下,而桓以九合;晉,一也,州浦罹匠氏,而悼以三駕。故善治者不易民,而善駕者不易馬。泰豆氏之禦也,齊轡禦,節掌握,內得於心,而外合于馬志,山谷非險,原濕非夷,進退履繩而旋曲中規矩。不善禦者反是,唇燥體瘁,而時有佚馬什轍之虞。
羅侯才敏而趨端,嘗兩柄冠縣,懷遠教鐸,當道交旌之,陟判于杭。杭劇郡也,能聲曄然。複旌於當道,乃以憂去。起複,遴補吾吉,以署吾邑。其輕車熟道,沛然泰豆氏之韻也。執是以行四國,至於海隅,將優為之,而於吾邑乎何有?抑令先公之命名也,以闇然日章為馳驅之范,而侯揭以名齋。用顧諟義,方聖門相傳一脈,戒慎恐懼,懋建中和之極。故敦化川流,裁成輔相,贊化育以與天地參,由此其選也。方欲與侯切磋之,而式遄其駕矣。庸采輿論,以納屬車,且以為輏軒告。
存耕壽言
東廓子曰:夫知存耕者可與語壽矣。程門之訓心如榖種,善乎其言仁也。均之榖也,而無生之性,曰秕;均之人也,而無生之性,曰罔。人之罔也,不如禽鳥。榖之秕也,不如稂莠。故善學者之保真性也,閔閔然若農之望有秋也。耕而種,種而耨,耨而獲,獲而食,食而肥,以飫於家邦,而壽域于四海。世之貪奕酗酒,縱耳目之欲,四體不勤,而菽麥罔辨,其弊也,惰而餒。駔293壟斷,淫巧機械,以等侯封,而詆胼胝為田舍翁,其弊也,浮而無恒。掘塚冗室,上爭下錮,以陷不軌,曾不得與鬥酒瓶粟,酣歌而安寢,其弊也,悖而立辟。若是者,往往中道掊剝,而弗永其天年矣。故志于谷,而水旱不易業,命曰良農。志於仁,而窮通不易操,命曰良士。是以百谷用成,俊民用章,而無秕無罔,以自別於稂莠禽鳥。嘻,茲古之道也。而請事焉者罕矣。
淡軒倪子朝惠,舊學於觀光,比拜邑博士,與野航鮑子濤、清泉陳子力毅切磋于文明,日勵諸生以尚古之學,因飫聞其世而喜焉。高大父谷良與從子恕以文學聯舉鄉書,振其家聲。大父溪隱伯全壽登九十,有司禮以為大賓,恩賜冠服,率其族千餘人,輸賦供役,維謹爭訟,罕至公庭,州中以義族歸之。父鎬純樸儉勤,修溪隱之業,以率其族,杖於鄉者八年矣,州守周筠川、王西塘敦請賓席,固辭而始就。嘗顏其燕居曰“存耕”,而語倪子曰:吾無慕於外,守先人菑畬,恒恐羞之。將以未展之蘊祝吾子若孫,俾世世藨蓘之,無落吾世植。298翁其默與古期、以生之性自治者乎?懋矣,倪子偕其僚友,以率我俊髦,從事于芸苗之學,臨淵履冰,參前倚衡,忽狥時以忘,勿計功以助,將成性存存,生機磅礴,沛然大順,以永仁壽之蘊,其庶永存耕于無疆乎?
益蚤從相國敬所公游,習聞全州清淑醇古之風。而山水複重,天下龍隱潄玉玉髓湋並,恒夢寐思一至焉。吾友雲東龍子、西山虛齋二陳子,比複相招而未及遊也。何時探月岩,登春台,浩歌熙熙亭上,以與諸群君子論壽?
廬陵下村周氏族譜序
周之先居懷州河內,自河內徙鄭之榮陽。宋南渡後,自榮陽徙廬陵之永和。相傳與益國公必大同譜。其自永和徙下村,由思榮始。自大湖徙桃花屳,由廉州郡守夔始。天順間,鄭州州守淵起家進士,以舊譜兵燹,銳意修之。弘治間,廉州守歸休於家,複圖續之,皆未就緒。嘉靖間庠生斐、國子生祐續之,就緒而歿。歲乙已,別駕祉歸自肇慶,謀于伯兄裕祿曰,譜不續且廢,坐孤先志,吾不敢怠。若假借門第,援以為宗,吾不敢誣。於是從兄弟合成硯覲操儒及族之長吉賚原大定臻鹹韙其義,而委成焉。乃考校編摩,缺疑存信。斷自元德翁為下村始祖,而各派之徙者,曰馬鋪,曰婆嶺下,曰旨營坑峰備列之。首之以宗圖,次之以支派,附之以祠規,終之以家乘,而擇子弟之敏達者,先庚仲甲壬泰戊東壬承治其籍,榖佃熭磐叔甲役其勞。以已酉冬始事,至庚戌春而告成。適青原舉大會,儼然以首簡來命某也。
嘗聞修辭立誠之學矣。世之修譜者,旁據遠引,宏詞巨冊,靡靡然自以為尊祖睦族也。非其祖而祖之,非其族而族之,果且能尊與睦乎哉?畫工之貌像也,耳目肢體居然矣,而鬚髮或加損焉,君子猶以為不似。其親譜也者,凡以貌其本支也,而至於假借援引,以加諸其祖,其為鬚髮也不既贅乎?維廉州公以鯁直振鄭州之緒,悃幅無華,有實惠及民,為名流所稱許。肆別駕祉偕其兄祿瞿瞿以講學為志,與四方豪傑交砥而深造之。故慎重譜牒,勿怠勿誣,以懋終其庭訓。雖以益國之忠義文章居相,密爾遺像猶存於裏,而凜凜然不能假一詞,其諸有驗於與幾存義之學乎?昔在無極翁之繼絕學也,言聖以誠為要,言五常百行以非誠為邪暗塞,言日休日優之辨以實勝為善。夫非周氏之黃鍾大呂乎?凡周之彥登斯譜者,翕然以忠信為志,謹於庸言,信於庸德,而罔肯苟焉以自欺,則真誠融液,惻怛周貫,可以褆身,可以承先,可以聯宗,可以燾後。達之可以澤民,而卷之可以善俗。尚以為茲譜光。
贈摭台東沙張公司寇南都
皇朝體國分職,用敷極于萬姓。周覽卻慮,建撫台于三司之表,若周之鑒,若唐之黜陟,若宋之安撫,亦曰事權重而體統一也。林臥靜思,仰屋而竊數之。為官擇人,則引養引恬而享其慶;為人擇官,則胥戕胥虐而享其殃。邇者或以逸欲教有邦矣,安得舉陸敬輿五術八計之條、蔡君謨蔽蒙姑息之誡,列諸座右,以代忠告乎?公與某言,憤然痛之。排斥舊習,洗涮新機,若失火而救之,不以浮言滑和也。方欲建曲突徙薪久安之策,而遽斂其惠以行矣。南都重地,304305舊業,日就月將,用緝熙於素學,將遺大投艱,沛然遊刃有餘地矣。敬爾由獄,列用中罰,可以為蘇公;克施有政,惟民其父,可以為君陳;執訊獲醜,玁狁於夷,可以為南仲;纘戎祖考,王躬是保,可以為仲山甫;泮奐爾休,鳳凰翽翽,可以為召康。公其諸在所遇而已。
中齋王郡侯贈言
古之人其學不厭也,知天地之為父母也;其教不倦也,知四海之為同胞也。父母全而生之,吾其可以自逆自褻,以辱降衷乎?四海皆兄弟,吾其可以自私自畫,舉不中不才而棄之乎?故戒慎恐懼,須臾不離,立大本,經綸大經,以育萬物而參兩儀。夫是以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眾寡,無小大,無升沉利鈍,壹是皆中和位育之實。世之君子,孰不願學也,俄而厭;孰不願教也,俄而倦。非降才殊也,彼其視天地也甚大,而視四海也甚疏。其志隘,故其操搖。其操搖,故其功懈。夫焉能以尚於中行!
壽大司馬兩洲王公七十
往歲起廢考功,公不鄙,以伊尹祝之。茲以武公為報,其庶乎!武公之自修也,由慎言語以至謹侯度,由攝朋友以至承萬民,由灑掃廷內以至遏蠻方,無眾寡,無小大,無遠邇,瑟僴赫喧,富有而日新,遂以睿聖顯於聖門。聖門之論學,凜乎其嚴也。的許其果與達與藝矣,而未許以仁;有許其忠與清矣,而以為未知;有許其忠信廉潔、無可舉可刺矣,而以為不可入道。獨於睿聖推尊為來世法。籙竹有斐,績於敬止。屋漏無愧,匹於不顯。直與三王同堂而兩儀並位。夫是之謂無疆惟壽。公尚日孜孜焉,至善不諼,善類其胥祝之。
方山存塾詩稿序
方山朱邑侯自新蘩解組而歸,辟幽軒自娛,手不釋卷,戒俗務勿相關,獨以吟詠為尚,撫景對時,感慨古今,輒於詩發之。士君子唱酬,多所規諷。尤好漢魏古選,取而和之,以粗風雅餘韻。年逾大耋矣,積久成帙,名曰《存塾詩稿》,示謙也。其子孟瑛、孟瑤、孟珍等將壽諸梓,介柳川王生釗以征言。
東廓子益曰:世之眩其尚也久矣。學之昭也,以道義為尚。約情複性,澡德勵行,如執玉捧盈,罔敢須臾忽,務以歸全帝衷而無忝所生。方且視勳業為浮雲,詞藻為雕蟲,瞿然若弗暇也。而況軒冕珠玉,又烏足以滑和?及學之湮也,以勢利為尚,崇侈飾華,薾然疲役,決性命以取憐市兒。方且以章綬為荼毒,以族姻為魚肉,求一時之暇、一言之幾道且不可得,況於擷芳六藝,獵奇百家,以籠牢萬象,驅馳千古,與大方競休耶?
方山諱祿,字克學,幼而穎敏,纘介軒僉憲公之緒,偕其弟西溪邑令祀馳聲文苑。試於有政,直行己志,稍有掣肘,撲被竟歸。歸而睦族和鄉,貞率諸子姓以究惜陰之旨。四方以講學至者,館粲切劘,老而不倦。益嘗與三峰劉子陽趨講資福,翁邀於罏峰之陽,亟談世政。以聖主宵肝、四效多壘為深恥。即使都高爵,食豐祿,夙夜盡瘁,扞沖裹革,可以讋犬羊而宅鴻雁,甯獨昌於詩乎?三峰子善詩,評翁詩格甚精。予特論其世,以慨古今之變。觀斯集者,其庶審所尚雲。
慶新岑陶公考績
邇者學《易•仰上》,窺見聖門相傳學脈。仰觀俯察,噓吸一體。故自強不息,天行健也;厚德載物,地勢順也;省方設教,風行地也;遏惡揚善,火在天也;折獄致刑,雷電皆至也。夫是以範圍曲成,通乎神明,與貞觀貞明同運而並照。及學之湮也,五伯假名,秦漢少恩。而發育峻極之德業,遼闊而弗續。肆我聖天子久于其道,疇咨豪傑,以嘉靖萬邦,而尤重二千石之選。維新岑公茂對休運,以播仁聞於我九邑。饑食渴飲,鼓舞載道。用奏膚功,以降景福。其將兆古道之可行乎!
西山春卿陳子初度壽言
初度之慶,邃矣!世蹤而行之,陳其數,莫測其義也。六甲者,天之幹也。五子者,地之支也。以十幹乘十二支,而天地之運周矣。周則複始,是赤子之初也。予將祝以赤子之心乎。月正者,歲之初也。元日者,春之初也。體元居正,以複其初,其西山子之自貽哲命,以自求多福乎!
二生請曰:古之稱大人德合天地,明合日月。若是,其發育峻極也。而赤子雲者,將不待增益於外乎?曰:吾聞之,千尋之木,起於膚寸之萌芽。謂膚寸無所益與?則何以至於千尋?謂有所益與?則膚寸之內,將何以益之?故善學者,養于靈根,闇然內充而日榮。不善學者,增飾於枝葉,的然外暴而日悴。茲古今學術異同之脈絡也。曰:願聞古者不失之功。曰:帝降純粹,知愛知敬。不待師資,不藉經傳,而天機炯然。故曰萬物皆備,言全生也。生知者知此也,安行者行此也,命之曰反身而誠;擇善者擇此也,固執者執此也,己百己千者能此也,命之曰強恕而行,言全歸也。故終身之慕,可以為大舜;冰淵而知免,可以為曾子。曰:今之所以異,則何居?曰:孔門醫神案,具可覆矣。多聞見,則不能開疑殆以致悔尤;工憶度,則不幸而多言;為禮樂,則短喪而安,緼袍不恥而以自誦,克伐不行而以為仁。非聖人之裁成,則精一一脈,固不俟訓詁辭章而支離障蔽矣。回視赤子之心,肫肫皓皓,超然聲臭。而一毛猶有倫者,果同耶?否耶?曰:若是,則何以自求多福?曰:古之稱至富至貴,舉無待於外也。自其德之博厚,酬萬變而不匱,富莫與裕焉!自其德之高明,超萬物而不撓,貴莫與榮焉!自其德之悠久,曆萬古而不朽,壽莫與永焉!故采薇之異,可嗤千駟;陋巷之樂,可配玄圭。曳杖之歌,而教思無窮。參天地而同四時。二生瞿然避席,曰:邃哉是義也,敬受以獻壽筵。茲固立心立命,來學之所望而的也。其鄉國敢專承之!
廣德州志序
嘉靖丙午,某判廣德二年矣。日與諸生從事于複初之教。會茶陵龍子大有視州政,亟以州志見委,曰:是州雖小,高皇嘗臨之矣。天戈所指,有創造之勤焉,而舊志弗稱。子盍圖之。予曰:茲惟艱哉!崇朴則易於野,尚文則易於浮,核實則易於刻,博愛則易於濫。是四患者,惟子其詔子。龍子曰:夫能複初者,可以語志矣。惟皇上帝,降明德於民,若明鑒然,妍媸卑高,其孰能遁之?故勉而修之之謂學,修而寬之之謂識,覺而達之之謂才。夫是之謂三美矣。予曰:未之能複也,忿懥好樂,有而不化也,而明之體病矣。親愛賤惡,辟而不節也,而明之用病矣。故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夫是以一塵不病而萬化以貞。請由是而學焉,其可乎?乃簡同志之彥而屬之曰:夫學而無倦,識而無障,才而無窒,樸而無野,文而無浮,核而無刻,博而無濫,吾與二三子盍敬圖其始。於是稽群籍,訪故老,定為圖為表為志為傳,凡十有七卷。逾年,將就緒,而龍子與予陟南都以去。後政者不相謀,遂以中尼。比予臥疾山中,而鬍子萬里自關中來視政,亟遣使索舊稿,如龍子之委。乃束稿付諸生,使敬圖而終。而複於鬍子曰:複初之教,其責又在於子矣。子其與諸生日昭明德,以立大公而擴順應,章好以示民之俗,慎惡以禦民之淫,使四患以屏,三美以臻,勒成邦國之典,則謀始者藉以不替,而效法者視以不眩,皆子之賜也。觀風者行,采之以獻明王,祗承烈祖之休,布神武以覲耿光,緝聖學以化人文,霈至仁以蘇勞瘁,將明明德于萬邦,而況一州乎!草莽雖病,敬拜手以樂其成。
贈宗伯西玄馬子北上序
大司成西玄子馬子陟宗伯以北,其鄉之仕于金陵者司諫渭北高子十人,儼然來征言,曰:以西玄子之交與子也,蓋以禮樂相示也。茲行矣,請所以贊之。東廓鄒子瞿然曰:予烏知禮樂?聞諸師曰,中和者禮樂之則也,戒慎者中和之功也,位育者,中和之敷也。禮樂之用廣矣,大矣,而一言以蔽之曰中和。予嘗驗之矣。戒慎之功為欲所遷,則有所忿懥好樂而滯吾大公之體;親愛賤惡以辟,而窒吾順應之用。故立大本而經綸大經,終無以達於天德。古之君子出門使民、造次顛沛、參前倚衡,無往非中正和樂之融徹。故以親父子而仁,以肅君臣而義,以禮朋友而信,以興俊民而章,以治神人而和,以撫夷貊而賓。故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發育萬物,峻極於天”。中和之德也,其盡矣乎!不本于中和而索於外焉,是弗集義而襲以取也。故玉帛鐘鼓在聖門已慨之,其所由來漸矣。諸君肅然起,曰:以西玄子之素也,其優為之乎?曰:予有所試矣。往在史局,問天下士于梓溪舒子。舒子曰,年友馬仲房氏質直而好義,嘗共疏止南巡,出服外僚,無幾微見顏面。予於是知西玄子之直。及起廢考功,甘泉大宰與大學爭,文移累數千言不決。訪之,從容答曰,吾平生未嘗阿人,亦未嘗淩人。有高皇之典章在,竟不費一語而定。予於是服西玄子之平。比署南院日與太學生接,諸生以以學規嚴,不少假借,頗有怨語,繼而竊議曰,司成公無私。予於是信西玄子之公。夫直以任天下之重,則將順匡救,罔不竭其誠,而主德日隆矣;平以息天下之爭,則歆羨畔援,罔或幹其正,而群僚日協矣;公以任天下之怨,則310獨高明,罔不獲其所,而庶士庶民日福矣。在陝之先哲,炳炳方策,有遇事輒諫,主瘠而肥天下者;有峭直無枉,決聖主於一見者;有矜嚴好禮,動止有則,為人所儀錶者。以予所睹,涇野子其人矣。若西玄子於涇野子,不有光耶?由是而日懋戒慎,以斯道為己任,則顯西土以光四方,由此其選也。亦臨亦保,亦式亦入,而萬邦作孚,直與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同神而並化,茲唐虞鳳儀獸舞之派,而周官關睢麟趾之源乎?西玄子其思孳孳焉。入告嘉猷,出參國是,丕236庶績,行將燮理寅亮,俾昭代中和之極,金聲而玉振之。予與諸君其跂足以俟。
贈愚谷李先生擢太仆正序
嘉靖辛醜夏,愚谷李先生由應天丞簡命太仆正以北,府學之師胡君儒偕諸僚、率諸生詣觀光堂而請曰:昔者書紀冏命,以作大正;詩賦楚宮,以富騋牝。先生其自此升矣,願徼于古之贈。
東廓子曰:諸師諸生其亦講于古之學乎?夫知古之承弼者,可以語書矣;知古之淵塞者,可以語詩矣。承也者,順也;弼也者,匡也。美而順之,過而弗匡之,則為諛為憸,將何以克祗厥辟?故繩愆糾繆,格其非心,則出入號令,胥欽胥臧,而萬邦以休。夫篤實曰塞,深遠曰淵。深遠則不騖淺計矣,篤實則不尚虛談矣。故布衣帛冠,訓農通商,敬教授方,至於民生康而物力阜。夫愚穀子固東魯之產也。以其所學,褎然舉天下第一,其督學江右,入贊南雍之教,遂曆符卿,以敷治京兆,兢兢式舉其職。而綜核六經之旨,究其異同得失,亹亹忘倦,其所尚友,奚啻伯冏衛文已乎?冏命之作,以紹先烈。而大司徒君牙之冊,亦曰對揚光命,定之方中,與魯頌之駉並賦。而思無邪一言,括三百篇以蔽之。位雖日升,道固無異術矣。至若畜養之當制,廄監之當修,牧地之當勘,收市之當廣,追陪之當恤,有司業既治之,亦曰以承弼塞淵之源運之而已矣。
諸師顧諸生曰,是言也,其猶行古之道也。遂受而歸,以告倌人。
慶司馬淨峰公平徭
益也,獲預聞一體之學矣。一體之愛,惻怛同貫,無安排,無揀擇。故病在元首則療元首,在心腹則療心腹,在肢節則療肢節,在齒發爪甲則療齒發爪甲。其經營度回,無晝夜,無寒暑,無老壯,求躋康寧以自快,而曷嘗自以為功?而亦曷嘗以蘄譽,處古之人後?弗堯舜,若撻於市;匹夫弗獲,若若推諸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吾友義城子、雙江子、南屏子亟稱公早有志天下事,毅然以古人為標的。本以篤實,出以整暇,而持以悠久。故隨所遇,粲粲成章,要自學術中基之。世固有砥名礪功、急難讓夷、皭然自樹於塵坌之表,與玩時愒位、誤君蠹民有間。然歡虞皥皥,王霸判矣。
公入告成功,啟沃聖心,立天德以敷王道,則殺而弗怨,樹威也;利而弗庸,非售恩也。夫然後與天地萬物同神而並化,將萬邦慶之。茲特其權輿雲。
贈修齋王君之潯州
潯之人惡饑而思飽,惡寒而思燠,惡勞而思逸,與中華同乎?曰:將無同。曰:潯之人喜孝弟而厭乖爭、喜和睦而厭侵鬥,與中華同乎?曰:將無同。曰:以惡饑寒之同也,則利害無異,可以治矣;以喜孝弟之同也,則是非無異,可以教矣;以利害是非之同也,則曲直無異,可以聽矣。而子又奚疑焉?聖門之論行也,曰忠信篤敬,參前倚衡,則州裏蠻貊無不利有攸往。子之治平山四載,而民以為惠;教單縣五載,而士以為臧;聽訟司寇六載,而眾以為允。是道也,果從敬信出乎?抑有所增補於外乎?昔在衛武,訏謨遠猷之學,慎爾出話,敬爾威儀,以謹侯度,至於不愧屋漏。故可以惠朋友,可以及萬民,可以灑掃廷內,可以戒戎作而遏蠻方。是無眾寡,無大小,無遠近,參前倚衡,已試之方也。修之則貞而吉,弗修則匪貞而有眚。子其敬修其可願而已矣。
贈中白王子陟太仆
予嘗判廣德,曆建平,博詢高淳南陵馬政之病。方馬之養也,私有分飼,公有點驗,死有陪賞,種種弗勝計也。使派馬課而以時出之,不猶少豸乎?及馬之解於京也,重價而求之異,方路有芻秣,瘦損有改市,種種弗勝計也。使征價而市之,北土將無愈乎?以中白子之世家學,協於大正,以憂國恤民也,其將調和之耶?蕩滌之耶?溫補之耶?抑將無所措手而視其斃耶?嗟乎,天下之積蠹久矣!匪直馬政也。土木當止也而方殷,征輸當寬也而日迫,邊備當預也而姑徐徐,言路當通也而愈壅,士習當振也而更靡。然以移則剩幾投會,以永天年而免夭劄。醫世者獨能恝哉?夫台諫之司,明目達聰,非藥石之所出乎?中白子與僚友之彥相與協恭。贈處之。
贈苕溪吳侯守安慶
夫知學者其知政乎?君子之志于學,以求仁也。故不以其所能病人,不以其所不能忌人。不以所不能忌人,故尊賢而嘉善。不以所能病人,故容眾而矜不能。是以仁愛貫徹,無惡無斁,以永終譽。夫不能而弗矜,是視溺而幸之也。善而弗嘉,是不欲人之登岸也。將奚以對天德而協於群情?
卷之三上 疏類
制策
皇帝制曰:創業以武,守成以文,昔人有是說也。然兵農一致,文武同方,其用果有異乎?文武之分始於何時?兵民之判起于何代?嘗質諸古矣,書稱堯曰“乃武乃文”,於舜稱“文明”,禹稱文命而不及武,于湯稱聖武而不及文。周之謨烈,各專其一,且三代迭尚而不言武。周列四民,而兵不與焉,何也?漢唐宋之英君主令,或創業而兼乎文,或守成而兼乎武,或有未備,亦足以善治。論者又謂,天下安,注意相;又謂天下雖安,忘戰則危。是治兵之道,果與治民之道同邪異邪?我太祖高皇帝以神聖文武統一天下,建官分籍,各有定制,列聖相承,率循是道,百五十年,治定功成,實由於此。然承平既久,玩愒乘之。學校之法具存而士或失業,蠲貸之詔屢下而人多告饑,流徒之餘,化為寇賊,以遺朕宵旰之憂。今賦稅饋運,民力竭矣,而軍食尚未給;調發戰禦,兵之力亦勞矣,而民患尚未除。或者官非其人乎?而選舉之制、黜陟之典、賞罰之令,亦未始不加意也。茲欲盡修攘之實,謹恬嬉之戒,文治舉而武功成,天下兵民相衛相養於無事之天,以保我國家久安長治之業,宜何如而可?子大夫志于世用,方策試之日,不暇以微辭隱義為問,姑舉其切于時者其為朕陳之。正德六年辛未三月十五日。
臣對:臣聞帝王之禦世也,有安定天下之大功,有化成天下之大德。安定之功在乎武,化成之德在乎文。敷文教而擇人以治民,則民安而文德洽;修武備而擇人以治兵,則兵強而武功立。惟文武並用,故功德兼隆。此唐虞三代與我朝之所以久安長治而非漢唐宋以下之所能逮及者也。恭惟皇帝陛下年當鼎盛,運撫盈成,科貢慎選,蠲貸屢下,武舉設科,僣亂授道。文德既敷,武功亦振。文武之道固克盡矣。茲進臣等於廷,降賜清問,首舉創業守成之文武異同為言,次及於二帝三王與漢唐宋諸君之得失,末複及聖祖之定制與今日守成玩愒之弊,而欲求所以保長久之業,即堯舜禹湯文武祖宗列聖之用心也。臣敢不披瀝肝膽,以對揚休命于萬一!
臣聞帝王治天下之大要有二,曰文與武而已。仁以育天下,故凡獎崇儒彥、懷保黔黎,于以經緯天地而為安定之功,皆文之屬也。義以正天下,故凡選將擇帥、振勵卒徒,於以消折奸宄而為安定之功,皆武之屬也。有武而無文以濟之,則過於義而傷於剛,無以存渾厚之治體;有文而無武以濟之,則過於仁而流於柔,無以立精明之治功。故是二者猶天之二氣,不可相勝;猶車之兩輪,不可缺一。陸賈所謂久長之術,正在是也。若所謂創業以武,守成以文,是蓋各就其重者言之耳。如使創業者而無事乎文,則肇修人紀、重民五教者非耶?如使守成者而無事于武,則克詰戎兵、張惶六帥者非耶?慨自封建裂而文武分,井田壞而兵農判,文事簿書,武事弓矢,而各職其職矣。兵執干戈,農執耒耜,而各事其事矣。噫,兵農一致,文武同方,古之法豈不可複於今耶?蓋嘗質諸古矣,欽明文思、睿哲文明、文命之四敷、人紀之肇修、五教之克重,堯舜禹湯文武之文德也;四凶之誅,三苗之征、防風之戮、升陑之師、牧野之戰,堯舜禹湯文武之武功也。彼稱堯之德,曰乃武乃文,蓋舉其全而言之。舜禹稱文明文命而不及武,湯稱聖武而不及文,周謨之烈各專其一,蓋就其偏而言之耳。論者徒見三代迭尚而不言武,而不知尚忠尚質尚文之中,武備素具矣,豈輕武乎?徒見周烈四民而兵不與,而不知井邑邱甸同成之中,兵政默寓矣,豈忽於兵乎?自是而後,則有可慨者矣。誅秦興漢,武功已著,而大牢一祀,庶知尚文矣,終不足以蓋輕儒之失;除隋肇唐,武略已振,而崇文一館,庶知尚文矣,終不足以掩慚德之譏。掃五代而致建隆之治,武威亦雲肅矣,夜分觀書,文教是崇,而終不足以複帝王之舊。創業若是而處,可兼乎文耶?宣室召賢,務德化民,而殿廷習射,終莫刷凶奴之恥。廷英論道,文風丕振,而淮蔡甫平,遂以肇驕恣之禍。求遺書而致大平之治,政教亦休明矣,河西河東既平,兩浙納土,而終不能複中國之舊,守成若是而處,可許其兼乎武耶?夫弓鞭是事而文教不純,則除亂之功不足以比湯武;詞章是尚而武功不競,則致治之美又豈能如成康乎?論者又謂,天下安,注意相。夫任相以治民,道也。然任相而忽將,則緩急何所倚耶?又謂天下雖安,忘戰則危。夫講武以治兵,道也,使恃治而忘亂,則安全可常保耶?大抵文德敷而後民生遂,武功立而後兵力強。缺一則偏,缺二則亡,禦天下之常道也。帝王與後世異者,其幾正決於此。
洪惟我太祖高皇帝,以武功天下,以文德致太平。自今觀,文取自科貢而銓於吏部;武取自閥胄而銓於兵部。其建官有定制矣。兵隸于伍行以供戎行,民編於版圖以供租賦。其分籍有定制矣。而又機務參贊于兵曹,編鎮總督以憲臣,則文武有相維之勢。無事率軍士以屯田,有警僉民壯以禦守,則兵民有相通之用。良法美意,超越近代。神功盛德,遠追帝王。史臣贊曰“獨稟全智,功高千古”者,豈溢美哉?列聖相承,率遵是道。督文臣以安民而德公愈洽,督武臣以強兵而功業愈盛。但承平久而玩愒生,亦勢之所必至者。故學校之法具存,而士或失業,無經濟之實,而有奔競之風。蠲貸之詔屢下,而人多告饑,無擊壤之樂,而有弄兵之虞。則所謂文以治民者可虞矣。列屯而坐,老弱待哺,徒費饋運之勞,而未見禦侮之效,應檄而行,郡縣坐食,徒見調發之擾,而未聞平盜之功。則所謂武以治兵者,可慮矣。是安得不上廑宵旰之憂也哉?夫文武之道有不可偏之用,故當求所以並用之法,及其久也,無不弊之法,則必當求所以(致?)弊之人。為今之計,亦惟求其人以行其法爾。彼文德之未覃敷者,豈不以司文治者之不得其人乎?必也慎師儒之選以正士風,重守令之責以司民治。其始進也,精科貢之途以求之;其既仕也,稱職者有賞,不職者有罰。俟其既久,然後公黜陟之典以考之,務使董庠序者如胡瑗,如孫複,牧郡縣者如龔遂,如卓茂,則必能明禮義而士得所教,盡循良而民得所養。菁莪棫樸之化、鳧鷖行葦之俗,庶乎可複見矣。武功之未丕宣者,豈不以司武備者之不得其人乎?必也廣將帥之選以通豪俊,謹襲蔭之格以革疲冗。其始進也,嚴選薦之法以求之;其既仕也,賞其勝任者,罰其不勝任者,俟其既久矣,然後公黜陟之典以考之,務使應摹舉者如韓信,如郭子儀,出閥胄者如謝玄,如曹瑋,則必能汰冗卒而民利以興,剿寇賊而民害以除。兔置幹城之美、在泮成獻馘功,庶乎可複見矣。由是而修攘之實盡,恬憘之戒謹,文德敷於九有,武功耀于四方。兵堅於捍禦,而蠻夷滑夏者自息矣;民樂於輸賦,而奸宄肆行者自化矣。陛下之治,可以追帝王,陋唐宋長久之業,而複宗祖之舊矣。
至於終篇,陛下複策臣曰,子大夫志于用世者,策試之日,不暇以微辭隱義為問,姑舉其切于時者其為朕陳之。臣荷教養之恩,膺科舉之薦,用世之志,因臣愚之夙懷,而切時之務,又明主之欲聞,凡策問所及者,謹條陳於前矣,臣之愚意,尚亦有切于時者,敢為陛下畢盡其說。
臣聞,惟學可以養天德,惟勤可以興王道,惟親近君子可以維持此學,惟總核群臣可以勵翼此學。四者克盡,則文武之道可以次第而舉。伏為陛下別白而重言之。
夫人主者,天下之主也;一心者,人主之主也。本心之善,其體甚微,而利欲之攻,不遙遠其眾。非有以辨別之,則理欲混淆,而天下之大本無以正矣。是故莫先於講學。而所謂學者,非涉獵記誦,以雜博相高也;非割裂裝綴,以華靡相勝也。要必讀經師意、觀史師跡,味聖賢之言,以求義理之當,察古今之變,以驗得失之幾。如高宗之終始典學、成王之學有輯熙,則庶乎此心之理可明而天德全矣。天下之于君,合四海以富之,萃五位以貴之,豈予以可安之地而娛之乎?一身之系甚重,而萬幾之責甚繁,非有以宰製之,則正務叢挫,而天下之大治無以成矣。是故莫要於勤政。而所謂勤者,非衡石程書,以煩瑣自勞也,非衛士傳飡,以強明自任也。要必朝以聽政,暮以訪問,操威福之柄而絕逸游之樂,察民物之情而存祗懼之心,如商湯昧爽丕顯、周文之日昃不遑,庶乎此身之責可紓而王道興矣。講學於己,而不資於人以輔之,則暴寒不一而學或廢矣。是必資道教訓者以明睿智之道,資傳德義者以防聞見之非,資保身體者以適起居之宜。左右皆資老成,陪侍悉資彥俊,而邪昵之私無所容焉,則朝夕延見之益,足以為維持此學之助矣。程頤所謂輔養主德,要使跬步不離正人,乃可以涵養薰陶,正此意也。勤政於己而不責於人以分之,則勞逸殊勢而勤或馳矣。是必責司銓衡者以用賢才,責司錢谷者以足同用,責司刑罰者以平獄訟,諫官責以直言得失,將帥責以禦侮敵愾,而牽制之私無所擾焉。則夙夜匪懈之益,足以勵翼此勤之助矣。歐陽修所謂善用人者,必使有才者竭其力,有識者竭其謀,正此意也。然此者皇祖貽燕已行之效,特在陛下丕承之耳。
臣觀皇祖之論侍臣,有曰吾每于宮中無事時輒取孔子之言觀之,如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真治國之良規。又嘗命書大學衍義於兩廡壁間,曰以備朝夕觀覽,則其講學之功可考矣。有曰朕念創業之艱難,日不暇食,夜不安寢。又曰朕即位有言,嘗以勤勵自勉,未旦即臨朝,晡時而後還宮。則勤政之跡可考矣。又嘗退禦白虎殿,召劉三吾論治道。則其親近君子之效可考矣。嘗諭中書省臣曰,陰陽乖戾,卿等宜輔朕修省,其盡心力以匡不逮。吏部命官則曰,宜公平以別賢否,通政命官則以公情直亮以處厥心,庶不負任使。則其總核群臣之實可考矣。李絳告憲宗曰,正身勵己,尊道德,遠奸佞,進忠直,以與祖宗合德。呂大防疏事親、事長、治內、待外戚、尚儉、寬仁、尚禮、勤身八法,以告哲宗曰,盡行家法足以為天下。況我皇祖之法又超軼唐宋者耶!
陛下欲聞其切時之務,不以微詞隱義難臣。而愚臣欲攄(原作擄,據文義改)其用世之志,豈敢以謏聞諂說瀆陛下?伏惟留神省覽,深信而力行之,則立德立功初無難事,用文用武自有餘地。宗社之福,生民之望也,豈特愚臣之幸哉!幹冒天威,不勝戰慄之至。臣謹對。(御批第一甲三名)
聖功圖疏
南京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臣鄒守益謹奏,為感恩獻愚,少俾東宮聖學事。伏蒙聖恩,擢補東宮官僚,恩命下臨,無任感激。古人蒙一飯之惠,猶思效報,況奉聖上特擢臣等,隆以清秩,委以重任,豈直一飯之德比也!臣等所由萬倍感激,圖報無涯也。
仰惟皇太子今未出閣,臣僚未得供職,未得陳說文辭,圖以涵養睿資,預培聖功之基。惟日聞正言,見正事,習正道,久而默化,習與性成而已矣。臣等又聞,古昔聖學,圖史箴戒,日陳於前,以維持身心,無不備具。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朝夕飫聞。善言日進則德日崇,謗言日聞則過日寡。帝王樂求謗言,何也?圖以優進聖域也。臣等竊取古意,繪為聖功圖一十三幅,裝為一冊,獻上東宮殿下。伏願皇上少垂聖覽,如謂臣等所繪圖冊或有少裨東宮作聖之資,敕下內侍謹厚人員,將臣等所繪圖冊時進皇太子觀玩,未用講解文義,且觀圖像得意,契悟自深,愈於講說之煩也。臣據事直辭,無所忌諱。雖未及古人拾遺補過之盛節,亦庶幾言無飾偽,欲皇太子預養納言之量,無俾古人樹誹謗木者專美於前也。又圖像惟繪大意,于古之服器制度俱未精考。神堯大禹高宗文王及漢明帝傅說桓榮,或冕裳,或便服,惟據聖賢圖像繪寫大略,未敢肖真也。至於字畫,惟憑儒士勞良佐、陳佃按書冊謄錄。雖有差訛,不敢洗補。臣演說誤謬,直由學說膚淺所致。臣謹備陳罪狀,伏乞聖明察臣感恩圖報之愚,亮臣等獻芹之悃,恕臣等訛謬之故,宥臣等不識忌諱之戮,特敕內侍人員時進東宮睿覽,達臣等區區微誠。臣等不勝戴恩懼罪、屏伏戰慄之至,差千戶曹昂齎進以聞。
一、文王世子問安圖
謹案:此是文王為世子時事親的禮,萬世帝王宜效法他。仰惟皇太子殿下大孝為天下法,皆要學文王。此圖便是個樣子。今時時玩此圖,自能興起孝心,充擴良知良能,為天下法。
二、文王世子視膳圖
謹案:此是文王為世子時事王季的禮者。史稱王季壽一百歲,文王朝夕視膳,固是聖人大孝,足為萬世法式。想文王是時年四十以上,武王年亦二十二矣。亦見聖人宮庭間天倫至樂也。伏惟皇太子殿下常玩此圖,可見古聖王事親的禮,涵養孝心,恭視聖膳,太孝為天下法。
三、文王世子齒胄圖
謹案:此是文王為世子時,入學與同學之人讓齒,萬世仰為盛德。古者入學,皆服士服,天子之子,亦服士服。今考古圖,亦無定式,惟模寫大略如此。況大學齒讓,後世難行。洪武初年,嘗建大本堂,先勳臣子謹慎者侍東宮。親王講讀,亦無齒讓之禮。臣等再難複詭計。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亦見古聖賢謙德忘勢的意思。
四、漢儒桓榮授經圖
謹案:此是漢明帝為太子時桓榮授太子經,及為天子,尊桓榮以師禮。史書以為盛事。漢時去三代未遠,猶有古風,太子自稱名、自稱童蒙,皆是謙德之盛。我聖朝儒臣輔導東宮,禮有定式。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亦見上古帝五教太子的意思,可以涵養聖德。
五、神堯茅茨土階圖
謹按:此是史稱帝堯儉德天子,宮室服器儉素如此,百官臣庶又愈儉素可知也。天下尚儉,天下所由富足也。我宣宗皇帝儉德同符帝堯。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見古帝王儉樸氣象。況又恭遇皇上應時創制,宮室服器,依禮修正。規制大備,為萬世法。我殿下惟式成憲,享萬世太平而已。猗歟盛哉!
六、大禹菲飲食、惡衣服圖
謹按:此是孔子稱禹所行無108隙可指,自用飲食則菲薄不奢侈,祭祀鬼神則極豐潔;自用衣服則粗惡不華美黻冕,用以祭祀則極美好。奉身則簡,事神則豐,所以無108隙可指。帝王富有天下,豈無甘旨飲食?豈無潔好衣服?惟帝王為天下儀錶,帝王好儉,則天下皆儉;帝王好奢,則天下皆奢。天下皆儉,財用便足,百姓便安;天下皆奢,財用便不足,百姓便不安。大禹尚儉,實萬世法。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崇儉為天下儀錶,大臣有所取法,不敢貪侈,實天下萬姓無疆之福。
七、大禹卑宮室、力溝洫圖
謹按:此是孔子言禹自己宮室則卑小,民田水路、引水灌田的皆盡力,薄於奉己,厚於為民,所以為盛德。漢文帝欲為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帝曰:百金,中人十家產也。遂不為。帝王富有天下,百金甚小,不肯輕費。文帝德盛如禹。禹平水土,又開溝洫,教民灌田。江淮河漢之水,旱則引入溝洫,田得澆灌;澇則水循溝洫以趨河海,不致氾濫。民無旱澇之憂,歲常豐稔。又田有溝洫,夷狄寇賊遇溝則止,不能馳突,故世極太平,無夷狄資寇之憂。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見得古帝王勤儉的意思,涵養聖德,萬世之福。
臣等再按:堯都平陽,禹都安邑,皆冀州也。後擁太行,前列三岳,黃河環繞,由碣石入海。淮水自桐柏山,江水自嶓塚山,東北入海,環向帝都,天下第一形勝之地。惟土狹山峻,漕運為難。我聖朝都燕京,亦古冀州之境,形勝與堯禹同。普天下萬水朝宗,萬山朝拱,聖朝萬萬世太平基業也。臣等謹附說焉,為殿下考觀方輿萬一之助。
八、周王稼穡圖
謹按:此是周室有天下八百年的根本。周自後稷教民稼穡,《詩》言“貽我來牟,帝命率育”,言後稷教民種麥,奉天命育百姓,能體天心天命。後稷後世有天下也,至公劉又修後稷之業,《詩》雲“乃場乃疆,乃積乃倉”,言公劉教民稼穡,致民富足,疆場皆有倉積也。至大王又修後稷之業,《詩》雲“乃疆乃理,乃宣乃畝”,言大王遷岐,教民疆理田畝,勤力稼穡也。至文王又修後稷之業,《書》雲“即康功田功是也”。至成王時,周公慮成王不知稼穡艱難,不知百姓命脈所依,作《無逸篇》,首以稼穡為上務。是周室有天下根本也。至康王召王以下,太平日久,不恤百姓稼穡辛苦,周室遂衰。伏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見得帝王恤民重本的意思,實萬世無疆之福。
臣等再按:古稱帝都以豐鎬為上,秦漢隋唐皆都焉,謂之關中。自今觀焉,俊乂有黃河泄散王氣,前南山蔽塞離明,西有羌戎為患,東濠涵潼關,僅足自守,不能兼制全宇。視我聖朝神京宇宙全氣皆囿噓吸者,萬萬不及也。臣等謹附記焉,為殿下考觀方輿萬一之助。
九、周室後妃蠶織圖
謹按:此是《禮記》及《詩經》所載蠶織的禮。天子諸侯後妃夫人視蠶績葛做衣服,不惟自己勤儉而已,實所以化天下,使天下婦女皆勤養蠶,皆勤績葛,則女有餘布,人皆足衣,天下所由太平也。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見得古後妃務本勤儉的意思。
十、宮中隙地種蔬圖
伏讀我聖祖政要,儉樸之德超出千古。聖子神孫萬世法也。百七十年,大內宮殿有宜撤舊為新、易敝為堅者,我皇上應時創制,又皆完固,萬年無疆之業也。伏惟殿下仰思皇上創制之勤、太祖垂統之懿,時玩此圖,將以遵式皇上建立之謨,不敢複有改作,鴻圖永固,實太平萬萬世之保。
十一、西苑耕稼圖
皇上西苑耕稼,知百姓艱難,與大舜耕稼、後稷稼穡、文王田功、武王重民食、成王播百榖同此恤民的心。仰惟殿下時玩此圖,體皇上憂勤惕厲的意思。臣等又記憫農之詩,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謂人藉農以養生,宜恤農辛苦也。又曰“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榖。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言農人困窮,未有絲,先圖賣,未有榖,先圖糶,救急不暇,如割心頭肉、眼前瘡也。又曰“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偏照逃亡屋”。大臣宮室,剝民自奉,筵張綺羅,侈貴極矣。乃又近君藉寵,愈為民病。民不堪命,遂自逃亡。君王能照及此,必思所以恤之矣。伏惟殿下常諷誦此詩,可見農民貧苦情狀。再念農夫八口之家,耕田百畝,粟入幾何?輸租幾何?牛種幾何?糞土幾何?徭役幾何?除輸官租差役之外,所餘幾何?乃知百姓真是辛苦,真是艱難。贓官又剋削之,奪其衣食。下情不能上達,啞口忍饑,實是可憐。乃益見皇上西苑耕稼的是痛念百姓艱難,聖德超出上古,足為萬世法。
十二、西苑蠶桑圖
伏睹我聖上定西苑蠶桑之制,與上古帝王重祀務本同一憂勤惕厲的意思,不特取法有周一代而已。臣今只盡蠶絲大略,若夫後妃蠶禮圖,不敢盡畫,懼瀆也。伏惟殿下時玩此圖,體聖上務本尚儉、化天下的意思。臣等又見蠶婦詩雲“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襟。遍身綺羅者,不是養蠶人”,謂城婦女不養蠶卻服綺羅,鄉間民婦辛苦養蠶,不得綺羅自身服用,所以淚下也,愁苦之情也。蓋民間蠶婦終年辛苦,養蠶作絲,精的織為錦綺,皆以供官;粗絲為紬絹,皆以易米糊口,不得自用。單衣受冷,老幼同度風寒,幸無災荒,乃得活命。不幸贓官拘捉伊夫與兒,刑逼索錢,即並常日衣服俱賣與人,以救身命。民間婦女極是艱難。殿下常念及此,乃知皇上定西苑蠶織的禮,專為恤念百姓婦女辛苦的意思,實天下萬姓無涯之福。
十三、商王高宗訪道圖
謹按:此是高宗訪道,傅說首揭學之一言,以嘉惠萬世,萬世君臣講學立極的樣子。明君惟知學,故不敢自用,而求助於俊乂,使佈滿庶位,天地萬物,賴以位育。其曰遜志,曰時敏,猶千聖相傳心學之要。遜志者,如海之虛,無所不納,故能取諸人以為善;時敏者,如日之運,晝夜不停,故能篤實輝光,以至於聖神。商王中興,實由於此。臣等又伏讀我太祖高皇帝作大誥,其君臣同遊篇曰“昔者人臣得與君同遊者,其竭忠成全其君,飲食夢寐未嘗忘其政”。所以政者何?惟務為民造福,拾君之失,救君之過,補君之缺,顯祖宗於地下,歡父子于生前,榮妻子于當時,身名流芳,千萬載磨。洪惟我太祖高皇帝君臣同遊之言,即商高宗訪道傅說之心。高宗訪傅說,望以講學啟沃。我太祖與下同游,望以拾失救過補缺。高宗講學,惟以為民。我太祖于臣下曲盡恩禮,亦惟望之為民造福而已。高宗之心即太祖之心也,皆立萬世人極者也。仰惟皇太子殿下熟玩高宗訪道圖,證以聖祖格訓,又玩我皇上賜臣敬一等箴,體我聖祖與臣下講學之心,即聖祖君臣同遊之心,即高宗訪道之心。道統正脈,傳之萬世。臣等不勝大願!
(奉聖旨:鄒守益假以圖疏譏刺朕躬,下禮部參勘。複奉聖旨:姑念納忠,免罪。欽此。)
大禮疏
翰林院編修臣鄒守益謹奏,為守禮義以明國論事。伏蒙皇上欲隆本生之恩,屢下群臣會議,以求天下之公。而公卿至於台諫百執事交章論奏,推大宗小宗之議,辯正統私親之等,惟恐皇上舍己從人,務以禮尊親,而群臣獻可替否,思以義事君,甚盛節也。繼而一二奸人妄以強說欺君上,激聖怒。陛下不察而誤信之,尊號之上,斷自宸衷。大小臣工,莫敢匡救。近日建室之議,複勞聖諭詰責,以為欺朕沖年,甚失綱常,敗父子之情,傷君臣之義,而公卿至於台諫百執事畏懼天威,不敢複陳一言,以解陛下之疑。而所司以漸奉行,道路相傳,且謂有孝長子之稱,是陛下狥情以為孝,群臣順令以為忠。若長此而不已,則陛下獨斷于上,而不顧天下萬世之公論;群臣依阿於下,以苟一時之富貴,而忽宗社長久之計,棄禮害義,非國家之福也。
昔魯元不忍之寢疾,憚于易簧,愛之至也。而曾子責之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今之致隆獻帝,非但一簧之失也。以獻帝之明,念曾子之守禮,其不以陛下為姑息之愛乎?昔魯公受天子之禮樂以祀周公,蓋尊之至也,而孔子傷之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哀也。萬世之下,將有非禮其哀之歎,上累獻帝,陛下其安之乎?大小臣工引經援古,欲陛下專意正統,罔搖異說,於獻帝尊稱,存始封之號,避皇考之嫌,而於陵廟歲時遣重臣代祭,俟皇嗣既蕃立後安陸,以全百世不祧之尊。然後宮闈無僣越之嫌,而在本生得追崇之宜。播之宗藩而安,傳之天下而服。此群臣忠愛惻怛之至情也。陛下不察而督過之,謂忤且慢,則睿智清明之心有所搖奪,而喜怒哀樂不無失其平矣,
夫陛下入繼大統,以考孝宗天下。臣民愛戴孝宗之德而思報之,于陛下誰敢有二心者?況聖德高明,視朝講學,孳孳圖治。在廷之臣,莫不感激。初詔思佐大平。大禮至重,孰敢為欺?欺之一字,非獨不敢宣之於口,實不敢萌之於心。獨一二奸人變亂黑白,指忠為欺,離間上下之交,摧挫忠直之氣,而求以投間抵隙,竊弄威福。此先王之所必誅而不以聽也。陛下不加誅斥而誤信其言,臣恐奸諛漸進,共濟邪謀,公論元氣索然遂盡,天下之事有大可憂者矣!
臣曆觀前史,論所後所生之義者,昭昭可考也。冷褒假猶之徒,當時所謂忠愛,後世所斥以為奸媚也。師丹司馬光之徒,當時所謂欺慢,後世所仰以為正直也。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古也。臣愚以為大小臣工宜披肝瀝膽,仗節盡忠,守師丹司馬光之正,以開悟聖心,不可怵于威嚴,遷就回互,二三其德,以冒寵祿。而陛下屈己從善,不吝改過,察群臣忠愛之情,信而用之,其忤旨去國者,召而複之,使各展布四體,弼正闕違,而不冷褒假猶者,斥而絕之。庶幾聖志堅定,國論昭明,無複敢有動搖宗廟、離間宮闈。而聖德大孝光于四方,大平之治尚其可圖也。
昔者先帝之南巡也,群臣交諫沮之,先帝赫然斯怒,重加罰黜,豈不以群臣之斯慢違犯為可罪哉?然皇上在藩邸聞之,必以是數臣者為盡忠於先帝也。今日入繼大統,獨不能容群臣之盡忠于陛下者乎?今天變地震,災怪頻仍,民窮盜起,白骨盈野,至有父子兄弟相食,此自古以來所罕聞也。所宜上下交修,畏天憂民,寢食弗甯之時,豈可泄泄相安,自諉無虞?
臣待罪史館,預修先帝實錄。每見奸人用事,政刑日非,澘然出涕,愧無匡救以報先帝之德。若複緘默自全,以負陛下,面從背言,死有餘愧!是以冒陳狂愚,冀徹聖聽。使異日史冊之上,德業日光,則臣屏伏田裏,亦與寵榮。干犯天威,不勝隕越俟罪之至。
(奉聖旨:鄒守益這廝,出位妄言,不修本業,既知忌憚,又來瀆慢,好生輕易。著錦衣衛拿送鎮撫司,打著問了來說。)
薛文清公從祀疏
司經局洗馬兼翰林院侍讀臣鄒守益謹奏,為欽奉聖諭,以議祀典事。近該禦史楊瞻、樊得仁建議,要將禮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薛瑄從祀孔子廟廷,禮部複題。奉聖旨:著翰林院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國子監堂上官人各上議。欽此。臣仰窺聖心主張斯道,鼓舞來學,博采輿論,慎重祀典,敢不竭圖末議,以備采擇。
臣謹按:孔門評論人品,其上曰中行,其次曰狂,又其次曰狷。中行也者,中和之德,立大本而行達道者也。門弟子稱孔子之時中,曰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若大和元氣,周貫天地,運行四時。當時惟顏子善以身發孔子之蘊。夷考其好學,曰不遷怒,不貳過。其深潛純粹,藹然春和氣象也。故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狂狷也者,雖未免於習氣之偏,然其嘐嘐尚有毅然以聖人為必可至,使其工夫縝密,則狂可中行矣;不屑不潔,懍懍然恐凂乎其身,使其工夫弘大,則狷亦可中行矣。故道以中和為至,學以中和為的。《中庸》之作,首戒懼以指其功,終位育以要其成,而後聖門之傳賴以不墜。兩漢而下,非無願治之主、匡時之佐,而往往發不中節,無以參天地而宰萬物,正坐學之不講爾。故雖以唐太宗之英睿,自以為表彰以聖學,而從祀孔廟二十二經師,皆以專門訓詁為功。至於馬融王肅輩,敗名害義,亦濫列焉。非陛下明聖,燭照千古,其孰能釐正之。夫訓詁日繁,著述日富,纏繞于文義,比較于異同,摹擬於儀節,恣情鑿性,去道彌遠,而猶偃然以為孔氏之學。譬諸為釋氏之徒者,不從事於明心見性,而造寺飯僧,誦經讀偈以望成佛;為老氏之徒者,不務於致虛極、守靜篤,以收無為無欲之化,而煉金石,習術祝以求成仙。皆鋪糟糠而棄其醇也。
我列聖以道德禮樂化成天下。文章政事之臣,鹹足以匹休往古。然勃然以理學為宗,實自瑄倡之。瑄之深造自得於濂洛靜虛動直、大公順應之旨,未敢妄許,然其自幼至老,篤志力行,惓惓亦自以複性為教。考其出處進退之間,不折節于權奸,不謝恩於私室,不曲法於貴近,不懾志於臨刑,不濡滯于相位,一時翕然尊信,以薛夫子目之,此豈可以聲音笑貌取者!揆之于古,其近於狷者之流乎?世之議瑄未宜列於從祀者,或以其見理未瑩,不足以傳斯道,則雖顏曾而下,已有不得其宗者,是責於瑄者大備矣。或又以其少於著述,不足以羽翼聖經,則雖顏曾之得其宗者,視後儒已有所不逮,是求於瑄者又大淺矣。夫祀典之重,莫嚴於孔廟,非所進而進之,是為俎豆之玷;可以進而難之,亦適以阻進修之路。斯二者,失中均也。
皇上懋隆敬一以建中和之極,折衷群論,自有天則。臣以為進瑄從祀,樹之風聲,以昭國家之盛,其於世教未必無補。謹疏。
九廟災自陳疏
南京國子臨祭酒臣鄒守益謹奏,為自陳不職,乞賜罷黜以彌天變事。准南京禮部祠祭清吏司手本,准禮部咨開監察禦史黨承賜等題,為答天戒,嚴交修,以隆聖治事節。奉聖旨是:宗廟災變,朕心震驚,所宜痛加修省,以實事天。兩京文武大臣,著自陳時政闕失,著各衙門條奏,務切民瘼國體,不許虛應故事,氾濫彌文。該衙門知道。欽此。欽遵備行到臣。
臣聞隆古交修之訓曰,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曰,先王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百官修輔厥後惟明明。故君而克艱,則能以天之心為心,是謂善事其天;臣而克艱,則能以君心為心,是謂善事其君。昔在殷王中宗,桑榖生於朝,而拱異亦甚矣。訪于伊,陟德以勝妖,故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五年。其在高宗,飛雉升廟鼎,而鴝116亦甚矣。聽于祖,已克正厥事,故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曆觀史冊,鑒戒甚明。或多難以興邦,敬勝怠也;或無災而殞祚,怠勝敬也。故修養之所以引年,國祚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之所以至天聖賢,其任重道遠,決諸一念之真純而已矣,決諸真純之一念無或轉搖而已矣。邇者天心仁愛,火及宗廟,往古災變於今為烈。陛下孝思懇惻,深自怨艾,諭告臣工痛加修省。至有欲投火中之言,與桑林犧牲之禱異代而同神。即此一念,皇天后土實共鑒之,高廟暨列聖之神靈實共鑒之。若保此真純,無或轉搖,雍雍在宮,肅肅在廟,不顯亦臨,無射亦保,務以上天之心為心,則知人安民,命德討罪,綏萬邦而撫四夷,若決江河,沛然克俟外求矣。
臣感極而泣,仰屋竊歎,以為皇上憂勤如此其切,孝誠如此其至,凡厥臣工,休戚一體。股肱當竭其膂力,耳目當竭其聰明,務以陛下之心為心,無或有懷私售欺,以便身圖而負國恩。庶幾各守常憲,以盡修補之義。其能者且洗心盡瘁,以共濟艱大,而不能者宜引咎求退,無竊祿位而靡民膏脂。臣伏念《大學》古稱豪傑之關司成,首任師儒之責。而南畿又為國家豐鎬之重,師道不立,則善人不興;善人不興,則善治不復。其於政體樞紐匪輕。
我高皇帝之規曰:本監正官總理一應事,務須要整飭威儀,嚴立規矩,表率屬官,模範後進,不可尸位素餐,因而怠惰。以臣之愚,自知甚明,學術膚淺,不能以宣暢聖道;才識朴魯,不能以練達國體。雖勉加鞭策,欲效涓涘,而終愧屍素,宜先罷黜。若再持祿貪位,以忝官箴,將何以嚴交修之實,而廓維新之休乎?
伏望聖慈,將臣放歸田裏,遴選時彥,以端化原,庶修省以實,災變可彌矣。
(奉聖旨:鄒守益假以自陳,言詞乖刺,著冠帶閑住。)
勤王饗功頌
正德乙卯歲六月丙子,甯王變起南昌,震驚神畿。都禦史陽明王公自贛將命入閩,脫險豐城,趨保吉安,大征義旅,以遏亂略。七月辛醜誓師以東,癸卯駐樟樹鎮。列郡各以兵會。庚戌申誓於市118,誅伍斬將有經罔赦。辛亥克南昌,壬子師進東湖,與賊遇,連戰大破之。丁醜水陸伏起,火艦並進,遂擒元兇以歸,功奏天子。八月辛未犒諸軍,大燕群僚。維時,監察禦史謝源、伍希儒,以監督與;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通判談儲、胡堯元,推官王暐,知縣王冕、李楫、劉源清、張淮,以克敵與;都禦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郎中魯直、禦史張鼇山、僉事劉藍、知府劉昭、進士郭持平、驛丞王思李中,以急義贊謀與;其餘效忠宣力之士,鹹序以位。
於戲,誅亂討賊,繄萬世大閑,章諸聲詩,以昭風教,大史職也。乃作頌曰:高皇誕膺明命,列聖昭德,鳥翔魚泳。屏翰是樹,孚佑同姓。121茲寧藩,狘彼梟獍。帝命中丞,往釐南閩。神實留公,脫民罟罠。爰奮義旅,奉罰自天。鸞鳳鵬鶚,夾以翩翩。遂克狡穴,遂俘大憝。山川重光,鬼神奠位。天相皇國,不空我師。世濟驕奸,浹日以夷。爰犒諸軍,百工鹹在。我皇報功,尚有大賚。維我新國,無蹈匪彝。服我忠孝,以公蓍龜。維公懋德,載終九仞。敷時文明,拔茹以進。維皇建極,聿定元良。貞于萬邦,配天無疆。
卷之三下 說類
學說
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所以為貴者曰性。性之所以為性者,曰仁義禮智信。能儘是五者於天地之間,則仰不愧,俯不怍,而可以為人。一有虧損,其則已自得罪於天,而況於斫喪而無忌。則雖頎然鬚眉,而反為虎狼、蜂蟻、鴻雁、睢鳩之罪人矣。鈞人之形也,則鈞人之性也。而至於為虎狼、蜂蟻、鴻雁、睢鳩之罪人,何也?物欲累之也。學之道,所以閑其物欲而反其天地之性,以求無忝于為人而已矣。
昔者聖人之論好學,曰不求安飽,敏事慎言,就正有道而已。其稱顏子,亦曰不遷怒,不貳過而已。是聖人之學可考也。故曰“學而時習之”。學者學此也,習者習此也。習而曰時,不息之功也。學之病莫大乎息,息則物欲行而天理泯矣。天理與物欲互為消長者也,無兩立之勢。故君子戒慎恐懼之志,由聞以至於不聞,由見以至於不見,由言以至於不言,由動以至於不動,一也,無須臾之離也。道不離人,人不離道。人與道凝,然後可以踐形而無忝。夫是之謂善學。以訓詁者專矣,以記誦者博矣,以詞章者華矣,而于道顧背馳焉,則學之蠹也。況乎竊孝弟忠信之成說,以為利祿之媒,偃然播其惡於眾,而號於世曰是學也,可乎哉?
某之醉夢,二十有九年矣。日顛踣於荊棘泥淖,而自以為康莊也。賴先覺者大呼而醒之,將改轍以追來者。而八九同志相與磨礱而夾持之,以圖不枉此生,乃為推學之太宗以申告之,而時觀之以自警焉。鹿鳴之什曰“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古人之于酒食之頃,相愛以德,而不以姑息如此。故夫有四端而謂不能者,為賊其身;謂君不能者,賊其君。蓋自童齠時固熟誦之矣。謂其友不能者,庸非賊其友乎?
今之師友姻族津津以追時好,攫世資交相勸誘,曲為恩厚,一聞講學以希先王之道,則循牆若刺已者,其取捨界限亦異矣。諸生以是列諸座右,過而觀之者,其且以吾好為生乎?其且以吾為賊生乎?
留別同志
學者之病,在於界限之不明。稱之以堯舜,則蹴然以驚;目之以桀蹠,則艴然以怒。而其定計成算,以為上不敢為堯舜,下不至為桀蹠,閹然處其中,以安身立命,以為是亦足矣。而不知善利之間,曾不容發。一舜一蹠,懸若天淵。譬諸良民資賊,不可以更互出入而為也。吾輩既怨艾其身,思為良民矣,124自旦以至於夕,自飲食衣服以至於事君蒞民,自壯年以至於耄耋,當猛自點檢,不可苟且放過。雖不至為屠埋攻劫之事,亦不可陷入穿窬攘竊中,然後可以對越國法而無愧。願與諸君勉之。
堯舜之世,比屋皆良民,故四凶不能逞其惡;桀紂之世,比屋皆盜賊,故三仁不能行其志。然與其以盜賊受賞,甯以良民即刑。此三尺童子知其決擇矣。今日自三尺童子至於垂白之老,孰不知盜賊之不當為哉?往往陰行其實而陽掩其名,自以為可以欺天下後世,而匹夫匹婦已如見其肝肺矣。
籲,可畏哉!吾與諸君周旋久矣,每反復體認,以為孟氏善利之辨,盡發千古作聖之訣。今將別萬里,念所以相長者無逾于此。諸君若不以為非,篤信而力行之,則雖別萬里,猶同堂合席也。若誦于口而違于心,修於大廷而棄於屋漏,則雖日相周旋,已判若胡越矣。諸君其何以交警我乎?
方山說
予讀劉雲表為其友彭麗文記方山四寓軒,稱其恬退雅循,飄飄于田園金穀之表,未嘗不歎麗文之能聚物以自樂也。雖然,觸吾身而感吾心者,孰非吾之物乎?而奚以聚為?
《記》曰,人者天地之心。五行之端,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故萬物之聲色臭味,舉以供吾之耳目鼻口,而吾屹然立乎其上而君宰之。一失其道,則耳以聲聾,目以色盲,鼻以臭塞,口以味爽。所以害吾心者,豈獨田園金穀已乎?古之知道者,坦然由於約,樂毀譽之變,而不以滑和。華冕葛巾,首之寓也;赤冩蹝履,足之寓也;桓圭錢鎛,手之寓也;短褐狐貉、華輅朱轂,身之寓也。一以為雲行,一以為波流。使擇冠而冠,擇履而履,則喜於聚,悲於散,而所以自樂者,只以自累。試使毀琴沉棋,捐書禠畫,屏其亭沼,而反麗文於雁州隆堂之間,則其樂尚有存者乎?無也。故乎絕物以為超者,異端之虛也;狥物以為私者,俗見之隘也;寓於物而不累者,聖人大中之矩也。
麗文之昆季皆好文而與予游,異時徜徉昆季間,尚悉相與語之。
芸田說示諸生
嘉靖四年六月既望,予以事出吳興,見有膝行泥中而以手左右去草者。召而問之曰:此芸田乎?曰:然。曰:吾邑之芸,以鐵為器而木柄之,俯其身以蕩撼于苗中,未嘗若是難也。曰:州亦有之。沙田草易除,用之則宜。泥田則根難拔,必若是者三至焉。山溪之田寒,則根難死,必若是者五至焉。若稍馳之,草侵吾苗,數口之家,將饑死於溝壑矣。
予聞而凜然。人之情孰不惡勞而欲逸也。以其惡死之急,則奪其惡勞矣;以其欲生之急,則奪其欲逸矣。甚矣,吾民厚生之難也。然人知惡身之死,而不知噁心之死,何也?仁義之心,人皆有之。存之則進于聖賢;失之則入於禽獸。是所欲有甚於生,所惡有甚于死者。草之害吾苗也,竭力以去之。利欲之害吾仁也,憚其難而不知去,其弗思焉耳。質美者,查滓便渾化,猶沙田之草易除而不留也。次則泥田矣,次則山溪之塞田矣。芸之而弗息,草未有不拔,而苗未有不秀且實者也。
嗚呼,天下之勇於芸苗者寡矣,欲斯民之無饑,胡可得哉?予方困於饑餒,思理百畝之荒,以望於有秋,而草盛苗希,惴惴乎無所獲也。今而後知所以芸吾田矣。二三子鹹欲厚其生也,則盍於是焉圖之。先難而後獲,其庶矣乎!
省齋說贈陳君彥明北行
僚友蓬萊陳君彥明思從事于曾子之學,以省名其齋。予與之處八年越月矣。其持論129129然有條,其處事繩繩然而底於濟也。間遣其子辰受學於予,肫肫然求以教之。予曰:是無逾於省之說矣。曾氏之學,任重道遠而得孔門之宗者。自省其身,始《大學》一書,蓋記其不日學之功效,以紹來世者也。而自省之功,莫切於獨。獨者人之所不見也。省於人之所見者易,省於人之所不見者難。閒居自放於惡,見君子而後欲著其善,則其省也偽矣。君子所以大過人者,其惟省於獨乎?故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貫隱顯動靜而一之,此吾曾子自省之實學也。後之善學曾子者,莫如公明宣;而不善學者,莫如邢和叔。宣于居庭、應賓客、居朝廷,瞿瞿願學弗怠,而和叔特假三點檢之名,襲而取之。吾輩戒和叔之覆轍,而馳驅於公明氏之範,庶其得聖門而入之乎?君蹴然起,謝曰:吾子何足以承之?吾愧乎童習之而尚紛如也。予拜手曰:予將賴君之省,以與君之子交相贊而已矣。未幾,君入慶天子萬壽將行,州守許君若思曰:省齋勞于王事,茲三祝聖壽矣,課功酬勤,且將有四方之陟,盍有以贈之。予曰:此皆吾彥明自省之地也。頌天保之章,而祝130天子之百祿,以孝事君也。131皇華之章,而諏謀度詢,以恤民132,以慈使眾也。以孝事君之謂忠,以慈使眾之謂仁。忠則上信之,慈則眾歸之。推是以行于四方,無異道矣。勉矣省齋,其無忘于曾氏之學乎!
日惺齋說
宜興杭錫賢卒業於太(原作大)學,聞甘泉先生之教而樂之,以日惺名其弦誦之齋。異日,詣呂涇野而請言,涇野申之以上蔡之義,炳炳然也。將歸,複過予而請益焉。予曰:子之取諸師友則既勤矣,何我何能以贊子?子其誠之於身而已矣。在易乾之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夫非日惺之功乎?進德修業,小事大事,而其要曰忠信,曰修辭立誠而已。故知至而不至之,則無以為誠之始,知終而不終之,則無以為誠之成。于穆不已,天之誠也。乾,天也。乾乾者,對越在天,弗以日夕息焉,思誠之學也。天豈遠乎哉?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遊衍,無往而非天也。無往而非天,則無往而非上帝。故曰“上帝臨汝,毋貳爾心”。無往而非上帝,則無往而非鬼神。故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嗚呼,道之不可須臾離也,若是其嚴也!故忠信篤敬之功,至於立參於前,輿倚於衡,然後與天為一,無愧於日惺之學。上蔡先生曰:邇來學者何足道,能言真如鸚鵡!鸚鵡能言,不離禽鳥。學不以誠而兢以詞說勝者,將不入於禽鳥乎?夫學以入于聖賢也,而或淪於禽鳥,是則可畏也已!錫賢惕然曰:封也,敢不終始於學,以求無愧於屋漏!
謙齋說
先民之訓曰:滿招損,謙受益。謙也者,忠信者也。滿也者,驕泰者也。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道之得失,損益之大關也。世之論謙者,率倚於卑遜退讓以自名,而所謂益者,類以富貴福澤當之。是淺之為謙而陋之為益也。在易之謙,曰“裒多益寡,稱物平施”,故可以卑以自牧,而可以利用侵伐,可以行師而征邑國,非倚於退遜也。其益之象曰“見善則遷,有過則改”,遷善改過以誠其身,故飽乎仁義,不願乎膏梁;令聞廣譽,不願乎文秀。天下之益,其孰能尚之?是以益之以十朋之龜而吉,益之用凶,事而無咎。處約處樂,無入而不自得,非以外物為加損也。九五之占曰“有孚惠心”,則忠信者也,故勿問而元吉矣。其上九曰“立心勿恒”,則驕泰者也,故莫益之而凶矣。嘻,其嚴乎!予之始生也,先易齋大夫命之曰益,其冠也,字之曰謙。及長,取善於四方,而始得其義。夙夜兢兢,思以服膺父師之教而未能也。毗陵同宗之彥拙隱翁名其塚子曰益,而益複以謙名其齋,其燕翼之謀、祗承之方,何其不約而同乎!某季太(原作大)學生尚征言於予,因述予之兢兢者,俾敬圖之。
青原嘉會語
嘉靖癸已七月既望,同志咸集于青原,以從事于君子之學。東廓子守益喟然歎曰:茲會也,先師嘗命之矣。乃於今十有四年,始克成之,茲惟艱哉!凡我同志,相與無忘于師訓,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是能致其良知,君子之自求多福也。知善而著之,知不善而掩之,是不能致其良知,小人之自作孽也。嗚呼,戒之哉!
或曰: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誠意之功也,致知格物將無闕與?曰:好惡之明覺謂之知,好惡之所在謂之物,故為善去惡之格物,即知善知惡之致知,而好善惡惡之意誠。誠意致知格物即是一時,即是一事。曰:正心修身,其將二事乎?曰:有所忿懥好樂,好惡之滯於中也;親愛賤惡而辟,好惡之偏於外也。是誠意以格物之功未盡也。故無所滯於中,則廓然大公,大本立矣;無所偏於外,則物來順應,達道行矣。故格致誠正修,即是一時,即是一事。曰:齊家治國平天下,其將二事乎?曰:親愛賤惡,必有所接之人,是人也,非父兄妻孥則鄰里鄉黨也,非鄰里鄉党則四海九州之交也。好惡行於家庭而無辟,是謂修身以齊家;行於鄉黨而無辟,是謂修身以治國,行于四海九州而無辟,是謂修身以平天下。故修己以安百姓,即是一時,即是一事。曰:夫非有位者之事乎?曰:《大學》之教,所以教天下之為君子也。故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未嘗分有位無位也。絜矩之道,所以平天下也。而其目曰“所惡于上,毋以使下;所惡于下,毋以事上”。夫上下前後左右者,天子庶人共之,特有廣狹眾寡之分耳。曰:雙江聶子所謂忘與助者,於此何以別乎?曰: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真誠惻怛,以充其良知之量,是必有事焉,集義以養氣之功也。為善而弗純,去惡而弗盡,是怠棄其良知者也,故謂之忘。有所作好,有所作惡,計功欲速,並其根而拔之,是戕賊其良知者也,故謂之助。曰:忘敬而後無不敬者,其庶勉於助乎?曰:程子言之備矣。必有事焉,卻是行其所無事。信如和靖(原作靜)之言,是逃助而入忘也,其語意亦未瑩矣。凡預斯會者,各務自致其良知,無分于煩簡,無分於晝夜,無分于窮達,毅然必為君子,而不忍一失足於小人之途,則家國天下尚胥賴之,其謂之嘉會也固宜。不然,則山英水伯且將議其身、謗其師門矣。鹿崖鬍子令樂安,以官守不能會,資遣諸生及其弟134以來,授之一冊,俾剳記其所聞。於其歸也,書此以質之。
錄青原再會語
國家建學立教之美意,於始入學甚可見,特學者行不著而習不察耳。始入學,則拜孔顏,曰聖人之徒也,猶僧入門而拜佛、道入門而拜老子,曰佛老之徒也。其趨向之的,不既昭矣乎?拜畢而升堂,揭之曰明倫。聖人人倫之至也。欲學聖人,則從明倫做工夫,所求乎子,則以事父,而所惡勿施焉。斯父子之倫明,否則昏矣。故明倫之功,即是明善,即是明明德,非以能誦說為明也。佛老之徒,徒工誦說而弗踐其教,則吾徒必辟之矣。而躬自蹈之,將不為佛老之徒乎所辟?
學者主于舊聞,以明善為知,誠身為行,不察孔孟宗旨只是知行合一之教,故知事親從兄而弗去,乃為知之實。而擇乎中庸,不能期月守,則比於自投罟獲,不得為智。知斯二者,是謂擇善。知而弗去,是為固執,皆明善之功也。博學也者,即學之為父子焉,學之為君臣焉,學之為夫婦朋友長幼焉。無往而不學,謂之博學。篤行也者,即其學問思辨之不息者也。學陶則為陶,學冶則為冶,學函矢則為函矢,曲藝則亦有然者矣。而學聖之功,乃以誦說文辭當之,可乎?
學聖之要,濂溪先生所以發明孔孟之蘊也。一也者,良知之真純而無雜者也。有欲以雜之,則二三矣。無欲也者,非自然而無也。無也者對有而言也。有所忿懥好樂,則實而不能虛;親愛賤惡而辟,則曲而不能直。故定性之教,曰“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大公者,以言乎虛靜也;順應者,以言乎動直也。自私用智,皆欲之別名也。君子之學將以何為也?學以去其欲而全其本體而已矣。學者由濂溪明道而學,則紛紛支離之說,若奏黃鍾破蟋蟀之音也。
廓然大公,所存神矣;物來順應,所過化矣。故賞善而舉之,非作好也,罰惡而誅之,非作惡也。天命天討,而吾無加損焉。是之謂王道。後世封即墨以示功,烹阿以示征,猶伐原以示信、大蒐以示禮。畢竟霸者作用,非真純無雜之發也。然賞當其功,罰當其罪,猶足以使民歡虞。若虐136獨而畏高明,好惡拂民之性,則歡虞亦不可得矣。學者果有真切作聖之志,而不為俗習所搖奪,則其精神命脈自真純而無雜,而酬酢萬變,無往非真純之運用。苟以俗習雜乎其間,則酬酢萬變,必雜而不純也矣。辟諸種嘉谷於土,則苗實皆嘉穀矣。種荑稗於土,則苗實皆荑稗矣。種草莽于土,則苗實皆草莽矣。未有種草莽而得荑稗、種荑稗而得嘉穀。誠之不可掩卻如此,可不畏哉?
習俗之大累,只是打富貴貧賤頭不透。故聖人吃緊為人,舉極貧極富者,使學者決其趨向之途。有馬千駟,富貴莫尚矣,而民無得稱;采薇以餓,貧困莫尚矣,而至今稱之。匹夫匹婦之良知,可以一笑而悟矣。世之學者,雖窮貪極欲,未必至於千駟之富,就使至焉,亦無德而稱,而況不至於千駟乎?澡身礪行,未必至西山之餓,就使致焉,亦於今稱之,,而況不至於餓死乎?
嗚呼,師之所以為教,辮弟子之所以為學,其將為夷齊邪?其將為齊景邪?嘉靖甲午閏月乙卯,同志再會于青原,二百餘人。文君138周教泰和,林君朝相教萬安,聞之忻然相與切磋焉。二邑之士,喜其得師也。持卷以書切磋之語,曰,使二君子展卷相思,雖別猶未別也。因力疾書此,以求正惠。而好我其何以示之?
思默子說
東廓山人曰,默而成之,吾不得而見矣,得見思默者,斯可矣。吾聖人無隱之教,若天道粲然,而群弟子猶求之言語之間,無言之戒,所以藥其病也。以子貢之敏,而有何述之疑,蓋知默者鮮矣!夫以子貢之敏,料事如鬼神,固武叔、子禽輩139對而震焉者也,而斥之以為不幸。陋巷之顏,呐呐如處女,而退省其私,亦足以發,獨以不惰許之。是夫子之教學可知也已。孰愈之問,婉以發其機也。而猶較諸聞見之多寡,蓋尚未悟也。博學而識,正以質之,而子貢始悟矣。性與天道,默而識之于文章之表。非聖人之善教、而賜之善學,其何能異於斯。後之學者,莫不黜百家,尊孔氏,斯道可明矣。而孔氏之實,郁乎其尚闇也。故聽其言,觀其文詞,孝弟忠信之道,渢渢然矣,而徐考其事父從兄事君先施,果能不悖其言、不愧其文詞已乎?虛誕盛而樸實微,利欲熾而德行息,若群飲朋醒,貿貿然而無所救之。故默之道,不可不深長思也。上天之道,無聲無臭,天德之默也。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聖德之默也。不動而敬,不言而信,內省不疚,以慎於人之所不見,其君子思默之功乎?
吾友徐汝佩受學于陽明先生之門,直而140,辯而有章。先生以思默箴之。汝佩奉以周旋,弗敢失也。比來廣德,徘徊于複初之間,慨然交厲,思有以踐孔氏之實者。因書是說,以贊於屋漏。
達壽說
天下之同欲,莫逾于壽。君子所以大過人者,其惟達壽乎?知愛知敬,五方之孩提共之,不待教詔而天機混混,其達之源乎?悖德悖禮,方命而圯族,其汩五行以斁九疇乎?老老長長而德教四達,其宅四隩、陂九澤以賴萬世乎?三代之英,因民同欲而利導之,罔有讒說殄行以幹天和。是故百畝以徹,九式以貢,而壽達於征賦矣。三日以役,五十以免,而壽達於庸調矣。司刺斷中,士師受之,而壽達於訟獄矣。司救施惠,司關去幾,而壽達於饑荒矣。掌戮以搏,環人以諜,懷方以致物,象胥以傳言,而壽達於寇戎夷虜矣。豈惟民哉?數罟以禁,斧斤以時,藪牧以阜,而山林鳥獸魚鱉熙熙然罔不獲其壽者。
先師陽明夫子以良知教諸生,其壽天下之矩乎?益也愚而愨,恒思執古之道,禦今之俗,庶幾身親見之而寤寐弗逮也。浮峰張侯元沖密邇學于先師,以天子諫官旬宣吾江右。江右雖敝,固采衛之望也。浮玉以西,章貢以北,其溪下流久矣。嘉靖已酉之春,大恭人唐壽登八十有五,同胥慶以慰望雲。益謹以錫類不匱之義,拜首為達壽祝。侯其章志貞教,斂福敷錫,帝規帝矩,克絜於上下前後左右,使財用足,刑罰中,禮俗142,協氣嘉生,薰為太和,則所以壽親無疆,豈繄翟茀以榮、膻薌以養而已乎?
緒山子相聚永和,稱大恭人之壽曰:質庵方伯以風義節概俎豆鄉社,而幼服姆教,善承繼姑,是曰能巽;勵庵郡守纘易庵參藩之緒,狷介峭特,以忤權貴,而服疏茹糲,蕭然官邸逾二十年,是曰能儉;浮峰甫晬而孤,諸兄元楚、元傑未室也,而食貧力教,俾從名師勝友,以弘世業,是曰能訓;迎養諫垣,時親箴紉,儉以養廉,稱述光範,喜慍不形,壯耄一致,是曰能恒。聚四懿以備群福,若鑒湖耶溪之趨於海,無弗至矣。郊祀進階,移封以榮,則有若康靖;手詔存問,歎尚福壽,則有若文定。咸張氏舊族也。等而上之,飾戎車奏,膚公以匡中興,尚有孝友家法在。
醫說留別長安諸友
東廓子曰:善教者之淑群才也,其尤醫之療病乎?善學者之淑其身也,其尤抱病而求療乎?嗟 夫,中行之德邈矣!有能自易其惡、自至其中,亦足以慰吾思矣。夫直而不至於溫,不足以為直;寬而不至於栗,不足以為寬;剛而不免于虐,簡而不免於傲,為足以為剛且簡。唐虞教學之方,其醫學具可覆也。審聲視色,察脈參藏,寒則溫之,熱則涼之,俾陰陽順適,精氣和平,而各反於元神之中,則天下無夭劄矣。如使寒而寒之,熱而熱之,則適足以增邪毒而戕天年。夫增邪毒而戕天年,豈愛身者所願欲乎?
益也,受藥石于先覺,惴惴然思以葆吾真也。四方同志不鄙而從遊焉,因胥勸胥規,以融夙痼,而蘄拾級于壽域。自入長安以來,山陰蔣子懷德、寶應張子旦、山陽馮子煥、莆田林子應箕、婺源鬍子宗憲、武進白子若圭,皆有志於斯也。聚首未幾,抗旌以南。因留別語,以為攝生之助。在《易》有之,“無有師保,如臨父母”。文王之聖,正從亦臨亦保中來。故緝熙敬止,壽躋百年,而陟降上帝,與天無疆,是為聖神中行之極。
複初亭說
天命之性,蒸民同秉之初也。惟君子求複其初,故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以至中和。惟聖人能複其初,故為顯維德,百辟其刑,與于穆同運,無聲無臭。無聲無臭,只在人倫日用間。子臣弟友,庸德庸言,兢兢不敢放過,便是孔門自敍功課。一念不敢,則與上帝陟降;一念而敢,則與夷貊禽鳥伍。嘻,其機嚴矣!予判廣德,作複初書院,以迪州之俊髦,而劉友賓朝亦以複初名其藏修之亭。書是以贊屋漏。
鳳說贈易子督學之蜀
東廓子曰:鳳之為王者瑞也,自黃帝阿閣遐矣。其在唐虞,則契為鳳。精一之學,敷於五教。勞來匡直,俾萬邦黎獻丕應徯志,以自別于逸居之禽獸,故鳳儀於廷。其在成周,則周召為鳳。敬止之學,宣于二南,關睢鵲巢,烜然王化,而兔置羔羊,舉不愆於度。故鳳鳴於岐。洙泗之興,祖述憲章,而從游速肖,齦齦以仁義羽翼之,雖王澤之息,鳳鳥不至,然走獸飛鳥,出類拔萃,巋然定論,以有子為不阿所好。寥寥千載,濂洛勃倡,而關閩諸儒翕然以和。世方慶朝陽之再睹也,而何澹胡紘輩鷙擊而鴉噪之,至使中材解體,銷聲更名,他師是禁,天下不得為鳳也。跡其言,曰“貪黷放肆,人之真情”,“廉潔好禮,為偽而已”。嗚呼,鵂鶹嗜鼠,蝍蛆甘帶,果然充腹,自為至適矣。仰睨焦明肅爽,遴而後集,介然以忍饑渴,則宜其竊哂之。然使充其類也,將驅天下而為鵂鶹蝍蛆乎!
聖天子敬一之箴,集唐虞成周以嘉惠海內,識者顒然仰王道之昌也。蜀邦雖遠,固神禹之丹穴,而範淳夫、張南軒、魏文靜雍雍振絕響矣。易子栗夫才敏而志端,事賢友仁,慨然九苞千仞之興,儀於春卿。公卿薦其行誼,奉璽書以敷教宣化於蜀,茲非契于周召重任乎?往盡乃心,率乃諸生從事子臣弟友之要,庸德庸言,慥慥相顧,是沃醴泉,飫竹實,而不忍以鼠帶眩之。其鳴于廷,鳴於岐,鳴於陋巷汶上,焉往而不為焦明肅爽也!
卷阿之雅曰,“鳳凰於飛,翽翽其羽”。藹藹起士,媚天子以達庶人,天子之瑞也。泮水之頌曰,“敬明其德,允文允武。濟濟多士,克廣德心”。而憬彼飛鶚,亦咸于桑黮。好音之化,一國之瑞也。吾于易子茲行蔔矣。
岷川說贈劉司諫
青宮備群僚,益與少湖徐子同司經局,以海內同志聚講,逾七十人,瞿瞿然規過而勸德也。未幾,予求移南都,遂歸於山中。而劉子養屙岷川之上,眷然以予出處介念。予執訊報之曰:無以介也。子不觀於川之流乎?引台榭,灌蘭蕙,未以為榮也;決糞壤,浸瓦礫,未以為汙也。夫德性者,吾所受於上帝者也,誰得而加損之?大行窮居,盈科之異名耳。
劉子複入司諫,屬邑大夫潘子曰:鄒子語我甚爽也,為我征緒言,並親書於岫。庶大直之朝夕對東廓子也。益曰:嗟夫,久矣聖門之取諸水也!以立本者,尚其源;以取善者,尚其容;以建功者,尚其遇;以新盛德者,尚其不息。矧岷川為導江之始,而稱瀆之首。故曰井絡纏曜,會昌建福。善而劉子之以岷為學也。夫岷在徼外,發羊膊,下白馬,數百里未能濫觴也;曆龍涸石鏡數千里,逕汶闋才二百餘武耳。及于逾虎牙,達155尾,出巫郡,以會方津,不方舟,不避風,不可以涉。故知微之顯,闇然日章,名浮於實,不能盈朝,言立本也。川之於眾流,無弗納也。曰綿曰洛,曰湔曰涪,曰嘉陵,曰渠曰渝,鹹自夔入之;曰灃曰沅,曰資曰湘,曰沔曰蘄,則自荊入之;曰青衣,曰羊山,曰馬湖,曰墊江,則自徼外屈曲附之。故舍己從人,無問陶漁,訑訑聲音相距千里,言取善也。金堤以天府興謠,錦裏以濯工取麗,灩澦以象馬垂戒,船官以鵠鵡遐觀。故或峻激奔瀑,魚鱉弗能遊;或澄潭迂湍,蛟龍生而實藏。興萬狀,隨遇無為之先焉。知此可以語變化矣。徼外不息,乃達巴夔。巴夔不息,乃殷荊揚。荊揚不息,乃會溟渤。吐日生星,包乾括坤,亙萬古而無晝夜舍焉。知此可以語天德王道之要矣。
以劉子之志於聖域也,百折而不回;取友回方,眷焉以身下之。其居鄉,呐呐不出口;立朝,則侃侃無所眩。爰規爰勸,其在於不息乎?昔者聚語于京師矣,退省其私,亦足以發,顏之所以顏也;不聞亦式,不諫亦入,文之所以文也。良師勝友,切偲一堂,惕然收斂,湛然精明,非見賓承祭時乎?出門使民,乃貳爾心,有眾寡,有小大,於帝降之性,全生全歸,得無息乎?自已亥至於丁未,凡九載矣,正考績幽明之期也。子之鄉初泉劉子,予畏友也,別亦六載矣。岷川子與初泉子交相考焉。時有以迪益,益尚有以報子。
蓮坡壽說
昆山周翁存中以蓮坡自命,壽登於耆矣。其仲子大禮以司空郎陟興化守,將歸為壽。司空之僚周君野、王君一槐、沈君啟儼然造焉。曰:夫蓮之產於泥也,亭亭以敷馨香,其諸士之之挺然於俗乎?俗方尚放逸也,而持之以恪勤;俗方尚富麗也,而矯之以簡儉;俗方尚巧宦,欲其子之速化也,而督之以正學。茲其不愧於蓮已乎?
鄒子竦然曰:益也固願聞之。夫水至柔也而穿木齧石,其浸漬使然也。流俗之浸漬人也,酷于水,故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傷。士之挺於俗者,鮮也。幸悉翁之素,曰翁少充學宮弟子,中歲以齁疾謝去,付之諸郎。及大倫業大學,大禮舉進士,叔季治生以養,眾謂翁可逸也,而栗栗自檢,惟恐有過舉,是之謂尚恪。興化君宦十年,家徒四壁,翁與晏孺人以安命相慰。糲羹縞裳,未嘗有外慕。是之謂尚儉。興化君筮仕京師,從大宰甘泉翁以遊,喜曰:吾兒有志于學,可無大過矣。及就養南曹,命與曾汝馨氏、王汝中氏溫故而求新,近複切磋於觀光之堂。是之謂尚正。
曰:昔在周之先哲,愛蓮有遺韻矣。中通外直,亟稱為花之君子。翁之自命也,與所尚弗偕焉,其有志于君子之徒乎?惟興化君服膺聖學之要,毅然無欲,出門使民,參前倚衡,無往非一之流行,則靜虛動直,不在蓮而在我,庶於濂溪有光乎?夫能挺然於俗者為壽其身,以挺於俗為義方者為壽其子,以挺乎俗守家法者為壽其親。三壽備,而馨香永孚于無疆。
同野說別京中諸同志
君子明德之學,以天下為度內,非意之也。明德之本體,原自剛健,原自精明,以直養而無害,則覆載若天地,照監若日月。故在賢則導之,在眾則容之,在善則嘉之,在不能則矜之。夫是之謂大同之學。一為私欲所撓,則忿懥而不知其美,好樂而不知其惡。故系小子、系丈夫,雖過不及有等差,其乖于中和一也。抑鄉原之同流俗,亦眾所同說也,而終不可以入道。彼其媚世一念,已增本體之障。故非剛健精明、肫肫無倚者,不足以上達天德。在易之同人,以良遇乾,文明以健,而曰“同人於野”,曰“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文王周公其善發天地日月之蘊乎?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嗚呼,至矣!
益再入長安,獲從諸同志切磋所聞。及陟南都,相與依依不能釋也。王虞部梴持同野圖以征別言,舟中書此,歸之以求正于同志諸君子。夫跡有聚散,心無聚散。果能戒慎恐懼,須臾勿離,則常健常明,可以考三王而俟千聖。矧一南北之隔,何異幾席間!如其未也,猶不免同人于宗之吝。
毅壽說
聖門之訓,惟剛毅為能近仁,惟弘毅為能仁以為己任。知毅者,其知仁乎?知仁者,其知壽乎?益也,幼逮事王父,以毅名其軒,飭躬砥行,大耋弗懈。迪我大夫弘于官箴,至於我諸孫,競競世訓。乃今觀于胡氏之懿,蓋民地同符雲。
帝降之衷,至大至剛。其中正純粹,雖在蒸民,與貞觀貞明合德。及教之湮也,圮之以浮薄,眩之以昏惑,曠之以縱肆,潰之以驕泆。元精元神,薾薾萬物之役。故載沉載浮。譬彼楊舟,言弗能毅也。曰載胥及溺,言弗級淑而壽也。碩人長德,時屹于深山長穀中,若歲寒凜凜,而松柏獨勁,寧集木臨穀,而不日富以忝生;寧饁耕如賓,而不溺于衽席;甯話桑麻、樂琴書,而不計有無;寧課外傳、伴夜讀,而不以一子161教;寧不預館閣,而無滑崇卑;寧逐縱仆,而無玷官常;甯優遊162畝,而無閔有司。稽古以證,在聖門許之近仁,非耶?無圯其基,無眩其構,無曠其僝,無潰其成。衎衎一軒,氣凝神爽。游衍出王,逾耆望耋。龍光有赫,賓席歸慶。在天道錫茲純嘏于仁而壽者,其猶信也耶。
維白湖子出按南服,丕揚義方,肅群僚,蒸多士,綏填寡肆,越有成績。任重道遠,尚事斯語。寬裕發強,齋莊密察。溥博而時出之,真是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弘毅一脈,庶於身親之。益願與白湖子日孳孳焉,以廣祖父之壽。
晴江說贈虔台中丞喻公
長江自岷川彙洞庭彭蠡,以臨姑熟東梁西梁,夾持天門,南釃為夾河,曰大信,下達於採石,以放於海。中丞喻公為諸生時,周覽而樂之,以晴江顏其藏修之所,曰:江流萬里,會歸溟渤。睛光下臨,府仰涵碧。然與吾神166契。魚泳鳥飛,樵唱漁答。若聆軒轅氏之樂,而靡懼靡怠靡惑也。彼其行潦潢汙,俄傾盈涸,孰與吾江?彼其風雨166濛,罔象出沒,孰與吾晴?以是學成行飭,舉進士,為司徒屬。夙夜有恪,嶄然聳觀聽矣。以親老,連疏乞終養。時乘扁舟,奉親以嬉遊。南登龍山,北臨牛渚,澹然忘軒冕之在躬也。親沒,以薦者起為東昌守,有惠愛。遂兵備密雲,參政陝西,陟湖廣江西左右轄,奉敕提督虔台,聯南贛惠潮汀漳林桂,以綏南服,勃勃將大拜矣。偶台諫有煩言,得致其事以歸。時近沙方子兵備嶺南,以公務入浙,而丹峰林子署分巡事,約分守浮峰張子入而請曰:以翁之宏才而未展也,論者之紛而皂白罔判也,元沖也,策也任也,何以重翁之行?中丞曰:智也猶有晴江在,吾歸而謁於七賢之祠,則景哲仰烈有餘修焉;放於十詠之亭,則批風抹月有餘適焉;稽於化鶴牧鷗之跡,則守靜陶神有餘慕焉。雖吾親逝矣,猶有故吾者在。三君退而歎曰:休矣,翁之達也!走伻具顛末以征贈言。
東廓子曰:公之取諸江也,某也知之。其取諸晴也,則晴弗固,頃刻變化也,其焉能齊之?世之恩怨予奪、成虧盈虛,交發而橋起,皆晴雨也。古之達生者,不矜譽,不懾毀,不恥窮,不羨通,不貪生,不怛化,翛然洞然,游於寒燠晴雨之表,是以乘天地,馳萬物,而神無所於遷。曩中丞之歸也,以言者起。而今也,以言者歸。將微尚有介於晴雨乎?聞諸父師曰,聖門之授受,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良知炯然,與大虛同體,離朱不能用其明,師曠不能用其聰,惠施不能用其辨。是謂江漢以濯,秋陽以暴,皓皓不可尚。敢告官師以為晴江祝。
易軒說
先奉政大夫以易名齋,某侍側,嘗請其義,喟然曰:易之時,義大矣!童子欲知之乎?道之在天下,若大路然。由於以逆於羲皇,由安福以放于四海,由庶民以達于王公大人,舉往於其中者。以是而事父謂之孝,以是而事君謂之忠,以是而從兄謂之弟,以是而交朋友謂之信。故皇極之敷言,曰“無偏無党,王道蕩蕩;無党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五道正直”。是道也,不可須臾離也。故君子富貴而不敢淫,貧賤而不敢濫,夷狄患難而不敢懾,所以導王之道而會其極也。吾思勉之,夙夜從事焉,庶其不離於道乎?彼詭外狹中,以殉一切之利;棄父脅君,紾兄賣友,方賓士於罟擭陷井,而自以為得志者,吾不忍為也。近世一種議論,以圓通軟熟、合乎汙世為寬厚長者,偃然竊易之名以自居,是以鄉原之術亂中庸之道也,其害滋甚矣!某簡而藏之,不敢淪。其後恒舉以迪諸生。
王生仲實言其外舅彭翁鍾靈有志于易也,以名其軒,欲得其說以廣之。予謝未暇也。翁沒,服除矣,生猶以為請。曰:翁雖不及聞先生之教,然其三子範、端、楷恒思世翁之業,得而顧諟之,是覆燾翁之子孫,其惠博矣。嗚呼,是先子之教也,予過矣,不及廣翁之志也!其敢有隱于翁之子孫?其尚相與敬守之。
弘齋說
萬物皆備於我,弘之源也。反身而誠,安焉而弘者也。強恕而行,勉焉而弘者也。恕也者,以如心為義者也。所求於子,則以事父,而所惡勿施焉,斯誠於孝矣。所求于弟,則以事兄,而所惡勿施焉,斯誠于弟矣。所求於臣,則以事君,而所惡勿施焉,斯誠於忠矣。所求于友,則以先施,而所惡勿施焉,斯誠於信矣。及其成也,與安焉而弘者一也。然孝弟忠信之理,自吾心出者也,非求之於父兄之身而後有也。後之學者不求諸我之物,而求諸物之物,遂以多聞多見為聖,而萍實商羊,舉誇而歸諸吾夫子之神。其教人也,曰一物不知,儒者所恥,以是為弘之義。嗚呼,是無怪乎支離煩苦,而終不可以入聖也!曾子之語弘曰,仁以為己任。仁也者,心之德也,奚用求之於外也?毅也者,弘之不息者也,死而後已。即其求仁之功一息尚存,不容少懈者也,非有二途轍也。
吾友周道通舊教于邵武,曾生溥思其教,不遠千里以省於宜興。道通攜至南都,謁諸名公以請益焉。其別也,以弘扁其弦誦之齋。予因廣其義以勖之。八閩之勝,舊稱鄒魯。使人人知吾心之備萬物也,知盡吾之心無以異於聖也,將舍其崎嶇趨於康逵,以馳騁於弘之義。斯道也,其庶幾乎!
心龍說贈彭山季侯
彭山季侯從事陽明先生之教,精思力踐,恍然而悟。曰:心之本體,其猶龍乎?戒慎恐懼,天命靡寧。主宰常惺惺,矩則常定。故潛見飛躍,隨所遇而應之,是以警惕主宰變化者也。彼以自然為宗者,譬諸水與鏡然。自妍自醜,自去自來,而無所經綸裁制,則習懶偷安,皆緣此起。故大易以乾為首,以龍為象,文王周公其善發明心學之蘊乎?
東廓子曰:茲天德也,不顯亦臨,無謝亦保,非文之警惕乎?不知不訓,順帝之則,非文王之自然乎?故不已之功,與于穆同運。自然而不警惕,其失也蕩;警惕而不自然,其失也滯。蕩與滯皆有適有莫,不可與語比義之變化矣。是故,果行育德,非以奮發也;向晦宴息,非以因循也;容民蓄眾,非以兼愛也;儉德避難,非以為我也;明罰敕法,非以立威也;議獄綏死,非以售恩也。夫是之謂龍德。侯曰:我其切磋焉,以試於政。
甫二年,政日有聞,遂自吉拜長沙之命。邑之諸大夫諸士暨諸僚諸友諸文學,鹹繹其政以贈,曰:侯其善於希龍乎哉!夫鄉約是程,奸慝是剪,民風可醇矣;泮宮是萃,書院是經,士習可振矣;賦則是核,侵漁是芟,吏蠹可清矣;靖共是勸,眚災是宥,官箴可昭矣。侯之警惕變化也,其有征夫。東廓子曰:昔者益聞之,龍以無欲為神,人以無欲為聖。欲也者,非謂世味之豢也,倚聞見,工思索,摹事功,稍以人力增損,便不免適莫。故億中之敏,不如屢空之愚;烈火之畏,不如德化之懷。侯其緝熙戒懼,全體超脫,以與造物遊乎!由不大聲色,以躋於聲臭俱泯,乾乾其至矣。天子方禦六龍以孚萬邦,而侯信於久蟄,日普德施,茫洋窮乎玄間哉。龍德天下,其傒文明乎?
致遠堂說
某之起考功也,距主客八年矣。會碧山李子翱將報政,觴舊僚於堂之後,則宗伯渭崖霍公、涇野呂公撤淫祠改作之,煥然矣。李子中觴而請曰:夫學以廣才,靜以成學,嘗聞武侯之訓矣。茲欲以致遠名其堂,願徼福于武侯。時考課戒嚴,未遑也。既而有召命將行矣。廓齋曾子汝檀署司,複申之曰,以貽我來僚。某乃拜手言曰:靜之學不明久矣。慆慢者其喜靜而忘乎?險躁者其厭靜而助乎?弗慢弗躁,以升于中和,其猶古之遺乎?夫寂然不動者,靜之源也,感而遂通者,靜之達也。天之降才,鈞也。學有異,則才因以異。故自其忿懥好樂,有而弗化也,則大公之中滯矣;自其親愛賤惡辟而罔節也,則順應之和壅矣。滯與壅交病,將近小者且僨,而奚遠之能致?善學者戒慎恐懼,無須臾之離。不睹不聞,立其寂矣;莫見莫顯,達其感矣。常寂常感,常神常化,故致於庭除而齊,致於比閭而治,致于四海九洲而平。故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寧靜之學也,其遠矣乎!以武侯之有志于古也,其效亦可覆矣。開誠以容天下之詐,布公以祛天下之私,集眾思以通天下之志,故賞不遺遠,罰不阿近,而賢愚咸樂為之用。天之未興禮樂也,其時厄之乎?學則弗講,而侈然以小道自用,機械以通變,私刻以見功,偏拗以任怨,其才美非無可觀也,而致遠則泥矣。凡我同志退居是堂,無玩其華而思食其實,出門使民,參前倚衡,無往非寧靜之運行,庶幾追隆中以尋洙泗,是堂也,其永有光哉!
三畏堂說
東廓子會秦麓子于長安,復會于安山,語及戒懼不離之學,曰:茲學也,其聖門尊德性正脈乎!天命之性,全而生之也。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全而歸之也。故自其德性之大公,命之曰中;自其德性之順應,命之曰和;自其大公順應之裁成輔相,命之曰位育。古之修己以安百姓、守約而施博,由此其選也。王子瞿然曰:孝嘗請事於斯矣,少也顓侗聞先公宮保訓,漫未知循,迨弁遊黌舍,日狥于詞華,以徼時好。丙戌通仕版,與禮曹之僚讀及性命道德,疑信交雜。乃後改館職,督學于晉,取經書奧義而探討炎,稍稍有覺,而功間於暴寒,眇乎未之有得也。及讀君子三畏章,冷然以省,遂揭以名吾堂,用自附於丹書幾觴之誡。子其許我乎?
鄒子逌然曰:子得之矣。君子之戒懼,以顧諟天命也。若謝之於的,目無妄視,耳無妄聽,心無妄思,閔閔然蘄以中正鵠也。大人者,其羿乎?聖言者,其彀率乎?苟無桑弧四方之志,縱欲以戕生,將標正鵠於門外,而奚慕於羿?奚齒於彀率。昔殷之喪師也,沉酗於酒,乃罔畏畏。故黜師保,屏典刑,以自絕於天。乃周之興,克自抑畏,明德慎罰,故丕遠耉成。求聞古哲,以舊邦受新命。由古暨今,循則昌,悖則忘。入則聖,出則狂。確然未之或易也。子果有意於幾觴之誡乎?存此之謂敬,達此之謂義,是無須臾而忘丹書矣。泰麓子惕然起,拜曰:吾敢褻吾德性、越厥命以自覆沒?
後二年,東廓子自南雍道浙東。追次其說,以納臬台,用贊於屋漏。
時中說贈景山李侯
東廓子語景山李侯曰:楊氏為我,其衣葛乎?墨氏兼愛,其衣裘乎?子莫執中,其衣單夾乎?單夾酌葛裘之中而用之,亦良策矣。而盛暑嚴寒,鹹有所不利。惟聖門無意無必,大公而順應,故暑而葛,寒而裘,溫涼而單夾焉。是之謂時中。自其中之一定而不易,命之曰經;自其中之屢遷而不居,命之曰權。
李侯曰:權與經將無異乎?曰:無以異也。權者稱錘也,物以鈞來則應以鈞,物以石來則應以石,物以銖兩來則應以銖兩。其屢遷而不居,即其一定而不易者也。侯忻然曰:吾乃今知時中之學。昔之論政者,則何紛乎!曰:其紛也者,皆意必也。曰“治大國如烹小鮮”,曰“其政悶悶,其民醇醇”,此衣葛說也;曰“火烈民望而畏之,水則玩而狎”,此衣裘說也。聖門之論政,可以折淆矣,曰無適無莫,義之與比。這平天下之大經、大權也。侯忻然曰:吾乃今知時中之政。
侯之蒞吾安成,潔已愛民,於世俗逢迎新格,未嘗滑和。會柱史韓峰沈公來按,遇雨,候者弗備,疑韓峰者以為且遷怒,疑侯者以為且改以狥時好。既而,侯素履弗渝。且求邑之諸生躬理推收,夙夜匪倦。而酌貧富,均裏甲,邑民翕然赤子之愛。沈公具禮幣以獎之,曰:心慈祥矣,事節儉矣,政愷悌矣,民其安矣。邑之諸大夫、諸文學聚而議曰:是舉也,足以章昭代旌別之公焉,足以征當道取善之明焉,足以堅使君學道愛人之澤焉。相率儼然以慶於庭。諸生有趨而進曰:夫慈祥之雲意者,得無少鷹鸇之志乎?有趨而應曰:鷹鸇之不如鸞鳳昭矣,意者以鸞鳳相期乎?鄒子囅然曰:二三子亦繹其義乎?夫慈祥,仁心也;愷悌,仁政也。不及焉,則為慘刻;過焉,則為寬縱。若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是為先王大中之矩。帝之仁者,莫如堯舜,然明五刑,章四罪;王之仁者莫如文,然戡黎遏莒;師之仁者莫如孔,然誅兩觀,墮三都。故曰以逸道使民,以生道殺民。譬諸天道,為暑為寒,為溫為涼,均元氣之覆幬也。故萬物以生以成而莫之測。其在中庸經綸大經、立大本、知化育、肫肫而無所倚,夫然後與淵淵浩浩同神而並化。李侯勉之!戒懼勿離,以收中和位育之效,由邑國以達諸台諫,展諸廊廟,茲特升高之楷梯已乎?
張景仁字說
學莫先於擇術,術亦多岐矣。鬥筲以從政,壟斷以罔利,夏畦以諂笑,是術之悖也。知為我矣,一毛不拔;知兼愛矣,而摩頂放蹤;知忠信廉潔矣,而以媚世,是術之異也三已。不慍175乘而遺,半李而咽,閉門逾垣而避,是氣稟厚而學術未瑩也。聞見以擇善也,而於知為次;信果以慎行也,而於士為三;緼袍不恥矣,而未足臧;克伐不行矣,而僅為難;博施濟眾矣,而非仁之方。是學術疵而未歸於全也。學術之全也,其惟仁乎?仁者人也。仁人心也。舍人而學,是人與禽獸不遠矣。舍心而學,是仁在腔子外矣。若然者,於聖門藩籬,睥睨弗獲,而況177178179入室耶?
泰和張景仁之先君子怡軒纘司空柏軒先生之緒,名其子曰術,而字之曰景仁,炳然義方也。從學古城,曆青原,入沖玄,避暑武功,亦知所從事矣。咨爾景仁,善事其心,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執玉捧盈,以保赤子之良,而不為多岐所眩。則出言舉足,從前先後,無往非戒懼流行,三千三百,盎然仁術,庶以無負父師之訓。
卷之四 記類
安福重修儒學記
正德辛巳,安福重修儒學成。禦史中丞孫公燧程其令,郡守徐君冠節推王君暐緝其謀,邑令俞君夔經營恢拓,以定其緒。縉紳大夫及山林之逸儼然造焉。由興賢之衢,西曆于泮宮,北入于儒林,瞻於戟門欞星,以拜大成之廡下。又北升於明倫堂,東北入于師儒之舍,東西觀於齋,又東謁於鄉賢名宦,南出於號舍。煥然改觀,以為元豐、紹興所未備也。司教事劉君勳、楊君繪、薛君騫喜相語曰,茲文運更新之幾乎?相率征言,以紀成績而昭示來學之士。
某竊聞之父師曰,學校者,士之肆也。師以孔子,棲之正鵠也。揭以明倫,示彀率也。嘻,其義精矣。孔子,聖之大成也。南面王祀,而春秋灌獻之從以四;配列以七十子,而續以漢唐宋之諸儒。所以教學者之為聖人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明明天敘,敕而敦之。自堯舜敬敷以來,未之有改也。以孔子生知安行之聖,而子臣弟友之道201(欿?)然,以為未能由庸德之行、庸言之謹以至慥慥君子之域,退然若不敢當。是聖人之彀率可知矣。由其彀率,以至乎正鵠,然後不愧於肆,而為良工。今之為士者,果能不愧於學校乎?對越聖賢,陟降庭階,誦其詩,讀其書,偃然以為孔氏之徒矣;試于有司,洋洋乎孝弟忠信之辭,雖使游夏命詞、予賜操筆,幾無以逾202。而其所以事父事君從兄而先施者,顧疾背而遠去。一旦升於民上,則功利刑名,簿書筐篋,雜然以為大蠹,而親親長長之化寂然,以為迂緩而不切。籲,學校之設,其責望於士者,豈擬其至是哉?今夫佛者之教,吾儒之所迸斥者也。而為其徒者,猶能絕嗜欲,苦筋骨,服行其師之說,之死而不變。況吾列聖大中至正之規,未嘗遠人以為道,而學者不能篤信力行,顧靜言而庸違之,將不為佛者之徒所哂乎!
吾邑以多士名于東南,漸漬國家長育之化,燦然以忠節文學章徹,邇來亦漸漓矣。茲學之修,氣機其複淳乎?邦之俊髦來遊來歌,盍亦思循孔氏之彀率,以中乎大侯之鵠?正目傾耳,出言舉足,皇皇然其欲肖之也,惴惴然恐其違也,孳孳然時習而日新之也。窮則以是薰於鄉党,達則以是匡於天下,而其次亦以澤於藩省郡邑,則庶其不愧於學校之教,而良師帥崇厲鼓舞之德,亦永永有光矣。
廣德州新修復初書院記
嘉靖丙戌秋七月,新作複初書院成。先是,書院為老子宮,直大成殿之後。守益請于巡按桂林楊公、督學光山盧公,以東郊淫祀徙道士居之而虛其址,屬諸學宮。二公報可,乃用方定位,以宏新規。召諸生而議之,僉曰:明明六經,維聖之模;反求諸身,覺我迷途。其中為尊經閣,桓桓希文,參我軍事;先憂後樂,師於百世。其後為範文正公祠,耿耿原采,重義輕死;樹曰銀杏,忠魂攸止。其東為懷忠祠,楚楚青衿,居肆成藝,相觀而善,罔有不至。其西為集英館,而前兩翼為齋房。名宦吏之率也,在門之左;鄉賢士民之望也,在門之右。合而門之,曰複初書院,於義始備。於是遴能鳩工,市木畚石。財出於贖金,或毀淫祀以佐之。經始於乙酉冬十月,越十月而工成。會步氏有田訟,守益以義諭之,願入田三百餘畝於書院。乃請于巡撫靜齋陳公。公欣然允之,而書院之規可以長久矣。
守益乃合諸生而申告之曰:若知複初之義乎?天地之中,而民實受之。其絪緼化醇,若父母之于子也。子受父母之遺,全而無虧者,聖之所以合德也;失而思複者,賢之所以無忝也;顛覆荒墜,若罔聞知,則為悖德,為不才。父母興怒而殛之矣。二三子其念之乎!今夫有人以十金之產、一命之位,一旦而失之,其夙夜營營,恒思所以複也。至於仁義之良心,所以別禽獸而參天地,其當奚止十金、貴奚止一命哉!而往往不思複之,惑亦甚矣!六經之言,聖人醫世之方也。善醫者審聲察色,針焫湯丸不同,而所以損有餘、補不足、無伐天和,以求複其元氣,則一而已。聖人之言,淺深詳略不同,而所以抑大過、引不及、使人易惡歸善,以複其天地之中,則一而已矣。元氣複,而人人充膚革、順四體,同升于壽,醫之功也。元性複,而人人親父子、正君臣、肅長幼、別夫婦,以同升於善,其聖人醫世之大成乎!昔者孔顏之授受,千聖心法之要也。而其言曰,克己復禮為仁;其目曰,非禮勿視聽言動。己者氣習之偏也,禮者天然自有之中也。去其氣習之偏,無或過焉,無或不及焉,以適於中行,而希聖希天之功全矣。故複卦之系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蓋許其庶於中行也。
二三子之朝夕於斯也,若止以追時好、覬人爵而已,則吾不敢知;如以易惡至中,複天爵之初,則吾知其免於戾矣。鄉賢名宦者,鄉國之善士也。范公王公,天下之善士也。瞻止大成,孔顏巍然。而循于廡下,古之人也。以天下之善士為未足,而慨然尚友于千古,誦詩讀書 以論其世,期以克肖於天地。無為十金之產、一命之位所搖奪焉,則複初之教,其庶有以藥世之痼而瘳之乎?後之君子,孰無是志?尚日省而時緝之,以無荒前功,其亦永有賴哉!
貞壽堂記
貞可壽可?貞,壽之原也。天地以貞觀,故開闢一也。日月以貞明,故東西循而不已也。人受健順之貞以生,食味別聲被色,以靈於萬物者也。能者以禮義保之,則心安理得,將與天地日月同為不朽。不能者以淫縱敗之,則為鳥獸,失其所以生之本矣。鳥獸之年,雖累百寒暑,得謂之壽乎?吾嘗謂,忠臣節婦、孝子順孫,雖蹈刀鋸,沸鼎鑊,猶勃勃有生氣,不害其為壽也,而況于身之康強、子孫逄其吉者乎。
吾邑之草塘謝節婦,歸於朱君日惕,甫二十有六而寡,撫其孤元申以亢世業,訓其孫仁以取科躋仕,年幾八十矣,而衎衎享其養。少司空趙公璜表其堂曰“貞壽”,大宗伯毛公澄傳其行,士君子交詠之。而節婦之名嘖嘖然動閭裏。嗚呼信矣,貞之可壽也!
貞也者,人鹹受之者也。保之則壽,敗之則殃,無不自己求之者。臣之於君也,子之于父也,婦之於夫也,其道一也。凡登斯堂而顧斯名者,尚各敬修其所可願乎哉。
伍氏先祠藏書記
中丞孚齋伍公,以讀書襲貴顯五、六世矣。默自念曰:古之人有秘異書以自助者,有貧而閱書於市者,吾不忍為自秘之隘,其使諸生免於閱市之苦乎。盡斂其所藏之書,自四書五經以及諸子歷代之史,庋於先祠之樓,使宗族鄉閭之子弟鹹讀其中,而以書來命,曰:子為我示其讀之之方。
嗚呼,聖道之高遠也,悵然不知其門,而何以為二三子規?無已,則以所聞于父師者商搉之。東鄰之叟,目不知書。或授之不龜手之方,冬月以洴澼纊無苦。大將出南方,挾以水戰,三軍賴之。西家之少年,蓄《素問》《難經》及《和緩秘反映》,諷誦不置,聞有奇方,重舍求抄之。與人辨,無攖其鋒者。而肺喘咯咯,不能愈。或迎之醫疫,竟與病者枕籍而斃。今夫五經四書,聖人救世之藥方也。能服食之,則得其一劑可以利三軍。不能服食之,雖破萬卷而不足以活七尺之軀。二三子其安從乎?漢唐諸儒不知葆天真,法陰陽之正脈,而致詰於禽魚草木金石之間,為岐黃注腳。其駁者厭棄參芪,且以砒附救急效矣。獨宋室諸君子郁為醫道中興。其調節元氣,訂砭腫痱,勃勃有成效。及其弊也,抄錄比對,哄如聚訟,精神日昏,而無以拯夭閼之患。試以歷代之史而覆之,其病症藥物,粲然具在。法古方而用之,則安且生,違之則危,棄之則死,無銖兩爽也。今三尺童子,掠先儒成語,以言證制方,聊應科舉之程式,而未嘗一服食之。嗚呼,國家之取士也,亦曰試醫而使之。蓋能言其脈之異候,針焫之異施,丸散湯飲之異劑,是亦足以藥吾民矣,而豈知其身之尚未藥也!古聖垂訓,救世之仁。朝廷養才,化民之教,至是且蕩矣!
二三子其思反之乎?察吾之病,以求諸聖人之方,精製而熟咀之,以壽其身,以壽天下國家,一洗西家少年之陋,無為東叟所笑,則孚齋公藏書以惠來學之盛心,其亦將無負已乎!
浮山李氏祠堂記
李氏之家浮山,舊矣,祭奠率在便。寢至禮部侍郎拙庵公諱紹,以清節真氣弘其家聲,始斂錄入稽,禮典以為祠堂,未就而卒。其後,弘齋僉憲君瓛與質齋方伯君瑢繼志成之。擇子弟之良曰廷善、原高、原敘、原京董其役,輸奐偉然矣。正德癸酉,不戒於火,惟正堂獨存。風雨旁射,而雞豚出沒其中。瓊州郡丞敕慨然悲之,曰:是祖考之作室也,若弗堂弗構,為不孝大罰。即與嶽州守銳及族之彥協力重修之。塗墍丹艧,歷數寒暑而始完。瓊州念其締構之難也,具書山房,以求記之,曰:其俾吾族子孫思吾之難,而圖以保之。
嗚呼善哉,瓊州之志也!竭其情以報祖考,而思以昭示之後世者也。凡創造之難,其經營圖回,寢食且弗甘也。越世則侈然廣廈崇楹之中,而忘其父母之勤勞,日圯月漏,頹敗乘之,蓋天下國家之通病也。思其難以圖之于易,預省而亟葺之,則力不勞而先業鞏矣。擬尤有難者。記曰“養可能也,安為難;安可能也,卒為難”。今夫高其台榭,飾其園囿,而其祖考曾無邊豆之地。此固失其本心者。祠宇營矣,醴盞薦矣,祝嘏修矣,而無洞洞屬屬之誠以行之,是虛器也。修飾於十目十手之間,而閒居違之,銳進于首路,而中道棄之,則其辛勤而僅得者,且舉而失之矣。故君子之敬其德也,戰戰兢兢,一出言舉足而不敢失,以成其身,以貽其親之令名,然後可謂安且卒矣。
凡李氏之子若孫,尚思所以敬德,勿煽於忿欲之火,勿穢於淫比之雞豚,勿漏穿于富貴貧賤之風雨,以式荷於先拙庵諸君子之休,則奧阼門閭,其將日潔而高乎!
重修靜學王先生墓記
君子之學,求無愧於心而已矣。無愧於心,則無害於仁,故簞食豆羹,處之猶富;抱關擊柝,處之猶貴;鼎鑊白刃,處之猶生,而況其他乎?彼多行可愧,而冒焉以居之,若臧之位為竊、原氏之老為賊。賊與竊,皆蹠之徒也。如使盜蹠而富貴且壽,三尺童子其孰肯願之。故曰所欲有甚於生,所惡有甚於死。非獨君子有是心也,君子能不失其本心而已。昔者嘗怪夷齊之事。富貴人所欲也,而遜國以逃;死人所惡也,而諫伐以餓。彼獨非人之心腹腎腸乎?而甘於流離困踣,若得其所大欲者。彼其心誠有樂乎此也。仁者安仁,樂之也;智者利仁,勉之也。求無愧於其心,一也。以司馬遷之博聞強記,而追憤其事,至呼天以訴之。夷齊之心,其真知之者鮮矣。
國朝靖難之師,靖學先生王叔英以修撰奉命募兵廣德,事不可支,沐浴具衣冠,書絕命詞,複為贊書於案,遂自縊於玄妙觀之銀杏樹。其詞從容和平,有采薇之遺音焉。有詔治奸黨,其二女赴井並死,其妻系獄死。人為上其所賦詩,上曰:彼食其祿,自盡其心爾。乃置不問。嗚呼,盡心之義大矣!盡其心以殉君之謂忠,盡其心以殉父之謂孝,盡其心以殉夫謂之貞。貞烈之女,士思以為配;忠義之士,明主思以為佐。故文皇帝之言曰:使練子寧等在,朕固當用之。蓋至是好惡定矣。群臣祗若德音,以好懿德。凡飭邊豆、崇墟墓,罔有弗虔。
先生墓在祠山之麓,東裏楊公士奇題其石,翠渠周公瑛述其事。嗣是,置田立祠,相沿弗懈。益承乏是邦,感先生之義,乃移玄妙觀於東郊,而建祠於樹下,屬之學宮。命義民甘葺理其墓。中以碑亭,繚以周桓,榜之曰“懷忠”,使過者式焉。複為論次先生之心,以詔來世。系之以辭曰:
受中以生,孰匪正氣?嗜欲所伐,天機日瘁。有能充之,塞乎天地。課其得喪,孰愚孰智。西山之薇,嗤彼千駟。聖謨洋洋,來者其志之。
九華山陽明書院記
青陽九華山之勝,與匡廬武夷競爽,至李太白始發其奇。嗣是,詩人隱士仙釋之流,相與經營其間,而未有以聖賢之學倡而振之者。弘治壬戌,陽明先師以恤刑至池,愛其勝而遊焉。至正德庚辰,以獻俘江上,複攜邑之諸生江學、曾施、宗道、柯喬以遊,盡蒐山川之秘,凡越月而去。嘗宴坐東岩,作詩曰:淳氣日凋薄,鄒魯亡真承;各勉希聖志,毋為塵所縈。概然欲建書屋于化成寺之西,以資諸生藏修,而未果也。
嘉靖戊子,金台祝君增令茲邑,諏俗稽典,始克成其志。中建正堂,大書曰“勉志”。西有廊室,而亭其後,曰“仰止”,合而門之,曰“陽明書院”。池守韓君楷、二守張君邦教視而嘉之,更議置田以膳學者。而九華之名,將與白鹿、雲穀煥然昭方策矣。諸生樂其績之成也,不遠南都,以來征言。
守益竊聞緒言之教矣。先生之教,以希聖為志,而希聖之功,以致良知為則。良知也者,非自外至也。天命之性,靈昭不昧。自途之人至於聖人同也,特在不為塵所縈而已矣。二三子亦知塵之害乎?目之本體,至精至明。妍媸皂白,卑高大小,無能遁形者也。一塵縈之,則泰山秋毫莫之別矣。良知之精明也,奚啻於目?而物欲之雜然前陳,投間而抵隙,皆塵也。故戒慎恐懼之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所以保其精明,不使纖塵之或縈之也。纖塵不縈,則無所好樂忿懥,而精明之凝定,廓然大公矣。親愛賤惡無所辟,而精明之運用,物來順應矣。大公之謂中,順應之謂和。中以立天下之大本,而天德純矣。和以行天下之達道,而王道備矣。此鄒魯之真承也。古先聖王兢兢業業,克勤克儉,不邇不殖,亦臨亦保,率是道也。故堯舜禹湯以是道君天下,孔顏曾孟以是道為天下師。後之學者見聖賢之君師天下,其成功文章巍巍若登天然,而遂以為不可階。譬諸入明堂清廟之中,見其重門層閣,千萬方圓,前瞻後盼,眩然以駭矣,而不所以創造圖回,規矩之外無他術也。二三子其將求之規矩乎?將求之方圓乎?良知之教,操規矩以出方圓也。而摹方效圓(原作員)者,將複哄然以禪疑之。嗚呼,愛親敬長,吾良知也。親親長長,以達天下,將非致吾之良知乎?惻隱羞惡,吾良知也,擴而充之,以保四海,將非致吾之良知乎?孰為禮,孰為非禮,吾良知也,非禮勿視聽言動,而天下歸仁,將非致吾之良知乎?是鄒魯之真承也,而何禪之疑?禪之學,外人倫,棄事物,遺肝膽耳目,而要之不可以治天下國家,其可以同言(原作年)而語乎?
書院之建,群多士而育之,固將使之脫末學之支離,辟異端之空寂,而進之以聖賢之歸也。二三子朝夕於斯也,其務各致其良知,勿使縈於塵而已矣。處則以是求其志,達則以是行其義,毀譽不能搖,利害不能屈,夭壽不能二,使尚論道術者按名責實,炳炳有征焉。則良有司鼓舞之典,其於聖代作人之助,規模巨集遠矣。豈系山水岩壑之遇而已乎?
南京禮部主客司題名記
高皇帝定鼎金陵,稽古建官,爰立禮部。其長曰尚書,二曰侍郎,以掌天下之禮樂。其屬有四:曰儀制,曰祠祭,曰主客,曰精膳,其長曰郎中,二曰員外郎,主事。以贊尚書侍郎而布禮樂之禁令,以祀天神,以祭地祗,以享人鬼,以肅百司,以選庶士,以諧兆民,以賓四夷。文皇帝徙宅燕都,禮樂自北出,庶務用簡,乃裁員外郎,而主客獨受琉球、暹羅方物,納蘇木、硫黃、椒錫於內府。歲時郡國薦其茶、212、橘、梨及鵝鶿鯽鶉,達于大常光祿,以獻寢廟,于庶務萬簡。故居是官者,眾咸慶其靜,於進學為宜。
嘉靖丁亥,守益自廣德承恩而來,辰而入旅,見於堂,循廡而下,受士暨吏庭參。與吳君鸞郤坐南軒中,焚香對談,及巳而退。因顧而笑曰:是其果宜於學乎?既複懼其無所事事也,顧而相戒曰:得無溺於靜乎?夫時有動靜,學無動靜者也。疲精外騖,汲汲焉以求可求成,是用智者也,命之曰動而動;凝神內照,而人倫庶物脫略而不理,是自私者也,命之曰靜而靜。戒慎恐懼,無繁簡,無內外,無須臾之離,以求複其性,是去智與私,而大公順應者也,命之曰動而無動、靜而無靜。動靜定,而中和備矣;中和備,而禮樂興矣。是以郊焉而天神格,社焉而地祗升,廟焉而人鬼享,遠焉而四夷柔,邇焉而百司恪,庶士用章,兆民鹹殖。夫是之謂位育之學。以主客之靜,宜可以學也。或厭靜焉,以滑於動;或喜靜焉,以溺於靜。是官不負吾輩,吾輩將不負若官乎?吳君肅然曰:負與弗負,吾與子勉之。
逾年,吳君以請假去任,予亦病不能出。越七月,扶病臥司中,視三司皆有題名,而主客缺焉。乃搜於舊政,得郎中陳君敬四十有五人,員外王君恭二十人,主事顏君暹六十有四人,募匠而刻諸石。觀斯刻者,將指而評之,曰孰能學,孰弗能學;孰負是官,孰弗負是官。則斯石也,固吾主客之盤盂也,其可缺哉?刻成,僣書其說,以貽我同志。
揚州府學新置學田記
嘉靖己醜,兩厓朱君廷立以禦史按治於揚,始至,曰:于乎,揚俗尚侈蠹之自商始,吾其申飭于商,無或華居室、美衣服、盛宴食,以眩民視,違者有常刑。時陶君儼為揚州守,延而議曰:揚俗尚侈變之自士始,惟我與子匡翼於庶士,曰冠曰婚,曰喪曰祭,鹹率訓典,以立民准。既越時,陶守複於兩厓曰:惟商畏威,惟士克由禮,惟公之休,惟士有困乏,欲趨禮而柅。請得以贖金市田於學,凡郡邑諸生弗能婚、弗能葬、弗能給,及學官之廉而貧者,鹹議所以佐之。兩厓曰:嘻,富而約之,貧而弗能助,是教弗溥也。惟子與我協贊其宜,以溥茲成。陶守退而屬其僚郝君守正、白君鎰,相度原隰,核沃避磽,務永其利。揚之民卞玹割田百畝,以為義倡。就其旁買田二百四十畝,合三百四十畝,以輸於學。會黃君國用量移推郡事,歎曰:教之弗明,獄用滋豐。盍昭茲義典,俾久而孚?乃與教授陳君克昌酌其佃種出納之宜,無或市恩,無或斂怨,無或啟奸,勒諸碑陰,以範來者。
守益曰:書不雲乎,“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古者制民恆產,而迪以庠序,申以孝弟,無有貧富,各正其德而厚其生,是之曰王道。奢麗而弗以禁,則是縱諸惡也;貧乏而弗以援,是棄之弗納於善也。民是以日入於辟,而弗永其天年。夫制民之產,未之能議也。議為之,兆自諸君子始。惟爾諸生,無先於食而後其學。惟司其事者,無以利疚於義。上下一於德義,以光嘉績,庶以訓于四方。
炯然亭記
炯然亭者,吾友武昌朱子禮之所作也。子禮為諸暨宰,受學于陽明先生,聞炯然良知之教,以省其身,以修其職。政成,入朝為監察禦史,益思為德為民。以充所學。猶懼其弗習也,作亭于所居,以識不忘。
嘉靖已醜,按治於維揚。執訊金陵而論學,因以問記。守益嘗預知良知之教矣。天命之性,純粹至善。炯然在中,隨感而應。範圍天地,曲成萬物,而各中其則。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若執規矩於此,而千萬方員率由以出,是聖門一貫之蘊也。子曾子發聖人之蘊,而易之以忠恕。中心為忠,無所偏倚,而炯然之大本立矣。如心為恕,無所偏倚,以應萬物,而炯然之達道行矣。《大學》之書,擴忠恕之教以教天下者也。天下之平亦大矣,而不出於絜矩。矩也者,天然自有之中,而千萬方員率由以出者也。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孰無是矩者?患在逾之而不能絜之耳。聖門之學,以不逾矩為極功。然十五志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皆所以求不逾矩者也。故曰下學而上達。達之為義,炯然精明,行著習察者也。行而不著,習而不察,募方效員而昧於規矩。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蓋知炯然之學者,鮮矣!莫我知之歎,傷乎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知我者其天,五十而知天命。良知精明,與天合德。天即聖,聖即天乎!天之體本明也,昏之以雲霧,雲霧掃而炯然矣,故曰“浩浩其天”。水之體本明也,昏之以潢潦,潢潦淨而炯然矣,故曰“淵淵其淵”。人之良心本明也,昏之以物欲,物欲屏而炯然矣,故曰“肫肫其仁”。曾氏之稱夫子曰“皓皓不可尚”,仁之肫肫也;“江漢以濯”,淵之淵淵也;“秋陽以暴”,天之浩浩也。
嗚呼,炯然之德也,其至矣乎!勖哉朱君!傳而習之,夙興夜寐,式克弘於遺訓,則出門如賓,承事如祭。立參於前,輿倚於衡。是炯然者,將無待於亭而得之矣。
鳳林浮橋記
鳳林橋在邑之北郊,西受瀘水,東注於螺川。暴雨時至,奔放兩涯。南北行者望洋無所歸。操舟者謝利其間,時或漂溺以食魚鱉。異時,邑令餞分宜令,從者舟覆中流,號呼求活,兩令惋恨,竟弗能措手,聞者惻然,無不悲之。
正德辛巳冬,守益謀于先大父之友劉君祚曰:自宋以來橋幾廢興矣。石之費可千金,舟之費可五百金,顧安所提金乎?君謀于其友姚珙,珙曰:石雲僧本傳顏氏子,年少而堅忍,可使募之。予曰:可乎?予嘗惡佛氏誘民膏脂付之泥土,甚至納諸烈火之中。茲舉也,異其常,是吾儒惻隱之教也。乃請于俞尹夔出贖金以倡之。邦之庶士庶民各以其力助焉。遂市石以甓兩涯,市木為二十三舟,市鐵為鎖以魚貫之,辟通衢而屬諸北門。凡用金二百二十五兩有奇。越嘉靖癸未春,以訖役告。其財寡,故物力薄;其權微,故歲月淹。然本傳之力,則已竭矣。時予方北上京師,諾記之未就也。及來文德,本傳不遠千里,冒盛暑以申前請。曰橋之不廢,系斯文是賴。君始之,亦宜終之。
嗚呼,予何愛一言以病吾邦人?聞之父師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善充之,則導利以利天下,而天下之廣,視如一家。不善充之,則壅利以自封,而一家之近,且視如秦越。古之君子,充其不忍人之心,以布於庶政。宅有桑,田有疆,鄉有塾庠,川有梁,澤有障,若一家之耕織。詩書、門巷、道路一事不底於績,則戚然弗快於其心。故以言乎其至誠惻怛,溥溥淵泉,而不以私欲奸之,是之謂天德。以言乎其法式詳明,匹夫匹夫期於各獲其所,是之謂王政。橋樑雖微,王政必先焉。夫分符以牧其土者,將非民之父母乎?比屋以食其土者,將非其兄弟族党乎?父母之于子也,其有坐視其墊厄而莫知省者乎?兄弟族党之相睦也,其有不同其好惡而獨享其利者乎?利之行於世,若泉之行於地也。導利以利天下,是決汝漢,排淮泗,潤及萬物而不竭。壅利以自封,則堤淫潦而激之,其潰也必且傷人。為仁則慶,為富則殃。千古簡冊,炳炳可覆也。
繼自今,良師帥充不忍之心以保赤子,邦之父兄子弟充不忍之心以廣出入,守望之愛,上下相親,貧富相恤,大小相扶持,體信而達順,大同之道也。一橋之費,其忍使廢而弗興乎?
廬陵黃氏先祠記
廬陵黃子忠自監察禦史謫廣之蓮塘,過故里而築堂以延賓焉。默自思曰:宗廟為先古之制也,吾侈於賓而儉于祖,何居?乃請于父兄,協於子姓,謀立祠以奉先而合其族。於是潔庵翁節宿宗人婚葬之資,以主於上。而其族之彥,曰某曰某曰某曰某曰某,宣力於下。人相督勸,功是用乂。逾年而祠完矣。
子忠以公事歸自蓮塘,徘徊歎曰:吾賴父兄之休,子姓之勞,以享茲成也。吾先世祠於斯,尊尊也;族合於斯,親親也。吾黃氏其將懋於禮乎?遂馳書以告,曰:子禮官也,其以禮勵吾宗。
予讀而瞿然,曰:予烏知禮意?抑嘗體諸心,征諸古,正諸先覺,而察其略矣。禮之所由生也,則人情以為本。先王緣人情而為之,品節條貫,抑其過,引其不及,以歸於天然之中,非直為觀美而已。先祠之建,孝子慈孫不忍死亡其親,而以追養繼孝者也。故晨必謁,出入必告,朔望必參,時節必獻,屬屬乎若其祖考之生且存,無所不用其愛敬焉耳。及祭之日,齋戒盛服,致其精明,出主于祠,洋洋乎其若君臨之也。參神以拜,展見常儀也。然而或至焉,或不焉,故灌神以齊之,齊則可以獻矣。獻而無詞,不能以達也,故有祝。獻之以三禮,成於三也,而孝子慈孫之情,尚未充也,故申之以侑食。出戶而俟,勿勿乎欲其饗之也。噫歆而啟門,恐駭之也。獻茶既饗而虛口也,過是則利養成就矣。然祖考之情,不若是恝也,故嘏以代之。飲之福而胙之以答主祭也。祝立西階,告利成以答助祭也。然後辭神以納主而216焉。是其禮度之雍容,慈孝之貫洽,若父子祖孫合席而燕,獻酬詔告,無以異焉者。嘻,其義精矣!立春祭先祖,以報本也;季秋祭彌,隆所出也。忌日必哀,終身弗忘也。冠娶妻必告,弗敢專也。是禮之可因,雖俟後聖而弗易也。獨四代之列,以西為上,而同堂之祭,並列於南面,使祖考而生存也,正恐有未安者。予之梓禮要也,龕中之序,以中為上,而以版障之,若異宮然,不嫌並列也。堂中之序,以高祖居中南面,曾祖居東,祖居西稍南,考居東稍南。而東之其亦庶幾不咈於情乎?
子忠臒然,若不勝衣,而勇於以禮自檢。又得潔庵翁以主之,八人者以贊之。尊尊親親之化將日懋,於禮宜無難者。繼自今,率其宗人以求禮之本,充其良知良能,以致事生事存之實,致其愛而愛焉,致其敬而敬焉。愛日致而愈存矣,敬日致而著矣。則一舉足,一出言,惴惴然恐辱其身,以玷其先也,而況其奠獻興俯之儀,有弗能肅於禮者乎?子忠名國用,于潔庵翁為所生子,奉命出後其世父,故不敢以父潔庵,亦禮也。
甯國府鄉賢祠記
國家彰善癉惡,以化民俗,制自守令擇郡邑之德行道藝者,生以鄉飲酒禮之,沒以鄉賢祠之,昭榮辱,別賞罰,其勸誡至精也。人之情,不相遠也。世所賓禮而俎豆,則油然慕之矣。其所擯斥,則戚然赧之矣。故咸俯然修其德行道藝,遷善遠罪而不敢懈。及教之弊,或華于文采,或顯於爵位,或席勢于子侄,冒焉以居之,而山澤之敦龐純固、其世浸微者,或蔑焉以泯。於是俗始靡然,以易視聽,則亦相騖于華,相構於顯,相軋於勢而已矣。嘻,張官立法,將以納民於軌也,而顧教以偷,法端使然哉?
東廣區君越之守甯國也,晉謁郡之鄉賢,退而考其世,無有紀焉,曰,是無以詔我郡人。乃礱石以來征言。予受而稽之。自晉孝廉何公琦,至我朝中丞董公傑,有孝友者,有忠義者,有廉潔者,有鯁直者,在宗正學者,有優相業者,有勤吏事者,有敏訓迪者,有擅文學者,謁謁然足以勵俗矣。夫自晉迄於今,世之相去也遠矣。民之生於其間也,亦繁矣。或為世俎豆,而或擯斥而不預焉。有志之士,獨不可以油然而興,戚然而改乎?故章其孝友,而俗知篤親矣;章其忠義,而俗知報國矣;章其廉潔,而俗不貪矣;章其鯁直,而俗不詭隨矣;章其正學,而道術一矣;章其相業,而覆餗者懼矣;章其吏事,而素餐者慚矣;章其訓迪,而樂育者奮矣;章其文學,而通今學古者出矣。茲區君所以風厲郡人而詔之之志也。
吾友汪君佃,方僚於君,君尚相與核之,其有冒焉而居者乎?思以革之;其有蔑焉而民者乎?思以闡之。然後列其姓氏,書其德行道藝之實于石,使百世之下勸誡者有征焉,則所以宣上德意而正民俗者,將百世有光矣。
至止堂記
甘泉湛先生講學于觀光之館,葛生澗自揚而學焉。既歸,作行窩,合同志而習之。先生過揚,升其堂,題之曰“至止”。
澗使其弟洞以告益,益曰:富哉至止之教也!子之兄之作行窩,居雲廣矣,位雲正矣,道雲大矣,非先生之身臨之也,其得為至止已乎?二三子之學於斯也,非朝夕居之,其得為至止已乎?夫廣居、正位、大道者,蒸民所同受也,而能至其止者鮮矣!子不聞東家之子與西家之叟乎?東家之子富家也,厭其岑寂而遨遊於市,酣歌恒舞,倡狂而忘歸。所親憐而勸之,嗔而不從。西家之叟富與東家等,惡其煩囂而逃諸深山,蔭岩松,飲澗泉,枯形黧色,之死而不變。世之逐紛競華、眩于名利而拂惻隱羞惡之良,其遨於市之類也;世之沉空守寂、外人倫、遺事物而自以為明心見性者,逃于深山之類也。其為失所止,均也。夫受親之居,棄而曠焉,則眾哄然以為逆其親矣。受天之廣居而驁然曠之,其將不為逆天乎?君子知天命之可畏也,戒慎恐懼以求複其初,事親以孝,從兄以弟,事上以敬,撫下以慈,接朋友以信,而岑寂煩囂舉無所滑焉。終食必於是,是曰時至;終日必於是,是曰日至;終月必於是,是曰月至;終時必於是,是曰三月之至;終身必於是,是曰純亦不已之至。純亦不已,則與天合德矣。是之謂至止之極。二三子之學于師也,以體認天理為宗旨也。天理也者,吾心之得其中正而無過不及也。過也者,賢知之助也;不及也者,愚不肖之忘也。勿忘勿助,以求至乎其極,而式光于師訓,茲二三子之責也。
洞喜而識之,歸以告其兄,登諸石,以詔同志。
婺源縣新修紫陽書院記
泰和曾侯忭之尹婺源也,適文廟之災,撤淫祠辟而新之矣,複自念曰:吾邑之先哲若紫陽朱先生,天下所宗也。郡有書院而邑無之,何以詔其鄉之子弟。躬度勝地,得保安寺之址,而議改作焉。憲副汪君恩喜而告曰:疇昔之朝,有祥雲見寺上,移時始散,越月而再現。眾鹹謂佛氏之祥也,而豈知為吾道之興乎?乃即佛殿為中堂,奉安晦庵先生神主,以西山蔡氏、勉齋黃氏配,以婺源之受業而有功者從祀焉。堂後為樓,名之曰“瑞雲”。樓下為講堂,揭白鹿之規以規諸生,而兩翼為號舍,以居之。複規其西,將以創韋齋公祠。祠未及作,而侯以召命北矣。乃屬其僚曹丞鼇征記于南都。曰:願發明先生之道,使二三子知所從入。
益也不敏,何足以發之?無已,則以白鹿之規與二三子商之,可乎?夫天命之性,精明真純,蒸民所同具也。充其精明真純之本然,而外誘之私舉不能撓之,行于父子,是謂有親;行一君臣,是謂有義;行于夫婦,是謂有別;行於長思,是謂有序;行于朋友,是謂有信。唐虞之敷教,三代之綏猷,庇是道也。以是而學,是謂博學;以是而問,是謂審問;以是而思,是謂慎思,以是而辯,是謂明辯。以是學問思辯而不息焉,是謂篤行。曰正義,曰明道,曰遷善,曰忠信,曰篤敬,曰反求,欲其盡乎是也。曰懲忿,曰窒欲,曰改過,曰勿施,懼其戾乎是也。故自弟子之職,入孝出弟,而堯舜之聖亦不越此。使人人充其良知良能,以達之天下,各親其親,各長其長,則唐虞三代之隆,其何遠之有?
先生之規,炳然具在。固將望天下之咸升于古也。二三子為其鄉之子弟,歆慕奮發,當有以先天下,而又得良師帥辟邪崇正,鼓其機而感之。儀刑在望,麗澤方新。其尚思得其門而入之乎?抑先生之志,繼往開來之志也。繼往開來,慨然以為己任,故窮探遠勘,折衷群言,不遺餘力。所謂其憂深,故其言切;其慮遠,故其說詳。然以其言切而說詳也,後之學者遂逐字析義,逐事尋理,點檢於枝葉,而忘其本根,逆洄於渚汜,而不知源泉之浚,則亦豈得為善學先生者乎?聖門安百姓之功,在於修己以敬;位天地萬物之功,在於戒懼以致中和;保四海之功,在於擴充四端。聖學之要,曰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定性之學,曰莫若廓然而大(原作太)公,物來而順應。皆自根而枝,自源而派,大本達道之方也。先生之學將亦有異聞乎?二三子其審而入之,升堂造室,泝濂洛以達洙泗,真無愧於唐虞三代之行,則瑞雲之兆,尚于虹井有光哉!
原道堂記
聖人之道,盡其性而已矣。性也者,天地萬物一體者也。充其一體之量而無弗愛焉,謂之仁。裁成輔相而各適其宜焉,謂之義。故君臣父子昭其倫也,冠婚(原作昏)朝聘昭其儀也,車服放殛昭其政也,蠶桑219畝昭其養也,詩書禮樂昭其文也,鬥斛權衡昭其用也。夫是以仁育義肅四達而不悖。天得以清,地得以寧,禽獸得以畜,草木得以蕃。大哉,聖人盡性之學乎!由此以治民,堯舜湯武之為君也;由此以事君,伊傅周召之為臣也;由此以范後,孔顏曾孟之為師也。
聖學不明,而老與佛之徒乘其廢壞而入之,自以為道德,自以為性命,而藐視仁義,若有所不屑者。故其為教,外倫理,蔑禮法,遺棄事物,以得罪於聖門。後之儒者蒐獵綴緝,以求宣暢先王之典,則又多其辭說,繁其儀文,而未能反身而誠以距詖行。或乃陷於孑孑煦煦,以為二氏所哂。甚者到於靜言而庸違之,賊仁與義而莫之省憂也。嗚呼,聖道何由而興乎?
吾友陳君原習,自太常謫署海陽之教事,惻惻然思進諸士於道,而士猶舊習未釋也。默而思曰:潮之所尊信,莫如韓子。韓子之學,固辟佛老以閑聖道者也。牖明而祛蔽,其在茲乎?乃請于郡守王君袍,二守蕭君世科,葺祠宇,複侵田,以樹風聲。而辟原道堂以居諸士,相與洗濯而新之。
未幾,陳君量移廣信,以僉浙臬,具書征記,惓惓焉以嘉惠潮之多士。嗟乎,陳君之愛於潮者勤矣!爾多士其勤于自愛乎?陟降斯堂,顧名而思義,勿惑於異端之空寂,勿溺於俗學之氾濫,毅然充惻隱差惡之良,以達諸國家天下。曰富貴,曰貧賤,曰夷狄,曰患難,不使須臾離焉。夫是之謂志道,夫是之謂據德,夫是之謂盡性至於命,庶以無負爾陳君,且以無忘爾韓子。
世經堂記
世經堂者,李郡侯人龍義方之貽也。李之系,出有元劄刺爾氏。四世五王、五忠、一武,望于東平。至六世鎮撫,始調松江萬戶府,因家華亭,延名儒魯道源為諸子師,鹹以《春秋》取第。國初,可才丞昌黎,可良國知永平,而可禮以李為氏,改名曰寬,署華亭訓導,陟安遠令。子萱複舉京闈,世其學。郡表其堂曰“世桂”。業《春秋》者率出李氏,至躋禁籍相望。
萱之後四世曰希賢、曰元祥、曰政,咸升科貢,膺貤封,而希顏魁南省,督學政,終於憲使。人龍成進士,推濟南,入為柱史,以曆吾郡。故封君築室,東第扁曰“世經”雲。侯切磋青原白鷺間,俯然自勵,曰願以詔我後之人。夫偃武功而右文學,曰“世桂”者,昭其世也;超爵祿而隆道義,曰“世經”者,昭其志也。世之業《春秋》、邀世榮,肩相踵也,而能求聖人之志,吾見亦罕矣。祖述憲章,上律下襲,亦曰大道之行,三代之英,未逮而有志焉。河不圖,岐不鳳,周不東矣。而天與斯文,若啟而若授之。亂賊悠悠,洚水猛獸,諉而弗正,是恝斯人於鳥獸也。於是取二百四十二年君臣行事,一繩以王道。即合于道,雖下士遠夷,必章於天命;即與道盭,則周之王、魯之君、齊晉之霸,必以天討施焉。皐陶為士師,堯曰宥勿宥,曰辟勿辟。辟宥在法,皐陶無愛憎也。木鐸所寄,非上帝之皐陶乎?辟宥在道,過化存神,裁成輔相,萬物得所。是堯舜文武複起,九京整頓,隱桓定哀,宇宙相續不落莫矣。故曰王者之跡息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也。作也者,緝其息而熙之也。其事則桓文,桓文為盛,其文則史,史各載簡其義,則以王道繩亂世。游夏不能贊一辭。天子之事,其王者之跡乎?不曰道,而曰跡,見諸行事也。世之議者謂,假南面權以褒貶。假若而言,則周之不天,魯之不王,又將何說以解?故王者之跡,緝熙而不息,則忠君如孔父,靖國如季子,安鄰如徯,服義如完,行法如子突,潔身如子衷,進於禮如郳黎來。若耳提面命,瞿瞿規矩繩墨中,而悖德蔑義,淫泆凶悖,凜凜乎若斧鉞在頸,是謂詎淫息詖,與神禹周公同功。
邑志稱,安遠新廢學,以崇教撫刁壞而服化。至於憲使,居喪以哀,討賊以勇,卻舶舟寶環以介。而郡侯懋昭先烈,以禦勒禦史,以嘉榖育氓,以膾炙嗜善,其於世經,有獲已乎?先大夫以《春秋》受學,忠湣公諸孫侃侃舉故典以訓。曰:廣平出佐驕主,而平津以相國綰侯印。然正誼明道數語,凜凜洙泗家法,而發蒙振落,且為淮南所哂。益服膺弗敢忘也。凡李之世,永永勿替,尚顧諟爾前楹。
尊道書院記
尊道書院在瑞州市南玄妙觀右,舊為廣福寺。正德間,華林盜起,寺僧與盜聯鄺,郡守按之,沒其廬,以為筠陽書院。兵火草創,僅存其名,而無士以居。嘉靖已醜,改為小學,並其名亡矣。
丁未,天泉潘侯自翰林左遷,量移推郡政。至則祛元兇,平積逋廉,積年教唆摘伏如神,民大悅服。乃詢父老,稽故實,知書院廢頹狀,倀然以為己任。會署篆于袁,未及輯理也。既歸自袁,名實孚上下,政騰薦剡令出子來,進合郡士嚴試之。拔其尤六十人,厚贈嘉筵,陶養於書院。書院無所居,至借於玄妙觀。侯毅然振興,鳩工市材,咸樂義助。正堂曰“尊道”,示本也;會堂曰“同善”,協一也。堂後為正學祠,祠周程張朱、象山陽明諸大儒,昭的也。四齋兩翼,創號會六十餘間,居肆之宜也。合而樹綽楔,曰“尊道書院”。侯躬勤以導之,訓規以貞之,擇師以董之,紀會以匡之,時以稽之,勸懲以勵之。越三月而煥然落成。士習津津。侯複圖置學田,立倉役門役,與白鹿洞相悠久,尤將浚河以為襟抱。郡之俊彥告于諸薦紳曰:維茲玄妙觀,一道流耳,高宮崇室,金碧交輝,所以尊崇其師者如或見之。吾聖人之道猶天,然吾徒者顧尊之不及老氏,將怠與懾因之乎?天假良侯,以刑弼教,以會於皇極,是百世嘉績也。宜勒堅瑉,以章往而範來祀。
東廓子發狀歎曰:富哉,尊道之教乎!二三子信以老氏之徒能尊其師耶?尊以文,弗尊以實,是狎而侮之也。春台大牢,熙熙欣欣,遨遊醉飽,莫知其所歸。而致虛極,守靜篤,澹兮以為無味,將孰識其真?吾儒通弊,則何以異於是?廣夏細旃,摘經獵史,繩趨矩步,嘉唐虞而樂商周,其器與文足觀矣,反而驗諸聖門,果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慥慥而相顧否?果博我以文,約我以禮,竭吾才而卓爾否?果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啟手足而知免否?果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致中和而信育否?果非仁無為,非禮無行,孳孳為舜而自反否?果能此學矣,則德自我修,道自我凝,禮儀威儀無一而非仁,發育峻極,無一而非天。是為尊道之至,待人而後弘。訓詁爾,詞章爾,經義爾,記誦愈博,辨析愈精,執柯代柯,睨而視之,其為狎與侮也滋甚。學聖之要,一者無欲。定性之學,大公順應。至於先立其大而致良知,不剿群說,不眩舊習,雖所入有異,而所趨則同。其尊敬捧持,充實光輝而不可禦,此七君子者由此其選也。
勖哉,潘侯!貞率諸生,夙興夜寐,顧諟明命。由七君子之途轍,以深造鄒魯而自得之。無茹其華而落其實,以為老氏所張喙焉!于以張惶國家化成之休,而精光射於百世。豈獨瑞之士擅其澤乎?益客歲偕劉子邦采游匡廬,取瑞以歸,與況子維垣、廖子暹切磋全生全歸之學。而潘子篝燈連榻,三宿不能別,曰:驂也,亦願請事焉。
方延客書院規摹草創而別,甫期成功。敏捷如此,非才與誠,曾何以感孚若桴響耶?夫勞力費財,以建嘉績,潘侯敬始之矣。不勞力,不費財,以保茲嘉績,而緝熙勿替,諸師諸士盍相與敬終之。
彭鵝溪蘧齋記
蘧氏之欲寡其過,使者能言之,而不為昭昭申節,不為224224惰行,至見信于南子。其於忘食忘憂,慥慥皓皓之功,切磋之必熟矣。夫冥冥昭昭異焉者,是為人而寡過也。外雖美,其中也必偽。昭昭冥冥無異焉者,則無眾寡,無小大,無順逆,無往非求快良知之地。是之謂自信。信則美,美則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