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廓鄒先生文集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別集類集65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刻本

  序

  言,心之聲也。聲成章謂之文。典謨訓誥,煥乎尚矣。而孔聖之所刪述與講論乎齊魯之間,其群弟子當時所記載,後人私淑所論著者,至今賴之以立人道。綏猷敘倫,曆萬世無改焉。豈非本於天德之神明而洗心以退藏者?淵乎粹精,故吐辭為經,英華髮外,言而世為天下則也。降而秦漢,心學失宗。其諸儒傳經所論說,多出臆見。掇拾補輯於煨燼之餘,訓詁雖詳,精義未究。故流而至於崇飾華兢,祖述虛玄。言之徒文,去道益遠。千載之下,猶幸有宋諸儒,以大明理學。主靜立極,兩忘定性。其言實上契古聖,善學者可以從躍如之見而致道焉。文之尚也,豈曰秦漢雲乎哉?是知探本以立言者,文之要也;崇德以論事者,文之典也;博說以究約者,文之致也。乃辨析太詳,支離為病,使習學之道歧德性而為二,則不足以述天載之微。即疲竭精神於探討,而於所謂形上者,竟迷於聞見之求。默識為難,聖學反晦。使非有陽明先生致良知之說,以指出人心之靈不在外求,則致知之學無有頭腦可入,而不陷於義外之非者鮮矣。

  東廓先生受學師門,獨得其宗。而于良知之致也,蓋已極深於不睹不聞之體,而研幾于莫見莫顯之際者。是故其所為文,如答述說記序論箴銘雜著之類,皆發自胸中所獨得,隨在立言,無一而不從德性擬議,以深明乎致良知之旨,而示學者知所用心。不滯見聞,可執其要,以求於聲臭之外;不屑事為,可循其典,以終於果行之育;不病支離,可極其致,以協於克一之義。繹義考詞,精微朗暢。蓋已陋群言之無當,而還先生之彝訓矣。故觀先生之文,莫非教也;玩先生之文,莫非學也。學者由此而因言會心,悅心研慮,則庸言庸行,自是兢兢,不敢放過。無聲無臭,只在人倫日用間。莫非三千三百,以為工課矣。翼聖經,闡師說,是文之集也,而豈徒哉!

  森久宦江右,得侍先生講論,深相知信。先生之季子穎泉君又辱在交遊,有同志之雅。今來長憲吾閩,風化所被,猶仰象賢。間以先生文集若干卷示森曰,將梓之以惠來學,命森敘之。森雖不文,然素受先生教,又思陽明之學遍天下,而能發其蘊者,無如先生。故忘其淺陋而敬為之序,且以告吾閩之士,使由此而求陽明先生之學也。

  隆夭壬申仲秋之吉晚學生懷安馬森撰

  卷之一 序類

  槎翁文集序

  往歲讀劉雲表祭槎翁子高之辭,稱其為廬陵岱宗,而反復慨歎,以為古道所尚而俗子之嗤,未嘗不逌爾而歎曰,古之不入於俗,久矣。求合于古,則必咈於俗。而閹然媚於俗者,且將得罪于古。故士君子甯受多口之憎,而侃侃尚友于千載之上,然後可以對越天地而無愧,奚特槎翁已乎?

  方元之不綱也,輕儒術而崇吏威,驅一世於權利之途,而子高恂恂以經史自課,斂精蓄銳,以肆于詩文,思與古之作者馳騁上下而無所撓。天下大亂,避兵裏良山中,拾木葉,挹泉研石,以相倡和。遭逢國朝,以明經掌職方,出司北平憲事,茹糲被素,不以家自隨,時從庫吏假圖籍千卷,鳴鳴幾上。及貳禮部,攝塚宰,齒發耗矣,而志不衰。故其詩沈鬱奇勁,自成一家。而其文雄渾閒雅,馳驟而有餘力。昔上蔡先生曰:富貴利達,今人少見出脫者,所以都看不得。跡翁之見,可謂透此關矣。故其自許亦曰,平生無能過人者,獨富貴患難之適然吾前,曾不以動其心,孳孳焉惟文學之是樂。嗚呼,使其移平生精力以從事於濂洛之緒,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所立殆不可測。然而,已郁然可觀矣。

  詩曰《職方集》,宋學士景濂評之以傳;文曰《槎翁集》,羅吏部允升手校正之。以屬徐郡侯士元,俾登之梓。于時距翁百有五十年矣。以百五十年而殘編散簡猶為士君子愛慕,而思以永之,回視豐資高爵、氣焰炫赫而今且蕩為冷風者,所獲不既遠乎!刻既成,侯遣伻以示於山中。乃論其世,以風厲學者,使知求合于古,而無以俗為進退也。

  喪祭禮要序

  愛親敬長,民之恒性也。生而愛敬之,歿則無所用其情矣。故實其體魄而藏之,求其精爽而祀之,所以引其愛敬之情,懇切固結而不可解也。然而有過焉,有不及焉,率無以協于中道。是以聖人憂之,制為典禮,以詔來世,使賢知愚不肖者鹹不爽其矩,以各全其天地之性,非直為觀美而已。

  西竺之地,僻在要荒,不獲睹先王之禮樂,而其愛親敬長、哀死慕亡之情,亦有所不能已。於是有佛之徒者,自以其智,廿為科條,而其俗亦相與遵而行之。其後浸淫以入于中華,而中華之人反相率以變于夷而莫之省憂也。譬諸深山窮穀,未嘗得食五穀之美,而采薇蕨,拾橡栗,以充其腹,出而號於通都曰:凡欲飽者,從吾之教。則世必哄然笑之矣。以吾列聖典章文物之懿,不啻稻糧菽稷,而世顧舍之以賓士於薇蕨橡栗之求,其智不亦傎乎!

  吾友王天民分教甯國,憫其俗之葬祭雜於佛氏而懵然于先王之禮也,取文公家禮,撮其要旨梓而行之,以誘其士民,易於服習,庶幾慎終追遠而無憾。其用意之惻怛,閔閔然懼其饑餒而詔之以樹藝之要方也。凡甯國之士民,其尚思耕之種之、耨之獲之,食之而肥,庶其無負於模範之德乎!

  諭俗禮要序

  禮也者,體也。人之有禮也,猶其有是體也。體不備不可以成人。禮不備,其得謂之人乎?先王之世,教明而化成,上自王公大人,而下至於比閭族黨,無非禮樂之布濩。忽然而有不由禮之人出於其間,則群視而駭之,若鬼物然,故相鼠之。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言其自絕於人道也。及教之衰,禮俗廢壞。士以詞藝為學,而吏以法律為師。相尚以鄙詐,相便以易簡。間有誦先王之典,則群視而駭之。噫,何其與古異也?

  予嘗受學于陽明先生,獲見虔州之教,聚童子數百而習以詩禮,洋洋乎雅頌威儀之隆也。竊歎人性之美,無不可教。患上之人未有以倡之耳。比官廣德,躬率諸生及童子習禮于學,雖毀齒之童,周旋規矩,雍容可觀。因益以自信。複懼夫不能以家喻也,屬劉友肇袞、王生仰酌四禮而刻之,名曰《論俗禮要》,以頒於士民。

  刻成,讀而歎曰:是固貌人之形也。畫師之貌人也,耳目鼻口、四肢百體、毛髮爪甲,儼然成人矣,而精神命脈,則非畫之所能載者。仁也者,人之精神命脈也。古之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於是,顛沛於是,舉富貴貧賤無所搖奪,故所履中正而禮行焉,所樂和平而樂生焉。禮樂之文,非自外至也,由中出者也。猶人之精神命脈完固而凝定,則粹然見面盎背,以施於四體,無弗順正而充盈者矣。冠笄之禮,所以重男女之始也;婚娶之禮,所以謹夫婦之交也;喪祭之禮,所以愛親敬長也;雜儀所以正家也;鄉約所以睦鄉也,皆仁之推也。若徒以崇其儀節,肄其聲容,而無忠信惻怛以主之,是精脈枯竭而支體爪發徒存,終亦必亡而已。凡我士民相與反而誠於身,篤其實以充其華,盡其人道以自別於禽獸,匪直為觀美而已。聖朝禮樂之化,其庶有小補乎。

  訓蒙詩要序

  夫詩以理性情者也。何謂性?曰仁義禮智信。何謂情?曰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匪仁匪義,匪禮匪智,匪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悉邪也。故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聖人教人學詩之法,無餘蘊矣。後之言詩者,不復講於養性約情之道,而以雕辭琢句相角,故麄心浮氣之所發,喜而失之驕,怒而失之悍,哀而失之傷,樂而失之淫。其弊反以蕩情鑿性。噫,所從來久矣。

  予官廣德之明年,聚州之童子而教以詩禮。一時教讀或不解予意,雜以矜名喜利之詞,是蠱童子之心志而教之邪也。乃取詩經之關於倫理而易曉者,及晉靖節、宋周程張朱及我朝文清康齋白沙一峰甘泉陽明諸君子之詩切于身心而易曉者,屬王生仰編而刻之,俾童子諷詠焉。童子之心,純一無偽。習之以正,則涵養薰陶,有以充其惻隱羞惡之端,而全仁義之本體,以優入于君子;習之以邪,則殘忍貪冒以陷溺其良心,而違禽獸不遠矣。凡父兄之愛子弟,孰不欲使為君子,而忍棄之於惡乎?童子之愛其身,孰不欲為君子,而忍棄之於禽獸乎?諸童子其即是編而熟複之,潛思實踐,以先入之言為主,務以窺諸君子之門庭,以馴入於堂奧,則蒙以養正,弗納於邪,作聖之功,是編其階梯已乎!

  康齋日記序

  予嘗讀康齋日記,愛其固窮守道,瞿瞿以陶養情性為事,月琢歲磨,至老而不懈,其立志之篤,直以天地聖人為准。曰未至於天道、未至於聖人不可謂之成人。嗚呼,充是志也,豈孑孑以一善自足者倫乎!

  于穆不已,天之德也。純亦不已,聖之所以合天也。自強不息,學者之所以希聖也。學者而甘於機械變詐,以自絕於善,固不相為謀矣。如欲去偽存誠,以入堯舜之道,則舍是安所從事乎?故夫修於大庭而屋漏棄之,慎於大節而細行忽之,銳於首途而末路怠之,皆息也。息則與天不相似矣。故曰,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則無須臾之息,而天德純矣。天德純而王道出矣。此千聖相傳之心法也。而世之從事焉者,寡矣。

  或曰,康齋見道,乃於風日花鳥之間,恐未為得之。嗟夫,君子之學,以陶養性情為第一義,故不以萬物撓己,而能役萬物以為樂。以萬物撓己者,私之也。私之則必爭,爭而得之則驕,弗得則悲,將不勝其戚戚矣。役萬物以為樂者,公之也。公之則無爭,直與天地萬物同流而共貫,鳶飛魚躍,俯仰無礙,浴沂詠歸,古今同符。夫惟不撓於物,而後幾於道矣。

  國朝以道鳴者,文清、康齋、敬齋、白沙諸君子,其尤也。薛胡遺訓往往流布,而吳陳鮮焉。嘗欲擇其粹言並傳於世,而力未暇也。吾友皇甫沖偕其弟涍謀刻康齋日記,以為自警之方,且以嘉惠同志,此其志,豈足於一善者?凡百君子,各養其性,各約其情,無詘富貴而隕貧賤,以屹立於萬物之上,則是書之行,將不為世道一坊乎!

  油田隆堂彭氏族譜序

  廬陵隆堂之彭氏,咸祖鳳山翁雲卿。分而為三,曰伯琛仲琪季瑾。又分而為四,曰弘仁弘禮弘道弘輝。又分而為六,曰允忠允恕允宣允政允泰允趨。又分而為十二,曰幼初幼通幼清幼充幼立幼享幼嘉幼真幼孚幼謙幼信幼勉。惟幼初無傳,而十一幼之子凡二十有八人,濟濟有立。

  幼清之子珣,通經好義,始為譜以合其族。珣之子治率其族以遺稿登諸梓。予之臥山中也,治以文請。既而比上京師,南來廣德,猶未有以複也。而治之請益虔。則告之曰,子嘗觀醫家之象人乎?自元首耳目鼻口四肢百骸心腹腎腸,舉無不備者,所以察其經絡,攝其總會,時其燥濕寒暑,而施其湯焫針砭,以保其身也。家之有譜,所以譜其家之經絡總會而醫療之,以保其家而已矣。今子之兄弟,凡五十有五矣,子之子之列,凡八十有六矣,夫孰非鳳山翁遺體之分乎?是固一人之身也。古之君子視其族也,如一身,固無弗仁於其族者;視天下也,如一族,故無弗仁於天下者。何也?氣相通也。氣之不通,則一膜之外且將痿痹而身病矣;一宮之間自為胡越而家病矣,況於天下之遠乎!身之病者,湯焫針砭之可愈也。家與天下之病者,其何以藥之?吾嘗聞諸《西銘》矣,人人夙夜匪懈,以無忝所生,尊其高年,慈其孤弱,隆其賢能,而撫綏其顛連無告者,慈愛惻怛之情洞然四達,而不使害仁濟惡者奸於其間,此聯屬天下、聯屬宗族之附子湯也。

  凡鳳山翁之孫子,其尚思拳拳服膺,以無負作譜之盛典乎。若祗以備其儀文,而略於愛敬之誠,譬諸象人之縣,於市為門戶,觀美而已,其何以收醫效之大成哉!治之昆弟甚文而志於禮,其諸子杲東彬彬向用矣。處則以是仁于族,達則以是仁於天下。使異時考德而論世者,於是編有稽焉,則予之言賴以有光矣。

  南台便養詩序

  王君純卿之南台,將奉其母太孺人以養。諸君子厚純卿者惜其別,而喜其得以將母也,從而詠歌之。頌禱箴規,渢渢然也。某受而讀之曰,美哉古之風乎?其猶有責善之義乎?是固非彌文矣。古之論養者曰祿養,養必以祿乎?則三桓豐而子騫陋,猗頓肥而顏氏臒矣。養止以善乎?三釜之喜,列鼎之泣,固聖門之至情也。然則,如之何曰“祿之不以義,非所以養也”?以不義養親,是以鴆毒也。祿之以義,則秉義以事君而顯榮其親,愈于菽水矣。故忠經曰,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竭其忠則福祿至,故得盡愛敬之心,以養其親,施及於人。嗚呼,其知所以養乎善以居其祿,祿以充其養。天下之養,其何以尚之?

  純卿賴其母氏之節,以升於朝,奉命四方,勃勃有譽處。天子方新治理,簡修進良,受四聰四目之寄,以試於留都,而又得便養以報其親,是固行孝先忠,以致福祿之時也。靖共爾位,好是正直。上以對揚明天子之耿光,而內以顯親于無疆。使讀是詩者,因言以察其義,因事以考其成,曰:諸君之與純卿式克以古道相處也。則是編之傳,其於後有耀乎。

  別司訓楊質夫序

  鎮江楊質夫考績將行,別於東廓山人。山人喟然曰:甚矣,歲之不我與也。予之獲請於朝,以奉先大夫之養也,蓋三年,而君始來。今君以九載之績,孚於多士,書最於塚宰。而予之疏拙,日負于初心,進無以報國,而退無以顯吾親也。於君之別,能無廩廩已乎?

  抑聞之,君子愛日,故仕則欲行其義,居則欲彰其道。以陶淵明之清節雅致,而猶感于榮木之憔悴。怛然內疚,以求不墜先師之訓。質夫之棄我而去也,其尚脂名車,策良駒,以馳驟于道義之逵哉?義之合也,雖一命三釜,有譽於天下;義之詭也,則三旌萬鍾,適以為嗤笑之資。故夫安定之胡、泰山之孫,以校官顯,中牟之魯、密邑之卓,以縣令顯,而林甫、似道以宰相胙茅土,為世大僇。嗚呼,百年之身,無智愚貴賤,一也。善用之,則磊磊落落,與日星爭耿光。不善用之,則泯泯與蛇蚓等,可不慎哉!

  質夫簡靜可愛,文僖靳公充道評其有西漢長者之風。釋褐以為師,儒行有民社之寄,固安定中牟由此其選也。詩之訓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忠以報國也;“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孝以顯親也。予與質夫宜思交厲焉。異時別而複合,其庶有以相考乎。

  贈州守眉山許君述職序

  嘉靖乙酉冬十一月,州守許君若思入覲于天子。僚友陳彥明、周宗文征所以贈之者。予愧無仁者之實,其何以當之?

  三載考績,古述職之規也。今之州郡,視古侯伯。凡境內錢谷、獄訟、城池、學校、農桑,舉昈戶而櫛編之,以課殿最。許君舉進士,曆外服,歲星將一周矣。以予之試吏事,又何以贊之?抑嘗稽圖牒、按吏民,廣德雖僻,固高皇帝經營王業之始也。天造草昧,親帥六師以臨於州。州之父老壺漿以迎之。橫山、祠山之間有龍章焉。四海底平,念從軍饋運之勞,特輕稅歛以優之。夫其親冒矢石,有定天下之武;奎璧渙汗,有化天下之文;優恤根本,有保天下之仁。茲固聖子神孫所宜訪求而繼述者也。

  天子方執金鏡,以臨明堂,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之,豈系錢谷簿書是究是圖?許君邇耿光而承清問,其尚以是對揚休命乎?明天子將效法烈祖之業而光大之,以丕冒于萬邦,萬邦其受賜矣。是故,效法于武,則詰戎兵,以戒不虞,無不周矣;效法于文,則崇儒納諫,輯熙聖學,無不慎矣;效法於仁,則懷保小民,至於海隅日出,無不普矣,矧吾廣德一壘之澤乎!

  予賴君之教逾年於此矣,每秉燭劇談,慨然有為德為民之志也。故舉其先務,以為獻君,其得無意乎!

  賀伍郡守時泰平賊序

  粵若大道之行,學術出於一,而文武之用敷諸成績。及其隱也,學術出於二,而保大定功、和眾豐財之教,郁而弗章。俊民用微,日奏於罔功。嗟乎,文事武備,卻萊裔而比費人。如用真儒,萬邦其憲之。俎豆軍旅,孰謂果異方乎?兵法有之:以武為植,以文為種。文以視利害,辯安危;武以犯強敵,力攻守。於戲,幾矣!

  松滋伍侯某,博學通經,明於大較。守吉之三年,勤於庶獄庶慎,以星出入,隆儒術,飭兵衛,服其官如嘉。會屬邑不靜,亟掩渠魁,市誅之。郡告無虞。維是虔州之阻,控閩帶廣,賊負恃溪洞矯驁,為三省殃。天子曆咨于二三臣,簡命禦史中丞陽明王公持節往鎮之。至則檄侯襄戎事。侯符九邑,調吏民之良,編諸所教士伍,肄之刺伐坐作之法,芻茭糗糧,身與為勞。逸兵大會,諜賊抽眾扼險,內壅水自衛。乃遣先登士,取間道刊其灌栵,魚貫以上,遂披其阻,撇波而食。夜以計潰其堰,黎明鼓進之。賊愕眙失據,弗能支。執訊綏降,人用大康。不越時,振旅愷以入於郡。

  安成尹徐君州考引侯德,以為往在嘉興,破百戰,遺孳于大江之濱,比守河南,盜戒不入境,逮於茲,懋樹丕績,其宜有辭于永世。守益曰,噫,茲儒者之武也,古之道也。敬述而為之詩曰:

  皇矣神祖,集天寡命。列聖纘之,耿光丕覲。阻茲虔州,控廣引閩。囂眾獝狘,探我天刑。帝謂中丞,汝惟義德,夷彼螣蟊,殖茲嘉稷。中丞謂侯,惟時篤 ,勵相敉功,視臂於指。侯謂吏民,鍛矛敿幹。親試之勇,疾徐桓桓。翼翼宵征,乃整乃暇。畢協賞戮,有經罔赦。諏俗握奇,士氣蹻蹻。灌栵可刊,汍泉可涸。載刊載涸,搗其狡穴。若履平地,不見嶻嵲。逆魂錯遌,交頸即誅。印圖鐍勘,不爽龠銖。有潛於莽,哀籲無生。侯曰綏之,時亦天氓。德威交宣,皇猷孔昭。居人戶歌,載途以謠。卒乘雍雍,賓禦訏訏,大賚於郊,各寧而宇。彼其之子,世豢脂膏。暨厥列屯,待哺嗸嗸。孰知古道,亙古則同。師帥維吏,伍兩維農。不有儒者,載胥無邦。肆予述之,以繼泮宮。

  賀徐郡侯士元序

  吾嘗核毀譽之情矣,仁人君子,其澤未必溥於眾也,而兒童走卒訢然慕之。其貪婪悍鷙者,亦未必眾被其毒也,而唾駡者如一口。甚矣,直道之在人心,無以異於三代也!

  試舉吾郡邑之長而評騭之。某也剛,某也廉,某也勤敏,雖所謫罰,帖帖無怨言。而某否者,則親昵之徒,亦不敢掩覆之。是何也?善惡之相懸也。若馨香之於腥穢也。人之鼻苟不至於風邪之所壅塞,則望而別之矣。

  竹岡徐侯士元,以儒起家,潔白自將,遂握憲節以正齊魯之郊。其守吾吉也,撫其兵荒羸孱而休息之,欿然若不足。唐柱史虞佐察其治,曰:儉以養廉,其素履慎矣;靜以鎮躁,其政體和矣。具禮幣以厲之安成俞尹夔暨諸文學,樂侯之蚤有譽於上也,而求以贊之。

  昔周公之訓曰:至治馨香,感於神明。明德之精華,神明猶歆之,而況於人乎。是以君子不患名之不令,而患德之不立。吾德腥矣,而欲人之不唾也,是以一手閉天下之鼻也。徐侯其勉之,惟日孜孜,無敢勉豫,以式弘周公之猷訓,使與穎川渤海同芳。簡策吉之民,其尚永有賴哉!

  賀郡守東沂馮君序

  盧龍李容之告於同川散吏曰:吾東沂馮君之守吳興也,歲適大饑,召富民以高下出粟,鄉各有濟,濟各有規,故饑而不害。時盜賊充斥,尤嚴戢捕之方,寬不急之征,禁巨室之攘奪,遂無犯命者。明年,秋大熟,乃崇祀以孝鬼神,興學校以振士俗,梁城北衝突之水,以濟病涉者。役成而民不勞。今年複饑,抗疏求蠲租以活民。巡按潘公特保留之,而清戎王公采民風以獎之,吾與僚友謀曰:非文不彰,非人不永,願徼一言以昭示來者。

  維吳興古多良守,若謝安之簡,陸訥、蔡楊之清,陶回之惠,謝覽之肅,揚長孺之明,顏平原之教化。凡茲眾善,典刑具存。東沂踐其位,行其政,其孰禦之!法其簡,則民不擾矣。法其清,則民不竊矣。法其惠,則流亡歸矣。法其肅則奸究迸矣。法其明,則吏蠹澄矣。法其教化,則士習孚矣。由是而祝於俎豆,鐫於鐘鼎,垂于簡策,將與諸君子百世不可諼也。又奚賴於吾言乎?

  壽都運王君天錫序

  王君天錫刺永州有聲,眾謂在用矣。及考績,得長蘆都運之命。時,逆瑾方以利痛天下。君計之曰,長蘆利窟也,吾以曲出之,則民吾危;吾以正出之,則吾身危。危吾民孰若危吾身;危吾身孰與勉之乎?即慨然乞歸,優遊秀溪之陽凡十有六年。年七十矣,而氣力日充以壯。外孫歐陽秩求言以為壽,東廓山人曰:嘻,宜矣,君之壽也。世之冠掠吾民,以市富貴者,凝冰焦火,悲喜交運,而神明離其宅,如蝸之升壁,涎涸而速枯。君察時勇退,捐崇位豐利,斂精韞華,以全天和。詩不雲乎?“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壽福之冠也。善矣,君之求福也。繼自今,其益懋永言之功乎?

  昔衛武公年九十有五矣,猶日誦抑戒,以成其德,自敬威儀,慎出話,至於不愧屋漏。其訏謨遠猷,昭昭乎若日月之耿光也。君嘗語予曰:吾自登第服官,惴惴然畏其職。今老矣,恒以德不加修、無益於世為懼。嗚呼,世之君子懼于壯之鮮也,而況於其老!則自以逸樂而無虞。故年彌高而行彌夭。君知所懼而充之,至於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則不僣不賊,而民則之,亦武公之業也。茲其為壽也,壽矣。何時登公之堂,歌抑之章以與君論壽。

  壽姚君鵬程式

  茨溪劉忠湣公,擅春秋三傳之學。其後,栗庵先生懋弘祖訓,以淑多士。于時,家君易齋大夫及劉郡守持慶、伍少方伯朝信、姚君鵬程,鹹卒業焉。嗣是,先後登仕籍、隱隱有聲,獨姚君挾其能。戰藝於鄉,三進不利,竟棄去,習陰陽家說。居恒率其諸弟珙龍崇奉其父仁齋翁,融融清溪間,不復有士進意。而諸君子有拔茅之願,交口稱譽之。縣大夫上之銓部,舉以為其學訓術,俯首就小官,軥錄疾力, 罔自逸,蓋十有六年。自縣令丞至郡守、貳藩臬,繡衣使者行部,寬毅察易不同,舉器其職,莫有侵詬之者。自率其屬至署市課,理獄訟,鈴轄盜賊,輸賦南北,幾簡劇纖钜遠且近不同,卒無僨核不稱任者。蓋不負師門雲。

  正德乙亥,君壽週一甲子,珙等詣餘,來征言。聞之內傳曰,人受天地之中也生,故勤禮盡力,致敬而敦篤,所以迓天休而永之也。皇極之建,人無有比德淫朋,治之隆也。盛治遼闊而師道立,則易惡至中,而善人蕃衍,教之隆也。

  君沐浴熙朝,而且能自得師良朋勝流鏃礪而托羽之。考祥求福,探 服行。天有顯道壽其惟康,固自不僣矣乎。春日載陽,黃鳥嚶嚶。陳辭效祝,洗爵上壽。纓婑之良,章縫之英也。異時登於頤耋,光膺介祉,而諸君子亦皆謝政歸老,藍輿藜杖,商羊于蘭皋椒邱之間,以與香山九老相為輝映,當必有日矣。書以俟之。

  壽唐母汪孺人序

  新安唐謨作雙柏之堂,鮑生象賢以告曰,夫柏剛直而磊砢,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謨之先君侍禦豆塢翁,勁而不撓,以謫永城。遄起知桐廬,將複用矣,毅然致其事以歸,有類于柏之節。其母氏汪孺人,撫其塚子,郡守誥以纘。先志既歿,於汝弗究厥用矣,則撫謨以理家政,督諸孫世業、世烈輩以學,年登大耄而視聽不衰也,有類柏之壽。謨與勳謀曰,壽莫如文詞,宜得傳於世者,其幸惠教之。

  予曰,嘻,壽者天下之同欲也,天下之人有壽於己者而弗思求之,惑矣。人之生也,孰非受天地之中乎?盡其生理,直之所以祥也;虧其生理,罔之所以殃也。夫亦在人擇之而已矣。君子知壽之在己也,故立之教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福壽之首也。命,天地之中也,夫亦致其永言之功矣。子孝臣忠,兄友弟恭,長和幼順,姑慈婦聽,所以致永言之功,盡其生理而弗虧焉者也。夫所謂節者,以言乎生理之不撓者也。所謂壽者,以言乎生理之不息者也。其歸一也。松柏之植於地也,生理敷暢,則鬱然而茂。一或蠹之,則幹柯雖存,索然槁木矣。是故盡其生理者,為能壽其身。不失其身者,為能壽其親。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為能壽其家。謨與勳其尚有志乎?是欲柏之茂而培其根也。彼以文詞為者,枝葉焉耳矣。

  壽李母徐宜人序

  盧龍李君容之既成進士,出理吳興之訟獄,奉其母徐宜人以養。期年,宜人壽六十矣。郡守馮君宗孔率其僚屬交詠歌之,而遣使廣德,曰:宜人之相先憲副也,治家嚴而有恩。憲副以是盡力於公,無內顧憂。比卒,二子尚幼,夙夜督之以學,長某有聲學校,而容之遂承世科,以始政於湖。惟明與敏,翕然敷於上下,朝夕訓諭,系宜人之教也。其假一言也壽之。

  予受而讀之,曰:善乎,宜人之能教,而容之之能受教,茲其得壽之道矣。吾嘗論《烈女傳》至雋母、嚴母之事,未嘗不拊卷而慨也。嚴母之教延年,以仁義教化、安全愚民、無乘刑罰立威,與雋母之教不疑,欲其多所平反何異。然延年違母之訓,至無以保其身;而不疑順承母志,京兆之政,嚴而不殘,炳炳垂芳於千載之上。君子觀于雋氏,可以知壽矣。獄者民之命也。曲直輕重,舉協於理,無所容心焉,是之謂天討。唐虞君臣,猶以惟刑之恤交相警戒,其慎且重如此。後世略于德而煩于刑,以愛憎之偏上下其手,而民不堪命矣。人之情孰不惡夭而欲壽也,於其親長孰不欲其壽且康寧而祝之也。推欲壽之心,則能壽吾民矣;推其親長之心,則能愛敬民之親長而壽之矣。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善推其所為而已矣。

  李君英年銳志,瞿瞿然承教宜人,以光憲副之業,而馮君懇懇然圖壽僚友之親,若其親然,推是以敷政于吳興,下流之惠,其同登于壽域矣。異時特筆循吏之傳,以與雋京兆同垂不朽,則宜人之壽,奚獨百年而已乎!

  堂北餘哀詩序

  哀樂情也,過則無留也。留於情惑也。留於情而不忒其平正也。聖賢之心,如大虛應物,無將迎之累。然《蓼莪》之詩曰“哀哀父母”,曰“昊天罔極”,至於昊天罔極,則其餘哀豈曰旦暮已乎?夫道明而後欲淨,欲淨而後情正。情出於正,則雖留而不害。性鑿欲蕩,以絕世之智,猶湛惑而不自覺。昭陵之望,非田舍翁言,幾為來世口實,況其下乎!

  三峰朱大夫母氏大安人鍾,從其先大夫官,沒於潞河。三峰舉於鄉,及成進士,官水部,曆憲部員外,改內台。每往返其地,悲號憤惋若始喪。然知三峰者,泄其哀而鳴之,有《蓼莪》之遺音焉。於戲,觀者可以察情性矣。

  袁雲峰征士輓卷

  雲峰袁德彰,贛之隱君子也。異時負其才氣,謂科第可俯取。獵經擷史,以應世之求,崛然有聞矣,而竟未有所合。乃隱居教授,蘄以著述表於後。旁搜遠勘,曆寒暑不易。比耆矣,始聞大道之要,悵然自失。取其巨帙累牘而焚之。瞿瞿從事,不知年之不足也。

  予之學於贛也,見童子數百詠歌周旋,洋洋先王威儀風雅之盛,而德彰巋然師之。因探其緒論,惓惓以平日之病為告。曰:始吾之悔也,以為舍己田而芸人之田也,而辛苦所拾,不過殘穗遺秉,積之囷厘,自為富厚,曾未知所以植吾苗也。今而知植吾苗矣,吾其不以餒死乎!予惕然伏君之勇。世知植苗者寡矣,使人人易其百畝之荒,則菽粟如水火,奈之何以其強力富年、甘腹之枵而不恤也?若德彰,可以起懦矣。

  君之卒也,陽明先生誄之曰,古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者,千彰其庶幾焉。中道而沒,蓋欺文之不幸也。同門之士鹹有輓歌以泄不幸之情,而以首簡來命。嗚呼,是情也,將有曠百世而相感者,況吾黨哉!

  送盧生子祥

  學莫先於內外之辨。身者,物之對也。身為內而物為外。身者,心之對也。身為外而心為內。古之君子戰戰兢兢,務存此心,以無負付畀之全,,雖死生之變,直以仁為主,而殺身以成之,況于高爵豐祿,有可以滑其內者乎!後之君子,決性命,饕富貴,惟宮室妻妾、田園輿馬是崇是飾,是營是圖,至於虧其身以喪其心,寘然相與安之。嗚呼,鈞是人也,彼則棄其身以殉於物,而此則棄其身以殉于仁,何天淵之懸隔也!故夫良心之未亡,則呼蹴之食,匹夫匹婦能忍死而弗受。宮室妻妾、田園輿馬、凡不義而得者,皆呼蹴之食也,而縉紳士大夫或不免焉,豈縉紳士大夫之智不及匹夫匹婦哉?喪失其內,則以自外至者為欣戚也,悲夫!

  予之官廣德也,四方之士不鄙棄予,相從於務內之學。壁山盧君養正司教甯國,介吾友王天民遺其 子祥以來學。子祥朴茂可愛,于外染尚淺,且能箴吾之過。茲別而歸蜀,予懼其撓於外而遺其內也,書是以 之,使朝夕自察焉。天民與盧君為僚友,切磋於是必熟矣,其歸而質之。

  陽明先生文錄序

  錢子德洪刻先師文錄于姑蘇,自述其裒次之意,以純於講學明道者為正錄,曰明其志也;以詩賦及酬應者為外集,曰盡其全也;以奏疏及文移為別錄,曰究其施也。於是先師之言粲然聚矣。以守益預聞緒言之教也,寓簡使序之。

  守益拜手而言曰,知言誠未易哉。昔者孔夫子之在春秋也,從遊者三千,速省者七十矣,而猶有莫我知之歎,歎夫以言求之而眩其真也。夫子既沒,門弟子欲以所事夫子者事有子,夷考其取於有子,亦曰甚矣其言之似夫子也,則下學上達之功,其著且察者鮮矣。推尊之詞,要亦未足以及之。賢于堯舜,堯舜未易賢也。走獸之於麟、飛鳥之於鳳,雖勉而企之,其道無繇不幾於絕德乎。禮樂之等,最為近之。然猶自聞見而求,終不若秋陽江漢、直悟本體為簡易而切實也。蓋在聖門,惟不遷怒、不二過之顏,語之而不惰。其次則忠恕之曾,足以任重而道遠,故再傳而以祖述憲章,譬諸天地四時。三傳而以仕止久速之時,比諸大成,比諸巧力,宛然江漢秋陽家法也。秦漢以來,專以訓詁,雜以佛老,侈以詞章,而皓皓肫肫之學,混雜偏陂而莫或救之。逮於濂洛,始克繼其傳。論聖之可學,則以一者無欲為要;答定性之功,則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嗟乎,是豈嘗試而懸斷之者乎?其後剖析愈精,考擬愈繁,著述愈富,而支離愈甚,有覺其非而欲挽焉,則又未能盡追窠臼而洗濯之。至陽明先師慨然深探其統,曆艱覆險,磨暇去垢,獨揭良知,力拯群迷,犯天下之謗而不自恤也,天下之人稍稍如夢而覺,沂濂洛以達洙泗,非先師之功乎!

  以益之類,再見於虔,再別於南昌,三至於會稽,竊窺先師之道,愈簡易,愈廣大,愈切實,愈高明,望望然而莫知所止也。當時有稱先師者曰:古之名世或以文章,或以政事,或以氣節,或以勳烈,而公克兼之,獨除卻講學一節,便是全人。先師笑曰:某願從事講學一節,盡除卻四者,亦是全人。又有訾訕之者,先師曰:古之狂者,嘐嘐聖人而行不掩,世所謂敗闕也,而聖人以列中行之次。忠信廉潔,刺之無可刺,世所謂完全也,而聖門以為德之賊,某願為狂以進取,不願為願以媚世。嗚呼,今之不知公者,果信其為中行之次乎?其知公者,果能盡除四者而信其為全人乎?良知之明,蒸民所同。本自皓皓,本自肫肫,常寂常感,常神常化,常虛常直,常大公常順應,患在自私用智之欲所障,始有所尚,始有所倚。不倚不尚,本體呈露。宣之為文章,措之為政事,犯顏敢諫為氣節,誅亂討賊為勳烈。是四者,皆一之流行也。學出於一,則以心求言矣。學出於二,則以言求心矣。守益方病於二之而未瘳也。故反復以質於吾黨。吾党欲求知言之要,其惟自致其良知乎!

  族譜後序

  家譜一篇,先易齋大夫手毛也。不肖孤增大夫行實,梓而傳之,以頒兄弟之行三十有六人。

  因抆涕而申誠於後曰:念之哉,敬之哉,茲我大夫尊祖合族之志也。尊祖以明尊尊,故縮而譜之,以見本之一也;合族以明親親,故衡而譜之,以見支之同也。明于尊祖之意,則知吾之身即祖考之身,而保身慎行,繼志述事,無所不用其孝矣;明於合族之義,則知吾兄弟之身即吾之身,而敬長慈幼,恤病振貧,無所不用其仁矣。譜也者,普也,所以普其仁孝之道,周流貫徹而無弗用焉者也。普以言者,譜所及也。普以行者,則非譜之所及也。凡我兄弟其念之哉,敬之哉。

  昔者《小宛》之詩,兄弟相勉以善而作也。曰“明發不寐,有懷二人”,蓋念其先也;曰“各敬爾儀,天命不又”,所以承先德而獲福於天也。儀也者,父子兄弟相接之禮也,父而能敬,則無弗慈矣。子而能敬,則無弗孝矣。兄而能敬,則無弗友矣。弟而能敬,則無弗恭矣。姑而能敬,則無弗惠矣。婦而能敬,則無弗順矣。敬,德之聚也;福,德之原也。故父慈父之福,子孝子之福,兄友兄之福,弟恭弟之福,夫義夫之福,妻正妻之福,姑惠姑之福,婦順婦之福。古所謂自求多福,在我而已。若驕慢侈肆,以喪失其儀,父子相虐,兄弟為仇,夫妻反目,而婦姑勃磎,雖富連阡陌,官居鼎鼐,其何福之有?故曰“天命不又”,言善則受福,不善則受禍,誠之至也。

  先大夫之訓曰:人生一世,如輕塵接弱草,苟不立節儀,是虛生矣;人性常要檢束嚴整,則不輕以放肆;常要惺惺法,則自然日就規矩;不可斯須忘敬之一字。嗚呼,此戰戰兢兢、集木臨淵之道也。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凡我兄弟,其相與勖之,教誨爾子,式榖似之。凡我孫子,其引而弗替,則我大夫尊尊親親之澤,庶幾日永而普乎!

  贈程鄭二生

  程元靜,名清;鄭景明,名燭。自徽來學於廣德,與之語易惡至中之學,欣然若有得也。予涉南都,二生僦屋以從,為久居計,父兄促之乃歸,惻惻然不忍離也。

  予曰,子歸矣,焉往而非學矣?夫知其惡與中者,將非子之良知乎?易而至之,將非子之致良知乎?良知之本體,至虛至靈、至清至明者也。故其妙用之運行,事親而能孝,從兄而能弟,交友而能信,聯族而能惠,處鄉而能和,其有弗能者,則氣習累之耳。氣習之累良知也,若病之累元氣也。累有淺深,則其愈也有遲速。求其病而燎之,則元氣完矣。求其氣習而變化之,則良知完矣。故夫燭之體本明也,在無閼其光而已;水之體本清也,在無撓其靜而已。

  元靜敏,而失之剛;景明樸,而失之柔。無閼其光,則柔者立矣;無撓其靜,則剛者粹矣。剛而能粹,柔而能立,于中和之道也,其庶幾乎。

  贈王孔橋

  庚辰之秋,再見先師於虔州。與二三友坐虛堂以觀月,而悟吾性焉,喟然歎曰,吾性之精明也。其猶諸日月乎?月之行於天也,樓臺亭榭,照以樓臺亭榭,而未嘗有羨也;糞壞汙渠,照以糞壞汙渠,而未嘗有厭也。是謂無將無迎,大公而順應。吾儕顧以作好作惡之私,憧憧起伏,相尋於無窮,是噓雲播霧,以自翳其明也。二三友歡然有省。其後,歸山房,上京師,出判廣德,複陟南主客,至於今庚寅,越十歲矣,而好惡之翳,猶未能掃蕩而廓清之。蓋赧然以愧,竦然以懼,悔吾才之不竭也。

  王生孔橋見先師之歲,亦以庚辰,而卒業于山房。複相從廣德以及南都聚處者,不下五歲焉。察其志,毅然服膺良知之教,將忘其家貧親老,而欲以自成者也。顧予之不敏,未能有以成己,其能有以成子乎?

  北風戒寒,歸壽其親,將訪姑蘇,曆天真,吊蘭亭而南也。同志之士,相率歌詠以贈之。因敘平日愧懼之實,以勖吾孔橋,孔橋其日勖之。戒慎恐懼,無須臾之離,以求複其初,無若吾之悔也。吾其少免於戾乎!

  昔者曾子之稱夫子,曰“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蓋吾良知之體,本無障蔽,本無滯礙,本自聰明睿知,本自寬裕溫柔,本自發強剛毅,本自齋莊中正,文理密察,浩浩乎日月之常照,而淵淵乎河江之常流。故曰皓皓不可尚。無偏無黨,是謂王道。不知不識,是謂帝則。無聲無臭,是謂上天之載。嗚呼,至矣!惜陰諸友過而相語焉,其亦各以吾之愧懼者交勖之。

  贈葛子開

  葛子開自揚來學,請問良知之教。東廓山人曰:噫,良知之教,明德之本體也,夫亦在致之而已矣。子知夫稻梁之足以飫乎?曰:知之。知夫鳩毒之足以斃乎?曰:知之。曰:子知稻梁之美也,則必食之乎?曰:洞朝夕食焉,未敢違也。曰:子知鳩毒之害也,則亦食之乎?曰:洞雖不敏,望其氣而避之矣,矧敢嘗其味。曰:若是,則可謂能致其知矣。子亦知乎仁義之為稻梁,利欲之為鳩毒也乎?曰:知之。曰:子之于仁義,能如稻梁而時食之乎?曰:洞好焉,而未能恒也。曰:若是則未能致其知矣。古之君子之致其知也,好仁而無以尚之,惡不仁而不使加乎其身,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其果且確如此。閒居為不善也,見君子而欲掩之,則其良知固明也,而病未能致之也。使能致其良知,知善而充之,不必著也,知不善而克之,不必掩也,則憣然為君子,又孰禦焉?夫知稻梁而朝夕食之者,是自厚其生者也。知鳩毒而不知避,又從而食之,是自蹙其生者也。故自欺自慊(原作謙,據《孟子》“求自慊也”改。),在人擇之而已。

  揚州之俗侈,吾懼其染於鳩毒也。子之兄子東,親師取友,毅然思振甘泉行窩之教,方喜稻糧之日播也。子開勉之,夫亦思致其良知而已矣。

  贈考功況翰臣

  考功況子翰臣,以世講之誼數過主客東廓子而論學焉。東廓子曰:夫學,莫要於學其大矣。大人之學,以天下為一家者也,故欲明明德於天下。天下之不獲,吾家之不理也。況子曰:夫愛,若是其溥也。昔之論交,則何嚴也?曰:可者與之,不可則拒之矣。曰:此子夏之所以不及也。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聖門之仁也。曰:子張得無亦過乎?曰:子張之過,在於堂堂。堂堂者,自高而卑人也。自高則弗能尊賢而嘉善,卑人則弗能容眾而矜不能。故難與為仁,在曾子猶病之。及忠信篤敬,書紳而服行,則執德弘而通道篤矣。曰:子夏其為小子設乎?曰:小子之學,固將以為大人也。聖門之訓弟子,則有成法矣。曰泛愛眾,則容眾矜不能之教也;曰親仁,則尊賢嘉善之教也。曰:夫將不達其大乎?曰: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則已達其大矣。其曰商聞之矣,蓋聞夫子之學也。夫達四海之為兄弟,則聖者合德于父母者也。賢者秀於等夷者也,其有弗愛且敬乎?疲癃鰥寡、兄弟之無告者也,其有弗教而撫之者乎?是故,以父事天而事天明矣,以母事地而事地察矣,以宗子事大君而將順匡救罔弗竭其誠矣,以家相事大臣而協恭和衷罔弗歸於正矣。茲大人一家之仁也。況子訢然曰,古之人所以遠而有望、近而不厭者,其達此道已乎。未幾,況子在考績之行,將歸省於家,而後北上,恐朝夕之弗繼見也,征所以贈者,收以納諸行李。

  贈范伯甯

  剛也者,天地人之全德也。天不剛,不能以運;地不剛,不能以載;人不剛,不能以成位於中。剛之時義大矣哉。世之目剛者,類以廉介狷直,僅得其一端。而負氣好勝者,亦托於剛以自命。果若而言,則行行之由愈於如愚之回,而施捨升堂,比宮入室矣。故夫能辟能合、能寒能燠、能榮能悴,而後為天地之剛;能屈能信、能明能晦、能進能退,而後為君子之剛。君子之剛,聖門嘗傳之矣。曰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則無過不及者也;曰有道無道而不變,則無或息者也。或過焉,或不及焉,或息焉,皆以欲勝義,不能養浩然之氣者也。浩然之氣,中正而純粹者。莫如乾潛躍飛,見而以時措之。故可以叱萊夷,可以比費人,而可以微服于宋;可以往千萬人,而可以不惴褐寬博;可以不見諸侯,而可以三宿出晝。剛之為德也,其盛矣乎!

  聖學不明,往往以氣質所近、習俗所尚,恬然安之而不自覺。西漢之季,背公植黨,至於厥角稽首,爭獻符命。而東漢之季,互相標榜,蹈於桎梏,而且以不與為恥。蓋知剛者鮮矣。

  桂陽范伯甯,自南宮而來也,以世講之誼,數過予論學。察其志,以剛介自期,諤諤然有父風。其歸也,胡生孺道征言以贈。述剛德以贈之。伯甯俛然充其志,以會于全也,希聖希天之階,其容有不可升乎?

  贈王克孝

  涇野之子判解也,率其士民躬行禮讓之教。繼陟考功,士民眷然思之。王生克孝裹糧走數千里,以卒業于南都,歲雲改矣而未歸也。時與胡生孺道過予而論學。予曰,學之敝也,口耳晦之也。子之師以躬行倡之,庶其有彰乎!以子之志,服膺師訓,行著而習察,違道不遠矣。曰,何謂行著而習察?曰,著也者,心之著也;察也者,心之察也。愛親敬長,仁義之良也。盡吾心之愛敬,而以事親從兄焉,忠恕之道也。不本於愛敬而摹仿陳跡,以步趨之,曰道在是矣,是覷堯而效其周旋,其將能堯乎?曰,學之效先覺也,將非其全與?曰,聖門之論學,有成說矣,曰學不厭,曰為之不厭。學也者,為也,所以求全仁義之良也。仁以為己任,學也;死而後已,學之時習也。正諸先覺,考諸古訓,則學之目焉耳。曰,夫學若是其一也,教之誤上語下則何居??曰,子以聖門之教為有二乎?鄙夫之問,扣兩端竭,是無隱之教也。其曰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歎夫日用而不知者也。曰可以語上不可以語下,唉夫下學而上達者之難得也。故繩墨一也,不以拙工廢;彀率一也,不以拙射變。如以為有二教,則是二繩墨、二彀率也,而可乎?曰,若是則奚有成德達材之異?曰,雨露之生物,一也,而物之材質紛其不齊也。有剖甲者,有茁芽者,有舒枝幹者,有吐華者,有結實者,子且以雨露為有乎?成德達材,受教之異也。若君子之設科也,而豈有私淑艾之教哉!二生欣然,若有會也。克孝將歸,孺道請所以贈之者。因書是說,使歸而求之。

  敘秋江別意

  易栗夫學于南都,將道紹興經歸。同志之士及縉紳之能文者,鹹有言以別。甘泉先生大書“秋江別意”于首簡。東廓山人援之而不能止也,乃偕諸友攜諸兒餞于燕子之磯。維時秋氣方肅,皓月千里,潦水歸涯,江流一碧。山人憑欄而笑曰,子知秋江之興乎?天氣之清明,莫逾于秋江之澄澈,亦莫逾於秋。夫天之體本清也,氛霧障之,則有時昏矣。水之體本澄也,淫潦汨之,則有時濁矣。良知之清明也,與太虛合德,而其澄澈也,與江河同流。然而有時而昏且濁者,則欲累之也。故聖學之要,在於無欲。甚矣,周子之善發聖人之蘊也!聖門之教學者,諄諄然以無意無必無固無我為戒。意必固我者,一欲而四名也。絕其意必固我之欲,而良知之本體致矣。曾子之稱聖人曰,秋陽以暴之,江漢以濯之,皓皓乎不可尚矣。皓皓者,潔白昭融、瑩然本體而已矣。先師之訓曰,由志學而至於立,自春而徂夏也;由立而至於不惑,去夏而秋矣。今吾行年三十有九矣,栗夫亦三十有六矣,其果能掃氛霧、收淫潦,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江河,以複其初已乎?其將終為氛霧所障、淫潦所汨,以遂枉此生已乎?嘻,可畏哉!栗夫受教先覺,而切偲惜陰之會,聚書所居之樓而讀之,名之曰“東覺”,茲複曆鹿洞,涉鳳台,以探禹穴,思友天下之善,以日新其德,其尚及時進修,無忘今昔之志,則形跡雖別,而心志未始不合也。栗夫拜手曰,寬也,其敢以聚散忘師友之規!於是,諸友歌詩以遞觴之,命兒義及美鼓琴以侑之。東方既白,解維而別。

  敘卷阿分詠

  有虞之世,禹以克艱鳴,以正德、利用、厚生鳴;益以任賢去邪鳴;皋陶以知人安民鳴,以兢兢業業、毋曠庶官鳴。故鳳鳴於庭。有周之世,召公以明王慎德、四夷鹹賓,以顧畏民 、祈天永命鳴;太公以敬吉怠滅義從欲凶鳴;周公以所其無逸、知稼穡艱難,以綴衣虎賁、知恤者鮮鳴。故鳳鳴於歧。易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臣主一德,大小同心,以召天下之和。覽德輝而下之,鳳鳥豈有不至乎?

  弘齋陸子伯載,事賢友仁,以養其德,而澤其文采,固鳳之徒也。天子召之,俾立高崗矣。邛首一鳴,以為禹為皋,為周為召,陸子其可以自默乎?凡我同志,載詠載歌,匪以酒食,而勖以周行,茲卷阿分詠之所以作也。卷阿之稱起士曰,維君子使媚于天子,維君子命媚于庶人。媚于庶人,非於譽也,以萬物為一體,而圖其安且利焉,下斯媚之矣。媚于天子,非面從也,將順匡救,若手足之衛心腹焉,上斯媚之矣。上媚之而獲怨於下,或詭隨者也。下媚之而得罪於上,或亢激者也。不詭不亢,以適於中,茲鳳德也,其為吉,孰大焉!

  贈盛程齋北上詩序

  南海程齋盛先生,以翰林出督學政于浙,入為符卿於留都,自起家進士,二十有七年矣。天子篤念老成,至是有春坊之召。將行,江郎周子用賓、涇野呂子仲木、約齋劉子紹功、黃岩劉子舜弼及予 而餞于其居。

  程齋複張席以留客。皓月盈庭,花香入幾。或道故誼,或商新得,衎衎然不能別也。程齋忽掀髯呼童具筆硯,請所以贈者。遂即席賦詩。黃岩先就,涇野次之,予次之。程齋亦作長歌以為別,獨江郎山人默坐而笑。群公交促之,山人曰:“凡予所欲言者,諸君代言之矣,予可以無言。日者蔡我齋別予清涼臺上,舉觴以請言,予笑而應之曰,贈子以無言之言,先民之訓備矣,多矣,在子之行而已矣,而又可加乎?”

  守益蹴然避席而請曰:無言之言,則既聞命矣,若夫無為之為、無技之技,野草加固,亦願有言。然《記》曰,“王中心無為以守至正”,又曰“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夫其無為也,必有為也,守至正而已矣。其無技也,必有技也,容眾善而已矣。昔者重華之聖,睿哲文明而舍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百揆如禹、三禮如夷、虞如益、工如 ,而濟濟相讓,不啻若自其口出。聖帝良相之盛德大業,率由斯道也。先生入弼主德,出酌國論,其將以是加之意乎?

  於是,程齋起謝,更獻互酬,相與大笑而退。退則書所言及詩於卷,以納諸行 。

  原壽

  壽有幾?曰有稟壽,有葆壽,有際壽,有貞壽,有盜壽,有引壽。精氣純固,寒暑弗能襲焉,是謂稟壽。抱樸守素,嗜欲弗滑焉,以無毀其初,是謂葆壽。逢時熙泰,無兵革災荒,以閼天年,是謂際壽。執天之樞,握人之紀,以踐其形而壽天下,施于來世,是謂貞壽。齒發巋然而德之弗逮,是謂盜壽。修身慎行而降年不永,其道壽矣,謂之引壽。引壽則陋巷之顏是已,盜壽則夷俟之壤是已。貞壽之義大矣。際壽以言乎時也。葆壽以言乎人也。稟壽以言乎天也。

  曰,壽之術果孰從而得之?曰,古也以智得壽,今也以愚得壽。曰,奚為其異也?曰,壽之大害有三,而酗酒冒色不與焉。一曰利,二曰勢,三曰名。二物之剝其生也,世所共聞也。三害之剝其生也,無以異也,而世恬然莫之閔也。古之人知身之重於天下也,不忍以其所輕害其所重,故曰以智得壽。後之人以其身殉於物也,度長絜短,筭無遺策,而闇於從事者,見斥為愚矣。故曰以愚得壽。

  邱崗羅公鳳聞而笑曰,子之言壽也,其有征夫?自吾之寓於金陵也,獲閱五方之士,有穎獻者,有博洽者,有通敏者,而紛然不免於三害,若牽黃臂蒼以獵原野,禽未獲而車相繼踣矣。吾觀于愚逸顧公,年登大耋而備百順也,其幾矣乎。翁起家千金,均之兄弟而濟及族姻,則闇於利矣;子姓登弟受封秩,即敕斷家事,不溷鄉里,則闇於勢矣;教其子東橋居士璘以忠許國,嘗逆權貴,為遷客,至於今二十餘年矣,而淹外僚,則闇於名矣。茲非所謂以愚得壽者耶?

  益肅然曰,幾矣。翁沐浴熙朝,受敦龐之氣,而式克以愚自逸也,其諸有三壽焉。東橋公行修而望日隆,行且擴於有政,以愚逸之方壽天下,則翁之壽將永永有聞。夫是之謂廣壽。

  敘靖冠錄

  嘗讀周禮至醫師之職,凡邦之有疾病者、疕瘍者,分而治之,歲終稽其醫事,以殿最其食,未嘗不歎聖人仁天下之周也。民之有疾也,備其牲醴貨幣以迎醫。醫者受其奉已,為之針焫湯丸以療之。凡以相為賜也,而上之人又從而程督之,旌其能而懲其不恪,則醫孰不勸勉畏忌以供其職?而民之不獲其天年者鮮矣。夫設官分吏而布諸郡國,將非以醫民為責乎?民之輸貢執役而趨走之,將非求醫於其上乎?針焫之不時,湯(4)之不辯,坐視危苦而莫之省也,則民將奚賴焉?

  益也扶病南歸,見邑人之苦有二焉,曰虛糧,曰盜賊。虛糧之毒也,若症瘕糾於肺腑,日蝕月削,尫羸而不可起。時則有雙江危侯,惻然以身任丈量之勞,滌腸濯胃而新之。我士民是以有遺愛之集。盜賊之毒也,若陽癰陰俞、腐背穿肋,腥穢而不可邇。時則有白泉林侯,慨然以身任矢石之勞,凡腫瘍折瘍,祝而藥之,劀而殺之。我士民是以有靖寇之錄。夫欲壽欲逸欲富,古今所同也。逆其欲則怨,怨則有詛;順其欲則喜,喜則有歌且謠。今與古不相遠也。古之大師陳詩以觀列國之風,是以美刺不隱而賞罰章。安福雖敝,固古侯封也。是獨不可以備觀風之末乎?

  林侯茲以考績行矣,當路亦薦之矣。有陳明主大計群吏之治而殿最之,使不恪者懲而能者旌,吾于林侯之行望之也。抑瘡痍甫瘳,精氣未壯,所謂兩九竅、參九藏、節五味、調五穀以收醫之大成,嘗與侯熟籌之矣。明試車服之餘,尚為九重敷奏之,備揚澤以固上游,糾窩黨以洗汙俗,嚴團保以杜厲階,庶更生之危苦,躋于康寧耄耋,豈系策勳旦夕而已?草莽雖病,敬拜手以祝。

  三窮圖問答

  弓岡子繪三窮圖,東廓子與客觀之終卷而歎曰,善乎,周氏之以窮為福也。客曰,夫窮與福乖者也,而奚可合之?其諸以蚤(8)之節,旌於朝,聲於詠歌,將以名為福與?曰,否,以名為福,則世之埋光泯彩而弗旌弗詠,其遂為禍乎?客曰,其諸以遺腹之孤,致位通顯,為廷尉,光其三世,將以祿位為福與?曰,否,以祿位為福,則世之抱真蘊孝而弗顯,其遂謂之禍乎?客曰,然則烏在其為福與?

  曰,子不聞乎?天地之中,蒸民所受,養之以福,敗以取禍,決諸能不能而已矣。故婦以不死其夫為節,子以不忝其親為孝,而舅姑以不奪婦志為慈。凡以自盡其人道而不失天地之中也,能盡人道而無愧怍於天地,則獨不獨,寡不寡,孤不孤。命之曰以窮為福。不能盡而斁之,則與禽獸奚擇?雖幸而達也,命之曰以達為禍。故君以能仁為福,臣以能忠為福,兄以能友為福,弟以能恭為福,朋友以能信為福,而窮與達弗論焉。曰,然則,祿位名壽,將不得為福與?曰,子亦知夫不待財而富、不待爵而尊、不待年而壽,雖蒙訿詬、犯刑戮,皭然揭日月而行者乎?且試以位與子商之。廷尉天下之平、世稱達焉。而定國以為福,湯禹以為禍,俊臣以為禍,而有功以為福。由達推窮,由古推今,禍福果誰歸乎?客惕然而退,遂錄其問答以質諸弓岡子。弓岡子其日孜孜,然後當有圖子之以達為福者。

  道南三書序

  昔在洙泗,以仁聖之道學不厭,教不倦,故道術之隆上接唐虞。及孟氏沒而大義乖矣。守訓詁,崇詞章,趨佛老,貿貿且千餘載。至濂洛勃興,始克尋其緒。聖學之要,揭以無欲而定性之教,直以太公順應學聖人之常。天下之人(13)然如群酲之獲醒也。游於門者眾矣。而龜山歸閩,獨以吾道南語坐客,蓋許之也。故其教曰,以聖人為師猶學射而立的,不立之的,以何為准?而反復慨歎,以學不聞道,雖博通古今,為文章或志于忠信原愨,不為非義,而視聖人作處,無毫髮彷佛。其簡易而不雜,宛然濂洛家法也。豫章延平穎悟雖不及,而樸實過之,其以君仁臣忠父慈子孝為福,以富貴為陋,最善發明禍福自求之旨,而采薇為聖、剖心為仁,始如影響之不爽矣。其以學者之患,未有冰解凍釋而用力持守,苟免顯然悔尤為不足道,最美發明深造自得之旨,而克伐未仁、縕袍未臧,正坐未能安居而資深也。邇來三百餘載矣,學者之志于道也,其果能輕富貴、安貧賤、孜孜于仁慈忠孝矣乎?博古今,守原愨,苟免悔尤,炳然以一善自足矣,而不厭不倦之學,且自諉以為不可能,則道南之一脈,不幾於泯泯乎?

  儼山陸子自大司成出佐延平,亟次是書而刻之,比複刻於吾邦,其昭往哲、範來學,甚盛典也。百爾君子,讀是三書,慨然以聖為志,而不甘於自棄自小,則程門所謂第一等者,庶有可望。不然,則未可與共學,而曰適道、曰立、曰權,終未免對塔說相輪之學。

  敘永新鄉約

  古者大學之教,以修身為本。是學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庶人之等,懸矣。而身有不修,則親愛賤惡、畏敬哀矜,舉辟而不中節,以父母則弗能孝,以長上則弗能敬,以鄉里則能睦,以子孫則弗能訓,以生理則弗能安,而非為日作,災害日侵。故善立教者,必造端于庶人。比長閭胥,相與戒其奇衺,而勸其敬敏任恤。是以人人遷善改過。潛移默化,以升於大猷。我高皇之錫福庶民也,創為敷言,以木鐸狥于道路,視成周之教,易知易從。而百爾臣工,忽為彌文,甚者漫不加省,孜孜以期會刑獄取辦而上最。嘻,豈獨古道之不復哉?

  姑蘇陸侯粲以司諫令永新,毅然以靖共自厲,曰,凡厥庶民,是訓是行,將必在倡之者。乃詢于大夫士之彥,酌俗從宜,以立鄉約,演聖諭而疏之。凡為孝順之目六,尊敬之目二,和睦之目六,教訓之目五,生理之目四,毋作非為之目十有四。市井山谷之民,咸欣欣然服行之,而侯遂投劾以歸,不及躬考其成也。

  嗚呼,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凡產於斯者,其夙夜無忘何極之教,而牧於斯者,尚以時稽試,察媺惡而誅賞之,是豈獨永新之福?鄰邑必當有取法者。

  永豐太平坊鄒氏族譜序

  昔易齋大夫訪族于永豐,遂曆樂安崇仁宜黃,慨然欲作鄒氏統宗譜,以敦親睦,以萃渙散,曰,自正考父而下,其詳不可聞也;自統制而下,世次未易稽也。吾欲泝於承務,衍於七仁,達於銀青,以極諸派之流,其可乎?眾鹹訢然而功未克就。乃作安成澈源小宗之譜。首以譜序存舊也,次以制誥章恩也,次以經傳格言端本也,次以歐蘇譜例垂制也,次以宋方論議戒偽也,次以甲科節義昭的也,次以世系行實,而終以詩文征文獻也。

  守益守而藏之,弗敢違。宗兄國甯自永豐相視於廣德,出而閱之。甯瞿然曰,吾欲續太平坊小宗之譜,請由是取法焉。以嘉靖巳醜編次之,逾年而始成。顧安撫公(21)以勤王覆家,而太理公瑾以死難,貽累屬戚,記志無所考,乃略其系而載其事。又六年丙申,偕叔父德化顯倫及弟宗孟侄鐸詣予而征言。訢訢然曰:子知吾之姓與孔子同乎?左氏所稱正考父三命益恭,其後必有達者。鄒之與孔同姓而異氏耳。予複之曰:子亦知吾之性與孔子同乎?良知良能,蒸民所具。直道而行,無異三代,亦同性而異世耳。孔門之教弟子曰,入孝出弟,謹言信行,愛眾親仁,而餘力以學文。故由孝弟而達之,則立愛立敬,無或斁矣;由謹信而達之,則庸德庸言,無或怠矣;由愛眾親仁而達之,則嘉善而矜不能,無或棄矣;由學文而達之,則誦詩讀書以論其世,無或陋矣。聖人之仁天下,鹹若視其弟子也,而況於同姓,其可以不思自盡乎?

  甯起謝曰,吾得之矣。能盡其性,為能光其姓。能光其姓,為能重其譜。請以是勵我子弟,其統宗聯屬之法,尚與諸宗共圖之。

  慶郡侯竹墟公考績

  龍泉歐尹禮問為政之要,東廓子守益曰:夫知學者其知政乎!上天之載,陽舒陰斂,萬物熙熙,以生以成,其于穆不已之運乎?聖人之化,仁育義肅,萬物皥皥,以立以綏,其純亦不已之學乎?故太上以學為政,戒慎恐懼,主宰常定,上下與天地同流;其次以資稟為政,寬和剛斷,簡靜明察,若溫涼炎冷,各專其一氣;其下以私欲為政,雜行逆施,以幹陰陽之和。歐尹曰:邃哉,學也!戒慎日密,其修己以敬乎?位育日宣,其安人以安百姓乎?弗能戒懼以學,則弗能太公以中;弗能太公以中,則弗能順應以和。故七十裏之政,以聖敬式九圍;百里之政,以敬止光四方。東廓子曰:茲維要哉。天子方嗣群聖,以敬一敷彝訓。凡我臣工,顧諟琬琰,是訓是行,以錫福庶民,其亦永有嘉績。歐尹曰:茲維鮮哉!惟我竹墟公居敬以蒞吾吉,望之儼然,終日無倦,庭中肅清,吏卒如木偶,亦惟敬。聽辭正刑,無官無反,無內無貨,以儼天威,亦惟敬。屬吏資稟,溫顏詢諏,有恭其職,愛若己出,亦惟敬。三載有孚,入報嘉績於後,將日躋緝熙,氣機翕合,雲龍風虎,吾吉其焉得專之?東廓子曰:吾吉弗得專之,將與天下慶之。天下為一體,朝廷為腹心,郡國為股肱。故明主之篤恭也,無泄無忘,以普其愛。忠臣之靖恭也,無羨無援,以效其職。既明且忠,以建聖學,以達王道,將萬世嘉績是賴。敬書其慶以俟。

  敘永豐鄉約

  彭山公自侍禦謫揭楊,以鄉約和其民。中離子嘉與同志共之矣。繼自儀制謫辰州,量移吉安,雙江子喜曰,其可邀福於中離乎?乃屬耆舊協俊彥以請于邑令彭君,躬受約束於太府。竹墟公喜曰,茲榕城經驗方也。矧茲旱荒,民瘼其殷,幸有以療我永豐。彭山子乃詣邑中,咨俗考典,核利病而罷行之。首以洪武禮制、社厲宴誓者二,教民榜文勸道者九,曰尊成規也;次以約儀者三,而列其申明約法,崇尚禮教,經理糧差,安靜地方者四,曰酌民宜也;附以丈量縣總,而列其鄉總者五、都總者五十有三,曰稽官成、防吏蠹也。於是,視榕城之約加詳矣。東廓子獲請業焉,喜曰:夫教於鄉者,其知一體之學乎?鄉鄙合而為邦國,邦國合而為天下,若指於脛、脛於股、股於腰,精氣恒相貫,而命脈常相系。故古之善教天下者,必自鄉始。五家之長,防其奇豪;五比之胥,書其敬敏任恤;四閭之師,書其教弟睦姻有學;五族之正,書其德行道藝;而五党之長,雍容於上,以時考勸,而無有瘇痼(32)盭之虞。故曰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微眇而忽之,則善根不植。既萌而後絕之,則惡蔓不可勝禁矣。夫其惡蔓不可勝禁也,而欲以誅戮,速一切之效,是謂不教不戒,不免於罔民,豈曰痿痹?將剝發膚而潰心腹矣!程門之學,拳拳以識仁體為要,故藍田所約,勸德業,規過失,交禮俗,恤患難,惻然猶有古之遺焉。我陽明先師紹明道而興者也。試以茲約揆之,其王門之呂乎?然呂氏獨倡於鄉,而季子得敷於位。位元愈隆而敷愈宏。入告我後,用日靖四方,使高皇帝裁成輔相之仁,永永與成周比靈斯,其罔俾專於一隅。維我永豐有瀧岡金牛之餘韻焉。凡厥耆舊暨俊彥,懋對休運,相與敏德遠罪,以自附于藍田,其罔俾托諸空言。敬拜手以交祝其成。

  贈黃志學歸惠州

  學者不患無美質,患無實學。學術不明,則好仁好剛猶蔽於一偏,而智與不欲亦止以一善自名。故必自易其惡,自至其中,方是文之以禮樂之學。禮樂也者,非他,中和而已矣。柴愚參魯、由喭師辟、賜貨殖而億中,雖淺深不同,終是查滓未融。查滓未融,則不能廓然太公。不能廓然太公則不能物來順應,與屢空之顏畢竟殊科。顏氏之屢空,只是查滓渾化,使終身如三月焉,便是皓皓不可尚矣。

  黃生明倫自惠來學,剛善而欲有為也。書此以勖其別,且以求正於中離子。

  改齋文集序

  改齋文集,吾友王宜學之遺文也。吾獲友于改齋,見其學凡三改,改而日進於道。故其文亦三改,改而日幾於道。始,宜學從朴齋大夫宦學南都,習聞文端公世業,博聞強記,以豪爽自許,所與游率四方英俊。稠人廣坐,軒然指切是非成敗,莫能攖其鋒。至面折人過,惡頸發赤弗止。既而悔曰,柔克之戒,右有良方,若蘊內熱,複投以剛劑,將入於狂。因以改名其齋。自是,斂華為實,約辯以訥,擇直諒而後交,求信國文公遺像,出入奉以偕行。及自翰林謫三河驛,怡然就道。舟過瀧水,為巨石所破,緣石趺坐,浩歌以自適。家人驚,求之,聞歌聲,乃艤以濟。然時或被酒譙罵,露其舊習。複自悔曰,病根未拔,稍懈將複萌。益務鞭辟近裏,求查滓而消融之。既講學虔州,深求致知格物之要。複寓書煙霞洞,以辨所謂動靜兩忘者,弗明弗措。其後召入史館,步無妄趨,目無妄視。同館迓其至曰,觀白生來矣。蓋靳之也,而改齋持不變。嘗曰,深潛純一之味,予恒愧此四字。使得永年,以充其學,其進於道也,孰能禦之!

  夫學所以治心也。心所以宣言也。言也者,心之聲也,而可偽乎?觀改齋之言,始也閎而肆,中也愨而介,終也溫厚舒徐而有典則,信乎不可偽為也。鳧氏之為鍾,一也,而其制異,則其隨之。是故鍾之厚也,其聲石;薄也,其聲播;侈也,其聲柞;弇也,其聲鬱長;甬也,其震。夫是之謂誠中形外之學。改齋沒,無子。其文頗散逸。其子婿劉教署泰興教事,始蒐輯之。凡為詩三卷,文(41)六卷,語錄一卷。兩厓朱柱史子禮延而詢之曰,嘻,吾之責也。乃與義城黃子忠議,刻之以傳。往歲,兩厓之試禮闈也,文頗不諧時好,議將黜之。改齋力薦之,曰,是卷也,不蹈襲而充然自得,必奇士也。遂入式。兩厓宦業日章,徹果收改齋知人之明。夫言以知人,在改齋子驗之矣。讀斯集而求之,當必有知吾改齋子者。

  贈蔡我齋督學四川

  我齋蔡君希淵奉璽書以敷教於蜀,其友守益餞之於雨花之台。適有農者負耒而耕於野,指而告之曰,子亦知夫農之稼乎?察種稑,順原隰,茀其豐草,去其螟蟊,是任是負,以就粒食。茲固後稷氏之方也。使舍其錢鎛,偃息在床,誦稷之遺方,而望倉庾之盈,其不餒而斃者幾希。士之於道也,甚於飲食。群于庠序,以應上之需,固曰修契之教也,而誦說焉耳矣,詞華焉耳矣。是其心將無餒乎?身之餒,則匹夫匹婦皇皇焉憂之。心之餒,則學士大夫或恬焉,而莫之憂。嘻,滋異矣。我高皇之訓曰,學者貴將聖賢言體而行之,敦尚孝弟忠信,不徒務口耳,庶得真才。才一也,有所謂真,則有所謂偽矣。子臣弟友之道,行於庸德,謹於庸言,至於慥慥而後已,是洙泗之真也。是修其播藝以養父兄,畀屍賔利惸寡者也。

  天子厲精更化,以光烈祖之休。而我齋適應茲選,移風易俗,斯其機矣。風之移也,在上之所好。上好華靡,則以華靡應之;上好篤實,其有不能為篤實乎?子之學也,毅然以顏子為師,而事賢友仁,追琢其德。其教興化、教白鹿、教南大學,今協所好矣。蜀雖萬里,其俗尚愨而隆禮,有足用為善者。趙過之治農也,代田以休地脈,深根以耐風旱,以征和之季,猶能轉凋為豐,而況司徒氏之教,根於天衷,迪於日用,獨不可以轉薄為忠?吾未之信也。於是,君之年友劉君汝玉等聞之,相與議曰:我齋一行,而可賀者三,為明主得教化之臣賀,為蜀之士得所宗賀,為我齋得行其道賀。是弗可默也,遂征其言以授從者。

  贈應仁卿秋官

  應子仁卿書最於大宰省,予疾於榻而告行焉。曰:甚矣,學之難也。用意則助,不用意則忘。忘與助交病,而助之為病尤多。予曰:助長與利仁則有別乎?曰:利仁而用意,則入於助長矣。曰:異乎吾所聞。利仁之功,無終食而違,造次於是,顛沛於是,將非用意已乎?好仁而無以尚之,惡不仁而不使加乎其身,謂非用意而能之乎?故曰“學如不用,猶恐失之”。學之弗能,問之弗明,行之弗篤,至於人一己百、人十己千,皆必有事焉。集義以養氣之功也,不得謂之助。助長之害也,譬諸揠苗。揠苗之于芸苗,則有別矣。農之芸苗也,茂草則芟之,螟(57)則除之,旱則溉之,潦則疏之。夫豈不勞?無非有事於根耳。圖效欲速,並其根而拔之,是謂助長而已矣。周公之聖也,夜以繼日,坐以待旦;孔子之聖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子且以為用意乎?不用意乎?應子欣然曰:吾今而後,日以集義為事,先難而後獲,違道其不遠乎?予曰:子勉之矣。以子之敏,用其力于仁,何遠之有?子歸,見叔父天彝而商新得焉,其為我質之。

  贈邵文化

  良知之蘊,發於孟子。夷考孟子之行,何其善於致良知也。傳食諸侯,眾之所非也,而行之。齊饑發棠,眾之所悅也,而不行。一見諸侯,眾以為可為也,而不行。三宿出晝,眾以為濡滯也,而行之。楊墨,眾之所歸也,而斥之。仲子,眾之所廉也,儀衍,眾之所謂大丈夫也,而又斥之。匡章,眾之所謂不孝也,而不斥,又從而禮貌之。饋金,可受也,亦可卻也。幣交,可報也,亦可不報也。蓋惟自致其良知,不狥毀譽,不拘格式,不求聲名,為其所為,欲其所欲,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後之學者不知自致其良知,以為揆事宰物之本,往往依憑於外,以為前卻,故知其不可為,而眾或悅之,則靡然而從之矣;知其可為,而眾或非之,則蹜然而辟之矣。古人之所以行,而心所不安,亦摹仿而蹈之矣;心之所安,而古人未嘗行焉,亦隱忍而弗果矣。嗚呼,良知之在人,猶輕重之有權,長短之有度也。不自精其權度,而稱銖較兩,揣丈測尋,嘵嘵然欲以開物成務,多見其惑也已。

  吾友邵文化質粹而志敏,慨然自信于良知之學。其游南都,南都之君子皆樂與之交。雖予之不敏,扶疾而聽之,欣欣然若有契也。茲將歸吳興,吳江多講學之士,聲應氣求,當有勃然相感者。因述所聞于師友者以為贈。文化其何以處我?

  贈胡孺道

  胡生孺道自蕪湖來學于南都。時北風方怒,長江無行舟。舟有鬻薑者,畏其腐,獨棹以下。因呼而附之中流。白浪入舟,生懼欲旋。鬻薑者笑曰,爾第穩坐,無尼吾事。及暮,風小憩,生欲泊,複笑而不應,夜遂至於龍江。明日,生入以告於東廓山人。山人訢然曰:子欲求師乎?則鬻薑者是已。鬻姜者之志於利也,雖風波險阻,毅然而弗避,故遂如所期而至。子之志於道也,果如其志於利?弗泊弗旋,其將不有所至乎?聖門之教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夫以仁為利,毅然求必得之,造次於是,顛沛於是,是謂擇乎中庸。而能期月守之,斯智之實也。循而化之,其志于安仁也,不遠矣。世之明著衣冠、高談仁義,一旦臨利害,薾然喪其常,度而欲避之,皆鬻薑者之所笑也。生惕然喜曰,彼以其利,我以吾義。而今而後,其敢忘鬻薑之志!既數月,其兄大用,召之歸省,求所以自儆者。追書其說以勵之。

  贈廖生曰進

  廖生曰進再見于南都,相與切磋良知之訓,慨然若有得也。逾年,將歸瑞州,求所以為別後藥石之資。予曰:吾與子朝夕所切磋者,皆藥三長兩短也,而何以複求為?子亦知夫長生之術,人所樂聞者乎?曰:然,曰:樂長生而不得其方,長生可得乎?曰:否。曰:得其方而不服食之,將能長生乎?曰:弗能矣。曰:服食之而或間其功,或雜以他方,其終可成仙乎?曰:終弗可成矣。曰:吾與子之學也,何以異於是?吾之所聞于師也,古聖相傳之方也。定性之學,無欲之要,戒慎戰兢之功,皆所以全其良知之精明真純而不使外誘得以病之也。全其精明真純而外誘不能病之,則從古聖賢雖越宇宙,固可以開關啟鑰,親聆其聲欬,而周旋揖讓於其間矣。堯舜知他幾千年?其心至今在。文王在上,于昭於天。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孔子道德高厚,教化無窮,實與天地參,而四時同。茲吾儒長生之說也。世之沒溺於辭章、摹仿於事功、勤苦於著述,症候雖異,均足以耗元精而滋屙毒,其于長生也,遠矣。

  贈楊生歸蜀

  人心之靈,萬古如一日。試舉目之分黑白,鼻之別香臭、口之辨甘苦,今人其有異於三代乎?以三代准唐虞,唐虞其有異於今乎?是是非非若黑白甘苦,謂也不能知是非,誣其心者也。夫以心體之同也,則宜其鹹趨於善也,而或以入於惡者,物欲病之也。目之病也,則黑白眩矣;鼻之病也,則香臭淆矣;口之病也,則甘苦變矣。六籍之言,聖人醫世之方,靳以去其物欲而全其靈明者也。至孟氏善發明之,道性善,稱堯舜,毅然以療一世之痼。堯舜者,性之離婁也。離婁之明,非有加於目也,能不失其本明而已矣。曹交之較湯文,索其觕也。曰歸而求之有餘師,揭其精也。夫孩提而知愛,長而知敬,入井而知惻隱,呼蹴而知羞惡,豈必待詔告而後能哉?心之靈明,是謂嚴師。是是非非,若黑白甘苦,粲然不爽,患在不能遵其教耳。遵而弗背,可以為堯舜;背而弗遵,不免為桀蹠。自慊自欺由己,而由人乎哉?

  楊生科自江津來省其兄幾川郡侯,侯語之曰,吉安惜陰諸友方從事于致良知之學,吾甚嘉之,汝其往請益焉。歸,以告于蜀之同志,。生欣然受命,具書諸友,求所以為弦韋之佩者。予嘉其志,而思以贊之。力疾,述所聞以贈。

  遺愛集序

  遺愛集者,吾邑之庶士庶民為雙江危侯而作也。侯諱岳,字季申,起家黔陽,成進士,出理吾吉之獄訟,廉潔自持,皭如冰霜,而平易近民,坦無城府。凡我九邑,莫不望以署其政教。維茲安福苦於虛糧,如洚水炎火,莫之禦遏。乃疏于朝,呈於撫巡,列訴藩臬。郡邑得侯而任丈量焉。侯閱故籍,詢土宜,盡得其為奸根株。乃誕告于庶民曰:綺羅之豪,坐享其粟。蓬藋之74,日削其肉。爾其無黷貨、無玩法,以蹈於往弊。弊者有常刑。複禮於庶士曰:孺子入井,我弗敢逸。同室有77合,各宣其力。願無吐剛,無茹柔,無倦終,萬物一體之學,庶與諸生共之。複懇于大吏及僚友曰:維此惸獨將以為福,維彼高明將以為毒。請無眩於浮言,無搖於橫議,以壞于垂成,庶聖天子嘉靖之澤,獲與萬姓共之。群公翕然報允。於是分野授任,布令陳考。三其籍以防奸,四其壤以定則,十其眾以同好惡,五其會以廣耳目。一之於神明,以祓心志。四境之內,惕然欣然,夙夜服其事。侯以匹馬從二吏數卒,躬往核之,以賞罰用命不用命。陟岩壑,冒風雨,犯炎蒸,毅然弗避。既而,內子沒,殮之複來。孤稚呱呱,乳之複來。躬疢及痁也,療之複出。及病不能支,猶集群冊於玄妙觀,以督其成。嗚呼,侯之體國恤民,以遺愛於吾邦,可謂斃而後已矣。故其病也,胥禱之;其稍愈也,胥慶之;及其沒也,胥哀之。凡詠者騷者、謠者吟者,古體近體雜言者,罔不各泄其哀,合而名之曰《遺愛集》雲。

  東廓子守益啟而讀之,泫然流涕曰:吾於是見好惡之公焉,於是見義利之交焉,於是見殃慶之定焉。是可以風矣。夫人之所欲,莫甚於生所惡莫甚於死。當其憤惡之極也,則寧死以速之,故曰“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當其悼善之鬱也,則寧捐生以續之,故曰“如可贖兮,人百其身”。侯之沒也,真有百身以贖之哀焉,是可以察好惡矣。夫以利交者,利盡則疏;以勢交者,勢替則渝。故翟公之客,當其罷位,渙然去之。而侯之既沒,善類聚吊會哭,欲圖其不朽者,不啻生存焉。是可以辨義利矣。世之哀侯者,率以位未隆、齒未崇為天之未定,然至貴者道,至壽者德。道德有諸身,則無羨乎其外。侯以一身安危,為萬姓休戚,戴天履地,充然無愧怍,所謂自求多福,其誰曰非慶?彼蔽賢而冒其位者,謂之竊;無述而冒其年者,謂之賊。賊與竊皆蹠之徒也。使盜蹠而貴且壽焉,其誰非殃?後之觀斯集者,求殃慶之定,則知所以事天;辨義利之交,則知所以擇士;察好惡之公,則知所以使民。故曰,是可以風矣。

  毀譽篇

  昔之評毀譽之等有三,曰“聞譽而喜,聞毀而怒”,釋之者曰,茲常情也。吾而未臧也,譽之何加?吾而未否也,毀之何損?故莫若曰“聞譽而加勉,聞毀而加省”,釋之者曰,茲好修者也。加勉于譽,則陽淑日升矣,加省於毀,則陰慝日消矣。然而未要其極也。假而不遇譽,則將不勉乎?假而不遇毀,則將不省乎?故莫若曰“毀譽兩忘”。夫兩忘者,非喜毀而惡譽也。彼以毀譽者,皆儻來之言也。人之為善也,猶其饑食粟而寒衣裘也。饑而求食,寒而求衣,豈以蘄知於人?凡以自快其良知而已。求以自快其良知,則戒慎恐懼,常精常明,出門如賓,承事如祭,不顯亦臨,無射亦保,蓋無須臾而不自勉自省也。彼其視儻來之言,若鵲之唶唶,鳥之啞啞,過耳而不留也,而奚足以滑吾之聰?夫是之謂自信之學。

  梧岡王少尹蒞吾邑斯年矣,司徒氏之監兌者,以才能獎之,而時適訕於下隸,皇皇而後白東廓子,為東川茹子及鬍子曰,信矣,毀譽之難據也。梧岡子當饑食渴飲之時,一切休息,與民更始,而潔己不汙,孜孜舉其職,此人所難者,而獨以輸賦受賞。夫賦之難完,邑之舊也。自核田告成,興舉飛灑詭寄而一掃之,則其完無難者。非所難而得獎,舉所難而未得達,則梧岡其有以自信否乎?今夫鳳之為德也,禮以為翼,義以為背,仁以為膺,信以為腸,一德弗備,則鳳之所當自求也。若其昂首而鳴也,人喜之則以自足,人怒之則以自沮,其為鳳也,亦淺矣。梧岡子嘗見先師于貴陽,而時以戒懼之功過相磋,蓋晞鳳之徒也。其尚勉于自信之學乎!

  泮水別言

  松溪程侯與諸大夫諸士聚講泮水之上,既拜召命,猶修荒政、頒鄉約、經營書院,眷然不能別。邑之父老子弟相與列治狀赴當道,閔閔然望其留也。松溪子曰,吾豈能忘情吾民乎?天下之化機,惟宰相得專其統之,惟縣令得專理之,故士之有志者,不得為宰相則願為縣令。吾方欲就縣令,而學以弘章善癉惡之化,而愧未之能成也。

  東廓子曰:予觀于楊綰之相也,其猶侯之令乎?崔寬中丞也,而毀遊觀;黎幹京兆也,而損騶馭;郭子儀勳貴也,而散音樂。故上好廉介,則豪侈變矣;上好正直,則詭諛變矣;上好寬仁,則殘刻變矣;上好誠信,則詐滑變矣;上好禮讓,則貪戾變矣。侯不鄙吾民,斂其宰天下者而試於一邑。其撫良善,惻然恐其傷也;其芟奸慝,侃然恐其滋也;其宣暢彝訓,肅然恐其弗章也。是以民莫不勸勉於善,愧恥懾伏,以無陷於刑戮。如天之福,不奪以三月,邑之福其未艾乎?

  諸大夫曰:天非不欲福吾邑也,其以播其福於天下乎?聖天子方霽威嚴以旁招俊乂,豈繄以職方相淹?將資啟沃躋寅亮,由此其選也。侯以試於一邑者而弘敷於天下,則爵不待瀆,刑不待試,而天下將丕應徯志,請遂以綰為侯祝。

  諸士曰:王道之寂,久矣,其本在於天德。昔在伊洛,以大公順應為定性之功,與中和位育千載一源。故簿上元令晉城,改著作、權禦史、丞太常,隨其所至,上下回應,狡偽暴慢,且獻誠致恭,而巍然為百世師。侯之入大史也,與念庵羅氏、方州楊氏實切磋之。而松溪又洛水之所自出也,懋而終之,焉知安福非晉城乎?請以伯淳為侯祝。

  侯拜起曰:甚矣,諸君子之好我好,敢不馳周行以求光於先世!抑大公順應者,性之則也;自私用智者,習之障也。相古安成以節義文章望於天下,邇來頗負惡聲矣,誠欲明目張喙為諸公一洗之,亦願諸公之懋終也。無搖爾習,無汨爾性,繄夙夜之祝。諸大夫諸士羅拜曰:甚矣,侯之愛我無已也。其忍忘德音而忝先正?於是登洞淵,泛瀘江,徘徊石屋,歌詠盈卷而別。

  贈鄭景明歸徽

  東廓子與同志再會九峰之上,曰:曩者之會,五年於茲矣。二三子之新功也,何以商之?合辭而對曰:曩者之教,未之敢忘也,而未之能有所成也。曰:夫農之功也,種麥則有夏矣,種禾則有秋矣。以五年之積,而未有成也,得無有種不入土者乎?不然,不免於滅裂而鹵莽之,故其實亦滅裂鹵莽以相報乎?今吾與子約,子與良知約,無為虛見相誑也。曰:知善而不遷,知過而不改,則何如?曰:自度所不安也,抑且不敢。曰:知過而必改,知善而必遷,則何如?曰:正愧未之能也,是以無成。曰:若然,則二三子之病也,其在於因循乎?因循於此,則必眩搖於彼矣。古之不眩搖於彼者,出門使民、造次顛沛,參前倚衡,斷斷乎精明之流行,而不使須臾離焉,是謂戒慎不忘之學。能戒慎以學,則大公以中;能大公以中,則能順應以和,裁成天地,輔相萬物,胥由此出,而何無所成之患?若種不入土,則雖和風甘雨,將何所望其成?二三子惕然若有失也,相與誓於山靈曰:慎無忘茲盟也,以飫吾生。歙生鄭景明,初學於廣德,再見于南都。比予之疾,複聚於錢塘。茲不遠千里以卒業于山房,其易惡至中之志,閔閔然若穮蓘之望獲也。於其歸省,述茲盟以為座右儆。是任是負,是舂是揄,是簸是躁,是釋是蒸,以充膚革,以引來胤,是在景明無忘之而已矣。徽之同志切磋者,若鮑氏、程氏、潘氏、胡氏、戴氏、謝氏、李氏、吳氏、方氏、洪氏、余氏、王氏,皆預聞後稷氏之術也。瞻望弗及,悠悠我思,其尚為我交儆之。

  壽中山先生七十序

  中山劉子退居秋江之上,斂其用世者經試於鄉,年七十矣,而行日壯。離明的齋,崇正有會,鄉約有議,偲偲然蘄其同升於善也。其鄉之彥聚而謀曰:吾儕之得中山翁也,若病者之漸起也。自其兄弟怡怡,室無私蓄也,而競欲者知讓矣。自其祗謁先祠,貞教子姓也,而囂傲者知敬矣。自其燕坐書齋,滋蘭藝菊,舉觴賦詩,油然無外慕也,而馳鶩者知息矣。自其親師取友,孜孜正學,老而不倦,如有求弗獲也,亢者知勖,畫者知奮矣。由是而祝,其日壽也。吾儕其偕壽而有瘳乎?乃相率儼然以造於東廓子。東廓子曰:微二三子之請也,吾固願壽之。往歲中山子與甘泉子切磋於觀光之館,時留滯廣德,未克見也。其後與雙江子幸振我于青原,又與蓮坪子、念庵子鼓舞吾党之士於崇福,如使其日壽也,將鄰國胥賴,而況於其鄉乎?世固有豐於貨、炫於勢,鄉之人望而震焉。然盭于道義,則心違怨而口詛咒之。劉子之財蔑以濟也,權力無以拔於險也。而儼然冠裳,愛之敬之,從而祝頌之。君子觀于好惡之公也,其思以善自壽乎?昔在白沙先生與一峰先生,期以斯道易天下,而江門由耆逾老,深造自得。及門之士雲滃川彙,使金牛而弗止于艾也。將吾邦之薰陶,奚讓于江門?然則君子之壽,其天下萬世系之。秋江與湖西雞犬相聞,而肅庵公與一峰公管鮑也。及令程鄉實命,中山兄弟親承周溪雲穀之教,天之厚於中山子也。年逾於一峰,以纘白沙之緒,其亦有大屬乎?太極所育,萬物芸芸,而人巋然為萬物靈。嗜欲不斷,則天機不徹,將靈萬物者而薾然為萬物役,茲江門之所隱也。走而大者麟,飛而大者鳳,人而大者聖賢。萬物之中有為大者,而靈萬物者顧不為焉。金牛之所期,寧獨在南海已乎?二三子歸矣,為我效祝于中山翁,日懋靈明,亦臨亦保,以述庭訓,以光師範,以無替先哲,以祗承於天,庶以壽于天下萬世。

  晉軒劉先生遺稿序

  諭德劉晉軒先生卒之六十年,其孫新甯尹曉彚次舊稿,以登諸梓。得七言律三十,絕句五十二,五言律三,絕句二,五言古體八,七言三,古調一,記七,序八,題跋二,郤安南金書一,祭文二,而附以志銘一,輓章三。以其散佚非全也,名之曰遺稿。三峰劉柱史陽受學于新寧,拜手題其後,而虛首簡以授于山房。

  益乃拜手言曰:安成文獻富矣,若忠文、忠湣公之忠,南雄公之廉,晉軒先生之介,世仰為祥麟威鳳,無耄倪頌之肆。古廉兩溪有集,敬齋春秋有傳,猶足以論世之緒,而先生流落人間僅僅若是。然一角占麟,一羽占鳳。先生之學其有得于晉乎?晉之象曰“君子以自昭明德”。明德之光,奚異皎日!一為雲霾所翳,則蔀屋昏夜。世之邇聲色、殖貨利、殉權勢、怵毀譽,浸淫昏蝕,皆雲霾也。故晉而摧,如以靜為裕,則獨行正而無咎;晉而愁,如以進為憂,則貞吉而受福;縻於貪,則為109鼠之厲;狃于勢,則為晉角之吝惜也。先生以眾110之望,而未獲錫馬晝接,以成有慶之往,閱世變者有遺憾焉。益嘗僣評先生,博識似蔡中郎,而弗籠於勢;礪行似周恭叔,而弗搖於晚;綏遠似陸大中,而無金以貽子;直節似衛史魚,而未果進瑗以黜瑕。使得與羅一峰、彭敷五、王濟之諸同袍攄其直諒,113大明而上行,以一掃懷利患失之風。則楊綰入相,聲樂騶從,台榭不戒以減。中國相司馬,遼人相戒無生邊爨。倘優為之。先生卻金書雲,其來星臨,其去雲斂,俯仰無愧,直可質諸114神。廷臣清白,雕題震怵,巍然聳中國於九霄之上,勝於115萬師矣。

  益方齠時,先易齋大夫夢有子如先生,大書“綽楔有道學謀猷”之句,恒思灑掃門牆而弗及也。乃得與新甯尹切偲梅源東陽,以究未盡之蘊,以燕石弁珠玉,且悚且慶。後之觀遺稿者,惕然尚友,洗濯明命,為麟為鳳,以無墮于109鼠晉角,庶乎神交先生之全,曠世而親炙之矣。

  重刻臨川吳文正公年譜序

  初,文正公年譜二卷長孫當以肅政廉訪托門人危學士素纂序,梓於世。自至正乙己至嘉靖甲寅,二百五十年矣。裔孫庠生朝楨複增歷代褒典、諸儒奏議及敘跋與狀碑為四卷,捐貲而梓之,以首簡征于青原。益嘗讀陽明先師所刻朱子晚年定論,附公所著尊德性說,未嘗不三複思撰,杖履以究著察之蘊。乃今得以稽始末,考踐履,自望紫氣,至隕大星,凡八十有五年,如親炙而評陟之,非平生一快乎?從古聖門以尊德性為宗旨。上帝以降,蒸民以受,粹然至善,靈昭不昧,而隨感隨應,變動不居。輕重厚薄,天則炯炯。踐此者為克肖,保此者為匪懈,而害此者為悖德。雖困勉之極、己百己千,只從此德性充之,初非溯流以求源;雖下愚之極,自暴自棄,只從此德性牿之,未嘗豐氣而嗇理,故困而學之,可與聖神同歸。困而不學,遂與禽獸同列。不觀諸牛山之木乎?伐以斧斤,牧以牛羊,牿萌葉而濯濯焉,是亦一山木;牛羊勿牧,以保萌葉,是亦一山木;斧斤勿伐,以全其天真,是亦一山木。謂養之者有二科,而牿之者有二質,其可哉?古之人高明博厚,悠久無疆,位育極功也。而本于中和,經綸大經,立大本中和極則也。而本於戒懼,戒懼之著察,其神乎!離朱不見其形,師曠不聞其聲,而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非仁體之經綸。富貴不淫曰厚生,貧賤不移曰玉成,夭壽不二曰生順而死安,是為事天事親全歸無二之學。氾濫於多岐,疑迷於影響,雖終身由之,猶未可以語上達,而況於精訓詁、靡辭章、急功利,弗行弗習者乎!

  公生當宋末,往往以空言相馳鶩,而盛年英邁,拔於流俗,自任以天下斯文之重,摧折窮山,簞瓢卒歲,日取易書詩春秋孝經, 括古今以折衷之,而于三禮尤勤。一時碩流若程文憲、元文敏、董忠定,執饋質疑,迎致講學,至力薦以官國學,節惠定諡,遂與魯齋並望南兆北。一時杵五色以補二天,巋然可覆也。

  一峰羅文毅所跋桃源行曰,仲連蹈海,元亮尚晉,公之志也。後十年,燕山一行,豈公之志乎?是以未嘗有所終,三年淹也。書曰“慎厥初,惟厥終”,其所感深矣。益也,更有感。然宋籙告終,元綱不振,而華蓋臨川一山之間,猶有偉人出焉。聖朝熙洽,正學宣暢,無兵燹之撓、困餓之苦、左衽之變,山川具存,圖書可稽,其亦有以斯文為任者乎?自道自尊,修德凝道,貞觀貞明,與天地日月同流,是在後之人。

  朝楨飭行聯鄉,割田以廣禮制,慨然有免包銀、蠲虛稅之風。當道以實行獎其門。咨吳之世,率其宗盟,暨於俊耄,稽公素履而考旋焉,庶以迪茲年譜,無遏佚前人光。

  尚志堂壽言

  東廓子玩易於山房,至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束書而歎曰:在昔聖神,明物察倫,合愛同敬,以建三才之極。乾清坤夷,自我立心;民胞物與,自我立命。舉從良知良能而充之。故合德合明,貞壽于無疆。亦曰不失赤子之心。安宅弗居,正路弗由,拂惻隱羞惡之良,以自失其本心,則欿然而小,將與蕭艾蟪蛄同晦朔春秋矣。

  門人賀子義卿,自童子奉厥考文化甫之命以來學,四十餘年矣。文化甫食貧力學,養寡母王孺人,以節孝聞,而未展其志,乃發於義卿。義卿之守邳州,範圍清規,貞釐百度,隱隱有聲淮揚間。而顏宜人以壽祝于庶士庶民,咸以崇階旦夕望也。既考最矣,以忤上官,拂衣徑歸。而宜人亦安之曰:吾昔汝父,養大母,菽水欣欣也。今汝稍腴矣,無以吾故改操。識者以媲尹母善養雲。義卿與兒善姻家,而德涵往來二館,亟使以請曰:昔吾祖叔瑀翁構尚志堂以自樹,而葺譜睦族,忠文李公寔序之,孟璉翁出穀二千餘石勖賑,膺旌璽書,而複創義倉,以濟孤窮。文安劉公以姻家銘而跋之。采也畸於世構,數訛於義倉廢址,自附于居肆成藝之旨。願徼言于師門,以續二公,使母子相依,以顧明命而娛暮景。因述玩易之貞壽以為祝。

  義卿率諸弟世榮輩俛焉以充其學,融氣節以趨道德,捐紛華以研性命之蘊,則日著日察,由孝弟而通神明,其孰禦之!即使義卿淟涊榮利,以與世浮沉,雖三旌萬鍾,讒譏交集,回視尚志世澤,如在霄漢,于師友切磋,孰隆孰汙耶?故大上率性,以制其命;其次修性以複命;最下拂性以踣命。知斯三者,其觀壽如觀火乎!作尚志堂壽言。

  天申集序

  東廓子與緒山子游於瀧岡,雙江子肅客于崇玄之宮。四鄉同志自遠而切磋,蓋鍾氏預者五人焉。將別,鍾生侃出天申集以征言,曰:昔先大父恭湣公以諫死于位,英憲二聖嘉之,有褒贈,有節惠,有延賞,有申齎,有祠典,而公卿至於山林有贊有傳,有銘有碑有哀輓。雖兒童走卒,無不昭然以並忠文忠湣之列也。君子曰“顯顯令德,自天申之”,蓋取之嘉樂雲。諸生曰:夫鍾子之述也,言其定矣。在昔南內潛居,沂藩改封,君臣兄弟之間蓋岌岌焉。公獨建大義,以及時省侍、擇日建儲為急。當時在廷之臣,自章廖一二公外,非逢惡覬寵,則緘默保位耳矣。而詔獄所逮,備極榜笞藤杖,封下腐瘞。淺土詩雲“視天夢”,夢言其難諶也。夫天則亦有未定乎哉?東廓子曰:嘻,子將索之於外乎?則貧賤富貴夭壽,紛紛其不齊矣,夫安得而定?子將索之內乎?則惠迪從逆吉凶若影響矣,夫安得而不定?且試以貧且死為凶乎?則讓國而迯,餓于首陽,其將為天所棄耶?試以富且貴為吉乎?則爭國而得,尊為諸侯,富有四境之內,其遂為天所佑耶?曰:然則奚從而觀其定?曰:舍魚而取熊掌,口之定味也;舍生而取義,心之定理也。故志士不忘溝壑,勇士不忘喪元,言素定也。古之素位以學也,夷狄患難,舉有以自得。自得者,得乎其天而已矣。方恭湣公之上疏也,逆鱗之批,業已聞之。馬伏而斃,亦已兆之。假而有畏速死之念乎?則其仗義也,必餒矣。有覬後福之念乎?則其罹患也,必悔矣。弗餒弗悔,以求自得其天,即弗褒弗齎、弗志弗輓,其天者完矣,而況紅葵肇其瑞,黃沙章其戒,白鶴表其異!天機炳炳,誠之不可掩如此。夫故大上盡性以知天,其次盡節以事天,其下悖(字跡不清,據文義而作)德以逆天。逆天者,雖寵利耉老,君子謂之天梏。

  敘漳南道志

  漳南道志,志漳南道之政也。異時汀氓怙其岩險,以幹天刑,乃分汀漳二部為道,專官蒞之。自僉憲伍公希閔始,其後頒敕,改提督兵備事,權日重矣。而自成化庚寅至嘉靖庚子,尚未有志之者。筆山侯公廷訓之至也,奮志飭治,罔敢暇豫。首以平居自警三說,及取法晉城長沙二條,頒於吏民。吏民惕然改觀矣。乃稽于舊政,臧否得失,有遺征焉。稽于疆域,則形勝、關隘、兵防,有遺曆焉。稽於郡邑,則城隍戶口、田賦學校,有遺錄焉。於是屬上杭伍令125旁搜博訪,以成新志,而親定義例,為上下二卷。首以敕命示責任也;次以虔台所轄、與全閩諸圖明體統也;次以因革事宜存鑒戒也;次以于郡衛及十六邑及所,各為圖為紀,詳職守也;其鎮海安邊及各水寨巡司特為圖,重邊防也。至是,漳南之政粲然指諸掌矣。

  筆山以其子秋官一元學二予,使來征言,且曰:漳南雖敝,先易齋公臨之矣。守益嘗聞諸父師曰,官箴之盭,士習陋也;士習之陋,正學荒也。故大人之學,直以天下為一家。君之使臣,其父之使子乎?子之受命於其親也,倉庾之封藏,出納罔弗晰也;牆垣寢奧之防,罔弗慎也;家眾之聯居耦耕,罔弗輯也;內奸外宄之萌葉,罔弗靖也;姻鄰之交際連絡,罔弗睦也,夫然後登之於籍,以報其親,而貽其孫。謀臣之受命於君也,其有能理官如家乎?晰者或昏之,慎者或墮之,輯者或耰之,靖者或忽之,睦者或戾之,甚至於去其籍以便其身圖。筆山之是舉也,以馭郡邑,曰敏以孚士民,曰惠以盡職業,曰忠以範來政,曰智一物而群善備。其諸有得於一家之學,非耶?

  昔者先公之政,減供給以甦裏甲;禁侈俗以敦禮教;分千百長以讋土豪。而撫討劇寇,128疾不避,功成乞歸,不待報而行。柱史李公如圭言於朝,錫金幣於家。今乃得托,以垂不朽。其不肖孤寔有寵耀焉,夫安敢以譾蕪辭!

  中丞李公顯申明陽明先師諸令甲,以收寧一。柱史王君某按漳,新朱子之祠,皆有志於風教者。而伍令125為希閔公之裔,力纘先志,以光其世。於法皆當書。

  野亭少傅劉公摘稿序

  正德辛未,益試南省,受知于野亭劉公。逾月,公賜敕掃先塋,亟趨以別公,握手語曰:吾歸不復來矣。子國器也,善自愛,寧直無媚,寧介無通,寧恬無競。益拜而服膺焉。其冬,公遂致其事,而益亦侍先大夫湯藥于家。

  嘉靖已亥,益再入京,獲見公之孫中書存恩,求公遺稿,得若干卷,為摘其範世者,圖梓之,而歸遺稿,俾藏於家。

  序曰:聖門之論君子,以彬彬為彀率,質偏則野,文偏則史。史與野懸矣,而爽於中均焉。公顧避君子而甘於野,則何居?蓋林放之問,聖人大之,而甯儉甯戚,視禮之本若偏勝,然傷世之陋,而思約之也。先進之從,慨然避君子而甘於野,跡公之志也。其以禮樂從先進乎?益曆仕途,閱公卿大夫多矣,其有怯於進而勇於退如公者乎?其有翰苑二十七年始以東宮恩進學士乎?其有以南太宰召制誥、入文淵、進少傅、直英武,凡七越月以十二疏乞休乎?其有曆相位,家無餘貲,既歸,不問生產,猶分俸餘以頒貧餓乎?其有杜門謝客,自為墓誌,戒勿請祭129贈諡、勿幹誄輓乎?其有優恩存問,侃侃陳謝,直以史鰌屍諫自許乎?世方抵巇,獨爾靜退;世方濡滯,獨爾猛決;世方驕逞,獨爾慈樸;世方誇詡,獨爾澹寂;世方軟媚,獨爾戇鯁。則見謂為野也,亦宜。近習導武廟初搖成憲,公歎曰,吾講讀舊臣也。疏戒逸遊,崇聖德,力議近習。及乞休,慰留甚渥。複歎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吾不忍強顏以負初心,以幹清議。嗚呼,孰非舊臣?孰無初心?孰不聞清議?而公獨萃以自任耶?歸鄉不見客,或勸之,答曰:諛詞巧說不曾習學,卑禮諂態不曾操演。知者謂為粗鄙,不知者且以為簡傲。即公骯髒于山林,其能脂韋於朝著耶?

  上入正大統,兩遣行人同洛陽劉公存問,上疏陳謝,願緝聖學,守祖訓,進忠真,抑邪諂,開言路,選將帥,惜賞賫,罷土木。其於馭朽履冰,眷然剴切。又請時禦文華,召輔臣及九卿長貳,及巡撫藩臬來朝者,各疏卓異,直寫知見,無墮毀譽,萃諸禦屏,而時拔之。公用世未盡之蘊,豈悻悻長往,不復預人間事耶?漢室安劉托諸木強而多智之平難以獨任淮南逆謀獨憚汲直而阿世之弘,如發蒙振落。然則,野者何負于國哉!悠悠歲月,德業不逮。甯直寧介,野態如舊。敝帚千金,坐愧國器。公絕筆詩曰:貪癡顏面如塵土,百歲我猶生氣在。抱此英英,神遊四極,其尚以為不負知己乎?

  公之子元嗣以致仕恩入中書,與孫存恩咸不墜家訓,能守官以亢宗,而力未能登諸梓。海內豪傑,甯無毅然思從先進者?當能梓之以為尚野者規。

  諸儒理學要語序

  東廓子曰:嗟乎,自子思孟氏沒,而真儒幾無傳矣。非無傳也,傳之者弗真,則醇疵相雜,猶無傳也。楊子雲曰,通天地人曰儒。其言是也。大玄准易,載酒問奇,果且以是為通乎哉?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廣穀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將奚而通之?語不雲乎?閉門造車,出門合軌。言規矩同也。故善學者操規矩以出方圓;不善學者執方圓以擬規矩。夫無思無為、常寂常感,天然自有之規矩也。中以言乎體也;和以言乎用也;戒懼以言乎功也;位育以言乎變化也。故曰祖述憲章。上律下襲,如天地覆載,如四時,日月錯行而代明。曰殺而不怨,利而不庸,過化存神,上下與天地同流。其天德王道之大成乎?以訓詁者尚其專;以詞章者尚其華;以著述者尚其博;以勳業者尚其成。其經營佈置,層方疊圓,非無可觀也,而天規天矩偏倚乖戾,貿然莫或圖之。至元公淳公始克續不傳之脈,揭聖之可學,則以一者無欲為要;答定性之功,則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揆諸鄒魯,何異代而同符也!以橫渠之精思力踐、妙契疾書,而猶不免於出入。明睿考索之箴,吾儒醇疵這幾也。明睿者,其屢空乎?考索者,其億中乎?億中之敏,若善射覆者,十發而九中,然猶不免於億也。屢空者若置覆,洞然心目,無俟推測而得矣。洛中高弟宣暢師說,各以所聞,不免牴牾。而建安清田流派,至分門立戶,幾若不相容。然後之學者,沿舊則信耳以自是,黨同則動氣以相角。其能超然窠臼、直求天真,吾見亦罕矣。嗚呼,安得江漢以濯,秋陽以暴,淵淵浩浩,折群淆以一學術乎?

  嘉靖甲辰,吾友魯明卿氏守茶陵,出其平日所抄諸儒要言,于宋自濂溪公而下得十人焉,于國朝自陽明公而上得五人焉,刻之洣江書院,以嘉惠諸生,其用心亦良苦矣。凡我同志,相與反身而求之,戒懼勿離,以深造集義之節度,則規矩誠設,左右逢源,得心應手,不言而喻,夫是之謂知言。

  重刻唐宋白孔六帖序

  姑蘇喜刻奇書,而白孔六帖尚闕焉。觀風者摹善本告于虞山陳中丞曰,公老而劬學,其擴二公之傳。中丞默思曰,是必得富而好義者共之。乃以告于太學生譚照及曉等。校訛補闕,畢力而登諸梓。梓甫成,而予自南雍歸。中丞攜譚生迓于虎邱之上,以請其義。

  東廓子曰:聖門之學,其猶醫乎?大上淳德合和,調四時,從八風,以通神明;其次察衡權別,逆從以密腠理,以固精骨,而無戾於聖度;又其次則稽針焫,注蟲魚,類同分異,旁搜冥索,以自附于岐黃。故博學而識與一以貫之猶殊門異軌,而況其下者乎?中丞曰:若是,則固可廢與?曰:昔者聖門揭詩之要,一言以蔽三百,曰思無邪。而其訓諸小子也,曰可興可群,而又曰可怨,曰事父事君,而又曰多識鳥獸草木。故不善學者,雖誦關睢殷武,不能授政以專對;而善學者,雖孺子之歌,足以崇德而修慝。夫白孔二公之勞於是帖也,下至稗官野錄、釋偈道典,其為滄浪,清濁溥矣。是獨不可擇善而從乎?而奚以廢為?曰:然則,可廣其傳與?曰:陸敬輿之居忠州也,聚今古集驗方五十篇,以療瘴癘。彼其匡君救時、郁而弗宣,殆其惻隱之緒餘乎?茲帖之刻,樂與好事者公之。比諸中郎之秘異書以自助者,異矣。而奚患其弗傳?吾輩今之虎邱,固亦六帖也。以登眺者取諸石壑,以奇麗者取諸煙樹,以詞華者取諸題詠,以伎術者取諸劍,以清玩者取諸泉,以雄霸者取諸闔閭,以禪談者取諸生公,以氣節者取諸東坡,以道誼者取諸和靖,以高風者取諸延陵,以至德者取諸泰伯。學者其善取之而已矣。

  資治通鑒補刊序

  嘉靖辛醜,益與李子本同官南雍,縱言及於治道,李子曰:治道之要,鑒於古而已矣。人之修容以窺鑒也,雖躁且惰者,瞿瞿思正其衣冠也,而況鑒於古。鑒於人,獨無興替得失之感乎?昔在司馬公光,與劉子攽、劉子恕、范子祖禹接春秋以作編年,合十六代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凡國家盛衰、生民休戚,善可法而惡可戒,寔惓惓焉。三代而下,其真資治之金鏡乎!

  益曰:予嘗稽其志矣,古語有之,人舉其疵必怒,而鑒照其醜則喜。故無心者可感通,而有意者或扞格。方公之辭樞密分司京西也,適當變法之沖,其所欲匡主庇民,咸托諸書以自見,使讀之者觸其天機,將有不言而喻,則幹乾轉坤之功,豈必於身親之?故智伯才德之論,樊英名實之說,牛李維州之爭,與嗇夫弘羊之旨,同出而異條。茲其良工鑄鑒之若心乎!李子曰:是書也,胡氏三省嘗注之,刻藏南雍,而爾稍缺139焉。如及時補之,庶以廣先哲望治之傳。乃屬六堂之彥,諭諸生以義助工者聽。而徽州汪生文琯願出力獨任之,遂嘉而許焉。刻未畢,而予南歸。李子命汪生以授首簡於山中。披閱連日,粲然完矣,乃拜手而序之。

  曰:富哉,鑒乎!善取諸鑒者,如鄒忌之相齊以自鑒,如忌之悟齊王以鑒於國,其庶矣乎。夫忌之昳麗不及城北徐公,而其妻美之,妾美之,賓客交美之,及窺鑒而自視,瞠然以為弗如也。寢而思之曰,妻之美我,私我也;妾之美我,畏我也;賓客之美我,有求於我也。以齊國之富且尊,是三蔽者滋甚矣。入以告于威王。威王矍然下令,吏民面刺過者受上賞,上書諫者受中賞,謗譏于市而聞者受下賞。於是燕趙韓魏鹹朝。是非善鑒之明征乎?宋之諸帝諸相,其自標許過齊遠甚,果不為三蔽所眩,則必念稼穡之艱難,而不忍于綱花石起艮獄矣;察左道之誕,而不甘於班金籙、建神霄矣;嚴忠邪之辯,而不至於任汪道、黜宗李矣;預夷虜之防,而不至於恃六甲、割三鎮矣;攬威福之柄,而不至於亭香蘭、撰福華矣。悲夫,資治之望,竟為鄰國所揶揄也!後有作之者,即殷鑒而求之涑水,其猶炳炳乎?雖然,有機焉。吾目無翳,則對影可以照鬚眉。糠粃入之,則撫形而不睹山嶽。心體通塞之妙,何以異於是?是故,惟唐虞能精一以執中;惟伊傅能鹹有一德以沃心;惟孔魯能一以貫之而別于博學以識。茲出治之大本達道也已。豪傑林立,甯無出力獨任之者?草莽雖病,尚拭目以觀其成。

  冷溪王氏族譜序

  某童時習聞易齋大夫庭訓,曰:紅巾之變,高祖靖齋公以智勇為鄉所推,保障二十餘年。時冷溪王翁吾吾以十萬稱富戶,群賊謀噬之。公提兵以援,遂以子樂山府君贅於家。洪武初,兵部言舊僭名號,戍邊逾十年。王翁以富戶填京師,府君兩以贅免,歸與王夫人拮据立家,生四丈夫子。迄於今,澈源支皆王夫人之瓜瓞也。某謹識之,弗敢諼。及訪于冷溪,則其彥曰喬曰崇曰濡曰應等,協力立始祖祠矣。謁之,則吾吾翁無後,乃議產龕以袝始祖,以永王夫人之孝。嘉靖辛酉,喬等相率以族譜征言,曰:王之先,出瀘溪公。公之玄孫曰丞伯曰方伯,當宋理宗景定庚申,自邑城茅堂徒城南浮山之陽,是為冷溪始祖。二世祖麟叔生五男,曰誠存、晉唐、養素、瀘川、申如,善殖產,以富甲於邑,稱為十萬王家。元末兵燹,譜系付烈焰,子孫奔竄四出。其後以武顯,若雲南蒙化衛指揮諱本;以文顯,若湖廣益陽縣茅家山別駕昆季,諱澄諱淵,若四川眉州小南街知縣諱榦。各蕃衍不替。四世祖愛吾,以儒捐貲,助本州姜侯明修大成殿及文昌井,事載邑志。吾吾翁,其弟也。五世祖尊陽,號竹西,本州副潘嶽薦舉為學賓。六世祖韶,任浦江二尹,徙於永新之田西。八世崇,以例舉吏目於桂陽,有政績。十世燦,任浙江仁和典吏,至喬則九世孫也。喬承吾考南軒之訓,與兄方、侄輜裒集譜系,將鋟梓而力未逮。獨念族屬落莫,無以光顯前聞。而女之適名家,多以外孫顯。諱仕明,女適封兵部尚書彭毓義,是生太(原作大)師文獻公;諱叔賢,女適贈禦史羅拙軒,是生憲副克庵公;諱則廉,女適封大理評事劉威,是生憲使東軒公,施於內翰;諱恭武,女適彭太師侄頲,是生員外巒如易齋公,施于我司成。其先世預寵嘉之,願惠訓言以貽我後之人,俾知所佑啟用,無湮瀘溪公之緒。某謹受之。會困於痰火,未克就。喬等每見,屢督之。則敬述所聞以複。

  曰:宅相之兆,青鳥家嘗言之矣。吾儒之奪神工、改天命,上不在天,下不在地,而決諸吾心操舍之微。慎而修之,可以升美大;怠而悖之,不免淪暴棄。古之善存其心者,自戒自懼,顧諟明命。無忝可以孝親,匪懈可以忠君,友于可以和兄弟,協比可以睦姻鄰。若然者,雖考澗阿、飫藜藿,不失為求多福。若怠肆淫泆,越厥命以自覆,雖都三旌、亭萬鍾,不免為自作孽。昔在瀘溪公,以勁節浩氣與忠簡聲氣相求,英俊顏厚奸諛骨寒二詩,讀之有躒千古、淩三光之興。計一時氣焰如格天閣者,蕩為飄埃,貽來世嗤唾。識者將何所擇焉?諸君創祠以尊祖,修譜以睦族,此仁義之良也。繼自今,陳其文必核其義,事死如生,事亡如存,視貧如富,視疏如親,務敦一本之實,而免于秦越之恝。達則與民由之,窮則修身見於世。庶式浚瀘公之源,以放於海,其我易齋大夫之靈,預寵嘉之。

  古城壽言

  嘉靖乙已之夏,東廓子與同志聚梅坡,曆古城,縱言及於風俗,曰:夫家莫貴于范矣,國莫貴於倡矣,天下莫貴於教矣。讒說殄行,唐虞所不免,而納言明刑,俾協於中,則海隅蒼生罔敢不應,而頑苗且即工,其教之暢乎?否則淫酗以化,師師(疑為“帥”)非度,而大小且草寇奸宄,奚其教?唐非無侈也,豳非無隋也,魯非無誇詐也,而崇勤儉,課耕桑,秉信義,相與守之弗變,其倡之隆乎?否則溱洧相謔,宛邱屢舞,靦然而無忸怩,奚其倡?石氏孝謹,楊氏清白,柳氏禮法,子弟若律令條格,瞿瞿惟恐獲戾,其範之立乎?否則僭侈相競,貪戾相戕,如城狐市虎,駭聽而悚視,奚其範?吾黨之士,果能徙義改過,惻惻焉講學以修德,則範以鉶鼎,倡以宮羽,教以鐸鞀鼓磬,風移俗易,其猶有望乎。

  自齋王子避席而請曰:貞善欲有言,然若吾翁醒149先生,其可以範乎哉?奉祖母周以色,養怡諸叔以厚存恤,150151族祀以尊祖,籍宗法以聯族,訓不肖兄弟以志于學,茲登大耋矣。夙興夜寐,猶以為子孫先。鄒子曰:醒者,醉之對也。逐物則忘親,殉私則背公,趨利則捐義。世方群醉而獨醒焉,于孝謹清白有光矣。故能醒則壽。南野子曰:翁之七袞也,予與涇野子壽之,茲其可以倡乎哉?稱淑者曰貴德而賤貨;悼敝者曰貪富而好奪。充翁之志,貞教其子,雖祿食而田廬無增也,是恒其德而不爽又十年矣。前輩風流,舍是吾奚觀之?鄒子曰:貞者邪之對也。趙孟之貴,季氏之富,其吉而匪貞乎?證羊之直,蒙袂之介,其善而匪貞乎?靜言之152,色取之聞,其譽而匪貞乎?執茲訓也,以往郡邑將有賴焉。故能貞則壽。石竹子曰:豈惟郡邑?四方其訓之。伯也吉,由平山曆司寇司空,員至於潯州,悃幅如一日;仲也善,筮仕海陽,以愛民忤大吏,歸而取善於吾黨;季也譽,力穡以養。而諸孫一視一覲輩方躋芳擷華,以弘乃祖之訓。鄒子曰:範以基倡,倡以基教。崇卑廣狹異也,而機緘則一。翁之子若孫暨我同會,人人醒其醒,貞其貞,壽其壽,則光邦家,茂德音,以保艾爾後,豈系有位者專之?於是,中洲子、東沔子、武山子、前川子、龍江子、兩湖子搴衣起曰:吾乃今聞壽之義矣。人人有壽於己者,顧弗求耳。八月四日,翁維壽期,吾輩其如期相率壽翁,且求以自壽。

  樂安東門重修鄒氏族譜序

  惟我鄒之先,受氏于宋,著望于范陽。嗣是,刺史于臨川,卜築于宜黃,而大衍於天經天緯。其顯於炎坪,遷於永豐,為吾派之自出,皆祖仁遷公。其遷于臨江,顯于樂安東門,以派于蓮池,於杏村,皆祖仁邁公。往歲易齋大夫奉使于閩,道出樂安,寔與東門通譜。東門之遷,自德興公始,代不乏才。曰澥,應淳熙癸卯貢,纂緝邑志;曰琳,又籍嘉定丙子鄉書,授奉新簿,時有異才之稱;曰元凱,魁鹹淳丁卯,終鳳是判;曰宗信,惇孝行而望重鄉邦。先世之文物,班班然。至九世孫曰思敬思仁思德。思仁再世無傳,而二思之後,日以繁衍。又二世曰良,以進士知榮昌、松溪、邵武三縣,有惠政,士民乞留之。特旨賜襲衣,升六品俸,仍掌邵武事。東裏楊公薦其可大用,遂知衡州府。嘗與兄鬥編輯舊譜以梓,薦紳諷之誦之。其孫曰環,以鄉薦知東流縣。曾孫曰確,以鄉薦知武陵,改藤縣。文物愈彬彬矣。嘉靖辛卯,庠生碩與從子人望謀於眾曰:譜三世不修,昔人比諸不孝,今泝正統癸亥,將八十年矣,其尚思纘衡陽公之業。於是,魯璧等倡之,人紀等校之,人龍等協之,而碩等矢心以公筆削。首以祭式,次以世系,繼以家規,終以文獻。逾年而始就。其言曰:譜之為義,有孝敬之道八焉。視其原,可以永思矣;視其序,可以別昭穆矣;視其宗,可以親親矣;視其年,可以老老矣;視其爵,可以貴貴矣;視其行,可以昭德矣;視其規,可以世守矣;視其籍,可以征往矣。而終篇惓惓以立德立功立言期其後之人。又逾年,攜示予青原山中,益受而讀之。曰:子之言美矣,又何加焉!無已,則以孝敬之本為昆弟子姓切磋之。

  夫孩提而知孝,及長而知敬。彼豈嘗讀書史、通名物而後能乎?良知之精明真純,不為嗜欲所壅,則天機髮露,如源泉混混,東注而不竭。故生必盡養,沒必盡哀,祭必盡誠,兄弟必盡翕,族裏必盡仁,蒞官必盡敬,是謂溥博淵泉而時出之。在昔先民戒慎恐懼之學,造次顛沛,參前倚衡,所以懋浚其源,而惴惴其或壅之也。是以蘊曰德,措之曰功,述之曰言。彼修譜以昭先範後,則言之一端耳。子且以世之從事譜系者,鹹能盡其孝敬乎?修嗣立誠,由盈科以放四海,是之謂有本。若以侈門戶,徼聲譽,奚異於溝澮以自盈也!凡我鄒之世,幸相與深求其本,以無替我祖德。

  贈大嶽牧沅溪何公巡撫山東

  益嘗趨曲阜,謁文廟,登奎文閣,徘徊泗上築場之墟,因歎聖化之隆,參天地,同日月,而千餘年來,乃以訓詁著述相倡和也,甚者以浮詞徼世資,然則子臣弟友,庸德庸言,相顧慥慥,其竟托諸空言乎?比觀汶上,躋任城,曆徐邳之交,往往以黃河為盈涸。盈則比廬連疇,千里魚鱉;而涸則官筏漕舟若雁騖,不能咫。其視雷夏灉沮,浮濟達河之績,何以複焉?邇者白川周子疏治河之策,以溝洫為首,曰浚畎澮距川決川距海,故無不治之水,無不治之田。石塘曾子構書院於會城,擇俊髦,簡師儒,以崇正教而敦實行。嗚呼,天其將啟神禹之業、宣聖之學乎?其機兆矣!沅溪公乘其機而力任之,遺大投艱,式聖主嘉靖之休,而丕承大司空過庭之訓,是忠孝交相用也。浚澮浚川之功立,則潦可備,旱可支,猾盜可限,驕虜可制,中原可富,而東南可紓矣。庸德庸言之教章,則父子可親,君臣可肅,夫婦可別,朋友可信,萬物可育,而天地可官矣。夫惟敘惟歌之烈,誰不願之?然非神鑿而鬼輸也。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弗入,若是其以饑溺在躬也。而斯來斯和,天不可階,亦自忘食忘憂、絕糧微服得之。公其無諉以為難乎?君臣朋友咸以義合也。故責難為恭,陳善閑邪為敬,而謂不能為賊。世之都俞籲咈而切偲贈遺,其果恭果敬果賊,在公權度中矣。

  四友軒贈言

  大司馬甘泉湛先生蒞政而優,日與四司馬之屬講道于四友軒中。焚香盡炷而後退。諸僚欣欣相屬,以為得師也。未幾,公致其仕以去。四司之僚吳子麟、吳子藩,張子邦瑞、陳子一貫、王子畿、蘇子木、陳子錠、趙子維垣、趙子伊悵然歎曰,吾輩何以用吾情也?乃詣鄒子曰,原得一言以發明吾道之光,且使吾輩永有所箴規。守益起,問曰:夫何以謂之四友也?曰:昔者三原王先生構亭于署之東,植竹植松,植梅植柏,曰同聲則相應矣,同氣則相求矣。夫四物固天地剛大之氣,曆歲寒而不變者也。物且有之,而況於人乎?曰:聖門亦有之,得回而日親,得賜而日至,得師而有輝光,得由而惡言不入。非孔子之四友乎?曰疏附,曰奔奏,曰先後,曰禦侮,非文王之四友乎?故同聲相應矣,同氣相求矣。有文王則有文王四友,有孔子則有孔子四友,在三原則有三原四友,在甘泉則有甘泉四友。天機之不可掩也如是。抑嘗聞先生之宗旨矣,心無一物,天理見前;參前倚衡,乃達乎性靈。嘻,茲聖派也。大虛之統萬物也,生育震耀,收斂伏藏,而無一物能為大虛之累。故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天德之虛也。文王之純於天也,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而丕顯之謨,顯西土而光四方。故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聖德之虛也。先生少學江門,而靜養于煙霞。及入翰林,時與志違,又退居於山中。適新天子即位,任司成,曆宗伯,擢塚宰,轉司馬,雖未展所學,亦既試矣。茲其歸也,率吾党之狂簡,去過不及以趨中和,使及門之士於回之仁、賜之辨、師之儀、由之勇,泯然無跡,夫是之謂大成而無所成名,其忘食忘憂之學乎?吾與諸君離先生而南也,跡有聚散,心無聚散,其尚戒慎恐懼,亦臨亦保,以無忘軒中之訓。

  復古書院志序

  嘉靖壬戍之秋,新刻復古志成,尹郡侯一仁纂之,劉柱史陽訂之,諸生黃旦、劉162、鄧周、劉秉亮、謝于魯校刻之。其首曰訓述,曰碑刻,曰書剳,曰詠歌,曰報祀,曰經籍,曰堂宇,曰界止,曰田地,曰什物。是惟良師帥所經綸,而嚴師勝友所贊籌也。其附錄曰丈田,曰糧長,曰水夫,曰機兵,曰絕軍,曰額丁,曰驛遞舡,曰沙米,曰鄉約。是惟鄉父老所圖回而諏俗詢政所稽察也。

  守益三複而歎曰:復古之義大矣。粵若稽古,始自放勳、重華,代天立極,納萬邦于時雍風動中。其在莘野,自任以堯舜君民,鳴條桐宮,格於皇天。傅岩旁求,學古訓以啟沃,霖雨舟楫,休匹阿衡。洙泗之興,明王莫宗。祖述憲章,好古以敏求。與天地日月貞觀貞明。陋巷之有為,泰山之終身憂,毅然以尚友千古。信有崇卑,時有顯晦,而復古一脈,系先民是程。惟茲書院,良師帥主其成,群師友協其志,而成人小子,疏附後先。四鄉之父老扶杖而觀德化,以迄於今。茲休渢渢成秩。異時稽古者,且有率由焉。凡我同遊,入斯門,升斯堂,詠歌斯樓,藏遊斯室,惟曰其先定厥志,乃克正厥事。惟臧否汙隆自他厥。惟志所詣,惟天降衷,惟堯繼天,惟尹傅達厥施,惟孔孟弘厥緒。予惟法服是服,惟法言是言,惟德行是行。曰予德若弗類,予惟褻天,惟嘐嘐。古之人罔敢弗掩。惟流俗汙世,罔欲自媚以賊正學。肆用有以行,舍有以藏,以酬良師帥茂對文明之休。庶無曠茲廣居庸光於茲籍。

  卷之二 序類

  觀光贈言

  南都同志胥會于觀光,語及道不遠人之學,東廓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中心則為忠矣,如心則為恕矣,而曷嘗求之於外!使道由師友而得,則道在師友矣;使道由簡編而得,則道在簡編矣。簡編師友最為近之,不曰“執柯以伐柯”乎?時,張子益在坐,趨而請其方。曰: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自所惡言之也;求乎子以事父,求乎弟以事兄,自所好言之也。事上使下未易盡也。即所惡而勿施之,無俟外求矣,孝親弟長未易盡也;即所好而施之,無外求矣。子益曰:夫簡編師友,將不必求乎?曰:夫子固言之矣。友也者,輔仁也;前言往行者,以蓄德也。仁也,德也,果自外至乎?抑自其中出乎?古之人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真誠惻怛,以充其良知之量,則忿懥好樂無所滯,而大本立矣;親愛賤惡無所辟,而達道行矣。故修己以敬,可以安百姓;戒慎恐懼,可以位育;擴充四端,可以保四海。是之謂不遠人以為道。子益躍然曰:謙乃今知好惡之外無學矣,好惡之外無政矣。未幾,大名闕守,子益以刑部膺命而行。同官之彥,同門之舊,相率問言以重其別。東廓子曰:子益別矣,無庸於多言矣。子益貌臒而志壯,位抑而政亨,學愈崇而執禮愈卑,其任重以道遠也,孰禦焉!

  大名古為名郡,狄梁公、宋廣平遠矣。稽于遺政,有王文公、韓魏國之愛焉;南望澶淵,有萊公社稷之勳焉;西臨魚水,有元城盡心行己之要焉。是簡編師友之炳炳也。子益其時擇之而已,異時聞以治平,入贊皇極,無有作好,無有作惡,斂五福以錫萬邦,其在大名乎!

  錫封贈言

  國家嘉群臣勞績,率視品極推恩其親,礪臣節也。群臣榮上之齎,論次其親之行義,相與歌之,昭親訓也。大夫士聲應氣求,渢渢然頌其邁而祝其有成,敦友誼也。其後相沿,以為彌文。蔑功而受之,曰濫;蔑行義而張之,曰誕;蔑規祝而侈大之,曰諛。嘻,敝也久矣!予去京師十有七年而始入,同志之友相與切磋焉,謂宜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會呂子信卿以柱史拜恩,封芝山翁如其官,而贈妣章為大孺人。錢子洪甫、尹子任之以例問言。予咥然笑曰:吾輩亦不免于彌文乎?二子肅然曰:彼以其文,我以其實,夫何傷?予瞿然曰:善乎其學之也。鈞之誦詩讀書也,而或以治聞,或以畜德;鈞之射策決科也,而或以市利,或以行義;鈞之守官蒞民也,而或以肥家,或以肥天下。故以實出之,則好勇好貨,無往非天德之流切;以文出之,則示禮示信,不免於霸術矣。以呂子之敏而好學,致忠以行其文,則將順匡救,罔敢懈也,而臣節日礪矣;出言舉足罔或忘也,而親訓日昭矣;規過勸善罔有燕辟也,而友誼日敦矣。在易之訓,曰“修辭以居業”,曰“知至至之而可與幾”,曰“知終終之而可與存”。義合內外,貫始終,其忠信進德之全功乎?是在呂子勉之而已矣。呂子亟為予言,乃翁好易,壁間畫列上下篇,卦爻凝然,時有所思,作詩及樂府無慮千餘篇,藻麗有思致,獨不喜作時文覓舉。其恬淡沖漠,於機械寂如也。而大孺人相封君講畫宗法,緝先人祠墓,收族貧者與飲食,有慈惠惇恪之遺韻焉。征諸錢子,亦若呂子之言也。歐陽崇一所謂“尊德義之致,樹出處之節,以顯吾道”者,其有望于呂氏乎?

  贈梧岡王少尹

  戒懼之學目,唐虞兢業以來相傳一派正脈,不睹不聞,以言乎寂然不動也;莫見莫顯,以言乎感而遂通也。須臾勿離,則有以立常寂之中而擴常感之和。裁成天地,輔相萬物,大事小事舉從此出。學術不明,往往縱其氣習之偏,罔知防檢。忿懥好樂滯於內,而親愛賤惡辟於外。故事君弗能匪懈,事親弗能無忝,保民弗能如傷,而愛士弗能若己有之。毫釐千里,其機可畏哉!

  梧岡王少尹嘗(原作常)親炙先師之教,及臨吾邑,慷慨共其職,士民翕然。有譽處嘗作毀譽篇,勖之以戒懼自信之功。比督賦南都,征所以別者,因申是說,以贊屋漏。夫愛人以德,同升大猷之公也;愛以姑息,載胥及溺之敝也。復古諸生方以斯學為務,使君協恭之餘,尚相與交礪之。

  贈宗伯昭

  寬而栗,柔而立,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唐虞相傳變化氣質之學也。古也,從其氣質之偏而變化之;今也,從其氣質之偏而充拓之。故古今不相逮,非由資稟,盡在學術。以子夏之隘,不可者蓋拒之矣,“汝為君子儒”,所以藥其硜硜也,而終也,敬而無失,恭而有禮,視四海如兄弟。以子張之辟,蓋難與並為仁矣,忠敬篤信,參前倚衡,所以藥其堂堂也。而終也嘉善容眾,執德通道,以為有無聖門善教善學易惡至中以為來世法程,即是可以默識矣。

  吾友宗伯昭英才博聞,功名可唾手取,而偃蹇不偶,乃與吳中諸俊傑大肆于古詩文,今年五十有一矣。視予考功,愀然相礪于先師之教。因述所聞以商之。古之人五十知非,言有悟也;六十而化,言有養也;九十有五矣而儆戒屋漏,言有終也。予與子盍交礪焉。無局於氣,無眩于習,無忘于師訓,無畔於聖學,庶乎其永二先大夫之緒乎?

  江西戊申同貢錄序

  石城許大夫新蒞學政,合江右諸士子而甄別之,拔其尤以貢於天府。將行,訓之曰:二三子其思自重乎!國朝選士之正途,維科維貢,咨爾江右,以貢位公輔、列台諫、蒞藩臬郡邑,炳炳與科甲並重,邇來乃漸輕矣。天子勵精圖治,鑒於成憲,銳然以三途並用,甚盛典也。矧茲戊申,系我高皇用夏變夷,再開乾坤之運,諸生其務自重。茂對休運,以匹于前聞。諸生退而為同貢錄,敘少長,紀裏籍,列三世,以逮昆弟與嗣,將世講之,而命予弟臨曰:子,貢元也。其得司成氏弁諸首簡,以為茲錄重。叔父貴複督之。益乃拜手言曰:善而石城大夫之訓也。貢之制,昉于夏後,而備于成周。犧牲青茅,以為祠貢;絲臬絺紵,以為嬪貢;丹漆砮磬,以為器貢;玉馬皮帛,以為幣貢;杶栝箘簵,以為材貢;金錢龜貝,以為貨貢;玄纁璣組,以為服貢;羽毛夏翟,以為游貢;魚鹽橘柚,以為物貢。是以地無廢材,用無廢事。況人才所系,官天地而宰萬物,其可貴可重,非服食器物局而弗相通。故浚明亮采,翕受敷施。而虎賁綴衣,大都小伯,以和我庶獄庶慎。自一行一藝,咸獲自達於上。其選之之目,由後可稽者,則賓興之典舉於鄉遂,而庠序之異貢于大學。其後世科舉之所由基乎?漢氏賢良孝廉外,置大常博士,弟子以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為式,猶有古之遺焉。唐之學館,宋之三舍,文藝日熾,而德行微矣。是以遞重遞輕,遞興遞衰。其好尚漸漬使然,非降才異也。試以揚州之貢稽之。瑤琨篠簜、齒革羽毛、卉服織貝,充然無讓前聞也。獨于人才乃弗逮于夏與周乎?二三子懋對良師帥之訓,以自成自道。盛典能膺,休運難遇。以敬有官,以亂有政,以代天工,以補袞職,以康兆民、撫四夷,如金玉皮帛,式光於充庭之實。等而上之,則尚友千古,裁成輔相,以運天下於掌。等而下之,則巵言虛貌,攘君罔民,苦窳而不適於用,祗為鄙薄口實。思齊內省,其將孰擇焉?古今輕重之辨,罔不由人。羿以力,浞以詐,則夏之士輕;芮伯以貪,暴公以讒,則周之士輕。賢良,一也。董仲舒以正誼則重,公孫弘以曲學則輕。郡文學,一也。梅福王章以剛直則重,張禹以軟媚則輕。嘻,可畏哉!異時尚有按是錄而稽切之,其孰重孰輕,自有袞鉞在。

  安福三刻縣總序

  周禮司民,獻民數于王,王拜受之,藏諸天府。天府至嚴也,王至尊也,而敬重版圖,若天球河圖然。嘻,其義精矣!積民以成甲,積甲以成圖,積圖以成都,積都以成縣,積縣以成萬邦。萬邦之基,必始于邱民。故王政之要,重邱民而致察于縣成。汙吏猾胥,必慢其版籍。奸豪飛詭,貧弱讐斂,姦心競生,偽端交作,神出鬼沒,而弗可詰。是以澤鴻日號,角雀日繁,而佩牛犢日逞。執是而曰倡九牧,阜萬民,是築台九層而圯其基也。

  安福之刻縣總,自松溪程侯文德始。按丈田之籍而提其要,以周民數,以核賦稅,以均事役。奸豪無所凱,貧弱無所疚,而胥吏無所搖,其古之遺乎!嘉靖壬辰,景山李侯一瀚屆黃籍之卷,惓惓以松溪為法,複刻而戶授之。邑之父老弟子,沐浴慶澤,帖帖無後虞。歲壬子,交川湯侯賓釋褐視篆,博諮故實,遴能以團局,矢神以祓志,酌糧以均甲,惓惓以景山為法,而屬劉簿鼇日督其成。比膺召命,亟刻之,梓而告於益曰:版籍情偽,南北異狀也,而眾言複淆之,雖夙夜從事,猶概然於中。暨按新籍督賦,犂然無升合爽,然後信舊政必告之為忠。而二三子之勞,為有終也。願徼言以告後之君子。益拜手曰:茲總也,三刻矣,其世變風移之慶乎?維民有常懷,維天有常親,維王政有常憲。日昃咸和,則父母孔邇;率割夏邑,則時日曷喪。故赤子以保,眾胥親之矣,否則戚;聰明自民,明威自民,故靖共以聽,神斯福之矣,否則殃。以松溪景山二侯稽之,有刊以訕矣,有聯名以毀矣,而口碑道載,帝齎三接。以今准後,雖百世可知也。後之君子,憲于交川,體信達順,以迓續民命於天,肆吾邑無疆維慶,諸君子亦無疆惟休。湯侯入贊司徒,職版籍矣;程侯秉國鈞,李侯柄言責,咸精白周禮,以翊皇極。古之道禦,今之紀尚。樂與萬邦邱民慶之。古不雲乎,達於上下,敬哉有土。

  壽年友憲伯南江子八十序

  予與晉陵南江鄒子敏行同第于辛未。南江子出令浦江,以考最為邃庵大宰所首稱,入司司徒之政,委榷江州,為商民所便,不于國課外求羨餘。曆員外郎中,擢參廣西,以議旬宣政成副雲南之臬事,尋以煩言改廣西,遂致其事以歸。居官二十四考,家無長物,遇有贏餘,則悉以供賓婣之資。其乏也,則甘淡薄以自適,未嘗以戚容靠於人。處親朋僚友至於兒童走卒,率坦坦無所忤。酷喜奕棋,每對枰忘寢食燠冷,老而不厭。于毀譽成虧泊如也。

  予自南雍歸,南雍之士送于晉陵,而予友少初徐子理邑政,乃約南江子祗謁忠公墓下。仰瞻晬容,旁睨宰木俎豆,詠歌眷眷,不能別,時南江子壽七十矣。相與握手執袂,以無怍忠公為贈處之祝。嘉靖庚戍秋七月九日,南江子登八十之壽,其塚子騫丞合浦,介子駪簿雩都,不獲稱觴賓筵。駪與騫謀曰,其得東廓司成一言以為壽筵祝。東廓子方為雩都序續刻思賢之錄,發書而歎曰:吾何祝乎?祝之以忠公而已矣。公之修名姱節,與日月爭光,而其踐履學術、微言細行,咸可以師來世。故鼓篋問道,辟館授粲,究理亂,別邪正,以長育四方之英,其迪士可師也。浮舟躡履,招禪訊仙,情與景會,前倡後酬,翛然揖古人于千載之上,,其風度可師也。再列諫垣,犯顏批鱗,言路閉塞,噦噦朝陽,視叱時宰如叱嬰兒,其節義可師也。拱比有軒,初心湛然,薾爾餘息,亟詢國事,欲匡主德,以與三五比靈斯爭治,其忠愛可師也。知恩有堂,奉母訓弟,欣然不知老之將至,其孝友可師也。了翁龜山推轂周行,而承君景深披襟壯語,人有一善若拱璧駟馬而願交之,其取友可師也。論孟有解義,易有說,操不售之具而北面潛心,若列聖親指授焉,其嗜學可師也。訓子學統,究極淵源,奏議足以世父業,而語餘足以傳師授,其貽謀可師也。是八可師者,將四國訓之,百世慕之,矧在我同姓,越在我後嗣,顧可以自諉乎?

  南江子之少也,以三禮舉南畿第一,蒞官居鄉凡四十餘年,而動履罔愆,精采日康,茲複以景揚先烈,為義方訓,其志尚可概睹矣。忠公之銘座右曰:“志難成而易敗,時難遭而易徂。奉先訓以夙夜無少盡於須臾,聲載實而遠騖煥祖考之規模。彼聖賢亦人而已,庶以此而為徒。”其自任以斯道之重如此,故炳炳壽于無疆。益嘗謂同志曰:責難于君為恭,陳善閉邪為敬,吾身不能為賊。賊乎?恭乎?將孰從乎?知而莫擇,孰雲為智?擇而莫處,孰雲為仁?仁且智矣,是為無疆惟壽。請以為南江翁父子祝。

  復古書院贈言

  聯泉柱史孫侯聚于復古,切磋絜矩之義,中席而請曰:“慎比鄙人也。往肄業庠序,俯首詞章,比入仕版,慨然功名之際,未免以氣慣用事,今乃知聖訓之切吾身也。富哉矩乎!能者以戰兢保之,則有猷有守,錫皇極以福萬民;不能者以逸欲戕之,則作好作惡,拂群情以速菑於躬。”

  益離席而拜曰:“益也,學于師友三十餘年,使君何取善之篤,而入道之敏也!聖門志學,以不逾矩為准,賢智而過,愚不肖而不及。遵道而行,半途而廢,皆逾也。故立與不惑,知天命而耳順,精神命脈,融結凝聚,以依中庸而達帝則。故天命謂性,指降衷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指實功也。自矩之大公,曰中,自矩之順應,曰和。自大公順應之裁成輔相、發育而峻極,曰位育。若然者,質鬼神、俟後聖,舉幽明古今而無二矩。夫是以無惡無射,以有譽於天下。使君奉天子命以按南服,將清戎伍備胡虜,而兼理匠班軍料,以濟百乏之需,投大遺艱,其亦絜之以吾矩而已矣。益不佞,謹為群情誦之。如使清戎而果,足以充伍備虜,雖損於民猶可也。長解督迫,雞犬弗寧,而新軍入衛,旋蹤逃歸,萬民荼毒,而國家無一矢一戈之利。竊悲夫割股以啖腹,而腹未得飽也。如使匠存而追逋班雖急其後嗣可也。匠亡矣,而攤於裏甲,是敺裏甲而逃亡也。皮之不存,毛將安附(原作傅)?甯無動魏文侯之歎耶?如使運軍以口糧准料價限以年可也。逋以三十年而償以一旦,馬力窮矣而求不已,必逸必攫,將不待顏氏子而後知之矣。天子建中和之極,以馭萬邦也。宰執者其工師也,台諫者議工師而贊之也。稽諸往牒,方圓(原作員)隆汙其亦可鑒哉。露臺惜金,後宮衣綈,雖純駟不具,米石萬錢,而終臻貫朽粟腐之休;柏梁競麗,五利兆誕,雖告緡錢引株送秀斧擊斷而弗能靖。輪台一詔,宿屙盡掃。少主一圖,國脈潛回。如層霧積霾,複睹炎光之烈。故循規履矩,迄可簠簋削而批之立以苦窳,矯而複之,猶可救補。當局群工,寧無遠猷辰告者乎?使君勖哉!見賓承祭,須臾勿離。集眾思以廣忠益,責難明良,誠立神應,俾好仁好義,興孝興弟,式紹隆古之化。而外本內末,一洗而融之。是萬邦黎庶舉沐浴五福而拯於六極也。復古善類,其邛首胥祝焉!

  維茲復古,松溪大宰肇其基,少湖相國翊其成,而使君慨然增田以嘉惠。我諸生其焉能諼之!諸生曰:無言不酬,無德不報。木瓜之情,古今同矩也。是以徼瓊瑤以納諸虎賁。

  虔州申贈

  中丞秋崖朱公之蒞虔台也,貽永感錄以示益,歎曰:茲其錫類之典乎!為闡民彝,征天道,用招風化焉。未幾,公移閫於浙江,兼理福建以靖亂,階歎曰:茲其明良嘉靖萬邦之略乎!顧懷德者何以諼之?為紀往勳,昭部訓,志去思焉。公遣舟以迎,適館授粲,論學於學聖之堂。益曰:學至無極翁精矣!匪聖奚學?匪天奚希?一者其本體也;無欲者其功也。罔游於逸,罔淫于樂,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古聖精一克一工課,猶惻惻勸戒若是。吾儕自省何似?而依違逸樂貨色中,不自洗刷,將奚以拔於凡民!矧曰與千聖同堂、兩儀並立?故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其無欲之學乎?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無極之貞乎?公曰:嘻,紈嘗兩宰州治,三曆部署,五蒞藩臬,思以政為學而莫予助也。懲忿窒欲,遷善改過,敢不乾乾弗息,以對越明命!翌日,燕靜觀堂而論政焉。益曰:政者正也,以吾之正,正天下之不正,猶執矩於此,以方天下之不方而已矣。夫漳之海寇與寧紹相剽竊也,處之礦徒與建寧糾串也,皆屠販逋逃,捐生以徼無涯之欲。古之訓曰,民之多辟,無自立辟,綏猷無主,有欲乃亂。皆自上任之。釁端初萌,玩愒弗報。權貴聚藪,駭縮罔詰。肘腋耳目,漏泄情實。簿書相謾,勝敗弗核。而甚者利之以拂民性,而菑其身。犯是五蠹,又奚尤於群盜?故匪廉、匪明、匪正、匪慎、匪斷,舉弗矩也。公執素矩以往,其患弗方乎?公曰:嘻,紈嘗仰愧國恩,俯懼庭訓,永感母氏之烈,思以學為政,而凜乎無稅駕也。今齒發日邁,遺大投艱,敢偭規矩以自馳晚節!益曰:公勉之矣,學與政匪異轍也,古與今匪異性也。多欲之蠹,為蹠以淆諸物;無欲之醇,為舜以同諸天。伯益仲虺,在公握其機用,贊堯湯於以弘移孝之模,而裁成輔相,身親見之。謹拭目以祝,公戒行有期矣!藩臬之彥臨溪張子永明、白坪高子彥肅,幣以贐,公拜手卻曰:玉帛,古以將敬也,而世以為賜,是貨之也。張子顧高子曰:善而中丞公之教也。贈以財,孰若贈以言。乃詣濂溪祠以征言。益拜手謝曰:贈言,古以責善也,而世以相為頌,是諛也。高子顧張子曰:善而司成氏之辭也,贈以頌孰若贈以規。益複拜曰:夫諸君子恪共朝夕,錫福於我士民,固欲行古之道也。其敢不暢嘉命以納諸虎賁。

  贈董謀之

  予往歲受學虔州,與董子希永切磋世講之誼。後二十有八年,複尋郁孤、通天舊遊,希永之塚子謀之趨而問學焉。予曰:生固名家也。197溪大卿之祖武,文僖宗伯之世德,其名而字之,既詔之矣。古之聰也,聰于道德;後之聰也,聰於勢利。故雞鳴而起,孳孳則同,而舜蹠且天淵。生其謀之而已。曰:聰之病此久矣,思以魯對治之,則奚若?曰:聰明睿智,天德之本體也。柴愚參魯,聖門之所指渣滓也。子欲以渣滓易本體乎?古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不以纖毫非禮戕賊天真。而世之機械變詐者,謂為朴魯無用,從而嗤訕之。機變日深,禮度日敗,而驁然自以為至巧,若醉酒者之號呼而笑醒也。魯氏之訓曰:仁以為己任,死而後已。其弘毅之學,任重道遠,至於全歸而知免。此豈魯者所能乎?渣滓消融,本體呈露。江漢以濯,秋陽以暴,皓皓而無以尚。非聰明睿智達天德,其孰能深造之!故謀之而得,則為肅為聖,以保五福;謀之而弗得,則為蒙為狂,以入六極。茲武王之所汲汲而訪也。濂溪元公一者無欲之要,陽明先師致良知之規,皆箕疇正傳也。而虔州獨薰炙之,廟貌巍然,陟降對越,凜然師保之臨焉。謀之其敬修可願,內斷於天君,無為浮習所眩。

  鄉會祝言

  禾邑之南鄉,山環水抱,風氣完固,世族相望,淳龐未斫。乃嘉靖戊申仲春十日,柱史南屏李君大合同鄉吳、龍、尹、張、賀、段、洪、周十四姓之彥,胥約于葛泉,以迪德規過,興利除害,取法前哲,斟酌時義。有會誓,有會規,有會條,期以潛摩禮義,同升于古道。每月一會,每姓值一月。至於秋,凡八舉矣。少長鹹奮,強弱得所,稅賦以時,而盜賊屏息,公庭無訟牘焉。

  季秋二十九日,屆柱史初度辰。同會之俊髦告于嗜艾曰:柱史式克壽吾鄉,吾鄉盍圖以壽柱史?往者丈量之疏彀我民瘼,講學之約迪我士習,攬轡之風,丕振于南畿。維茲司成東廓子,同講於年誼,同啟於昊天,同事于廣德,是宜徼言以為祝。於是,尚義吳翁錫逾大耄矣,命尹生玨及其孫庠生懋桂以來。東廓子欣然曰:茲宜壽哉,茲宜祝哉。壽者世所胥欲也。祝也者世所胥愛敬也。弗愛弗敬,而惡且斁焉,斯詛之矣。祝于子姓,祝於婣婭,祝於賓朋,則薦聞之,舉一鄉耄倪而胥祝焉。予未之前聞也。世固有虛譽浮於宦轍、而隱慝敝於比閭。席勢以咆哮,則詛為嵎虎矣;鬻貨以請托,則詛為棘蠅矣;誣善以娼忌,則詛為沙蜮矣。而疇以祝為?

  南屏君克纘先大夫之緒,逾弱冠而膴仕朝著。逾壯而轟聲徽寧,天下顒然以公輔日望之。甫強仕而歸養慈闈,遂以目廢斂其天明。用小試於鄉,鄉之沐德慕義,以為橫渠畫斧之風。皇皇然威鳳拱璧,祝其永安而永完也。天視民視,天聽民聽,福履耋耄,其神明寔勞之矣。君之塚子承重嘗學於予,預聞天人善慶之機,其尚貞率二弟某某,合敬同愛以緝熙而翁之志。而鄉中十四姓之彥一德相承,無為陽率陰敗,始合終暌,以幹誓言,則浣溪巽山胥躋于壽域,將與藍田無疆維休。

  青原贈處

  陽明夫子之平兩廣也,錢王二子送于富陽。夫子曰:予別矣,盍各言所學。德洪對曰:至善無惡者心,有善有惡者意,知善知惡者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畿對曰:心無善而無惡,意無善而無惡,知無善而無惡,物無善而無惡。夫子笑曰:洪甫須識汝中本體,汝中須識洪甫工夫。二子打並為一,不失吾傳矣。

  逾年,先生薨于南安,不及稽二子之成也。而二子交砥互礪,以求不墜遺緒。聞吾邦惜陰之會視四方為盛,冒暑跋涉,升九華,曆匡廬,以至復古,大會于青原。吉郡同志欣欣攜子弟從之,而南昌臨瑞撫贛之彥亦聞風胥集,相與宣暢格致宗旨。工夫縝密,本體精粹,人人若先師之臨乎上也。龍溪子以病逾月而歸,緒山子泝澄江,入五雲以別。同志瞿然贈處之義,益拜手繹以所聞。

  曰:良知之旨,其天命之性乎?是性也,不睹不聞,無聲無臭,而莫見莫顯,體物不遺。不睹不聞,真體常寂,命之曰誠;莫見莫顯,妙用常感,命之曰神。常寂常感,常虛常靈,有無之間,不可致詰,命之曰幾。性焉安焉,知幾其神,以止至善。天運川流,不舍晝夜。複焉執焉,見幾而作,遷善改過,雷厲風飛,不俟終日。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寂,不寂則撓其體;親愛賤惡而辟則感不通,不通則窒其用。慎哉其惟獨乎!獨也者,幾也。于焉戒慎,於焉恐懼,日瑟僴,日赫喧,日精微,日廣大。禮儀威儀,無適非仁;發育峻極,無適非天。是為誠立神通、全生全歸之學。世之擬議言動,繩趨矩步,而貞純未融,其蔽也支;獨抱玄機,與造化遊,而人倫庶物脫略未貫,其蔽也虛。皆師門所弗與也。況於矮人觀場、狂犬逐塊、遊騎無歸!愈測度而愈遠,愈勤瘁而愈悖,愈擔當而愈倡狂。其獲罪於天命也滋甚。凡我同游,無智愚,無仕隱,無耄倪,從精神命脈處自怨自艾,自成自道,夙興夜寐,無負此生,以慰二君子千里枉教之志。浙中諸友寄聲胥勉之。異時沃天真,謁蘭亭,曆赤城石樑,放於東海,歸探鵝湖象山遺跡,共結江浙一社,以服膺師訓,庶無為茲會玷。二君其有以處我。

  續刻思賢錄序

  道鄉忠公自少以道學行義知名,至兩任言責,姱節鯁論,耀乎元符崇寧之間。其奏議序于楊文靖,其文集序于李忠定,其葬也,銘于陳忠肅,其複墓亭也,紀于葉水心,其思賢錄也,序于楊鐵崖,皆天下選也。謝子應芳當元季,慨然請於有司建祠宇,清塋域,請設書院,而采摭以刻是錄,其諸尚友之志乎?

  嘉靖庚子,守益歸自南雍,約南江副憲輗祗謁林莊公墓下,敦年誼,敘宗盟。後十年,南江之子駪簿於雩都,奉義方以刻是錄,取後來修墓複田事蹟,及奠誄題詠續之,而以肇慶之忠節祠、平樂之書院二記終焉。益盥誦連日夕。作曰:應芳氏郡後進也,表彰先哲,惻然欲永之,矧在我後嗣,其可弗恭以遏佚前人光?乃拜手而言。

  曰:以益觀于言路通塞之際,蓋為往鑒永歎雲。方宋之隆也,親擢台諫,極一時之選。雖在狂直,屈己而優容之。故士爭自灑濯,以犯顏敢諫濟時行道,而鳴慶曆和平之福。及其替也,偏聽獨任,竄斥接武,若與佞為市,與忠義為仇者。即有隱憂伏匿,熟視以言為諱,馴至靖康扳蕩,夷狄橫行而莫可藥。故曰拱把幹霄,養於豫也。蟻穴潰堤,慎於漸也。嘻,其幾微矣!哲宗面對,以公輔器公,大中召還,馴貳吏兵,亦曰簡在矣。論事彌不置非,曰皭然以沽直也。而一擠于章惇,再誣于蔡京,曾不得以所學報君父、奠宗社,展其比靈斯三五之志。爰及紹興錫諡贈官,悼忠良以傷諂佞,然其如國計何?將厄運侵迫,匪獨力支耶?抑國是206遝,匪降自天耶?方新州之竄也,祖問皆坐貶,旅舍不容榻,夜絕湘江,幾葬魚腹。欲擠之死也,而竟以生還。及偽疏之誣頒佈天下,使聞之,真若有罪,而端人正士無敢為辨。欲奪其名也,而終以完名顯。異時田畫、王回、曾誕聯列忠義,而惇與京褎然奸臣傳首。嗚呼,觀是錄者,可以深長思矣。

  益嘗論而重有感焉。鄒氏自舍人公以水盂薤本,陰騭蒼生,而都官參軍世守弗諼。蘊極而發,以鍾於公,坐不踞,立不倚,鏃羽師友,沉酣道鄉,超然有悟于傾耳莫聞、拭目莫睹之真,故處卑官而抗時政,遇沉劇而常優遊,當雷霆、迫鼎鑊,而不改容易慮;餐脫粟、駕雞棲,而闔門千指欣,若養三牲而食萬錢。茲豈以聲音笑貌襲者?公矢身許國,而安康慈訓,以無愧公議為主,一視夷險而老不衰。公以長育人才為己任,踏門問道無虛席。而沈夫人相之,館舍膳羞,區畫不懈。病則為之粥藥,至受遺賻,以頌貧空尤為知禮。公以正學自樹,而子柄善述之。繳進原疏,光雪先烈,莊外敏中。了翁許其大受。而語錄淵源,為龜山門下首稱,則公之諭于親、刑于家、燕翼於後,舉皆可為來世矜式。遊定夫之祭公曰,志士仁人皆曰五百年之期,是維我公以斯道鳴乎?不然,何得之全而養之誠?則公之廉貪立懦而系百世思者,寧獨蔽以忠義乎?

  公歿又五百年矣,迪維前人光,用施于我宗盟。鵠峙玉立,飲膏襲馥。甯無厚望,以續來思?

  義城黃姻家壽言

  義城黃子聚于青原山中,語及古今之異,東廓鄒子曰:古之君子,何其善自壽也!忠鯁者以諫君壽,剛介者以去奸壽,循良者以愛民壽,行誼者以作人壽,恬退者以潔己壽,雖所立不齊,要之磊磊落落,與日月爭光。後之君子,則或盭於是矣,故疲精竭神以徼時好,而不免與春禽夏卉一過而無留。黃子曰:夫善有諸己,咸可以壽矣。聖門之論壽,則獨歸仁,則何居?曰:此壽之全功也。令尹子文之忠,陳文子之清,其飭躬礪行,亦足以名後世,然非自然無欲之心發之,終不可以語聖學而上達天德。亦臨亦保,文王之仁也,而亹亹穆穆,與無聲無臭合德。不厭不倦,孔子之仁也,而皓皓肫肫,與淵淵浩浩同神而並化。茲非吾儒長生之說乎?黃子訢然曰:吾今而後知壽之大也。

  嘉靖辛醜秋八月二十有四日,義城子躋六十之壽,杖於鄉矣。予以鹿鳴之雅、蔦蘿之好,系官南雍,弗獲舉觴以壽也。乃抒前語,屬義兒以進于賓筵。惟我義城資穎而志卓,早以能詩舉江右第一,及升進士,官行人,力諫先帝南巡,杖闕下,謫南太(原作大)學。皇上新政,複其官,尋擢禦史,巡京城,風采凜然。閹寺銜之,誣以事,遂謫蓮塘監司。選諸生受學,濟濟有造。及量移維揚,起督貴陽學政,眾謂日顯矣,而以謗以位。既歸,怡然邱壑,足跡不入城府。督率族党及于鄉閭修祠續譜,敬老慈幼,恤貧扶傾,瞿瞿然不懈其素也。在易有之,視履考祥,義城子其善自壽也乎!若由是而深造以道,戒懼勿離,毅然願學孔子而師文王,則行著習察,居安資深,亹亹皓皓之仁,其將孰禦之?異時杖于國杖於朝,當有頌壽之全功者,茲特其權輿雲。

  艮山叔父壽言

  叔父艮山翁之壽七十也,門生彭方伯夔率同遊以請曰:國家優儒之典,凡郡邑文行顯於庠而屢試弗售,錫以冠服,複其徭役。願以為慶。叔父辭弗許。比壽八十,益歸自南雍,率同宗以請曰:國家尚齒之典,凡行誼為鄉族所重,錫以冠服,頒以肉帛,願聞諸有司以為慶。亦固辭弗許。嘉靖甲寅春三月九日,壽升九十矣,時仲子臨官於泰州,謀于兄謙弟同及有曰:以吾父之力學而弗售於科第,以不肖輩之淹而弗獲章服以榮也,畸於人而合於天,其天以壽酬吾父乎?泰之僚友暨諸生彙次群玉,題曰瞻雲祝壽,司成兄以弁其端,謙等具以請,叔父歎而許之,曰:自吾先世,未有登於耄者,吾何修以迓天休?其吾祖考遺慶乎?吾其可薦郤群望,以遏佚我前人光?

  益乃拜手颺言於眾曰:若亦知吾祖考積善之艱乎?靜齋府君當紅巾搶攘之變,以智勇為眾所推,保障鄉里,鄉里免於流離者垂三十年。大父樂山公兩經籍沒,僅存一線之緒。大母謝與姒李娣鄧,矢節守孤,煢然以三節亢一門。我毅軒大父力貧,事寡母藉束修以養,而節食以濟餓者。至易齋大夫與叔父力學艱險中,孳孳孝友,以迪於俊髦。大夫晚始獲顯,而叔父未顯而獲壽,謂之天道厥亦有征。夫益嘗稽於天人之蘊,富貴壽考,天所以勸善之權也。錫之以財,俾以濟乏也,而善日裕;錫之以位,俾以救物也,而善日播;錫之以年,俾以範後學也,而善日永。若不善而冒是三者,是竊天之權而僥倖也,殃必逮之。殃之所逮者,同宗怨之,同遊恥之,弗慶也。雖慶,且將出於所強。叔父屢慶而屢弗許,眾胥鬱也。及許之,眾胥慶也。稽于人情,可占天道矣。

  益侍函丈,從容問壽之要。叔父曰:吾不以嗜欲戕元氣,不以元氣佐喜怒,視榮枯得失若祁寒暑雨之相遭也。是以神凝精嗇而保其天年。富哉教也!凡我同宗暨于同遊,相與究世澤,運天機,以求所以自壽,則叔父之模範以永,蓋未艾也。謹以贊於賓筵,遂貽於泰州。

  明水陳姻家壽言

  益再見先師於虔,與明水陳子切磋通天岩中。聖主嗣統,彚征京邸,南洲應子贊之,以兒善締姻好焉。比謫廣德,而陳子官主客,以剛簡之功無虐無傲相砥。未幾,忤權貴戍閩,而予應罷主客以歸。薦曆艱險,以困衡之方能喻能作相期。暨,各返初服,聚沖玄,曆峴台,入青原古屋之間,以戒懼之學不睹不聞為歸宿。蓋自正德庚辰,至於嘉靖癸醜,凡三十有四年,而陳子壽登六十矣。世之祝壽者,率以紆朱佩紫、囊金篋帛、勢焰炫赫動四方觀聽。此皆景春胸次,以妾婦為大丈夫耳。大丈夫德業當與兩儀並立、四時遞運,大行窮居,初無加損。故千駟之富,不敵餓夫一匡之烈。取誚童子,蝸角蚊睫,烏足以識之。剛柔者,質也,易惡以至於中,則弗囿於質矣;險夷者,境也,忍性以增不能,則弗奪於境矣。弗囿於質,弗奪於境。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視于無形,聽於無聲。三千三百,出王遊衍。其神知之所為乎?聖門稱耄期好學,以武公為准。菉竹以繼,輯熙屋漏,以先烈文。其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斁思?非知微之顯,靈光炯然,其孰能與於斯!故切磋琢磨,瑟僴赫喧,至有斐而不可諼。世之繩趨矩步、未能皓皓於中,忽恂栗者也;養心繕性而不屑於外,略威儀者也。舉不足以語精一博約之神。

  陳氏自甯國徙撫,代有聞人。至明水子,英年高科,以力諫南巡杖闕下,直聲隱隱動朝紳。既起蹶,鍛煉日熟。親炙師友,深造自得。充是而弗止,其進于衛武,將孰禦焉!采芝陽明,白首黃綺。先師之命,夙夜其保之。謹命兒善及諸孫德涵、德溥敬祝於賓筵。

  貞壽篇

  天道于穆不已,故曰貞觀。日月東西環而不窮,故曰貞明。聖學自強而不息,故曰貞壽。壽也者,自其貞體之常運常照言之也。若弗運弗照,以紕繆其天則,雖逾百齡,而芒然不足以語壽。陽明夫子以致良知覺天下,其詣以無極之貞精明流行,與天同運,與日月同明,俾後知後覺咸升于壽域乎?而學者往往挨傍於資質,牽綿於俗態,穿鑿於聞見測度。卑者溺情欲,高者執意見,而眩其不二不測之貞。其于傳而習也,遠矣。安成惜陰之會,雲蒸星繁,視異邑為盛。而好學好禮、不以流俗自壽者,益得于翁焉。曰石屋彭子世望,曰梅源劉子伯光。彭子自衡山晉陵以玩易於石屋二洞之間,其言曰:“吾始以聖人非學至也,而循吾資以自適。今乃知學之可以聖也。日用變化,自有主宰吾資質者存,一時而不合天德,便是罪過。”劉子自新寧以隱別墅,植梅浚源,以光諭德公之休。其言曰:“向者之誤也,以學術批抹俗習,自以為瑩矣。賴天之靈,始有見於天地之心,真陽來複,一毫陰慝無著腳處。吾敢不竭餘年以無負此機!”是其虛以取善,實以礪行,勇以自強,然為一邑赤幟。凡我成人小子,精進者可趨幟而奮,因循者可望崖而赧。其于師門之助,不既弘乎?石屋翁以已酉季冬壽升七袞。庚戍季夏,梅源翁亦升七袞矣。同志征言以壽,乃書以為賓筵祝。繼自今,交砥互礪,日就月將,以求不息之貞,則忘食忘憂,老至不知,好古之發憤也;勝怠勝欲,觴豆畢銘,丹書之執兢也;如圭如璧,屋漏不愧,擬戒之瑟僴也。是之謂自作元命而求多福。諸生有起而請曰,子與二翁同德也。曩也默,而今語;曩也往,而今止。則何居?曰:子將求之於跡乎?萬物芸芸,睹色而聞聲,皆跡也。若跡之所自出,則離婁莫睹,師曠莫聞。貫語默,齊行止,一窮通,閱古今。翛然侗然,與貞觀貞明同神而並化,然後可以遊吾貞。

  恩光世紀序

  中丞應台傅公斂其家藏敕誥及慶吊贈遺詩文,屬天泉潘子曰:子史氏也,其為我輯之。潘子退而繙閱連日夜,以敕諭敕誥為皇言紀,以壽筆山翁及恭人;劉序記賦頌詩歌為嵩祝紀;以銘狀祭輓為哀逝紀,以中丞城上蔡、備泯洮、鎮甘肅贈誦為德政紀。合而名之曰恩光世紀,以複於公。公曰,司成東廓鄒子舊史氏也,其為我序之。潘子以告于石屋洞中。益披讀連日夜,繹之曰:皇言教忠也,嵩祝教孝也,哀逝孝之永也,德政忠之賾也。善而潘子之以忠孝贊中丞也。忠孝之致也,格皇天,孚金石,豚魚而況官府間乎?准四海,俟百世,而況同時接溫聽厲乎?然陳辭上征,倚閶闔而閉關;217行求全,投明珠而按劍。世未嘗乏也。遇不遇者時也,達不達者境也。在昔先民,進德修業,與幾存義,不以時眩志,不以境易操,故錫馬三接弗為亨,雉膏不食弗為困,群小交憎弗為慍,而四海宗之弗為泰。是以真誠惻怛,瑟僴赫喧,而令聞廣譽弗諼于萬世。非是族也,則鞶帶之錫,鍾彝之勒,只以為來者口實。嘗稽紀而論其世矣。

  筆山翁七歲而肄於庠,三十始稟,五十始貢,而偃躓不改度。斷事于陝晉,倅於穎,雪冤滯,慰悍鷙,拊疲癃,叛卒相戒勿犯。廨署投間於家,挫銳葆沖,娛萊婦,養鳳毛,逾大耋以化,而委蘊於中丞。中丞釋褐筮仕,築城鑿池,毅然壯萬民百世之規。投艱蒙謗而不卹。比持斧列省,分閫西鄙,鏌于所遊,222郤砉然。遂次膺廷薦,以鎮西庭。雖薦士之左遷,移鎮之煩言,愈挫愈堅。迄於茲,勳譽日烜。其諸孝思永言,忠貞世篤,非耶?湛恩耿光,昭先而範遠,可以為傅氏黃鍾大呂矣。擬傅之世德,光於說命。若金作礪,若川作舟楫,若大旱作霖雨,若酒醴作麯藥,若和羹作鹽梅,罔俾阿衡專美,有商公經營四方告成。

  聖主啟心沃心,終始典學,招俊又,康兆民。對揚休命而永錫爾類嗣,當炳炳然紀諸惇史。225俾商岩專美有傳。

  雙江聶子壽言

  雙江聶子文蔚守平陽,陟潼關憲使,撲被徑歸。薦者與娼者持三年而始白天官卿,請於上,有召命矣。歲在丁未,月正十有三日,躋度之慶,郡之同志約于青原,聯舟于文江,謀祝壽筵觴。

  有談毀譽之定者,曰:雙江子之筮仕華亭也,即以剸繁聞。其按八閩,慨然有攬轡澄江之志。比治姑蘇,以禮教風於士民,蓋動而得譽,然謗亦隨之。邇者撲驕虜烈焰,障畿甸,為長城,天子瞿然有平原何叛亂之咨。公卿薦之,台諫薦之,謂立升要津矣。而貝錦鬼蜮,幾不可詰。賴公議昭明,以終譽處也。雙江子其展布四體,用對群望乎?益曰:學無毀譽,毀譽以言乎聲也。譬之耳焉,鵲之唶唶,鴉之啞啞,各通於聽而不留。而以毀譽異,是以鴉鵲為欣戚也。

  有談出處之時者,曰:昔水雲公之課子也,將以補袞職,若明命而發四方也。聶子只義訓以恪官箴,知有吾君,知有吾民,而不知有權貴,不知有夷虜,亦曰仰希先哲,俯愧來世,而豈擬世途之巇險若是也?白水之亹,可敵金牛,以怡吾神,以敦吾宗,以惠吾鄉、終吾齒而安矣。從子司諫,門生朝著,足以報國承家,展未盡之蘊。若複229車九曲,以拯顛崖。于世道計,則得矣,其若自為何?益曰:學無出處,出處以言乎跡也。譬之途焉,水乘舟,陸乘車,泥乘橇,山乘樏,隨所遇而通其變。而以出處異,是以水陸為前郤也。

  有談寂感之幾者,曰:雙江子之志卓矣,而才不足以充之。驅馳四方,舍矢如破。及聞陽明先師之學,精思力踐,若虞機張而省括度也。晚而自得,恍然有悟於未發之中,而深懼以義襲為格物。其有意於寂以妙感已乎?益曰:學無寂感,寂感以言乎所指也。譬之日焉,光其體也,照其用也。而以先天後天分,是以體用為先後也。夫倚於毀,則絕物;倚於譽,則合汙;倚於出,則溺而不止;倚於處,則往而不反;倚於寂,則不能以有為為應跡;倚於感,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故曰“德輶如毛”,言未化也;“無聲無臭”,則至誠而化,焉有所倚?是之謂肫肫維仁。仁而肫肫,則淵淵浩浩,與天同運,與江河同流,與日月同明。是之謂仁者無疆維壽。雙江子,同志之賁育也。吾輩共築壽壇,拜以先足。凡我同志,各勇於自壽。眾以次胥壽之,請無讓。

  贈邑博鮑子陟教江陵

  談利者主于富,故取棄核盈,幽析秋毫,自百金以至於侯封。談勢者主於貴,故集菀避枯,巧登壟上,自一命以期於三旌。談學者主于道,故顧諟天命,砥礪民彝,自善信以期於聖神。昔洙泗響息,詖行淫詞滿天下。時則有鄒孟氏道性善,稱堯舜,巋然與抑洪水同功。漢唐日遠,濂洛勃興。定性一脈,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道南之祝,龜山先生寔當之。其言曰,學必至於聖,猶射必至於的。世之博古今,能文章,自以為博雅矣,而略於實踐;忠信原愨,不為不義,自以為敦行矣,而眩於著察;事求可,功求成,立得功業,自以為利物澤眾矣,而不本於規矩準繩。故學不聞道,與聖懸隔。甚矣,其傳之明潔而懇惻也!

  江陵木鐸,龜山嘗柄之矣。安於州縣,不求聞達,而德望日重,千里來遊。鮑子行矣,郡邑亦同教矣,流風遺韻,其尚有可聞者乎?為我諗于江漢之間,其亦有嚴霜烈雪,松柏獨茂,以尊君父,攘夷狄,勸講聖學如康侯乎?其亦有指斥執政,坐貶英州,榻前論事,疽發於背如質肅乎?其亦有請益上蔡,盡說《論語》灑掃應對、本末一貫,如朱翊善乎?由鄉而國,由國而天下,由天下而古之人,尚友論世,以無惡於志。若富貴者,以侯封三旌為的,是為不忘久要之期乎?卓矣考亭新安之先哲,而道南之正傳也。凡近高明,孰為歸宿?同俗同理,孰為決擇?嬰兒巨人,孰為榮辱?一時萬世,孰為夭壽?鮑子勉之,且以敩於江陵二三子。

  張文定公文選序

  甬川張文定公讀書中秘,五轉而為司成,雙二轉為少宗伯,乃兼學士,掌翰署,加太子賓客,掌詹府,升大宗伯。其所奏對,莫不稱上旨,向用矣。以母夫人高年,數上疏乞歸。上優禮之,改留都大宰,複參贊司馬機務,俾內致其養,而外得輸其忠。將大拜焉。比沒,賜祭葬,贈官錫諡,鹹出異數。而薦紳大夫士相吊,以為靖恭含弘,清儉博達,隆然公輔之望,而未得以培元和衒,(空缺兩字)莫不嗟悼之。東沙子以諸父繼為司馬,評陟其宦績學行以傳。比保236江右,選其文三十有九卷刻之,用垂來禮,而伻來征言于山房。

  東郭子讀之終編,曰:嗟嗟甬川,其諸古之豪傑,非耶?聖門之評人品也,自行己有恥,等而下之至於鬥筲;自事君容悅,等而上之至於正己而物正。鈞是人也,胡若是懸也?趨向殊而翼越分;造詣殊而堂室判矣。鬥筲鄙器也,容悅寺婦也,其弗足齒,較然矣。而眩者猶滑之。硜硜言行,必信必果,皇皇社稷,求可求成,亦足以聳瞻聽,而適莫作用,瑕瑜互形,辨已微矣。孝弟章聞,信于宗黨。中天下而定四海,澤潤生民,此宜無間然者。而澠淄猶有別。蓋著察之難精,而渣滓之難融也若是。某也受學先覺、取善四方三十有二年矣。思得古之豪傑相與並趨而深造之,於甬川公倍戚戚焉。

  公年十五六,即能沉酣經史,撰擬詩騷,眾悚然異之矣。有司舉以明經,乃與聞石塘、汪雷峰、王定齋、余湖南諸君子友也。游神高門,恥238娖娖者五服官翰苑,作觀頤之錄。每夕紀過以自防。侍養家食,藜藿不厭。三起督學政,貞教多士,輒自免以歸。及遷春坊,陟南雍,跋涉久而創艾切,作昭事之錄。畏天(這裏空兩字)而比贊政柄,務持大體,不斤斤小苛。(這裏空一字)吏部九年,不調諸手。所銓注者,往往位已上,絕不為意,惟時時發憤,曰:髫齔幸有聞,顛毛種種,尚未有成。古亦有言,行邁屢稅,誰執其咎?故觀詰博望文,見憤邪褆身之介焉;觀郊祀議,見饗帝愛國之誠焉;觀納言勸忠頌,見抑奔競、杜貨賂、廓耳目、致太平之兆焉。而最其得意者曰《中庸傳》,沉潛融會,衛道翊教,慨然以一德為政鵠。雖橫渠考亭,尚未犂然於懷,茲豈冒識而膚覘之耶?公之題座右曰,為子當以父之心為心,為人當以天地之心為心。只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仁孝之道盡矣。

  某亦近覺此義,即存即省,無二境界;即知即行,無二輪轍;即安即勉,無二源流。於以闡惟微之緒,啟無極之真,全生全歸,最為正脈。而明善誠身,九峰與公辨者,於鄙言尚未達也。公贊陽明先生像曰:欲起九原而弗得,徒瞻遺容而興喟。某于公遺文亦雲。東沙司馬於某以斯學相期也。敬書以質之,且以告後之豪傑,思尚友文定公者。

  高吾司馬陳公文集

  世之喪吾者眾矣,其孰從而高之?饕婪者以吾為蚊蟻,巧佞者吾為狐狸,暴戾者以吾為狼虺,讒娼者以吾為蠅蜮,虛浮者以吾為猩鵡,其能霧隱如豹、觸邪如豸、惡殺如騶、虞呼蘋如呦鹿、高舉如冥鴻亦鮮矣。況乎出入以度,隱顯不測,如祥麟神龍,曄然昭簡冊而亙宇宙乎?荀氏之言曰,道義重則輕富貴,志意得則驕王公。披挾所有以自較于高,志猶未醇也。居仁由義,直養無害,浩然天地,不移不屈,大丈夫全生全歸,舍是將安准的哉?又曰,昔衛武公逾耄望期矣,仰抑之功至於不愧屋漏。曠百世而感者,如祥麟神龍,可仰而不可攀。關中舉以《訂頑》,命曰無忝。無忝之義,福澤以厚生,憂戚以玉成。存順事而沒寧,無往非高吾之醇。公其日孜孜焉,以光240聖之規。

  寶澤集序

  休甯之吳,以商山為望,至禦史少微,以經術知名于唐,而國錄俯與邕州安撫儆以節氣並顯于宋。邕州從學南軒,受知考亭東萊,歸養其親於竹州之上,與龍川、稼軒、止齋、水心、石湖相友善。曾孫咨深上其集於朝,諡曰“文肅”。高風懿範,流被後昆。謹禮淑身,鹹不隕先植。名碩勝流,渢渢然有遺贈,有紀志,有題詠。至於孟悅,已十世,瓊十有一世矣。孟悅懼其散逸,輯編為集,名之寶澤。而瓊捐金以倡梓之,俾世世子孫得以興其孝思之誠。工告完矣,托其友畢子翰以征言於行窩。

  東廓子發而讀之終篇,歎曰:吳之澤,其盛乎!吳之孫子,知其所寶乎!古之人酒必祭觴,食必豆,凡以不忘其先也。矧食先世遺德!覆冒樂利,而文獻無所於征,乃靡靡宮室田園,以徼私圖,是棄麟角鳳羽而寶鶴毳鼠朴也,安足以語愛敬之方?知愛敬其先,寶藏什襲,梓行以垂永久,俾觀聽曰是麟角也,是鳳羽也。惕然以省,而油然以慕。若是亦庶矣。然猶寶乎其外也。聖門之訓,不寶爵位,不寶財貨,不寶文辭,揭揭然曰善曰仁親,以為律令。維皇降衷,仁義具足。止慈止孝,止仁止敬,止睦止婣,止貞止烈。若取諸寶藏而時出之。璀璨晶瑩,舉無虧缺。是之謂在內之寶。以文肅公之急君慕親、親師取友,挺然立於百世,豈曰從外增益之?

  凡吳之世,各充其善,各仁其親,始家邦以達天下,如執玉捧盈,罔俾少離,是毅然以鳳麟自持也。于以光先烈、貽後範,將為來世所寶。

  青原壽言為方子元忠書

  官階之品,福仕為士,士進為大夫,大夫進為卿,卿進為孤為公。世靡然趨之,雖雞鳴孳孳,欲罷不能。忘食忘憂,未有以逾也。聖學之品也,可欲為善,善進而信,信進而大,大進而聖神。此無異饑欲食、渴欲飲、寒欲衣。自生自成,而世藐弗盼也。將先覺者虛設此階以誘來學乎?昧昧我思之,父兄以斯教乎?子弟以斯學乎?師友以斯切磋、而上之人以斯砥礪乎?公卿大夫之品,予奪在人,成毀在命,固有欲而弗遂者。仁義禮智、樂善不倦,自我予之,誰得而奪諸?自我成之,誰得而毀諸?故能志于學者,為能自壽。能自壽者,為能壽其親。能壽其親者,為能壽天下萬世。

  複初贈言

  予判廣德,作複初書院以迪於士民,別來歲星一周矣。而鯉湖子以柱史至,亟求而振厲之。於是渙者萃,頹者興,闕略者完。予起廢南都,相晤而笑曰:子之取善於予也,其猶燕之取士於隗乎?取士於隗而天下之士至。取善於予而天下之善至矣。鯉湖子曰:吾聞諸師友矣,目之初,罔不明也,乃或障之;耳之初,罔不聰也,乃或塞之;心之初,罔不睿智也,乃或蔽之。君子去蔽以複其初也,若除目之沙塵而拔耳之木楔也。其未除而拔也,其有不戚然隱乎?比其複也,其有不躍然快乎?吾方從事焉,而未能也。繼而,與南野子、龍溪子日究斯道,政教日有聞。三載績成,庶士庶民相率詣行台挽留之。未幾,有嶽州之命,皇皇焉無以援也。乃屬彭楊二生彚群善,走南雍以征言。曰:侯之蒞吾州也,寒暑三變矣,而蕭然一室,不以家自隨。剖決庶務,夙夜不辭勞。故庭無滯案,獄無淹囚。其事大吏,處僚友,雍容以正,初不強合,久乃翕然以信。嘗署建平矣,革宿蠹,省妄費,公庭肅肅無訟。及借治望江,以身捍權貴之需,一力一財不妄費。至於貞教諸生,亹亹忘倦,有善若己出;有不善若恫瘝乃身也。茲必得言以章有斐,勿諼之德。

  東廓子曰:以予之交于侯也,習聞其世矣。大母應及母氏孫,力貧撫孤,以再造王氏。而侯竭力以養,邑博士捐俸助之。其節孝之懿,舉不鑿其初者也。及成進士,取善四方,擴於有位,以孚上下,即二子之言也,其諸複初之驗乎?目複其初,則明不可勝視矣;耳複其初,則聰不可勝聽矣。鈞是聰明也,而障以塞之,於是乎潔無以堤身,敏無以集事,禮無以交眾,惠無以逮下,剛無以讋強禦,而教無以敷成人小子。故古之明德親民之學,以至善為止。至善也者,帝衷之初也。切而磋之,琢而磨之。蘊之為恂栗,發之為威儀。則盛德至善,斐然而不能忘。充鯉湖子之學也,其取善於衛武而後快乎?若然者,將柱史不為華,倅州不為卑,佐郡不為鈍,而陟岩廊不為利。無往非進德居業之地,善不可勝用矣。

  二生歸以告諸師。諸師拜而致之侯。侯拜而受之。曰:吾將終身從事焉,以無忘茲複初。

  贈虞衡葉子之雷州序

  虞衡葉子之報政也,大宰上其考,俾複任于南主客。吳子偕同鄉之仕於京者,請所以贈。予時適署南院以行,曰:無以贈也。夫葉子陟明伊邇矣,姑少待之。未幾,果拜雷州之命。秋官張子偕同鄉之仕于南者,請所以贈。曰:無以請也,予嘗諾吳子矣,雖憂疾,其可爽之乎?

  昔聖門忠信篤敬之教,能之者可行於蠻貊,而不能者弗行於州裏。州裏之於蠻貊,懸矣,而好惡無以相遠,其天真一也。學術不明,而各以資質為政。才敏者以才敏勝,辯捷者以辯捷騁。赫赫然樹功伐,徼聲名。甚者至於拂百姓以從己之欲。自予登第,三十六年矣。曆觀士習之變,喟然興慨也。得才敏不若得敦樸,得辯捷不若得簡默。簡默敦朴,其于鑿天真淺矣。夫葉子身若不勝衣,言呐呐若不出口,然守均州、補郴州、二甯國、郎虞衡垂二十年,而兢兢守其職。故檢其溢征,以蘄恤於上,抑中貴而削其冗員,民是以妥焉;申飭屬吏,馭以恩信,盜是以靖焉;整戎備,刷簿書,造賦冊,長是以責成焉。致三澤之產,而擇其良。修陵寢而工不愆於素。天子是以齎焉。宗伯崔子稱其一心專志,可以事君。而作事其有所試已乎。

  雷陽雖濱炎海,然無侈靡機械以戕天真。其朴魯儉勤,易以導於善也。行矣,葉侯,無眩于習,無狃于成,無忽於遠,聚民所同好而勿施所同惡焉。其尚永言於參前倚衡之功乎?往歲桂州相國贈郴州之行,曰“出守已經年,還家無薄田”。夫官與民相須者也。田畝不增,則民之田日辟矣。居244不華,則民之居日奠矣。夫豈家賜而戶與之?不侮不奪,致之245相之所以相,守之所以守,其位殊,其道一而已矣。

  贈林子民服省親

  子亦知夫人之愛其拱璧乎?襲以文錦,櫝以丹漆,加之以扃鑰,若是亦至矣。然必時發而省之,璧則如故也,而時省之者愛之也。親也者,吾身之所自出也,奚啻千金之璧也!而老壯之相渝,霜霧之不測,旦夕且異狀矣。然或冒於色,沒於貨,餌於爵祿,貿貿莫之省焉。是愛其親不如璧也,而可乎?林氏之秩深矣,陟明尹邇矣,而顓顓焉求省其親而不釋也,其亦可以厲俗矣。

  曰:若是則吾輩之示得歸也,將何以庸吾情也?曰:夫孝莫大於省身矣。古之稱善事親者,莫如曾氏。其言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夫人之臨深而履薄也,凜乎恐其陷且墜也。當是時也,雖有淫聲,莫之敢聽也;雖有美色,莫之敢視也。夫耳目口體者,非我之有也,父母之遺也。莫或妄視,則無忝于於目矣;莫或妄聽,則無忝於耳矣;莫或妄言,則無忝於口矣;莫或妄動,則無忝於身矣。故任重道遠之功,至於啟手足而後知免。夫能敬慎其身,以無忝所生,則雖離千里,固跬步在親側也。若縱欲以貽戮,雖烹膻薌而養,亦豕畜之而已。

  於是三君訢然起,謝曰:吾聞省親乃得省身。請書以贊林子,且以為吾輩儆。可乎?

  萬安郭氏續譜序

  中丞郭子之治水於濟也,時旱甚水澀,南北行俱滯。鄒子執訊請其術。曰:吾烏有他術?吾惟浚其源,俾無湮;約其流,俾無泄。如斯而已矣。雖黃河之悍,世所駭以為神也,以吾觀之,循其勢無捍,防其隙無潰,其亦庶矣。未幾,雨水大至,舟往來如歸。鄒子歎曰:善而中丞之學也。禹之行水也,允頼被于萬世。然夷考其術,亦曰順而導之,使得其所歸。故見稱其大智。明日,郭子手其家譜一編以示,曰:此吾考贈方伯古敘公所編也。龍泉之源自縣尉日瑞,因官而家是,為始遷之祖。其後,德祥徙萬安之橋門;德新徙龍泉之台南;德耀守塚祠,仍居新康裏。是為三派之宗。自吾考傳于持平暨原定、子隆,凡三世。自吾考泝于大父希正、曾大父尚禹、高大父文明,以至德祥,凡五世。自德祥泝於顯謨閣學士曰知章,以文學侍從,凡九世。自顯謨公泝于縣尉君,凡五世。自縣尉下及於子隆,通二十有二世雲。

  鄒子受而讀之,歎曰:中丞之學也,其有本乎!夫愛親敬兄,不學不慮,天然自有之性也。充愛親之心,則思以尊祖矣;充敬長之心,則思以睦族矣。古之君子立家范,置宗會,營祠宇修譜牒,汲汲若不暇者,亦曰順而導之,俾同歸於善而已矣。貞教不明,於是乎富與貧相忮,貴與賤相厭,知與愚相誑。而為湮為泄,為捍為潰,是謂泊五行以斁彝倫。贈君之續是譜也,其有浚源約流、循勢防潰之志乎?觀其諭詞,曰“為吾族者,性敏則學儒,質樸則力稼,入則為孝弟,出則為忠義。慶吊相通,休戚相關,庶不墜顯謨公之裔”。顧局于位,未展也。中丞日陟高位,以續先業,俾老老幼幼,沛然錫福于庶民,以上翊皇極。是編也,殆其濫觴乎?

  贈大司寇北川周公考績

  夫位者,在可崇卑也;名者,人可毀譽也。道也者,不以崇崇,不以卑卑,不以毀毀,不以譽譽,將大行窮居弗加損也。而況一南北出入久速之間乎?在易之履,曰“視履考祥,其旋元吉”。旋也者克自周於道也,故無入而非日休。昔者衛武公以列侯入相,年聿耄矣,而其自周於道、切磋琢磨,罔有暇豫。故相在爾室,不愧屋漏,恂栗之純也;不僣不賊,鮮不為則,威儀之孚也。公之位、之年、之德,其尚與武公同其績乎?將有斐勿諼。百世且考之矣。謹彙群言以告於旅賁。

  永豐平溪邱氏族譜序

  東廓子曰:封建廢,而民無定主矣;井田廢,而民無定業矣;譜系廢,而民無定宗矣。民無定主,則視其上如逆旅之翁,哄然而留,哄然而去耳。其有懷德畏威而不忍欺者乎?民無定業,則視其身如棲苴之在溪,倏然而盈,倏然而潰耳。其有利用厚生而不肯徙亡者乎?民無定宗,則視其類如秦越之相值,漠然而肥,漠然而瘠耳。其有尊祖睦族而不相遺棄者乎?

  諸生起,請曰:民之散也久矣,何以救之?曰:其惟講學乎?大人之學,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故大德以居大位,而其次分能授之,天下莫與爭貴焉。大德以享大養,而其次分土任之,天下莫與爭富焉。矧本乎祖而生,因異派而同源也。其肯淩弱暴寡、欺愚苦怯,以陷於痿痹者鮮矣。王政之大,未之能議也。君子若欲敦俗以成化,其先明於譜系乎?

  嘉靖乙未,安成舉惜陰之會。中山劉先生自永豐率同志之彥以相切磋,而邱生助實與焉,獲聞一體之學。明年六月,偕其叔一鴻致父老之請。曰:平溪之邱,以方平為始祖。由平溪以上,可譜者二十世,曰唐二居士,家洛陽;曰和,自洛陽徙郿,以武功仕周,曆隋入唐,授交州大總管,爵譚國公,子十五人,多至大官,而行恭為知名,以平高昌功封天水郡公;曰崇,襲父爵,以言事忤高宗,降虔州指揮使,遂家其裏,曰靈村;靈村之五世曰觀,與其侄顯以文學進,而顯仕至尚書;觀之子曰方節,大理寺丞,其弟曰方崖,潭州通判,元和中,以朋黨事播遷吉州大平鄉,其裏曰車溪;車溪之四世曰德明、德仁,發解南省;又六世徙永豐,其裏曰平溪。吾欲統其系於前,以浚吾源,使子弟由是而學,鹹知尊吾祖焉。由平溪以下十九世,曰克勤,博貫經史,著造物迴圈圖說,行於世;曰勉行,國初同知思明府事;曰子強,丞余杭,賞罰明信,吏胥無敢虐,鄉民載一統志;曰子汶,教寧都;曰惟德,知麗水;曰遂良,知興寧;曰永常,教劉陽;曰公安,教會同;曰以均,以文華繼其世。吾欲詳其行於後,以導吾之派,使子弟由是而學,鹹知睦吾族焉。

  東廓子曰:善而父老之志也。使人人知尊其祖,蒸嘗必預,冠娶喪葬必告,凜凜然不敢以非義玷其先也,則雖世無祿,而相統相聯之規猶存矣。使人人知睦其族,喜必慶,憂必吊,患難必恤,惻惻然不敢以疏遠忘也,則雖無世業,而相保相賙之規猶存矣。是古道之可救於世者也。凡邱之世,善繼其志,無采其華,而務茹其實,其斯以為善學乎!異時重訪瀧崗,曆湖西,以升金牛,尚當與父老切磋之。

  鄧氏族譜序

  鄧之先出漢高密侯禹。禹孫騭以佐命世勳列國史。騭二十六世曰璠,唐中元和年自尚書江西節度使權知袁州,以循吏載郡志。璠自筠州徙宜春,七世曰梅魁翁,始居安成之瓜佘,以積善業儒入家譜。其後,孫支蕃衍,六世彥璋徙吉水醴塘。七世應先徙金溪,巋然徙上元田。八世戊可、瑉可徙圳口。九世傳芳徙清陂。十世鳳林徙安田六都。十二世資本處蠡湖、復古徙川源。十三世必敬、望立、望謙徙赤谷,應瑄、應琛徙南門。而十二世九超複自金陵徙洋田。十三世子良自醴塘徙豐田。皆系籍瓜佘雲。大德戊戍,其彥用和甫始修譜,以聯其族屬。洪武庚申所謙翁率其子姓息、縣令鳳韶、推官德剛、教諭隆章,正論補漏,以廣其傳。永樂乙酉,志文、九淵、楚材徵文以終之。正統戊午德溫翁偕晉初、汝訚複續焉。嘉靖丁酉,凡百年矣,庠生周及棟及璐請于父兄而重修之,以無遏佚前人光。梓成,征言於予。予稽於其獻,則曰鐸、曰師孟、曰文卿、曰燎、曰賢伯咸登進士第,而賢德官秘書郎,以疾辭歸,賜衣弗受。文文山高之,大書“南陽草廬”為賜,以節義相期許。其領鄉薦、入胄監、任教授,迄元弗替。入國朝,曰顯、曰明、曰秀並登第,列禦史;曰榮、曰察、曰一鶚以鄉舉仕郡縣,而教黌序、表鄉閭者,代不乏才。稽于其文,則自元禦史丁文苑至於忠湣劉公,炳炳可覆也。乃複於三生曰:二三子亦無忘忠湣公之言乎?曰子能順其親,少能恭其長,尊能慈其卑,賢能育其不肖,富能濟其貧,達能顧其窮,生能不忘乎死,是之謂有德。致族之盛在德,處族之盛亦在德。嗚呼,後世隆德之風微矣!紛拏喧豗,惟勢力、智計、財賄是營是度,戾親鬩兄、侮弱紿愚、忘生背死者相蹤也。肆皇天弗尚凶而身圯而族以踣墜而世欒郤胥原降在皂輿,崔盧李鄭化為微寒,自古已慨之矣。

  凡鄧之孫子,服膺先哲之訓,修德講學,改過遷善,蘄鑒於前聞人而光大之,將佑信助順,以載郡志,以列國史,豈獨在其家牒!書不雲乎?吉凶不僣在人,天降災祥在德。二三子率文獻以求多福也,尚夙夜敬圖之。

  平川郭郡侯壽言

  嘉靖甲寅仲冬四日,泰和平川郭郡侯屆六十之慶。先期族党、婣戚、朋舊駢躋賓階以祝壽。郭君曰:在禮,親在恒言不稱老。應奎賴天之福,得旦夕侍吾親,方惴惴無以顯揚也。其敢以老自慶?客曰:聞諸先正,劬勞之念,未可以舉若具慶則可以郭氏之有世德,封君中山翁望於大耋,矍鑠如壯齒。而桂芬蘭茁,有來楚楚。君以解綬戲綵振舞斑之緒,盛福真樂環四封鮮與京焉。若郁而弗祝,其若群情何!

  於是,族之庠生曰應貞、貞一、尚會走山房以請曰:吾兄勵志古道,未第時從甘泉公以學,就官二十載,直己守道,隨所至,輒有立。始官禮科,勘宗藩撫臣,不為阿。比忤當路,左遷鎮江、姑蘇,不為慍。運河方梗,陟水部,提督之,盡瘁經營,膺加俸錫金之寵,而不為功。出守嘉興,理繁剸劇,一不當意,拂衣亟歸,而不為濡滯。大宰有“涉及謹素著,年力未衰”之慰,而撫按交獎不容口。淡泉中丞素慎許可,獨稱“直躬潔行,真靜不渝,有古大臣之節”。歸家逾十載,養親訓子,睦族和鄉,從青原諸君子切磋舊學。超然萬物之表。是以願一言以光壽筵。

  東廓子曰:益獲交于而兄,群行熟試之。其孳孳問學、精思力踐,吾得之青原。其瞿瞿齋戒、祝親禱神,吾得之武功。其萃渙振頹,紹晴川南野之緒;利害有沴矣,而不以滑和上說下,勸同升大猷,吾得之雲津海智。夫學莫要于修德,行莫急於愛親,義莫重於輕爵,而仁莫大于納世於善。茲壽之所以基而弘也。身其康壯,猶將慶之,而況乎大耋在上,葆艾爾後乎!燕及婣朋猶將慶之,而況于昆弟、族党、薰蒸而無間言乎!是其可壽也已。

  君以平川自號,樂水也;以兼山名堂,樂山也。知與水合,故不滯於萬物;仁與山等,故萬物不能撓。若然者,宰禦陰陽,出入動靜,無方無體,而周流六虛。博厚高明,與宇宙同悠久。是為淵淵浩浩之壽。願因二三子以祝,益也請從而後可以壽親,可以壽族,可以壽吾道。

  社布王氏重修族譜序

  王氏之先,望於太原,由太原徙蜀,由蜀徙吉郡水之東,複徙於荷山。五代梁龍德間,長者諱該,富甲鄉邑,好善樂施。由荷山擇地,居安成之連嶺。其後曰棟頭、曰茅塘、曰什鄉,東向皆自連嶺而徙。宋紹興間,長者十三世孫念三宗白翁葬母氏劉於邑東之社布大坑,廬墓不忍去,因家社布。其後曰花樹、曰白竹、曰高村,皆自社布而徙。無季兵燹,舊譜散失。宗白翁十一世孫乾湸、十二世孫邑尹奎,因修祠堂參稽家傳,締綴聯屬成帙,征言于少司成張公,尚未及梓也。嗣是,十一世孫郡丞一鵬續而修之。自長者而下,所徙為一圖;自宗白翁而下,所徙為一圖。仍以五世串修,名齒卒葬鹹載,而先世誥敕名翰及碑銘序記附焉。嘉靖甲寅冬,祠堂告成,始克登諸梓。僉謂宜有言以發明愛敬之道,命庠生士鈳及汝深、欽鼎介彭生師存以請。

  時,予聚講東山,與諸生切磋為學之方。大上曰修性,次曰修行,次曰修文。修文者以言辭容止為說也。其蔽也華而無實。修行者,以行誼事功為說,其蔽也,實而無本。其惟修性乎?顧諟明命,戒懼不離,顯仁藏用,舉天地萬物而位育之。是之謂合敬同愛之學。諸生瞿瞿若有感也。則複於三生曰:夫修譜之道,亦察於斯三者而已矣。譜也者,普也,普愛敬以位育於一家也。故縮而普之,自父祖以訢於始遷也,而眾明于尊祖矣。衡而普之,自兄弟以敷于群從也,而眾明於睦族矣。人人尊祖而睦族,則位育普于四海,猶運之掌也。教之隆也,以四海為兄弟;其壅也,以一家為秦越。臧否盛衰,降衷匪殊,學不學之別耳。世家顓民,搜羅舊典,以淑其宗黨,俾之慶吊相及,有無相通,善相勸而過相規,亦曰隆愛宗敬,以古道相範也。陳其數而弗踐其義,是談食而蘄飽也。踐其實,弗達其源,是食而鮮知味也。知味之真,行著習察,式好式樂,無饔餮而離,以肥其躬,以肥其家,以肥于邦國,古之盛德大業、發育峻極,由此其選也。

  咨王之世,典刑不遠。若慕親廬墓,若好樂施善,非愛敬之可見者乎?振而浚之,以尚友千古而達天德,是在後之人。三生欣然曰:吾聞修譜乃得修德,請告諸父老,以範我來胤。

  贈瑞州莊瓊泉郡侯入覲

  維皇降衷,是仁體也,而蒸民共之。反身而誠曰安仁,強恕而行曰利仁。弗誠弗恕以拂天地之性曰賊仁。自天子至於庶人,臧否理亂,恒必由焉。二千石之職,所以承上澤而布諸下者也。三載考績,黜陟幽明,亦曰賞能以勸而懲不恪。使元精元粹充貫融液,劀疽瘍,砭痿痹,生生自庸非以飾好惡也。

  瑞陽以郡為僻,舊稱媺俗,邇乃以難治聞。肆介川作之,瓊泉紹之,而僚屬和之。風行而水波,是為至文;仁形而民服,是為善化。甯獨使柳侯專頌聲于宋乎?抑神爵之主,厲精賞罰,總核名實矣。而偽增戶口,猶以蒙封。穎川之牧,以教化行誼增秩賜金矣,而為相乃損於治郡。此無他,精神命脈篤實光輝,于仁體尚隔爾。舊政必告,業雲忠矣;十駟猶違,業雲清矣,而未許以仁。是聖門求人之脈胳可覆也。莊侯其勖之。

  大橋朱氏族譜序

  朱氏自汴遷閩,曆升至蘇。宋天禧間,元航以大理寺丞出宰安福,其第三子閬州通判祁,始居安福之朱村。六傳至評事斐,乾道初終於王事,其塚子子材始徙大橋之梅溪。子材生仲興,仲興生國輔、國賢、國平,國平子景周、景謨以廳事為祠,祠子材為一世祖。元季廢於兵燹。至九世臨,登成化進士,僉憲於蜀。請于諸父即舊址興複之,彭中丞禮紀其成。曆十四、十五世,族日繁衍。自祠堂而近遷者,曰白塘背,曰白塘樹間,曰逄田,曰鑼邱;小拆者曰凍上,曰羊久,曰沙田,曰高園,曰洲上,曰小陂,曰磐石塘;遠遷者曰泰亨,曰凍頭,曰汶源,曰嚴田,曰永新城西,曰樟橋。歲時祭祀,則翁萃於祠,食指千計,皆三國之裔雲。

  嘉靖癸醜,長至祭畢,僉憲之介子261與祀皆解邑符家食,升子姓而告之曰,祠幸輯而譜未梓,得無闕典乎?世滋遠矣,居址析矣,生齒滋衍矣,不有譜以聯屬之,則貴以位驕,富以財騁,巧智以能雄,將奚以敦仁義之澤于悠久?乃遴練達者司出納,文藝者司纂編,敏有力者司使役,凡四十有六人,各任其勞。未逾年而梓成。首遺文,次譜例,次總圖源流,次分派世系圖,終之以祠堂記。無泛無漏無誣,而庠生調耀孟瑔恩軏駢然征言於益,以範來胤。昔者聖人作易,以同人系否所以昭傾否之方也。天下之情,扞格則為否,而貫屬則為同。父而同于子則慈,子而同于父則孝,兄而同于弟則友,弟而同于兄則恭,宗族而同於宗族則睦。故上下左右前後一,是以同其好惡為准,則其象曰類族辨物,所以審易而致同也。同人之貞,為離為悔為乾。乾天也,離日也。覆之以公而照之以明,則剛健輝光,沛然保四海,而為大有之元亨。藩籬以梏之,萑葦以蔀之,將脅弱暴寡,詐愚苦怯,縮然菑逮於躬,而為比之匪人無邦矣。勖哉,大橋慶澤永矣!尊祖聯族,訓迪爾哲矣。無吝于宗,無僻於郊,無伏於莽,無乘於墉,以中正相克,而出門以通天下之志,則否傾而亨大有,其孰能禦之哉!或曰,譜止於,將非各與?曰:萬邦協和,自親九族。萬邦作孚,自刑寡妻。隆古大道之行,愛親敬長,達諸萬邦。渾然理一謂之仁,粲然分殊謂之義。若天覆幬而日照臨也。是之謂大同。朱氏諸耆彥以治易有聲,而切磋文明之學。敬以是贊之。

  萬安丈田獎績

  聞諸父師曰,仁者能以天下為一家,故其愛君也,如愛父;其愛民也,如愛赤子。雖艱阨困篤,圖回經營,毅然以身任天下之難,而安處其謗。故至誠惻怛,裁成輔相,足以起危證而躋諸壽域。尚賴匡救,乃在庸罔念聞之後,而投之無郵,終以袞衣章甫頌之,岐黃醫案具可覆也。若出瑕進蘧,遺直如矢,而經都鄙,制溝洫,炳然遺愛,猶有華扁之遺焉。區區蜀邦,翼懦主,支強敵,亦曰開誠佈公,集眾思以廣忠益,而識者且以興禮樂許之。故曰,醫有工拙,症無劇易。以予觀于李侯萬安之役,其以子產武侯為式而興者。充此以肅藩臬、鎮邊陲、立嚴廊而弼皇極,善推所為,事半功倍,如運掌,如置郵,何古方之弗驗耶?

  贈大參近沙方子榮陟歸壽序

  黃州方子志尹自南宮受學於主客,比成進士,官司徒,千里執訊,以切磋也。及陟藩參飭戎備,咸在我江右,時獲預商政教之善。嘉靖辛亥之春,簡命陟山東大參,專理蘇松四府糧事。而予遊九華始歸,與諸生會於東山之文塔。方子肅使以別,且告歸省,為具慶之壽。曰:任頼義方以有今也,維是服官於外,曠定省有年矣!茲幸而沐恩,得以取道桑梓,而家君松軒翁八十有九,母安人彭八十有二,偕壽於堂,若有三公莫能換者。竊附門牆,預聞老老長長之道,仰祈一言以歸壽,是吾親拜黻袞榮也。予發書欣然曰:休矣,方子之得於天也!為人子者,孰不欲其親之壽乎?孰不欲身之榮以效於親乎?然壽者未必榮,榮者未必壽。其能兼得而躬逄,鮮矣!方氏其有隱德哉!予將申之以老老長長之方,俾萬姓同躋于壽域,其可乎?往與諸生肄業《大學》,至平天下之章,曰“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夷”。考其條理,則反復于用人理財,而老老長長若闕略然者,恒以疑之。及升仕版,曆試民宜土俗,然後釋然以信。使用得其人,以樂只為父母,則同民好惡,以義為利,豐源節流,生財有道。故老有所終,幼有所養,鰥寡孤獨有所歸,是謂大同之休。若用非其人,外本內末,務財用以致菑害,則仰不足事,俯不足育,樂歲苦而凶年死亡,其何以望小康耶?國家財賦取給東南,而蘇松四府為東南最。今民力竭矣,時事棘矣,非得福星如鮮于子侁諸公以宜子上下,將何以濟?當路委重投艱,而以屬吾方子,非以福星相期乎?方子歸壽雙親,以罄愛敬之誠,而舉斯心以加諸萬姓,及老及幼,錫類而不匱焉。茲非親之所望於光顯者乎?魯恭之告君曰,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之于子。一物失其所,則天地為之舛。故愛民者必有天報。方子之得於天,吾固意其有隱德也。由是以充之,以迓休於天,駿功令聞,膾炙口碑,其所以黻袞于親而榮且壽者,尚日未艾已乎!

  壽蓮坪甘郡侯先生七十序

  嘉靖庚戍之春,益週一甲子。同志之好我者,率貽壽言。而永新諸友征蓮坪郡侯以壽發聖學晦明之幾,而以純亦不已為矩,視海籌蟠桃直以為幻化。予讀之悚然,懼無以副也。其冬,予與師泉劉子及朱生調、王生一峰、朱生震、二兒美善餐霞于齊雲,臥雪於九華,乘風泛月于長江鄱湖之上,紫陽化城,若見羹牆,鬥山水西,若奏韶夏,然後知向者淺之為遊也。以足跡之所游,方新而未能,則心體之學,其亦可知也已。

  獻歲辛亥八月之吉,蓮坪公周甲子又十年矣。諸友議所以壽者。詩不雲乎?木瓜瓊瑤。公既投予以瓊瑤矣,予何以報之?其諸報以純亦不已之學乎?天道之樞,為物不二。曰于穆不已,故四時常行,百物常生,無往非無極之貞。聖德之要,為功不二。曰純亦不已,故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往非無欲之純。學之未能希聖希天,病根安在?正坐不純而雜焉耳。包謾于世情,倚靠于氣習,充拓於才藝,於是乎有紛華之雜,有事功之雜,有聞見之雜,有測度之雜,有著述之雜。故其下者誇千駟以為富,耀一匡以為烈;而其高者博聞強覽以為博,窮探力索以為精,夜半雙睫,早了六經,以為繼絕學。其於聖門慥相慥顧、皓皓不可尚,判若不相關矣。聖門端本澄源之學,戒慎恐懼,須臾不離。視于無形,聽於無聲,以保天命之純,而不使一毫雜之。從日用常行之內,以直造先天未畫之前。故大公為中,順應為和,參天地為位,盡人物為育。若然者,章矣而不見,變矣而不動,成矣而無為。是之謂不顯惟德,與無聲無臭同神而並化。以古所稱萬壽無疆,由此其選乎?

  維蓮坪公初肄竹居翁仁厚之訓,偕其兄某以易學為後進式。比成進士,官金陵,與東岩夏子、壯渠魏子以行誼相砥礪。及守惠州,撫民瘼,肅吏治,偶忤上官,拂衣徑歸。歸而取善青原,深造正學,與南屏李柱史啟九邑大會於昊天觀,汲引俊髦,眷然欲同升於大猷也。出遊祝融,曆石鼓、嶽麓,探奇覽芳,洋洋風詠之樂。晚而靜養中寨,抱膝長吟,狎白鷗,眠錦石,期與造物之遊。不及同匡廬沖玄之約,其所以亦臨亦保,日瑟日僴,尚愧予之未能窮也。公尚勉終之哉。公之子文可學於予,而子婿一峰又予甥也。親戚相知,宜寔兼之。尚當貯碧霄之霞,烹雙華之雪,分長江層湖之風月,以獻玉瓚,而與公論壽。

  鄭氏壽親祝言

  嘉靖辛醜夏四月七日,憲副鄭子有母氏八十之慶。諸與鄭子戚者、交者、同升者、聯官成者,各具幣肅殽,詣風台次第祝百歲觴。司馬熊子、司空宋子、少宰費子、御史大夫鬍子王子文子、廷尉董子議曰:鄭子吾南昌之彥也,積學礪行,曆臺端以聲于時,而大孺人又廬陵之所自出,劬躬儲祉,衎衎享其養。以鄉之誼也,其胥圖慶而祝之。則以屬於南雍鄒子。

  鄒子瞿然,曰:予其可以祝乎?以群公之敦鄉誼也,知鄭子之能悅親以信友矣。以鄭子之悅親以信友也,知母之能善教以昌其後矣。乃趨而詢其世于鄭子。鄭子曰:濂母歐陽氏,系出宋大師文忠公譜所載,子孫蕃衍,居安福者其派也。曾外祖梅庵工詩而喜遊。詩社挽留之,因居金陵。而省庵郡侯七歲善屬文,以奇童動朝野。母之生有奇兆焉。嘻,其慶澤深矣。曰:母事吾父遂閑贈君恭謹,不妄言笑,相得如賓。先祖妣病臥數寒暑,躬進藥物,行起必扶抱弗懈。嘻,其順矣。曰:母侍庶母李如妹,愛濂無異二弟,而二弟事母無異濂。鄰之悍妒者感愧以改。嘻,其惠矣。曰:不肖輩有過,母鬱鬱然不樂,比其改也,乃釋然如初。濂是以得從諸君子游,而河舉于鄉,渠克於家,系母教使然。嘻,其慈矣。則趨而複其懿於群公曰:是其272可以祝乎?天所佑者信也,信則可以祝於天。人所助者順也,順則可以祝於人。鬼神所福者謙也,謙則可以祝於鬼神。非是族也,若抱水以祝火,將力愈固而愈潰。予於是有奇祝焉。昔在歐陽之母,實出於鄭。今茲鄭之母,複出於歐陽,是何其相互顯也!文忠公以通今學古為高,以犯前面敢諫為敢,以濟時行道為賢,故炳炳然齊聲于韓範,而俎豆於聖門之廡,豈系式壽其親?將鄉邦寔寵嘉之。鄭子之昆弟,以然以文忠為歸,而深於求明善誠身之學,則親志日豫,友譽日孚,上以翊于天子,而下以膏澤于萬姓。百世之慶者,將以鄭為祝。

  絜矩篇贈紀山曹柱史

  上帝降衷,而蒸民受之,天然自有之矩也。從容中道,執兩端以用中於民,是為自誠明之性。反身而未誠,或過焉,或不及焉,擇中庸而服膺之,以複其天則,是為自明誠之教。是矩也,放之則彌六合。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與覆物載物同化。卷之則藏於密。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與無聲無臭同神。矩之為德,其盛矣乎!故聖門之志學,以不逾矩為極則,而平天下之至德要道,不出於絜矩。子之事父,臣之事君,方圓不可勝數矣,而所求乎子,即事父之矩也;所求乎臣,即事君之矩也。上之接下,下之事上,方圓不可勝數矣,而所惡於上,即使下之矩也;所惡於下,即事上之矩也。語有之:閉門造車,出門合轍。言矩之一也。故質鬼神而無疑,幽明一矩也;俟百聖而不惑,古今一矩也。君子之學,本諸身,征諸庶民,舉天下萬物而納諸裁成輔相之中。矩行于家曰齊,矩行于國曰治,矩行睛天下曰平。若工師之建清廟,門堂寢室、棟宇桁櫨,巨細長短殊制異態,無一不協於軌則,而主宰綱維,舉自吾矩時措之。世固有眩視規矩而責方圓者矣。求諸人而無諸己,非諸人而有諸己。其弊也,自用自專以菑其身。世固有秘規矩而略方圓者矣,有諸己而不屑求諸人,無諸己而不屑非諸人。其弊也,自私自利而未可以兼善天下。嗚呼,斯道何由而明且行乎?斯士斯民何由而聞大道,蒙至治乎?

  擇言篇贈瑞之潘侯

  為政之要,如保赤子而已矣。保赤子之方,酌其欲而已矣。父母之愛其子也,所欲孰不思聚之?所惡孰不思去之?而往往眩焉。則言之公私,未易擇也。欲均平者則惡偏,欲綜核者則惡欺,欲嚴肅者則惡縱。侃侃悃悃,以翼政體而護命脈,雖逆耳,皆公言也。公則同,逆則苦而難入。欲慢上者,則惡核實;欲藏奸者,則惡秉明;欲請囑者,則惡執法。嚅嚅唲唲,以伺便而覬寵。雖遜志,皆私言也。私則異,遜則甘而易茹。古之擇言者,逆耳必求諸道,遜志必求之非道。是以遠讒諂阿比而來天下之善。故唐虞以是明目達聰,禹以是擇昌言,孔門以是疏附奔走,而子賤以是彈琴而邑治。夫天下事變之賾,至於邑則綦矣。天下官守之勞瑣,至於令則綦矣。故能為良令者,必能為良相。天下者,一邑之積而已矣。

  岳牧壽母

  山東少溪謝侯之作牧于江右也,其母大淑人李以嘉靖戊申五月朔日壽登大耋矣。侯望雲效祝,以抒孝思,而執訊山中以問壽。

  益發帙讀之,曰:母之福,其備乎?世所稱諸福者,曰壽曰榮,曰多男子,恒博觀而罕備焉。母逾初度而耆,逾耆而耋,鶴髮童顏,含飴弄孫,曾嬉嬉如少壯時,其弗謂壽乎?母歸東溪翁,宦遊二十餘年矣。儆戒家政,俾無內顧憂。初任神武參軍,以武廟登極封孺人,繼二定州,判鞏昌、大府二郡,副轉運於閩,進階致仕,光顯矣。而仲子九儀以柱史遇皇太子恩,晉封宜人,翟冠霞裳,寵光方新,其弗謂榮乎?母訓子暨孫嚴而有法。九鼎官藩封,九韶貢辟雍,九式稟於庠,九275力於家,而少溪侯位遇未艾。孫男凡八,曾孫男凡五,詵先繩繩,不敢越禮教。其弗謂克昌厥後乎?益方聚青原,與諸生肄及魯頌。因複于侯曰:魯國山東境也。昔在僖公,敬明其德,以求伊祐。儉以足用,寬以愛人,教以迪士,義以翊霸,威以膺淮夷而懲荊楚。故史克頌之曰“永錫難老”,祝其壽也;曰“燕喜壽母”,祝其親之壽也。夫能老人之老,則眾思老其老矣;能長人之長,則眾思長其長矣。一戾於茲,則曰壽曰榮曰後有繁,而違怨咒詛且將加之矣。萃是三福,而德以將之,則大夫庶士,莫不鹹宜,是謂無疆維休之福。

  少溪侯以柱史按吾江右,適舉賓興之典,比視京畿學政,出執臬於浙,以至今嶽牧也,敷政明刑,在淑問之獻焉;執軌範俊,有德心之廣焉;申威讋奸,有群醜之屈焉。是好德以萃諸福也。請徼福于魯僖,以助孝思之祝。抑謝之所自出,非申伯乎?維嶽降神生,甫及申戎。有良翰文武是憲,申伯以贊中興,而宣王以錫命圭,具可覆也。謝侯日纘先德,柔萬邦以辟四國,以複公侯之始,異時尚有孔碩肆好,以頌百福而光三壽,將超于龜蒙海邦之表。茲特其先驅雲。

  樂安董氏新譜序

  樂安董氏之先,居臨川擴源,墟墓在黃山寺,至贈司徒公合,當五季開平初始遷流坑。時地隸廬陵,曰廬陵派;兄含仍居今宜黃,曰北源派;弟全徒鄱陽,曰德興派。原譜刻于宋,以司徒為一世祖。至元丙午,有慶始修之,兵亂而廢。乙已知縣尚與縣丞養性潤色之。洪武丙子,複于桂林刊行之。凡十有六世,是為舊譜。成化丙午,禦史時望准東裏楊公新式,先修桂林一派於前;正德辛未,象繼修校書一派於後。嘉靖辛卯,潤等複輯理之,凡二十有六世,是為新譜雲。

  董生燧,自南宮來學山房,攜與諸生縱觀之。觀其譜序祠記,自吳文正公至虞文靖、揭文安至於雙江聶子、南野歐陽子,曰其訓規盛矣;觀于登科題名之錄,領鄉薦者百餘人,升進士者三十人,而居魁元者五,其武略、通經、賢良皆班班然,曰其科名盛矣;觀于衣冠襲慶之圖,自監鎮監務至郡縣、監司,七十餘人,自監場監院至台諫、卿監、侍從,三十餘人,而開國子男者二,曰其爵位盛矣;觀於流坑山水之圖,為宅兆者四,為綽楔者五,為書院者四,而列居比居者鱗次然,曰其風氣盛矣;觀天新祠之圖,為師保、為魁元、為追遠、為孝敬、為育賢,祠司徒而下三世、及族之顯者,合食焉,曰其祠祭盛矣;觀於宗派之圖,自司徒生贈司空稹,司空生明法文廣、屯田文肇、校書文晃、道者文亨四大派,明法生正己,屯田生解元滋、職方淵、大保淳,校書生光祿淇、察推洙,道者生知縣汀,為七小派。垂六百年,聚族逾數千指,曰其族盛矣。

  東廓子曰:茲惟盛哉,亦茲惟艱哉!夫誦其訓規,則思所以踐之矣;榮其科名,則思所以達之矣;享其爵位,則思所以立之矣;保其山川,則思所以光之矣;奉其鄉祀,則思所以愛之矣;聯其宗派,則思所以和輯之矣;纘其世業,則思所以勿替之矣。思其艱以圖其盛,盛乃永于無疆。昔在文正公之序譜也,直以立德、立功、立言為董氏訓,是三立者固一原也。良知之精明,本自大公,本自順應,不以自私用智雜之,則蘊之為德行,發之為事功,宣之為言詞。德之不明而求多於權謀博洽焉,則功如管商,言如屈宋,君子弗由也。文仲之言既雲立矣,而不仁不智且為聖門所278,則穆叔所評要未可據為定也。

  凡董之世,無汩爾私,無鑿爾智,自昭其明德,則科名可重,爵位可顯,山川可靈,祖宗可格,族屬可仁,子孫可覆燾,庶凡式踐先正之規。

  永豐聶氏族譜序

  聶氏之譜,以衛大夫奭為始祖,世居霍邑,其顯者曰代王280傅昭,曰丹陽太守友。自霍邑徙新淦之拏埠,曰新淦尹達義。自拏埠徙永豐之磊源,曰四十四郎,傳至奇甫、文甫。自磊源徙下市,曰恭甫、衡甫。自四甫至憲副豹,凡十有幾世矣。憲副自平陽陟潼關,撲被徑歸,屬其從子司諫靜曰:吾弗能康濟天下,宜以朿吾宗。宗法之先務,曰祠曰譜,頼先世之緒。祠幸有規,將以時輯焉。維是譜牒未修,無以終吾水雲大夫之志。乃出大夫宋時抄本一編,稽群譜,啟墳志,闕其疑,而傳其可信。自四甫而上,為譜原,揭其統也;自四甫敘為譜圖,每房各具,別其派也。次以譜系嫡常為嫡,別常為別,存宗法也。次以外紀文行足征者載焉,垂文獻也。首之以譜例,終之以譜戒。主于尊祖睦族,周貧篤遠,合敬同愛,油然孝弟之訓。於是,聶氏之宗,磊源下市,欣欣瞿瞿,協以從事而登諸梓。編排字型大小,人受一帙,若商鼎周彝,珍襲罔弗虔。益獲觀于石屋,歎曰:大哉學乎!其聯屬國家天下之規乎!愛親敬兄,始于孩提,而老老以及老,長長以及長,則終於堯舜。正學日支,舍其良知良能而義襲於外,故弗能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而天地萬物為一體。雙江聶子悅先師之教,力量氣魄一日而千里。故按閩守蘇,曆平陽,慨然以身狥主而庇民。其勞於邑,則舉丈田,立鄉約,茲複眷焉。家範以承先志,其諸真純惻怛,天機弗容已,匪以要譽而惡聲也。吾將期聶氏之彥共進斯學,其可乎?人之方病也,目眵耳聵,鼻壅口爽,而心志百體舉煩憊,拘攣木強,而不適於用。幸而遇良醫藥石之,針焫之,除其苛毒而融其元精,則能視能聽,能持能負,能慮能運,隨觸妙應,有不言而喻之神。聶之宗欣欣瞿瞿,得醫而瘳矣。繼自今,老者主其斷,少者效其勞,懦者鼓其氣,浮者斂其實,敏者持其久,同心一德,以共宣暢一家之教,而不使眵聵拘攣以奸其間。祖吾祖也,族吾族也。貧者遠者,吾祖吾族貧且遠也。真純惻怛,天機自弗容已,將醇謹禮法,不戒以孚,而萬石河東罔得專美。其庶曰康濟之兆乎?

  某獲交于聶子,而靜複從予遊。其彥之肄庠序者,曰環曰珮,曰乾曰瀹,曰有善,曰概曰凰曰策,皆聚青原崇玄,預聞一體之學。喜新譜告成,其機可變而至道也。敬書首簡,以致忠告。

  善養對

  東廓鄒子起廢之南都,中丞浦南胡公延於東湖書院之上,縱談及天下事,中丞曰:子知大司寇漁石唐公之歸養乎?見明天子教忠之仁焉,見漁石公移孝之忠焉,見大夫人得天之慶焉。守益避席而對曰:昔者翩雛之詠,孝子所弗自遂也,而歸養夕聞賜郵辰報,其於孝理也,不曰仁乎?昔者絕裾之往,忠臣之弗忍自奮也,而釋褐許國三十餘載,揚曆中外,猶得致其事以終養,其於顯親也,不曰忠乎?昔者善養之誠,慈母所弗自兼也,而康寧維祺,坐享其祿,逾耄入期,海內以為美談,其於天祐之順也,不曰慶乎?曰:夫善養之於祿養也,顧有判乎?曰:無以判也。古者以德昭位,而以位昭祿。故內有以遂其養,而外有以播其善於眾。及其敝也,三牲五鼎,或靦以為不義,而啜菽飲水,陶然以天真自樂,於是善與祿始判矣。曰:若漁石之素也,其弗謂善以致祿乎哉?秀斧始持,則諏度靡及;教鐸載振,則規約孔昭;晉執臬事,則憲度日肅;漕賦是督,則調度有經;協贊邦治,則臧否無淹;出總三邊,則夷夏底寧;入掌邦禁,則寬嚴優優。故自其蒞官曰敬,自其恤民曰惠,自其造士曰敏,自其戰陳曰勇,自其交友曰信。夫五德者,固善之輿,而祿之基乎?曰:茲惟休哉!公嘗受學于楓山先生,得經濟之傳,其程門之和靖乎?和靖弗獲展于南渡,而公式際休運,展嘉靖化。傳曰“老老以興孝,長長以興弟。合敬合愛,以格上下,以協神人”。夫是之謂萬物一體之學。夫是之謂以善養天年。中丞歸語少湖徐子,曰:吾適感於東廓子之言也。吾受司寇之知而恒思以報之,其為我第其語,將以獻諸金華。

  贈闇齋羅郡侯

  予赴會沖元,凡三月始歸。歸而闇齋羅郡侯視篆吾邑,亟趨而謁焉。侯傾蓋詢土俗民宜,惻惻裏甲小日之病,若癢屙在躬者。予面歎曰:古之人以愛人為學,以好問為裕。侯以是心撫吾邑,邑之父老子弟其有瘳乎?未幾,風采一新,譽聞四達。問諸小日,曰:官有簿正,而衙無妄支,公錢有餘裕矣。問諸獄訟,曰:庭無留牘,吏洗手了公事矣。問諸錢糧,曰:稱收無耗,而征斂有常限矣。問諸勾攝,曰:公差不下鄉,以裏役追呼,而雞犬夜寧矣。問諸市肆,曰:薪米外無橫索,市289帖帖矣。問諸船馬,曰:按籍而手撥之,強無乾沒而弱無頻複矣。問諸學校,曰:待士不失禮,亦不狥情,凡以事至庭者,玉石判之,士用是屈抑得申,而頑頊者自屏矣。其待士夫也如學校,而待邑博士也如士夫。政是以和而頌聲作。甫三月,當道檄以督兌於省,庶士庶民皇皇然弗能留也。邑博士倪子某、鮑子某、陳子某合諸生以請曰:其以申邑人臥轍之情。東廓子曰:於訓有之,德之流行,速於置郵;饑渴所甘,事半而功倍。孔孟所以絜天人之樞,核興替之賾,雖曆千載,炳然若左券符也。民之待下流也,奚待饑而哺之、渴而沃之耶?不匱其財,則民有餘富矣;不瘁其力,則民有餘逸矣;不剝其生,則民有餘壽矣。彼其之子,其毒未必痛,子眾也。而封豕虓虎,望而惡之。展如之人,澤亦未必溥也。而聞其風者,如祥麟威鳳,可望而不可狎。故曰“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侯以善播於士民,而士民歌詠嗟歎,以慕于侯,君子可以占直道矣。齊,一也,諸兒殞戶下,而桓以九合;晉,一也,州浦罹匠氏,而悼以三駕。故善治者不易民,而善駕者不易馬。泰豆氏之禦也,齊轡禦,節掌握,內得於心,而外合于馬志,山谷非險,原濕非夷,進退履繩而旋曲中規矩。不善禦者反是,唇燥體瘁,而時有佚馬什轍之虞。

  羅侯才敏而趨端,嘗兩柄冠縣,懷遠教鐸,當道交旌之,陟判于杭。杭劇郡也,能聲曄然。複旌於當道,乃以憂去。起複,遴補吾吉,以署吾邑。其輕車熟道,沛然泰豆氏之韻也。執是以行四國,至於海隅,將優為之,而於吾邑乎何有?抑令先公之命名也,以闇然日章為馳驅之范,而侯揭以名齋。用顧諟義,方聖門相傳一脈,戒慎恐懼,懋建中和之極。故敦化川流,裁成輔相,贊化育以與天地參,由此其選也。方欲與侯切磋之,而式遄其駕矣。庸采輿論,以納屬車,且以為輏軒告。

  存耕壽言

  東廓子曰:夫知存耕者可與語壽矣。程門之訓心如榖種,善乎其言仁也。均之榖也,而無生之性,曰秕;均之人也,而無生之性,曰罔。人之罔也,不如禽鳥。榖之秕也,不如稂莠。故善學者之保真性也,閔閔然若農之望有秋也。耕而種,種而耨,耨而獲,獲而食,食而肥,以飫於家邦,而壽域于四海。世之貪奕酗酒,縱耳目之欲,四體不勤,而菽麥罔辨,其弊也,惰而餒。駔293壟斷,淫巧機械,以等侯封,而詆胼胝為田舍翁,其弊也,浮而無恒。掘塚冗室,上爭下錮,以陷不軌,曾不得與鬥酒瓶粟,酣歌而安寢,其弊也,悖而立辟。若是者,往往中道掊剝,而弗永其天年矣。故志于谷,而水旱不易業,命曰良農。志於仁,而窮通不易操,命曰良士。是以百谷用成,俊民用章,而無秕無罔,以自別於稂莠禽鳥。嘻,茲古之道也。而請事焉者罕矣。

  淡軒倪子朝惠,舊學於觀光,比拜邑博士,與野航鮑子濤、清泉陳子力毅切磋于文明,日勵諸生以尚古之學,因飫聞其世而喜焉。高大父谷良與從子恕以文學聯舉鄉書,振其家聲。大父溪隱伯全壽登九十,有司禮以為大賓,恩賜冠服,率其族千餘人,輸賦供役,維謹爭訟,罕至公庭,州中以義族歸之。父鎬純樸儉勤,修溪隱之業,以率其族,杖於鄉者八年矣,州守周筠川、王西塘敦請賓席,固辭而始就。嘗顏其燕居曰“存耕”,而語倪子曰:吾無慕於外,守先人菑畬,恒恐羞之。將以未展之蘊祝吾子若孫,俾世世藨蓘之,無落吾世植。298翁其默與古期、以生之性自治者乎?懋矣,倪子偕其僚友,以率我俊髦,從事于芸苗之學,臨淵履冰,參前倚衡,忽狥時以忘,勿計功以助,將成性存存,生機磅礴,沛然大順,以永仁壽之蘊,其庶永存耕于無疆乎?

  益蚤從相國敬所公游,習聞全州清淑醇古之風。而山水複重,天下龍隱潄玉玉髓湋並,恒夢寐思一至焉。吾友雲東龍子、西山虛齋二陳子,比複相招而未及遊也。何時探月岩,登春台,浩歌熙熙亭上,以與諸群君子論壽?

  廬陵下村周氏族譜序

  周之先居懷州河內,自河內徙鄭之榮陽。宋南渡後,自榮陽徙廬陵之永和。相傳與益國公必大同譜。其自永和徙下村,由思榮始。自大湖徙桃花屳,由廉州郡守夔始。天順間,鄭州州守淵起家進士,以舊譜兵燹,銳意修之。弘治間,廉州守歸休於家,複圖續之,皆未就緒。嘉靖間庠生斐、國子生祐續之,就緒而歿。歲乙已,別駕祉歸自肇慶,謀于伯兄裕祿曰,譜不續且廢,坐孤先志,吾不敢怠。若假借門第,援以為宗,吾不敢誣。於是從兄弟合成硯覲操儒及族之長吉賚原大定臻鹹韙其義,而委成焉。乃考校編摩,缺疑存信。斷自元德翁為下村始祖,而各派之徙者,曰馬鋪,曰婆嶺下,曰旨營坑峰備列之。首之以宗圖,次之以支派,附之以祠規,終之以家乘,而擇子弟之敏達者,先庚仲甲壬泰戊東壬承治其籍,榖佃熭磐叔甲役其勞。以已酉冬始事,至庚戌春而告成。適青原舉大會,儼然以首簡來命某也。

  嘗聞修辭立誠之學矣。世之修譜者,旁據遠引,宏詞巨冊,靡靡然自以為尊祖睦族也。非其祖而祖之,非其族而族之,果且能尊與睦乎哉?畫工之貌像也,耳目肢體居然矣,而鬚髮或加損焉,君子猶以為不似。其親譜也者,凡以貌其本支也,而至於假借援引,以加諸其祖,其為鬚髮也不既贅乎?維廉州公以鯁直振鄭州之緒,悃幅無華,有實惠及民,為名流所稱許。肆別駕祉偕其兄祿瞿瞿以講學為志,與四方豪傑交砥而深造之。故慎重譜牒,勿怠勿誣,以懋終其庭訓。雖以益國之忠義文章居相,密爾遺像猶存於裏,而凜凜然不能假一詞,其諸有驗於與幾存義之學乎?昔在無極翁之繼絕學也,言聖以誠為要,言五常百行以非誠為邪暗塞,言日休日優之辨以實勝為善。夫非周氏之黃鍾大呂乎?凡周之彥登斯譜者,翕然以忠信為志,謹於庸言,信於庸德,而罔肯苟焉以自欺,則真誠融液,惻怛周貫,可以褆身,可以承先,可以聯宗,可以燾後。達之可以澤民,而卷之可以善俗。尚以為茲譜光。

  贈摭台東沙張公司寇南都

  皇朝體國分職,用敷極于萬姓。周覽卻慮,建撫台于三司之表,若周之鑒,若唐之黜陟,若宋之安撫,亦曰事權重而體統一也。林臥靜思,仰屋而竊數之。為官擇人,則引養引恬而享其慶;為人擇官,則胥戕胥虐而享其殃。邇者或以逸欲教有邦矣,安得舉陸敬輿五術八計之條、蔡君謨蔽蒙姑息之誡,列諸座右,以代忠告乎?公與某言,憤然痛之。排斥舊習,洗涮新機,若失火而救之,不以浮言滑和也。方欲建曲突徙薪久安之策,而遽斂其惠以行矣。南都重地,304305舊業,日就月將,用緝熙於素學,將遺大投艱,沛然遊刃有餘地矣。敬爾由獄,列用中罰,可以為蘇公;克施有政,惟民其父,可以為君陳;執訊獲醜,玁狁於夷,可以為南仲;纘戎祖考,王躬是保,可以為仲山甫;泮奐爾休,鳳凰翽翽,可以為召康。公其諸在所遇而已。

  中齋王郡侯贈言

  古之人其學不厭也,知天地之為父母也;其教不倦也,知四海之為同胞也。父母全而生之,吾其可以自逆自褻,以辱降衷乎?四海皆兄弟,吾其可以自私自畫,舉不中不才而棄之乎?故戒慎恐懼,須臾不離,立大本,經綸大經,以育萬物而參兩儀。夫是以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眾寡,無小大,無升沉利鈍,壹是皆中和位育之實。世之君子,孰不願學也,俄而厭;孰不願教也,俄而倦。非降才殊也,彼其視天地也甚大,而視四海也甚疏。其志隘,故其操搖。其操搖,故其功懈。夫焉能以尚於中行!

  壽大司馬兩洲王公七十

  往歲起廢考功,公不鄙,以伊尹祝之。茲以武公為報,其庶乎!武公之自修也,由慎言語以至謹侯度,由攝朋友以至承萬民,由灑掃廷內以至遏蠻方,無眾寡,無小大,無遠邇,瑟僴赫喧,富有而日新,遂以睿聖顯於聖門。聖門之論學,凜乎其嚴也。的許其果與達與藝矣,而未許以仁;有許其忠與清矣,而以為未知;有許其忠信廉潔、無可舉可刺矣,而以為不可入道。獨於睿聖推尊為來世法。籙竹有斐,績於敬止。屋漏無愧,匹於不顯。直與三王同堂而兩儀並位。夫是之謂無疆惟壽。公尚日孜孜焉,至善不諼,善類其胥祝之。

  方山存塾詩稿序

  方山朱邑侯自新蘩解組而歸,辟幽軒自娛,手不釋卷,戒俗務勿相關,獨以吟詠為尚,撫景對時,感慨古今,輒於詩發之。士君子唱酬,多所規諷。尤好漢魏古選,取而和之,以粗風雅餘韻。年逾大耋矣,積久成帙,名曰《存塾詩稿》,示謙也。其子孟瑛、孟瑤、孟珍等將壽諸梓,介柳川王生釗以征言。

  東廓子益曰:世之眩其尚也久矣。學之昭也,以道義為尚。約情複性,澡德勵行,如執玉捧盈,罔敢須臾忽,務以歸全帝衷而無忝所生。方且視勳業為浮雲,詞藻為雕蟲,瞿然若弗暇也。而況軒冕珠玉,又烏足以滑和?及學之湮也,以勢利為尚,崇侈飾華,薾然疲役,決性命以取憐市兒。方且以章綬為荼毒,以族姻為魚肉,求一時之暇、一言之幾道且不可得,況於擷芳六藝,獵奇百家,以籠牢萬象,驅馳千古,與大方競休耶?

  方山諱祿,字克學,幼而穎敏,纘介軒僉憲公之緒,偕其弟西溪邑令祀馳聲文苑。試於有政,直行己志,稍有掣肘,撲被竟歸。歸而睦族和鄉,貞率諸子姓以究惜陰之旨。四方以講學至者,館粲切劘,老而不倦。益嘗與三峰劉子陽趨講資福,翁邀於罏峰之陽,亟談世政。以聖主宵肝、四效多壘為深恥。即使都高爵,食豐祿,夙夜盡瘁,扞沖裹革,可以讋犬羊而宅鴻雁,甯獨昌於詩乎?三峰子善詩,評翁詩格甚精。予特論其世,以慨古今之變。觀斯集者,其庶審所尚雲。

  慶新岑陶公考績

  邇者學《易•仰上》,窺見聖門相傳學脈。仰觀俯察,噓吸一體。故自強不息,天行健也;厚德載物,地勢順也;省方設教,風行地也;遏惡揚善,火在天也;折獄致刑,雷電皆至也。夫是以範圍曲成,通乎神明,與貞觀貞明同運而並照。及學之湮也,五伯假名,秦漢少恩。而發育峻極之德業,遼闊而弗續。肆我聖天子久于其道,疇咨豪傑,以嘉靖萬邦,而尤重二千石之選。維新岑公茂對休運,以播仁聞於我九邑。饑食渴飲,鼓舞載道。用奏膚功,以降景福。其將兆古道之可行乎!

  西山春卿陳子初度壽言

  初度之慶,邃矣!世蹤而行之,陳其數,莫測其義也。六甲者,天之幹也。五子者,地之支也。以十幹乘十二支,而天地之運周矣。周則複始,是赤子之初也。予將祝以赤子之心乎。月正者,歲之初也。元日者,春之初也。體元居正,以複其初,其西山子之自貽哲命,以自求多福乎!

  二生請曰:古之稱大人德合天地,明合日月。若是,其發育峻極也。而赤子雲者,將不待增益於外乎?曰:吾聞之,千尋之木,起於膚寸之萌芽。謂膚寸無所益與?則何以至於千尋?謂有所益與?則膚寸之內,將何以益之?故善學者,養于靈根,闇然內充而日榮。不善學者,增飾於枝葉,的然外暴而日悴。茲古今學術異同之脈絡也。曰:願聞古者不失之功。曰:帝降純粹,知愛知敬。不待師資,不藉經傳,而天機炯然。故曰萬物皆備,言全生也。生知者知此也,安行者行此也,命之曰反身而誠;擇善者擇此也,固執者執此也,己百己千者能此也,命之曰強恕而行,言全歸也。故終身之慕,可以為大舜;冰淵而知免,可以為曾子。曰:今之所以異,則何居?曰:孔門醫神案,具可覆矣。多聞見,則不能開疑殆以致悔尤;工憶度,則不幸而多言;為禮樂,則短喪而安,緼袍不恥而以自誦,克伐不行而以為仁。非聖人之裁成,則精一一脈,固不俟訓詁辭章而支離障蔽矣。回視赤子之心,肫肫皓皓,超然聲臭。而一毛猶有倫者,果同耶?否耶?曰:若是,則何以自求多福?曰:古之稱至富至貴,舉無待於外也。自其德之博厚,酬萬變而不匱,富莫與裕焉!自其德之高明,超萬物而不撓,貴莫與榮焉!自其德之悠久,曆萬古而不朽,壽莫與永焉!故采薇之異,可嗤千駟;陋巷之樂,可配玄圭。曳杖之歌,而教思無窮。參天地而同四時。二生瞿然避席,曰:邃哉是義也,敬受以獻壽筵。茲固立心立命,來學之所望而的也。其鄉國敢專承之!

  廣德州志序

  嘉靖丙午,某判廣德二年矣。日與諸生從事于複初之教。會茶陵龍子大有視州政,亟以州志見委,曰:是州雖小,高皇嘗臨之矣。天戈所指,有創造之勤焉,而舊志弗稱。子盍圖之。予曰:茲惟艱哉!崇朴則易於野,尚文則易於浮,核實則易於刻,博愛則易於濫。是四患者,惟子其詔子。龍子曰:夫能複初者,可以語志矣。惟皇上帝,降明德於民,若明鑒然,妍媸卑高,其孰能遁之?故勉而修之之謂學,修而寬之之謂識,覺而達之之謂才。夫是之謂三美矣。予曰:未之能複也,忿懥好樂,有而不化也,而明之體病矣。親愛賤惡,辟而不節也,而明之用病矣。故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夫是以一塵不病而萬化以貞。請由是而學焉,其可乎?乃簡同志之彥而屬之曰:夫學而無倦,識而無障,才而無窒,樸而無野,文而無浮,核而無刻,博而無濫,吾與二三子盍敬圖其始。於是稽群籍,訪故老,定為圖為表為志為傳,凡十有七卷。逾年,將就緒,而龍子與予陟南都以去。後政者不相謀,遂以中尼。比予臥疾山中,而鬍子萬里自關中來視政,亟遣使索舊稿,如龍子之委。乃束稿付諸生,使敬圖而終。而複於鬍子曰:複初之教,其責又在於子矣。子其與諸生日昭明德,以立大公而擴順應,章好以示民之俗,慎惡以禦民之淫,使四患以屏,三美以臻,勒成邦國之典,則謀始者藉以不替,而效法者視以不眩,皆子之賜也。觀風者行,采之以獻明王,祗承烈祖之休,布神武以覲耿光,緝聖學以化人文,霈至仁以蘇勞瘁,將明明德于萬邦,而況一州乎!草莽雖病,敬拜手以樂其成。

  贈宗伯西玄馬子北上序

  大司成西玄子馬子陟宗伯以北,其鄉之仕于金陵者司諫渭北高子十人,儼然來征言,曰:以西玄子之交與子也,蓋以禮樂相示也。茲行矣,請所以贊之。東廓鄒子瞿然曰:予烏知禮樂?聞諸師曰,中和者禮樂之則也,戒慎者中和之功也,位育者,中和之敷也。禮樂之用廣矣,大矣,而一言以蔽之曰中和。予嘗驗之矣。戒慎之功為欲所遷,則有所忿懥好樂而滯吾大公之體;親愛賤惡以辟,而窒吾順應之用。故立大本而經綸大經,終無以達於天德。古之君子出門使民、造次顛沛、參前倚衡,無往非中正和樂之融徹。故以親父子而仁,以肅君臣而義,以禮朋友而信,以興俊民而章,以治神人而和,以撫夷貊而賓。故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發育萬物,峻極於天”。中和之德也,其盡矣乎!不本于中和而索於外焉,是弗集義而襲以取也。故玉帛鐘鼓在聖門已慨之,其所由來漸矣。諸君肅然起,曰:以西玄子之素也,其優為之乎?曰:予有所試矣。往在史局,問天下士于梓溪舒子。舒子曰,年友馬仲房氏質直而好義,嘗共疏止南巡,出服外僚,無幾微見顏面。予於是知西玄子之直。及起廢考功,甘泉大宰與大學爭,文移累數千言不決。訪之,從容答曰,吾平生未嘗阿人,亦未嘗淩人。有高皇之典章在,竟不費一語而定。予於是服西玄子之平。比署南院日與太學生接,諸生以以學規嚴,不少假借,頗有怨語,繼而竊議曰,司成公無私。予於是信西玄子之公。夫直以任天下之重,則將順匡救,罔不竭其誠,而主德日隆矣;平以息天下之爭,則歆羨畔援,罔或幹其正,而群僚日協矣;公以任天下之怨,則310獨高明,罔不獲其所,而庶士庶民日福矣。在陝之先哲,炳炳方策,有遇事輒諫,主瘠而肥天下者;有峭直無枉,決聖主於一見者;有矜嚴好禮,動止有則,為人所儀錶者。以予所睹,涇野子其人矣。若西玄子於涇野子,不有光耶?由是而日懋戒慎,以斯道為己任,則顯西土以光四方,由此其選也。亦臨亦保,亦式亦入,而萬邦作孚,直與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同神而並化,茲唐虞鳳儀獸舞之派,而周官關睢麟趾之源乎?西玄子其思孳孳焉。入告嘉猷,出參國是,丕236庶績,行將燮理寅亮,俾昭代中和之極,金聲而玉振之。予與諸君其跂足以俟。

  贈愚谷李先生擢太仆正序

  嘉靖辛醜夏,愚谷李先生由應天丞簡命太仆正以北,府學之師胡君儒偕諸僚、率諸生詣觀光堂而請曰:昔者書紀冏命,以作大正;詩賦楚宮,以富騋牝。先生其自此升矣,願徼于古之贈。

  東廓子曰:諸師諸生其亦講于古之學乎?夫知古之承弼者,可以語書矣;知古之淵塞者,可以語詩矣。承也者,順也;弼也者,匡也。美而順之,過而弗匡之,則為諛為憸,將何以克祗厥辟?故繩愆糾繆,格其非心,則出入號令,胥欽胥臧,而萬邦以休。夫篤實曰塞,深遠曰淵。深遠則不騖淺計矣,篤實則不尚虛談矣。故布衣帛冠,訓農通商,敬教授方,至於民生康而物力阜。夫愚穀子固東魯之產也。以其所學,褎然舉天下第一,其督學江右,入贊南雍之教,遂曆符卿,以敷治京兆,兢兢式舉其職。而綜核六經之旨,究其異同得失,亹亹忘倦,其所尚友,奚啻伯冏衛文已乎?冏命之作,以紹先烈。而大司徒君牙之冊,亦曰對揚光命,定之方中,與魯頌之駉並賦。而思無邪一言,括三百篇以蔽之。位雖日升,道固無異術矣。至若畜養之當制,廄監之當修,牧地之當勘,收市之當廣,追陪之當恤,有司業既治之,亦曰以承弼塞淵之源運之而已矣。

  諸師顧諸生曰,是言也,其猶行古之道也。遂受而歸,以告倌人。

  慶司馬淨峰公平徭

  益也,獲預聞一體之學矣。一體之愛,惻怛同貫,無安排,無揀擇。故病在元首則療元首,在心腹則療心腹,在肢節則療肢節,在齒發爪甲則療齒發爪甲。其經營度回,無晝夜,無寒暑,無老壯,求躋康寧以自快,而曷嘗自以為功?而亦曷嘗以蘄譽,處古之人後?弗堯舜,若撻於市;匹夫弗獲,若若推諸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吾友義城子、雙江子、南屏子亟稱公早有志天下事,毅然以古人為標的。本以篤實,出以整暇,而持以悠久。故隨所遇,粲粲成章,要自學術中基之。世固有砥名礪功、急難讓夷、皭然自樹於塵坌之表,與玩時愒位、誤君蠹民有間。然歡虞皥皥,王霸判矣。

  公入告成功,啟沃聖心,立天德以敷王道,則殺而弗怨,樹威也;利而弗庸,非售恩也。夫然後與天地萬物同神而並化,將萬邦慶之。茲特其權輿雲。

  贈修齋王君之潯州

  潯之人惡饑而思飽,惡寒而思燠,惡勞而思逸,與中華同乎?曰:將無同。曰:潯之人喜孝弟而厭乖爭、喜和睦而厭侵鬥,與中華同乎?曰:將無同。曰:以惡饑寒之同也,則利害無異,可以治矣;以喜孝弟之同也,則是非無異,可以教矣;以利害是非之同也,則曲直無異,可以聽矣。而子又奚疑焉?聖門之論行也,曰忠信篤敬,參前倚衡,則州裏蠻貊無不利有攸往。子之治平山四載,而民以為惠;教單縣五載,而士以為臧;聽訟司寇六載,而眾以為允。是道也,果從敬信出乎?抑有所增補於外乎?昔在衛武,訏謨遠猷之學,慎爾出話,敬爾威儀,以謹侯度,至於不愧屋漏。故可以惠朋友,可以及萬民,可以灑掃廷內,可以戒戎作而遏蠻方。是無眾寡,無大小,無遠近,參前倚衡,已試之方也。修之則貞而吉,弗修則匪貞而有眚。子其敬修其可願而已矣。

  贈中白王子陟太仆

  予嘗判廣德,曆建平,博詢高淳南陵馬政之病。方馬之養也,私有分飼,公有點驗,死有陪賞,種種弗勝計也。使派馬課而以時出之,不猶少豸乎?及馬之解於京也,重價而求之異,方路有芻秣,瘦損有改市,種種弗勝計也。使征價而市之,北土將無愈乎?以中白子之世家學,協於大正,以憂國恤民也,其將調和之耶?蕩滌之耶?溫補之耶?抑將無所措手而視其斃耶?嗟乎,天下之積蠹久矣!匪直馬政也。土木當止也而方殷,征輸當寬也而日迫,邊備當預也而姑徐徐,言路當通也而愈壅,士習當振也而更靡。然以移則剩幾投會,以永天年而免夭劄。醫世者獨能恝哉?夫台諫之司,明目達聰,非藥石之所出乎?中白子與僚友之彥相與協恭。贈處之。

  贈苕溪吳侯守安慶

  夫知學者其知政乎?君子之志于學,以求仁也。故不以其所能病人,不以其所不能忌人。不以所不能忌人,故尊賢而嘉善。不以所能病人,故容眾而矜不能。是以仁愛貫徹,無惡無斁,以永終譽。夫不能而弗矜,是視溺而幸之也。善而弗嘉,是不欲人之登岸也。將奚以對天德而協於群情?

  卷之三上 疏類

  制策

  皇帝制曰:創業以武,守成以文,昔人有是說也。然兵農一致,文武同方,其用果有異乎?文武之分始於何時?兵民之判起于何代?嘗質諸古矣,書稱堯曰“乃武乃文”,於舜稱“文明”,禹稱文命而不及武,于湯稱聖武而不及文。周之謨烈,各專其一,且三代迭尚而不言武。周列四民,而兵不與焉,何也?漢唐宋之英君主令,或創業而兼乎文,或守成而兼乎武,或有未備,亦足以善治。論者又謂,天下安,注意相;又謂天下雖安,忘戰則危。是治兵之道,果與治民之道同邪異邪?我太祖高皇帝以神聖文武統一天下,建官分籍,各有定制,列聖相承,率循是道,百五十年,治定功成,實由於此。然承平既久,玩愒乘之。學校之法具存而士或失業,蠲貸之詔屢下而人多告饑,流徒之餘,化為寇賊,以遺朕宵旰之憂。今賦稅饋運,民力竭矣,而軍食尚未給;調發戰禦,兵之力亦勞矣,而民患尚未除。或者官非其人乎?而選舉之制、黜陟之典、賞罰之令,亦未始不加意也。茲欲盡修攘之實,謹恬嬉之戒,文治舉而武功成,天下兵民相衛相養於無事之天,以保我國家久安長治之業,宜何如而可?子大夫志于世用,方策試之日,不暇以微辭隱義為問,姑舉其切于時者其為朕陳之。正德六年辛未三月十五日。

  臣對:臣聞帝王之禦世也,有安定天下之大功,有化成天下之大德。安定之功在乎武,化成之德在乎文。敷文教而擇人以治民,則民安而文德洽;修武備而擇人以治兵,則兵強而武功立。惟文武並用,故功德兼隆。此唐虞三代與我朝之所以久安長治而非漢唐宋以下之所能逮及者也。恭惟皇帝陛下年當鼎盛,運撫盈成,科貢慎選,蠲貸屢下,武舉設科,僣亂授道。文德既敷,武功亦振。文武之道固克盡矣。茲進臣等於廷,降賜清問,首舉創業守成之文武異同為言,次及於二帝三王與漢唐宋諸君之得失,末複及聖祖之定制與今日守成玩愒之弊,而欲求所以保長久之業,即堯舜禹湯文武祖宗列聖之用心也。臣敢不披瀝肝膽,以對揚休命于萬一!

  臣聞帝王治天下之大要有二,曰文與武而已。仁以育天下,故凡獎崇儒彥、懷保黔黎,于以經緯天地而為安定之功,皆文之屬也。義以正天下,故凡選將擇帥、振勵卒徒,於以消折奸宄而為安定之功,皆武之屬也。有武而無文以濟之,則過於義而傷於剛,無以存渾厚之治體;有文而無武以濟之,則過於仁而流於柔,無以立精明之治功。故是二者猶天之二氣,不可相勝;猶車之兩輪,不可缺一。陸賈所謂久長之術,正在是也。若所謂創業以武,守成以文,是蓋各就其重者言之耳。如使創業者而無事乎文,則肇修人紀、重民五教者非耶?如使守成者而無事于武,則克詰戎兵、張惶六帥者非耶?慨自封建裂而文武分,井田壞而兵農判,文事簿書,武事弓矢,而各職其職矣。兵執干戈,農執耒耜,而各事其事矣。噫,兵農一致,文武同方,古之法豈不可複於今耶?蓋嘗質諸古矣,欽明文思、睿哲文明、文命之四敷、人紀之肇修、五教之克重,堯舜禹湯文武之文德也;四凶之誅,三苗之征、防風之戮、升陑之師、牧野之戰,堯舜禹湯文武之武功也。彼稱堯之德,曰乃武乃文,蓋舉其全而言之。舜禹稱文明文命而不及武,湯稱聖武而不及文,周謨之烈各專其一,蓋就其偏而言之耳。論者徒見三代迭尚而不言武,而不知尚忠尚質尚文之中,武備素具矣,豈輕武乎?徒見周烈四民而兵不與,而不知井邑邱甸同成之中,兵政默寓矣,豈忽於兵乎?自是而後,則有可慨者矣。誅秦興漢,武功已著,而大牢一祀,庶知尚文矣,終不足以蓋輕儒之失;除隋肇唐,武略已振,而崇文一館,庶知尚文矣,終不足以掩慚德之譏。掃五代而致建隆之治,武威亦雲肅矣,夜分觀書,文教是崇,而終不足以複帝王之舊。創業若是而處,可兼乎文耶?宣室召賢,務德化民,而殿廷習射,終莫刷凶奴之恥。廷英論道,文風丕振,而淮蔡甫平,遂以肇驕恣之禍。求遺書而致大平之治,政教亦休明矣,河西河東既平,兩浙納土,而終不能複中國之舊,守成若是而處,可許其兼乎武耶?夫弓鞭是事而文教不純,則除亂之功不足以比湯武;詞章是尚而武功不競,則致治之美又豈能如成康乎?論者又謂,天下安,注意相。夫任相以治民,道也。然任相而忽將,則緩急何所倚耶?又謂天下雖安,忘戰則危。夫講武以治兵,道也,使恃治而忘亂,則安全可常保耶?大抵文德敷而後民生遂,武功立而後兵力強。缺一則偏,缺二則亡,禦天下之常道也。帝王與後世異者,其幾正決於此。

  洪惟我太祖高皇帝,以武功天下,以文德致太平。自今觀,文取自科貢而銓於吏部;武取自閥胄而銓於兵部。其建官有定制矣。兵隸于伍行以供戎行,民編於版圖以供租賦。其分籍有定制矣。而又機務參贊于兵曹,編鎮總督以憲臣,則文武有相維之勢。無事率軍士以屯田,有警僉民壯以禦守,則兵民有相通之用。良法美意,超越近代。神功盛德,遠追帝王。史臣贊曰“獨稟全智,功高千古”者,豈溢美哉?列聖相承,率遵是道。督文臣以安民而德公愈洽,督武臣以強兵而功業愈盛。但承平久而玩愒生,亦勢之所必至者。故學校之法具存,而士或失業,無經濟之實,而有奔競之風。蠲貸之詔屢下,而人多告饑,無擊壤之樂,而有弄兵之虞。則所謂文以治民者可虞矣。列屯而坐,老弱待哺,徒費饋運之勞,而未見禦侮之效,應檄而行,郡縣坐食,徒見調發之擾,而未聞平盜之功。則所謂武以治兵者,可慮矣。是安得不上廑宵旰之憂也哉?夫文武之道有不可偏之用,故當求所以並用之法,及其久也,無不弊之法,則必當求所以(致?)弊之人。為今之計,亦惟求其人以行其法爾。彼文德之未覃敷者,豈不以司文治者之不得其人乎?必也慎師儒之選以正士風,重守令之責以司民治。其始進也,精科貢之途以求之;其既仕也,稱職者有賞,不職者有罰。俟其既久,然後公黜陟之典以考之,務使董庠序者如胡瑗,如孫複,牧郡縣者如龔遂,如卓茂,則必能明禮義而士得所教,盡循良而民得所養。菁莪棫樸之化、鳧鷖行葦之俗,庶乎可複見矣。武功之未丕宣者,豈不以司武備者之不得其人乎?必也廣將帥之選以通豪俊,謹襲蔭之格以革疲冗。其始進也,嚴選薦之法以求之;其既仕也,賞其勝任者,罰其不勝任者,俟其既久矣,然後公黜陟之典以考之,務使應摹舉者如韓信,如郭子儀,出閥胄者如謝玄,如曹瑋,則必能汰冗卒而民利以興,剿寇賊而民害以除。兔置幹城之美、在泮成獻馘功,庶乎可複見矣。由是而修攘之實盡,恬憘之戒謹,文德敷於九有,武功耀于四方。兵堅於捍禦,而蠻夷滑夏者自息矣;民樂於輸賦,而奸宄肆行者自化矣。陛下之治,可以追帝王,陋唐宋長久之業,而複宗祖之舊矣。

  至於終篇,陛下複策臣曰,子大夫志于用世者,策試之日,不暇以微辭隱義為問,姑舉其切于時者其為朕陳之。臣荷教養之恩,膺科舉之薦,用世之志,因臣愚之夙懷,而切時之務,又明主之欲聞,凡策問所及者,謹條陳於前矣,臣之愚意,尚亦有切于時者,敢為陛下畢盡其說。

  臣聞,惟學可以養天德,惟勤可以興王道,惟親近君子可以維持此學,惟總核群臣可以勵翼此學。四者克盡,則文武之道可以次第而舉。伏為陛下別白而重言之。

  夫人主者,天下之主也;一心者,人主之主也。本心之善,其體甚微,而利欲之攻,不遙遠其眾。非有以辨別之,則理欲混淆,而天下之大本無以正矣。是故莫先於講學。而所謂學者,非涉獵記誦,以雜博相高也;非割裂裝綴,以華靡相勝也。要必讀經師意、觀史師跡,味聖賢之言,以求義理之當,察古今之變,以驗得失之幾。如高宗之終始典學、成王之學有輯熙,則庶乎此心之理可明而天德全矣。天下之于君,合四海以富之,萃五位以貴之,豈予以可安之地而娛之乎?一身之系甚重,而萬幾之責甚繁,非有以宰製之,則正務叢挫,而天下之大治無以成矣。是故莫要於勤政。而所謂勤者,非衡石程書,以煩瑣自勞也,非衛士傳飡,以強明自任也。要必朝以聽政,暮以訪問,操威福之柄而絕逸游之樂,察民物之情而存祗懼之心,如商湯昧爽丕顯、周文之日昃不遑,庶乎此身之責可紓而王道興矣。講學於己,而不資於人以輔之,則暴寒不一而學或廢矣。是必資道教訓者以明睿智之道,資傳德義者以防聞見之非,資保身體者以適起居之宜。左右皆資老成,陪侍悉資彥俊,而邪昵之私無所容焉,則朝夕延見之益,足以為維持此學之助矣。程頤所謂輔養主德,要使跬步不離正人,乃可以涵養薰陶,正此意也。勤政於己而不責於人以分之,則勞逸殊勢而勤或馳矣。是必責司銓衡者以用賢才,責司錢谷者以足同用,責司刑罰者以平獄訟,諫官責以直言得失,將帥責以禦侮敵愾,而牽制之私無所擾焉。則夙夜匪懈之益,足以勵翼此勤之助矣。歐陽修所謂善用人者,必使有才者竭其力,有識者竭其謀,正此意也。然此者皇祖貽燕已行之效,特在陛下丕承之耳。

  臣觀皇祖之論侍臣,有曰吾每于宮中無事時輒取孔子之言觀之,如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真治國之良規。又嘗命書大學衍義於兩廡壁間,曰以備朝夕觀覽,則其講學之功可考矣。有曰朕念創業之艱難,日不暇食,夜不安寢。又曰朕即位有言,嘗以勤勵自勉,未旦即臨朝,晡時而後還宮。則勤政之跡可考矣。又嘗退禦白虎殿,召劉三吾論治道。則其親近君子之效可考矣。嘗諭中書省臣曰,陰陽乖戾,卿等宜輔朕修省,其盡心力以匡不逮。吏部命官則曰,宜公平以別賢否,通政命官則以公情直亮以處厥心,庶不負任使。則其總核群臣之實可考矣。李絳告憲宗曰,正身勵己,尊道德,遠奸佞,進忠直,以與祖宗合德。呂大防疏事親、事長、治內、待外戚、尚儉、寬仁、尚禮、勤身八法,以告哲宗曰,盡行家法足以為天下。況我皇祖之法又超軼唐宋者耶!

  陛下欲聞其切時之務,不以微詞隱義難臣。而愚臣欲攄(原作擄,據文義改)其用世之志,豈敢以謏聞諂說瀆陛下?伏惟留神省覽,深信而力行之,則立德立功初無難事,用文用武自有餘地。宗社之福,生民之望也,豈特愚臣之幸哉!幹冒天威,不勝戰慄之至。臣謹對。(御批第一甲三名)

  聖功圖疏

  南京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臣鄒守益謹奏,為感恩獻愚,少俾東宮聖學事。伏蒙聖恩,擢補東宮官僚,恩命下臨,無任感激。古人蒙一飯之惠,猶思效報,況奉聖上特擢臣等,隆以清秩,委以重任,豈直一飯之德比也!臣等所由萬倍感激,圖報無涯也。

  仰惟皇太子今未出閣,臣僚未得供職,未得陳說文辭,圖以涵養睿資,預培聖功之基。惟日聞正言,見正事,習正道,久而默化,習與性成而已矣。臣等又聞,古昔聖學,圖史箴戒,日陳於前,以維持身心,無不備具。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朝夕飫聞。善言日進則德日崇,謗言日聞則過日寡。帝王樂求謗言,何也?圖以優進聖域也。臣等竊取古意,繪為聖功圖一十三幅,裝為一冊,獻上東宮殿下。伏願皇上少垂聖覽,如謂臣等所繪圖冊或有少裨東宮作聖之資,敕下內侍謹厚人員,將臣等所繪圖冊時進皇太子觀玩,未用講解文義,且觀圖像得意,契悟自深,愈於講說之煩也。臣據事直辭,無所忌諱。雖未及古人拾遺補過之盛節,亦庶幾言無飾偽,欲皇太子預養納言之量,無俾古人樹誹謗木者專美於前也。又圖像惟繪大意,于古之服器制度俱未精考。神堯大禹高宗文王及漢明帝傅說桓榮,或冕裳,或便服,惟據聖賢圖像繪寫大略,未敢肖真也。至於字畫,惟憑儒士勞良佐、陳佃按書冊謄錄。雖有差訛,不敢洗補。臣演說誤謬,直由學說膚淺所致。臣謹備陳罪狀,伏乞聖明察臣感恩圖報之愚,亮臣等獻芹之悃,恕臣等訛謬之故,宥臣等不識忌諱之戮,特敕內侍人員時進東宮睿覽,達臣等區區微誠。臣等不勝戴恩懼罪、屏伏戰慄之至,差千戶曹昂齎進以聞。

  一、文王世子問安圖

  謹案:此是文王為世子時事親的禮,萬世帝王宜效法他。仰惟皇太子殿下大孝為天下法,皆要學文王。此圖便是個樣子。今時時玩此圖,自能興起孝心,充擴良知良能,為天下法。

  二、文王世子視膳圖

  謹案:此是文王為世子時事王季的禮者。史稱王季壽一百歲,文王朝夕視膳,固是聖人大孝,足為萬世法式。想文王是時年四十以上,武王年亦二十二矣。亦見聖人宮庭間天倫至樂也。伏惟皇太子殿下常玩此圖,可見古聖王事親的禮,涵養孝心,恭視聖膳,太孝為天下法。

  三、文王世子齒胄圖

  謹案:此是文王為世子時,入學與同學之人讓齒,萬世仰為盛德。古者入學,皆服士服,天子之子,亦服士服。今考古圖,亦無定式,惟模寫大略如此。況大學齒讓,後世難行。洪武初年,嘗建大本堂,先勳臣子謹慎者侍東宮。親王講讀,亦無齒讓之禮。臣等再難複詭計。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亦見古聖賢謙德忘勢的意思。

  四、漢儒桓榮授經圖

  謹案:此是漢明帝為太子時桓榮授太子經,及為天子,尊桓榮以師禮。史書以為盛事。漢時去三代未遠,猶有古風,太子自稱名、自稱童蒙,皆是謙德之盛。我聖朝儒臣輔導東宮,禮有定式。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亦見上古帝五教太子的意思,可以涵養聖德。

  五、神堯茅茨土階圖

  謹按:此是史稱帝堯儉德天子,宮室服器儉素如此,百官臣庶又愈儉素可知也。天下尚儉,天下所由富足也。我宣宗皇帝儉德同符帝堯。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見古帝王儉樸氣象。況又恭遇皇上應時創制,宮室服器,依禮修正。規制大備,為萬世法。我殿下惟式成憲,享萬世太平而已。猗歟盛哉!

  六、大禹菲飲食、惡衣服圖

  謹按:此是孔子稱禹所行無108隙可指,自用飲食則菲薄不奢侈,祭祀鬼神則極豐潔;自用衣服則粗惡不華美黻冕,用以祭祀則極美好。奉身則簡,事神則豐,所以無108隙可指。帝王富有天下,豈無甘旨飲食?豈無潔好衣服?惟帝王為天下儀錶,帝王好儉,則天下皆儉;帝王好奢,則天下皆奢。天下皆儉,財用便足,百姓便安;天下皆奢,財用便不足,百姓便不安。大禹尚儉,實萬世法。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崇儉為天下儀錶,大臣有所取法,不敢貪侈,實天下萬姓無疆之福。

  七、大禹卑宮室、力溝洫圖

  謹按:此是孔子言禹自己宮室則卑小,民田水路、引水灌田的皆盡力,薄於奉己,厚於為民,所以為盛德。漢文帝欲為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帝曰:百金,中人十家產也。遂不為。帝王富有天下,百金甚小,不肯輕費。文帝德盛如禹。禹平水土,又開溝洫,教民灌田。江淮河漢之水,旱則引入溝洫,田得澆灌;澇則水循溝洫以趨河海,不致氾濫。民無旱澇之憂,歲常豐稔。又田有溝洫,夷狄寇賊遇溝則止,不能馳突,故世極太平,無夷狄資寇之憂。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見得古帝王勤儉的意思,涵養聖德,萬世之福。

  臣等再按:堯都平陽,禹都安邑,皆冀州也。後擁太行,前列三岳,黃河環繞,由碣石入海。淮水自桐柏山,江水自嶓塚山,東北入海,環向帝都,天下第一形勝之地。惟土狹山峻,漕運為難。我聖朝都燕京,亦古冀州之境,形勝與堯禹同。普天下萬水朝宗,萬山朝拱,聖朝萬萬世太平基業也。臣等謹附說焉,為殿下考觀方輿萬一之助。

  八、周王稼穡圖

  謹按:此是周室有天下八百年的根本。周自後稷教民稼穡,《詩》言“貽我來牟,帝命率育”,言後稷教民種麥,奉天命育百姓,能體天心天命。後稷後世有天下也,至公劉又修後稷之業,《詩》雲“乃場乃疆,乃積乃倉”,言公劉教民稼穡,致民富足,疆場皆有倉積也。至大王又修後稷之業,《詩》雲“乃疆乃理,乃宣乃畝”,言大王遷岐,教民疆理田畝,勤力稼穡也。至文王又修後稷之業,《書》雲“即康功田功是也”。至成王時,周公慮成王不知稼穡艱難,不知百姓命脈所依,作《無逸篇》,首以稼穡為上務。是周室有天下根本也。至康王召王以下,太平日久,不恤百姓稼穡辛苦,周室遂衰。伏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見得帝王恤民重本的意思,實萬世無疆之福。

  臣等再按:古稱帝都以豐鎬為上,秦漢隋唐皆都焉,謂之關中。自今觀焉,俊乂有黃河泄散王氣,前南山蔽塞離明,西有羌戎為患,東濠涵潼關,僅足自守,不能兼制全宇。視我聖朝神京宇宙全氣皆囿噓吸者,萬萬不及也。臣等謹附記焉,為殿下考觀方輿萬一之助。

  九、周室後妃蠶織圖

  謹按:此是《禮記》及《詩經》所載蠶織的禮。天子諸侯後妃夫人視蠶績葛做衣服,不惟自己勤儉而已,實所以化天下,使天下婦女皆勤養蠶,皆勤績葛,則女有餘布,人皆足衣,天下所由太平也。仰惟皇太子殿下時玩此圖,見得古後妃務本勤儉的意思。

  十、宮中隙地種蔬圖

  伏讀我聖祖政要,儉樸之德超出千古。聖子神孫萬世法也。百七十年,大內宮殿有宜撤舊為新、易敝為堅者,我皇上應時創制,又皆完固,萬年無疆之業也。伏惟殿下仰思皇上創制之勤、太祖垂統之懿,時玩此圖,將以遵式皇上建立之謨,不敢複有改作,鴻圖永固,實太平萬萬世之保。

  十一、西苑耕稼圖

  皇上西苑耕稼,知百姓艱難,與大舜耕稼、後稷稼穡、文王田功、武王重民食、成王播百榖同此恤民的心。仰惟殿下時玩此圖,體皇上憂勤惕厲的意思。臣等又記憫農之詩,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謂人藉農以養生,宜恤農辛苦也。又曰“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榖。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言農人困窮,未有絲,先圖賣,未有榖,先圖糶,救急不暇,如割心頭肉、眼前瘡也。又曰“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偏照逃亡屋”。大臣宮室,剝民自奉,筵張綺羅,侈貴極矣。乃又近君藉寵,愈為民病。民不堪命,遂自逃亡。君王能照及此,必思所以恤之矣。伏惟殿下常諷誦此詩,可見農民貧苦情狀。再念農夫八口之家,耕田百畝,粟入幾何?輸租幾何?牛種幾何?糞土幾何?徭役幾何?除輸官租差役之外,所餘幾何?乃知百姓真是辛苦,真是艱難。贓官又剋削之,奪其衣食。下情不能上達,啞口忍饑,實是可憐。乃益見皇上西苑耕稼的是痛念百姓艱難,聖德超出上古,足為萬世法。

  十二、西苑蠶桑圖

  伏睹我聖上定西苑蠶桑之制,與上古帝王重祀務本同一憂勤惕厲的意思,不特取法有周一代而已。臣今只盡蠶絲大略,若夫後妃蠶禮圖,不敢盡畫,懼瀆也。伏惟殿下時玩此圖,體聖上務本尚儉、化天下的意思。臣等又見蠶婦詩雲“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襟。遍身綺羅者,不是養蠶人”,謂城婦女不養蠶卻服綺羅,鄉間民婦辛苦養蠶,不得綺羅自身服用,所以淚下也,愁苦之情也。蓋民間蠶婦終年辛苦,養蠶作絲,精的織為錦綺,皆以供官;粗絲為紬絹,皆以易米糊口,不得自用。單衣受冷,老幼同度風寒,幸無災荒,乃得活命。不幸贓官拘捉伊夫與兒,刑逼索錢,即並常日衣服俱賣與人,以救身命。民間婦女極是艱難。殿下常念及此,乃知皇上定西苑蠶織的禮,專為恤念百姓婦女辛苦的意思,實天下萬姓無涯之福。

  十三、商王高宗訪道圖

  謹按:此是高宗訪道,傅說首揭學之一言,以嘉惠萬世,萬世君臣講學立極的樣子。明君惟知學,故不敢自用,而求助於俊乂,使佈滿庶位,天地萬物,賴以位育。其曰遜志,曰時敏,猶千聖相傳心學之要。遜志者,如海之虛,無所不納,故能取諸人以為善;時敏者,如日之運,晝夜不停,故能篤實輝光,以至於聖神。商王中興,實由於此。臣等又伏讀我太祖高皇帝作大誥,其君臣同遊篇曰“昔者人臣得與君同遊者,其竭忠成全其君,飲食夢寐未嘗忘其政”。所以政者何?惟務為民造福,拾君之失,救君之過,補君之缺,顯祖宗於地下,歡父子于生前,榮妻子于當時,身名流芳,千萬載磨。洪惟我太祖高皇帝君臣同遊之言,即商高宗訪道傅說之心。高宗訪傅說,望以講學啟沃。我太祖與下同游,望以拾失救過補缺。高宗講學,惟以為民。我太祖于臣下曲盡恩禮,亦惟望之為民造福而已。高宗之心即太祖之心也,皆立萬世人極者也。仰惟皇太子殿下熟玩高宗訪道圖,證以聖祖格訓,又玩我皇上賜臣敬一等箴,體我聖祖與臣下講學之心,即聖祖君臣同遊之心,即高宗訪道之心。道統正脈,傳之萬世。臣等不勝大願!

  (奉聖旨:鄒守益假以圖疏譏刺朕躬,下禮部參勘。複奉聖旨:姑念納忠,免罪。欽此。)

  大禮疏

  翰林院編修臣鄒守益謹奏,為守禮義以明國論事。伏蒙皇上欲隆本生之恩,屢下群臣會議,以求天下之公。而公卿至於台諫百執事交章論奏,推大宗小宗之議,辯正統私親之等,惟恐皇上舍己從人,務以禮尊親,而群臣獻可替否,思以義事君,甚盛節也。繼而一二奸人妄以強說欺君上,激聖怒。陛下不察而誤信之,尊號之上,斷自宸衷。大小臣工,莫敢匡救。近日建室之議,複勞聖諭詰責,以為欺朕沖年,甚失綱常,敗父子之情,傷君臣之義,而公卿至於台諫百執事畏懼天威,不敢複陳一言,以解陛下之疑。而所司以漸奉行,道路相傳,且謂有孝長子之稱,是陛下狥情以為孝,群臣順令以為忠。若長此而不已,則陛下獨斷于上,而不顧天下萬世之公論;群臣依阿於下,以苟一時之富貴,而忽宗社長久之計,棄禮害義,非國家之福也。

  昔魯元不忍之寢疾,憚于易簧,愛之至也。而曾子責之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今之致隆獻帝,非但一簧之失也。以獻帝之明,念曾子之守禮,其不以陛下為姑息之愛乎?昔魯公受天子之禮樂以祀周公,蓋尊之至也,而孔子傷之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哀也。萬世之下,將有非禮其哀之歎,上累獻帝,陛下其安之乎?大小臣工引經援古,欲陛下專意正統,罔搖異說,於獻帝尊稱,存始封之號,避皇考之嫌,而於陵廟歲時遣重臣代祭,俟皇嗣既蕃立後安陸,以全百世不祧之尊。然後宮闈無僣越之嫌,而在本生得追崇之宜。播之宗藩而安,傳之天下而服。此群臣忠愛惻怛之至情也。陛下不察而督過之,謂忤且慢,則睿智清明之心有所搖奪,而喜怒哀樂不無失其平矣,

  夫陛下入繼大統,以考孝宗天下。臣民愛戴孝宗之德而思報之,于陛下誰敢有二心者?況聖德高明,視朝講學,孳孳圖治。在廷之臣,莫不感激。初詔思佐大平。大禮至重,孰敢為欺?欺之一字,非獨不敢宣之於口,實不敢萌之於心。獨一二奸人變亂黑白,指忠為欺,離間上下之交,摧挫忠直之氣,而求以投間抵隙,竊弄威福。此先王之所必誅而不以聽也。陛下不加誅斥而誤信其言,臣恐奸諛漸進,共濟邪謀,公論元氣索然遂盡,天下之事有大可憂者矣!

  臣曆觀前史,論所後所生之義者,昭昭可考也。冷褒假猶之徒,當時所謂忠愛,後世所斥以為奸媚也。師丹司馬光之徒,當時所謂欺慢,後世所仰以為正直也。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古也。臣愚以為大小臣工宜披肝瀝膽,仗節盡忠,守師丹司馬光之正,以開悟聖心,不可怵于威嚴,遷就回互,二三其德,以冒寵祿。而陛下屈己從善,不吝改過,察群臣忠愛之情,信而用之,其忤旨去國者,召而複之,使各展布四體,弼正闕違,而不冷褒假猶者,斥而絕之。庶幾聖志堅定,國論昭明,無複敢有動搖宗廟、離間宮闈。而聖德大孝光于四方,大平之治尚其可圖也。

  昔者先帝之南巡也,群臣交諫沮之,先帝赫然斯怒,重加罰黜,豈不以群臣之斯慢違犯為可罪哉?然皇上在藩邸聞之,必以是數臣者為盡忠於先帝也。今日入繼大統,獨不能容群臣之盡忠于陛下者乎?今天變地震,災怪頻仍,民窮盜起,白骨盈野,至有父子兄弟相食,此自古以來所罕聞也。所宜上下交修,畏天憂民,寢食弗甯之時,豈可泄泄相安,自諉無虞?

  臣待罪史館,預修先帝實錄。每見奸人用事,政刑日非,澘然出涕,愧無匡救以報先帝之德。若複緘默自全,以負陛下,面從背言,死有餘愧!是以冒陳狂愚,冀徹聖聽。使異日史冊之上,德業日光,則臣屏伏田裏,亦與寵榮。干犯天威,不勝隕越俟罪之至。

  (奉聖旨:鄒守益這廝,出位妄言,不修本業,既知忌憚,又來瀆慢,好生輕易。著錦衣衛拿送鎮撫司,打著問了來說。)

  薛文清公從祀疏

  司經局洗馬兼翰林院侍讀臣鄒守益謹奏,為欽奉聖諭,以議祀典事。近該禦史楊瞻、樊得仁建議,要將禮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薛瑄從祀孔子廟廷,禮部複題。奉聖旨:著翰林院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國子監堂上官人各上議。欽此。臣仰窺聖心主張斯道,鼓舞來學,博采輿論,慎重祀典,敢不竭圖末議,以備采擇。

  臣謹按:孔門評論人品,其上曰中行,其次曰狂,又其次曰狷。中行也者,中和之德,立大本而行達道者也。門弟子稱孔子之時中,曰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若大和元氣,周貫天地,運行四時。當時惟顏子善以身發孔子之蘊。夷考其好學,曰不遷怒,不貳過。其深潛純粹,藹然春和氣象也。故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狂狷也者,雖未免於習氣之偏,然其嘐嘐尚有毅然以聖人為必可至,使其工夫縝密,則狂可中行矣;不屑不潔,懍懍然恐凂乎其身,使其工夫弘大,則狷亦可中行矣。故道以中和為至,學以中和為的。《中庸》之作,首戒懼以指其功,終位育以要其成,而後聖門之傳賴以不墜。兩漢而下,非無願治之主、匡時之佐,而往往發不中節,無以參天地而宰萬物,正坐學之不講爾。故雖以唐太宗之英睿,自以為表彰以聖學,而從祀孔廟二十二經師,皆以專門訓詁為功。至於馬融王肅輩,敗名害義,亦濫列焉。非陛下明聖,燭照千古,其孰能釐正之。夫訓詁日繁,著述日富,纏繞于文義,比較于異同,摹擬於儀節,恣情鑿性,去道彌遠,而猶偃然以為孔氏之學。譬諸為釋氏之徒者,不從事於明心見性,而造寺飯僧,誦經讀偈以望成佛;為老氏之徒者,不務於致虛極、守靜篤,以收無為無欲之化,而煉金石,習術祝以求成仙。皆鋪糟糠而棄其醇也。

  我列聖以道德禮樂化成天下。文章政事之臣,鹹足以匹休往古。然勃然以理學為宗,實自瑄倡之。瑄之深造自得於濂洛靜虛動直、大公順應之旨,未敢妄許,然其自幼至老,篤志力行,惓惓亦自以複性為教。考其出處進退之間,不折節于權奸,不謝恩於私室,不曲法於貴近,不懾志於臨刑,不濡滯于相位,一時翕然尊信,以薛夫子目之,此豈可以聲音笑貌取者!揆之于古,其近於狷者之流乎?世之議瑄未宜列於從祀者,或以其見理未瑩,不足以傳斯道,則雖顏曾而下,已有不得其宗者,是責於瑄者大備矣。或又以其少於著述,不足以羽翼聖經,則雖顏曾之得其宗者,視後儒已有所不逮,是求於瑄者又大淺矣。夫祀典之重,莫嚴於孔廟,非所進而進之,是為俎豆之玷;可以進而難之,亦適以阻進修之路。斯二者,失中均也。

  皇上懋隆敬一以建中和之極,折衷群論,自有天則。臣以為進瑄從祀,樹之風聲,以昭國家之盛,其於世教未必無補。謹疏。

  九廟災自陳疏

  南京國子臨祭酒臣鄒守益謹奏,為自陳不職,乞賜罷黜以彌天變事。准南京禮部祠祭清吏司手本,准禮部咨開監察禦史黨承賜等題,為答天戒,嚴交修,以隆聖治事節。奉聖旨是:宗廟災變,朕心震驚,所宜痛加修省,以實事天。兩京文武大臣,著自陳時政闕失,著各衙門條奏,務切民瘼國體,不許虛應故事,氾濫彌文。該衙門知道。欽此。欽遵備行到臣。

  臣聞隆古交修之訓曰,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曰,先王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百官修輔厥後惟明明。故君而克艱,則能以天之心為心,是謂善事其天;臣而克艱,則能以君心為心,是謂善事其君。昔在殷王中宗,桑榖生於朝,而拱異亦甚矣。訪于伊,陟德以勝妖,故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五年。其在高宗,飛雉升廟鼎,而鴝116亦甚矣。聽于祖,已克正厥事,故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曆觀史冊,鑒戒甚明。或多難以興邦,敬勝怠也;或無災而殞祚,怠勝敬也。故修養之所以引年,國祚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之所以至天聖賢,其任重道遠,決諸一念之真純而已矣,決諸真純之一念無或轉搖而已矣。邇者天心仁愛,火及宗廟,往古災變於今為烈。陛下孝思懇惻,深自怨艾,諭告臣工痛加修省。至有欲投火中之言,與桑林犧牲之禱異代而同神。即此一念,皇天后土實共鑒之,高廟暨列聖之神靈實共鑒之。若保此真純,無或轉搖,雍雍在宮,肅肅在廟,不顯亦臨,無射亦保,務以上天之心為心,則知人安民,命德討罪,綏萬邦而撫四夷,若決江河,沛然克俟外求矣。

  臣感極而泣,仰屋竊歎,以為皇上憂勤如此其切,孝誠如此其至,凡厥臣工,休戚一體。股肱當竭其膂力,耳目當竭其聰明,務以陛下之心為心,無或有懷私售欺,以便身圖而負國恩。庶幾各守常憲,以盡修補之義。其能者且洗心盡瘁,以共濟艱大,而不能者宜引咎求退,無竊祿位而靡民膏脂。臣伏念《大學》古稱豪傑之關司成,首任師儒之責。而南畿又為國家豐鎬之重,師道不立,則善人不興;善人不興,則善治不復。其於政體樞紐匪輕。

  我高皇帝之規曰:本監正官總理一應事,務須要整飭威儀,嚴立規矩,表率屬官,模範後進,不可尸位素餐,因而怠惰。以臣之愚,自知甚明,學術膚淺,不能以宣暢聖道;才識朴魯,不能以練達國體。雖勉加鞭策,欲效涓涘,而終愧屍素,宜先罷黜。若再持祿貪位,以忝官箴,將何以嚴交修之實,而廓維新之休乎?

  伏望聖慈,將臣放歸田裏,遴選時彥,以端化原,庶修省以實,災變可彌矣。

  (奉聖旨:鄒守益假以自陳,言詞乖刺,著冠帶閑住。)

  勤王饗功頌

  正德乙卯歲六月丙子,甯王變起南昌,震驚神畿。都禦史陽明王公自贛將命入閩,脫險豐城,趨保吉安,大征義旅,以遏亂略。七月辛醜誓師以東,癸卯駐樟樹鎮。列郡各以兵會。庚戌申誓於市118,誅伍斬將有經罔赦。辛亥克南昌,壬子師進東湖,與賊遇,連戰大破之。丁醜水陸伏起,火艦並進,遂擒元兇以歸,功奏天子。八月辛未犒諸軍,大燕群僚。維時,監察禦史謝源、伍希儒,以監督與;知府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通判談儲、胡堯元,推官王暐,知縣王冕、李楫、劉源清、張淮,以克敵與;都禦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郎中魯直、禦史張鼇山、僉事劉藍、知府劉昭、進士郭持平、驛丞王思李中,以急義贊謀與;其餘效忠宣力之士,鹹序以位。

  於戲,誅亂討賊,繄萬世大閑,章諸聲詩,以昭風教,大史職也。乃作頌曰:高皇誕膺明命,列聖昭德,鳥翔魚泳。屏翰是樹,孚佑同姓。121茲寧藩,狘彼梟獍。帝命中丞,往釐南閩。神實留公,脫民罟罠。爰奮義旅,奉罰自天。鸞鳳鵬鶚,夾以翩翩。遂克狡穴,遂俘大憝。山川重光,鬼神奠位。天相皇國,不空我師。世濟驕奸,浹日以夷。爰犒諸軍,百工鹹在。我皇報功,尚有大賚。維我新國,無蹈匪彝。服我忠孝,以公蓍龜。維公懋德,載終九仞。敷時文明,拔茹以進。維皇建極,聿定元良。貞于萬邦,配天無疆。

  卷之三下 說類

  學說

  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所以為貴者曰性。性之所以為性者,曰仁義禮智信。能儘是五者於天地之間,則仰不愧,俯不怍,而可以為人。一有虧損,其則已自得罪於天,而況於斫喪而無忌。則雖頎然鬚眉,而反為虎狼、蜂蟻、鴻雁、睢鳩之罪人矣。鈞人之形也,則鈞人之性也。而至於為虎狼、蜂蟻、鴻雁、睢鳩之罪人,何也?物欲累之也。學之道,所以閑其物欲而反其天地之性,以求無忝于為人而已矣。

  昔者聖人之論好學,曰不求安飽,敏事慎言,就正有道而已。其稱顏子,亦曰不遷怒,不貳過而已。是聖人之學可考也。故曰“學而時習之”。學者學此也,習者習此也。習而曰時,不息之功也。學之病莫大乎息,息則物欲行而天理泯矣。天理與物欲互為消長者也,無兩立之勢。故君子戒慎恐懼之志,由聞以至於不聞,由見以至於不見,由言以至於不言,由動以至於不動,一也,無須臾之離也。道不離人,人不離道。人與道凝,然後可以踐形而無忝。夫是之謂善學。以訓詁者專矣,以記誦者博矣,以詞章者華矣,而于道顧背馳焉,則學之蠹也。況乎竊孝弟忠信之成說,以為利祿之媒,偃然播其惡於眾,而號於世曰是學也,可乎哉?

  某之醉夢,二十有九年矣。日顛踣於荊棘泥淖,而自以為康莊也。賴先覺者大呼而醒之,將改轍以追來者。而八九同志相與磨礱而夾持之,以圖不枉此生,乃為推學之太宗以申告之,而時觀之以自警焉。鹿鳴之什曰“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古人之于酒食之頃,相愛以德,而不以姑息如此。故夫有四端而謂不能者,為賊其身;謂君不能者,賊其君。蓋自童齠時固熟誦之矣。謂其友不能者,庸非賊其友乎?

  今之師友姻族津津以追時好,攫世資交相勸誘,曲為恩厚,一聞講學以希先王之道,則循牆若刺已者,其取捨界限亦異矣。諸生以是列諸座右,過而觀之者,其且以吾好為生乎?其且以吾為賊生乎?

  留別同志

  學者之病,在於界限之不明。稱之以堯舜,則蹴然以驚;目之以桀蹠,則艴然以怒。而其定計成算,以為上不敢為堯舜,下不至為桀蹠,閹然處其中,以安身立命,以為是亦足矣。而不知善利之間,曾不容發。一舜一蹠,懸若天淵。譬諸良民資賊,不可以更互出入而為也。吾輩既怨艾其身,思為良民矣,124自旦以至於夕,自飲食衣服以至於事君蒞民,自壯年以至於耄耋,當猛自點檢,不可苟且放過。雖不至為屠埋攻劫之事,亦不可陷入穿窬攘竊中,然後可以對越國法而無愧。願與諸君勉之。

  堯舜之世,比屋皆良民,故四凶不能逞其惡;桀紂之世,比屋皆盜賊,故三仁不能行其志。然與其以盜賊受賞,甯以良民即刑。此三尺童子知其決擇矣。今日自三尺童子至於垂白之老,孰不知盜賊之不當為哉?往往陰行其實而陽掩其名,自以為可以欺天下後世,而匹夫匹婦已如見其肝肺矣。

  籲,可畏哉!吾與諸君周旋久矣,每反復體認,以為孟氏善利之辨,盡發千古作聖之訣。今將別萬里,念所以相長者無逾于此。諸君若不以為非,篤信而力行之,則雖別萬里,猶同堂合席也。若誦于口而違于心,修於大廷而棄於屋漏,則雖日相周旋,已判若胡越矣。諸君其何以交警我乎?

  方山說

  予讀劉雲表為其友彭麗文記方山四寓軒,稱其恬退雅循,飄飄于田園金穀之表,未嘗不歎麗文之能聚物以自樂也。雖然,觸吾身而感吾心者,孰非吾之物乎?而奚以聚為?

  《記》曰,人者天地之心。五行之端,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故萬物之聲色臭味,舉以供吾之耳目鼻口,而吾屹然立乎其上而君宰之。一失其道,則耳以聲聾,目以色盲,鼻以臭塞,口以味爽。所以害吾心者,豈獨田園金穀已乎?古之知道者,坦然由於約,樂毀譽之變,而不以滑和。華冕葛巾,首之寓也;赤冩蹝履,足之寓也;桓圭錢鎛,手之寓也;短褐狐貉、華輅朱轂,身之寓也。一以為雲行,一以為波流。使擇冠而冠,擇履而履,則喜於聚,悲於散,而所以自樂者,只以自累。試使毀琴沉棋,捐書禠畫,屏其亭沼,而反麗文於雁州隆堂之間,則其樂尚有存者乎?無也。故乎絕物以為超者,異端之虛也;狥物以為私者,俗見之隘也;寓於物而不累者,聖人大中之矩也。

  麗文之昆季皆好文而與予游,異時徜徉昆季間,尚悉相與語之。

  芸田說示諸生

  嘉靖四年六月既望,予以事出吳興,見有膝行泥中而以手左右去草者。召而問之曰:此芸田乎?曰:然。曰:吾邑之芸,以鐵為器而木柄之,俯其身以蕩撼于苗中,未嘗若是難也。曰:州亦有之。沙田草易除,用之則宜。泥田則根難拔,必若是者三至焉。山溪之田寒,則根難死,必若是者五至焉。若稍馳之,草侵吾苗,數口之家,將饑死於溝壑矣。

  予聞而凜然。人之情孰不惡勞而欲逸也。以其惡死之急,則奪其惡勞矣;以其欲生之急,則奪其欲逸矣。甚矣,吾民厚生之難也。然人知惡身之死,而不知噁心之死,何也?仁義之心,人皆有之。存之則進于聖賢;失之則入於禽獸。是所欲有甚於生,所惡有甚于死者。草之害吾苗也,竭力以去之。利欲之害吾仁也,憚其難而不知去,其弗思焉耳。質美者,查滓便渾化,猶沙田之草易除而不留也。次則泥田矣,次則山溪之塞田矣。芸之而弗息,草未有不拔,而苗未有不秀且實者也。

  嗚呼,天下之勇於芸苗者寡矣,欲斯民之無饑,胡可得哉?予方困於饑餒,思理百畝之荒,以望於有秋,而草盛苗希,惴惴乎無所獲也。今而後知所以芸吾田矣。二三子鹹欲厚其生也,則盍於是焉圖之。先難而後獲,其庶矣乎!

  省齋說贈陳君彥明北行

  僚友蓬萊陳君彥明思從事于曾子之學,以省名其齋。予與之處八年越月矣。其持論129129然有條,其處事繩繩然而底於濟也。間遣其子辰受學於予,肫肫然求以教之。予曰:是無逾於省之說矣。曾氏之學,任重道遠而得孔門之宗者。自省其身,始《大學》一書,蓋記其不日學之功效,以紹來世者也。而自省之功,莫切於獨。獨者人之所不見也。省於人之所見者易,省於人之所不見者難。閒居自放於惡,見君子而後欲著其善,則其省也偽矣。君子所以大過人者,其惟省於獨乎?故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貫隱顯動靜而一之,此吾曾子自省之實學也。後之善學曾子者,莫如公明宣;而不善學者,莫如邢和叔。宣于居庭、應賓客、居朝廷,瞿瞿願學弗怠,而和叔特假三點檢之名,襲而取之。吾輩戒和叔之覆轍,而馳驅於公明氏之範,庶其得聖門而入之乎?君蹴然起,謝曰:吾子何足以承之?吾愧乎童習之而尚紛如也。予拜手曰:予將賴君之省,以與君之子交相贊而已矣。未幾,君入慶天子萬壽將行,州守許君若思曰:省齋勞于王事,茲三祝聖壽矣,課功酬勤,且將有四方之陟,盍有以贈之。予曰:此皆吾彥明自省之地也。頌天保之章,而祝130天子之百祿,以孝事君也。131皇華之章,而諏謀度詢,以恤民132,以慈使眾也。以孝事君之謂忠,以慈使眾之謂仁。忠則上信之,慈則眾歸之。推是以行于四方,無異道矣。勉矣省齋,其無忘于曾氏之學乎!

  日惺齋說

  宜興杭錫賢卒業於太(原作大)學,聞甘泉先生之教而樂之,以日惺名其弦誦之齋。異日,詣呂涇野而請言,涇野申之以上蔡之義,炳炳然也。將歸,複過予而請益焉。予曰:子之取諸師友則既勤矣,何我何能以贊子?子其誠之於身而已矣。在易乾之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夫非日惺之功乎?進德修業,小事大事,而其要曰忠信,曰修辭立誠而已。故知至而不至之,則無以為誠之始,知終而不終之,則無以為誠之成。于穆不已,天之誠也。乾,天也。乾乾者,對越在天,弗以日夕息焉,思誠之學也。天豈遠乎哉?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遊衍,無往而非天也。無往而非天,則無往而非上帝。故曰“上帝臨汝,毋貳爾心”。無往而非上帝,則無往而非鬼神。故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嗚呼,道之不可須臾離也,若是其嚴也!故忠信篤敬之功,至於立參於前,輿倚於衡,然後與天為一,無愧於日惺之學。上蔡先生曰:邇來學者何足道,能言真如鸚鵡!鸚鵡能言,不離禽鳥。學不以誠而兢以詞說勝者,將不入於禽鳥乎?夫學以入于聖賢也,而或淪於禽鳥,是則可畏也已!錫賢惕然曰:封也,敢不終始於學,以求無愧於屋漏!

  謙齋說

  先民之訓曰:滿招損,謙受益。謙也者,忠信者也。滿也者,驕泰者也。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道之得失,損益之大關也。世之論謙者,率倚於卑遜退讓以自名,而所謂益者,類以富貴福澤當之。是淺之為謙而陋之為益也。在易之謙,曰“裒多益寡,稱物平施”,故可以卑以自牧,而可以利用侵伐,可以行師而征邑國,非倚於退遜也。其益之象曰“見善則遷,有過則改”,遷善改過以誠其身,故飽乎仁義,不願乎膏梁;令聞廣譽,不願乎文秀。天下之益,其孰能尚之?是以益之以十朋之龜而吉,益之用凶,事而無咎。處約處樂,無入而不自得,非以外物為加損也。九五之占曰“有孚惠心”,則忠信者也,故勿問而元吉矣。其上九曰“立心勿恒”,則驕泰者也,故莫益之而凶矣。嘻,其嚴乎!予之始生也,先易齋大夫命之曰益,其冠也,字之曰謙。及長,取善於四方,而始得其義。夙夜兢兢,思以服膺父師之教而未能也。毗陵同宗之彥拙隱翁名其塚子曰益,而益複以謙名其齋,其燕翼之謀、祗承之方,何其不約而同乎!某季太(原作大)學生尚征言於予,因述予之兢兢者,俾敬圖之。

  青原嘉會語

  嘉靖癸已七月既望,同志咸集于青原,以從事于君子之學。東廓子守益喟然歎曰:茲會也,先師嘗命之矣。乃於今十有四年,始克成之,茲惟艱哉!凡我同志,相與無忘于師訓,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是能致其良知,君子之自求多福也。知善而著之,知不善而掩之,是不能致其良知,小人之自作孽也。嗚呼,戒之哉!

  或曰: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誠意之功也,致知格物將無闕與?曰:好惡之明覺謂之知,好惡之所在謂之物,故為善去惡之格物,即知善知惡之致知,而好善惡惡之意誠。誠意致知格物即是一時,即是一事。曰:正心修身,其將二事乎?曰:有所忿懥好樂,好惡之滯於中也;親愛賤惡而辟,好惡之偏於外也。是誠意以格物之功未盡也。故無所滯於中,則廓然大公,大本立矣;無所偏於外,則物來順應,達道行矣。故格致誠正修,即是一時,即是一事。曰:齊家治國平天下,其將二事乎?曰:親愛賤惡,必有所接之人,是人也,非父兄妻孥則鄰里鄉黨也,非鄰里鄉党則四海九州之交也。好惡行於家庭而無辟,是謂修身以齊家;行於鄉黨而無辟,是謂修身以治國,行于四海九州而無辟,是謂修身以平天下。故修己以安百姓,即是一時,即是一事。曰:夫非有位者之事乎?曰:《大學》之教,所以教天下之為君子也。故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未嘗分有位無位也。絜矩之道,所以平天下也。而其目曰“所惡于上,毋以使下;所惡于下,毋以事上”。夫上下前後左右者,天子庶人共之,特有廣狹眾寡之分耳。曰:雙江聶子所謂忘與助者,於此何以別乎?曰: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真誠惻怛,以充其良知之量,是必有事焉,集義以養氣之功也。為善而弗純,去惡而弗盡,是怠棄其良知者也,故謂之忘。有所作好,有所作惡,計功欲速,並其根而拔之,是戕賊其良知者也,故謂之助。曰:忘敬而後無不敬者,其庶勉於助乎?曰:程子言之備矣。必有事焉,卻是行其所無事。信如和靖(原作靜)之言,是逃助而入忘也,其語意亦未瑩矣。凡預斯會者,各務自致其良知,無分于煩簡,無分於晝夜,無分于窮達,毅然必為君子,而不忍一失足於小人之途,則家國天下尚胥賴之,其謂之嘉會也固宜。不然,則山英水伯且將議其身、謗其師門矣。鹿崖鬍子令樂安,以官守不能會,資遣諸生及其弟134以來,授之一冊,俾剳記其所聞。於其歸也,書此以質之。

  錄青原再會語

  國家建學立教之美意,於始入學甚可見,特學者行不著而習不察耳。始入學,則拜孔顏,曰聖人之徒也,猶僧入門而拜佛、道入門而拜老子,曰佛老之徒也。其趨向之的,不既昭矣乎?拜畢而升堂,揭之曰明倫。聖人人倫之至也。欲學聖人,則從明倫做工夫,所求乎子,則以事父,而所惡勿施焉。斯父子之倫明,否則昏矣。故明倫之功,即是明善,即是明明德,非以能誦說為明也。佛老之徒,徒工誦說而弗踐其教,則吾徒必辟之矣。而躬自蹈之,將不為佛老之徒乎所辟?

  學者主于舊聞,以明善為知,誠身為行,不察孔孟宗旨只是知行合一之教,故知事親從兄而弗去,乃為知之實。而擇乎中庸,不能期月守,則比於自投罟獲,不得為智。知斯二者,是謂擇善。知而弗去,是為固執,皆明善之功也。博學也者,即學之為父子焉,學之為君臣焉,學之為夫婦朋友長幼焉。無往而不學,謂之博學。篤行也者,即其學問思辨之不息者也。學陶則為陶,學冶則為冶,學函矢則為函矢,曲藝則亦有然者矣。而學聖之功,乃以誦說文辭當之,可乎?

  學聖之要,濂溪先生所以發明孔孟之蘊也。一也者,良知之真純而無雜者也。有欲以雜之,則二三矣。無欲也者,非自然而無也。無也者對有而言也。有所忿懥好樂,則實而不能虛;親愛賤惡而辟,則曲而不能直。故定性之教,曰“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大公者,以言乎虛靜也;順應者,以言乎動直也。自私用智,皆欲之別名也。君子之學將以何為也?學以去其欲而全其本體而已矣。學者由濂溪明道而學,則紛紛支離之說,若奏黃鍾破蟋蟀之音也。

  廓然大公,所存神矣;物來順應,所過化矣。故賞善而舉之,非作好也,罰惡而誅之,非作惡也。天命天討,而吾無加損焉。是之謂王道。後世封即墨以示功,烹阿以示征,猶伐原以示信、大蒐以示禮。畢竟霸者作用,非真純無雜之發也。然賞當其功,罰當其罪,猶足以使民歡虞。若虐136獨而畏高明,好惡拂民之性,則歡虞亦不可得矣。學者果有真切作聖之志,而不為俗習所搖奪,則其精神命脈自真純而無雜,而酬酢萬變,無往非真純之運用。苟以俗習雜乎其間,則酬酢萬變,必雜而不純也矣。辟諸種嘉谷於土,則苗實皆嘉穀矣。種荑稗於土,則苗實皆荑稗矣。種草莽于土,則苗實皆草莽矣。未有種草莽而得荑稗、種荑稗而得嘉穀。誠之不可掩卻如此,可不畏哉?

  習俗之大累,只是打富貴貧賤頭不透。故聖人吃緊為人,舉極貧極富者,使學者決其趨向之途。有馬千駟,富貴莫尚矣,而民無得稱;采薇以餓,貧困莫尚矣,而至今稱之。匹夫匹婦之良知,可以一笑而悟矣。世之學者,雖窮貪極欲,未必至於千駟之富,就使至焉,亦無德而稱,而況不至於千駟乎?澡身礪行,未必至西山之餓,就使致焉,亦於今稱之,,而況不至於餓死乎?

  嗚呼,師之所以為教,辮弟子之所以為學,其將為夷齊邪?其將為齊景邪?嘉靖甲午閏月乙卯,同志再會于青原,二百餘人。文君138周教泰和,林君朝相教萬安,聞之忻然相與切磋焉。二邑之士,喜其得師也。持卷以書切磋之語,曰,使二君子展卷相思,雖別猶未別也。因力疾書此,以求正惠。而好我其何以示之?

  思默子說

  東廓山人曰,默而成之,吾不得而見矣,得見思默者,斯可矣。吾聖人無隱之教,若天道粲然,而群弟子猶求之言語之間,無言之戒,所以藥其病也。以子貢之敏,而有何述之疑,蓋知默者鮮矣!夫以子貢之敏,料事如鬼神,固武叔、子禽輩139對而震焉者也,而斥之以為不幸。陋巷之顏,呐呐如處女,而退省其私,亦足以發,獨以不惰許之。是夫子之教學可知也已。孰愈之問,婉以發其機也。而猶較諸聞見之多寡,蓋尚未悟也。博學而識,正以質之,而子貢始悟矣。性與天道,默而識之于文章之表。非聖人之善教、而賜之善學,其何能異於斯。後之學者,莫不黜百家,尊孔氏,斯道可明矣。而孔氏之實,郁乎其尚闇也。故聽其言,觀其文詞,孝弟忠信之道,渢渢然矣,而徐考其事父從兄事君先施,果能不悖其言、不愧其文詞已乎?虛誕盛而樸實微,利欲熾而德行息,若群飲朋醒,貿貿然而無所救之。故默之道,不可不深長思也。上天之道,無聲無臭,天德之默也。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聖德之默也。不動而敬,不言而信,內省不疚,以慎於人之所不見,其君子思默之功乎?

  吾友徐汝佩受學于陽明先生之門,直而140,辯而有章。先生以思默箴之。汝佩奉以周旋,弗敢失也。比來廣德,徘徊于複初之間,慨然交厲,思有以踐孔氏之實者。因書是說,以贊於屋漏。

  達壽說

  天下之同欲,莫逾于壽。君子所以大過人者,其惟達壽乎?知愛知敬,五方之孩提共之,不待教詔而天機混混,其達之源乎?悖德悖禮,方命而圯族,其汩五行以斁九疇乎?老老長長而德教四達,其宅四隩、陂九澤以賴萬世乎?三代之英,因民同欲而利導之,罔有讒說殄行以幹天和。是故百畝以徹,九式以貢,而壽達於征賦矣。三日以役,五十以免,而壽達於庸調矣。司刺斷中,士師受之,而壽達於訟獄矣。司救施惠,司關去幾,而壽達於饑荒矣。掌戮以搏,環人以諜,懷方以致物,象胥以傳言,而壽達於寇戎夷虜矣。豈惟民哉?數罟以禁,斧斤以時,藪牧以阜,而山林鳥獸魚鱉熙熙然罔不獲其壽者。

  先師陽明夫子以良知教諸生,其壽天下之矩乎?益也愚而愨,恒思執古之道,禦今之俗,庶幾身親見之而寤寐弗逮也。浮峰張侯元沖密邇學于先師,以天子諫官旬宣吾江右。江右雖敝,固采衛之望也。浮玉以西,章貢以北,其溪下流久矣。嘉靖已酉之春,大恭人唐壽登八十有五,同胥慶以慰望雲。益謹以錫類不匱之義,拜首為達壽祝。侯其章志貞教,斂福敷錫,帝規帝矩,克絜於上下前後左右,使財用足,刑罰中,禮俗142,協氣嘉生,薰為太和,則所以壽親無疆,豈繄翟茀以榮、膻薌以養而已乎?

  緒山子相聚永和,稱大恭人之壽曰:質庵方伯以風義節概俎豆鄉社,而幼服姆教,善承繼姑,是曰能巽;勵庵郡守纘易庵參藩之緒,狷介峭特,以忤權貴,而服疏茹糲,蕭然官邸逾二十年,是曰能儉;浮峰甫晬而孤,諸兄元楚、元傑未室也,而食貧力教,俾從名師勝友,以弘世業,是曰能訓;迎養諫垣,時親箴紉,儉以養廉,稱述光範,喜慍不形,壯耄一致,是曰能恒。聚四懿以備群福,若鑒湖耶溪之趨於海,無弗至矣。郊祀進階,移封以榮,則有若康靖;手詔存問,歎尚福壽,則有若文定。咸張氏舊族也。等而上之,飾戎車奏,膚公以匡中興,尚有孝友家法在。

  醫說留別長安諸友

  東廓子曰:善教者之淑群才也,其尤醫之療病乎?善學者之淑其身也,其尤抱病而求療乎?嗟 夫,中行之德邈矣!有能自易其惡、自至其中,亦足以慰吾思矣。夫直而不至於溫,不足以為直;寬而不至於栗,不足以為寬;剛而不免于虐,簡而不免於傲,為足以為剛且簡。唐虞教學之方,其醫學具可覆也。審聲視色,察脈參藏,寒則溫之,熱則涼之,俾陰陽順適,精氣和平,而各反於元神之中,則天下無夭劄矣。如使寒而寒之,熱而熱之,則適足以增邪毒而戕天年。夫增邪毒而戕天年,豈愛身者所願欲乎?

  益也,受藥石于先覺,惴惴然思以葆吾真也。四方同志不鄙而從遊焉,因胥勸胥規,以融夙痼,而蘄拾級于壽域。自入長安以來,山陰蔣子懷德、寶應張子旦、山陽馮子煥、莆田林子應箕、婺源鬍子宗憲、武進白子若圭,皆有志於斯也。聚首未幾,抗旌以南。因留別語,以為攝生之助。在《易》有之,“無有師保,如臨父母”。文王之聖,正從亦臨亦保中來。故緝熙敬止,壽躋百年,而陟降上帝,與天無疆,是為聖神中行之極。

  複初亭說

  天命之性,蒸民同秉之初也。惟君子求複其初,故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以至中和。惟聖人能複其初,故為顯維德,百辟其刑,與于穆同運,無聲無臭。無聲無臭,只在人倫日用間。子臣弟友,庸德庸言,兢兢不敢放過,便是孔門自敍功課。一念不敢,則與上帝陟降;一念而敢,則與夷貊禽鳥伍。嘻,其機嚴矣!予判廣德,作複初書院,以迪州之俊髦,而劉友賓朝亦以複初名其藏修之亭。書是以贊屋漏。

  鳳說贈易子督學之蜀

  東廓子曰:鳳之為王者瑞也,自黃帝阿閣遐矣。其在唐虞,則契為鳳。精一之學,敷於五教。勞來匡直,俾萬邦黎獻丕應徯志,以自別于逸居之禽獸,故鳳儀於廷。其在成周,則周召為鳳。敬止之學,宣于二南,關睢鵲巢,烜然王化,而兔置羔羊,舉不愆於度。故鳳鳴於岐。洙泗之興,祖述憲章,而從游速肖,齦齦以仁義羽翼之,雖王澤之息,鳳鳥不至,然走獸飛鳥,出類拔萃,巋然定論,以有子為不阿所好。寥寥千載,濂洛勃倡,而關閩諸儒翕然以和。世方慶朝陽之再睹也,而何澹胡紘輩鷙擊而鴉噪之,至使中材解體,銷聲更名,他師是禁,天下不得為鳳也。跡其言,曰“貪黷放肆,人之真情”,“廉潔好禮,為偽而已”。嗚呼,鵂鶹嗜鼠,蝍蛆甘帶,果然充腹,自為至適矣。仰睨焦明肅爽,遴而後集,介然以忍饑渴,則宜其竊哂之。然使充其類也,將驅天下而為鵂鶹蝍蛆乎!

  聖天子敬一之箴,集唐虞成周以嘉惠海內,識者顒然仰王道之昌也。蜀邦雖遠,固神禹之丹穴,而範淳夫、張南軒、魏文靜雍雍振絕響矣。易子栗夫才敏而志端,事賢友仁,慨然九苞千仞之興,儀於春卿。公卿薦其行誼,奉璽書以敷教宣化於蜀,茲非契于周召重任乎?往盡乃心,率乃諸生從事子臣弟友之要,庸德庸言,慥慥相顧,是沃醴泉,飫竹實,而不忍以鼠帶眩之。其鳴于廷,鳴於岐,鳴於陋巷汶上,焉往而不為焦明肅爽也!

  卷阿之雅曰,“鳳凰於飛,翽翽其羽”。藹藹起士,媚天子以達庶人,天子之瑞也。泮水之頌曰,“敬明其德,允文允武。濟濟多士,克廣德心”。而憬彼飛鶚,亦咸于桑黮。好音之化,一國之瑞也。吾于易子茲行蔔矣。

  岷川說贈劉司諫

  青宮備群僚,益與少湖徐子同司經局,以海內同志聚講,逾七十人,瞿瞿然規過而勸德也。未幾,予求移南都,遂歸於山中。而劉子養屙岷川之上,眷然以予出處介念。予執訊報之曰:無以介也。子不觀於川之流乎?引台榭,灌蘭蕙,未以為榮也;決糞壤,浸瓦礫,未以為汙也。夫德性者,吾所受於上帝者也,誰得而加損之?大行窮居,盈科之異名耳。

  劉子複入司諫,屬邑大夫潘子曰:鄒子語我甚爽也,為我征緒言,並親書於岫。庶大直之朝夕對東廓子也。益曰:嗟夫,久矣聖門之取諸水也!以立本者,尚其源;以取善者,尚其容;以建功者,尚其遇;以新盛德者,尚其不息。矧岷川為導江之始,而稱瀆之首。故曰井絡纏曜,會昌建福。善而劉子之以岷為學也。夫岷在徼外,發羊膊,下白馬,數百里未能濫觴也;曆龍涸石鏡數千里,逕汶闋才二百餘武耳。及于逾虎牙,達155尾,出巫郡,以會方津,不方舟,不避風,不可以涉。故知微之顯,闇然日章,名浮於實,不能盈朝,言立本也。川之於眾流,無弗納也。曰綿曰洛,曰湔曰涪,曰嘉陵,曰渠曰渝,鹹自夔入之;曰灃曰沅,曰資曰湘,曰沔曰蘄,則自荊入之;曰青衣,曰羊山,曰馬湖,曰墊江,則自徼外屈曲附之。故舍己從人,無問陶漁,訑訑聲音相距千里,言取善也。金堤以天府興謠,錦裏以濯工取麗,灩澦以象馬垂戒,船官以鵠鵡遐觀。故或峻激奔瀑,魚鱉弗能遊;或澄潭迂湍,蛟龍生而實藏。興萬狀,隨遇無為之先焉。知此可以語變化矣。徼外不息,乃達巴夔。巴夔不息,乃殷荊揚。荊揚不息,乃會溟渤。吐日生星,包乾括坤,亙萬古而無晝夜舍焉。知此可以語天德王道之要矣。

  以劉子之志於聖域也,百折而不回;取友回方,眷焉以身下之。其居鄉,呐呐不出口;立朝,則侃侃無所眩。爰規爰勸,其在於不息乎?昔者聚語于京師矣,退省其私,亦足以發,顏之所以顏也;不聞亦式,不諫亦入,文之所以文也。良師勝友,切偲一堂,惕然收斂,湛然精明,非見賓承祭時乎?出門使民,乃貳爾心,有眾寡,有小大,於帝降之性,全生全歸,得無息乎?自已亥至於丁未,凡九載矣,正考績幽明之期也。子之鄉初泉劉子,予畏友也,別亦六載矣。岷川子與初泉子交相考焉。時有以迪益,益尚有以報子。

  蓮坡壽說

  昆山周翁存中以蓮坡自命,壽登於耆矣。其仲子大禮以司空郎陟興化守,將歸為壽。司空之僚周君野、王君一槐、沈君啟儼然造焉。曰:夫蓮之產於泥也,亭亭以敷馨香,其諸士之之挺然於俗乎?俗方尚放逸也,而持之以恪勤;俗方尚富麗也,而矯之以簡儉;俗方尚巧宦,欲其子之速化也,而督之以正學。茲其不愧於蓮已乎?

  鄒子竦然曰:益也固願聞之。夫水至柔也而穿木齧石,其浸漬使然也。流俗之浸漬人也,酷于水,故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傷。士之挺於俗者,鮮也。幸悉翁之素,曰翁少充學宮弟子,中歲以齁疾謝去,付之諸郎。及大倫業大學,大禮舉進士,叔季治生以養,眾謂翁可逸也,而栗栗自檢,惟恐有過舉,是之謂尚恪。興化君宦十年,家徒四壁,翁與晏孺人以安命相慰。糲羹縞裳,未嘗有外慕。是之謂尚儉。興化君筮仕京師,從大宰甘泉翁以遊,喜曰:吾兒有志于學,可無大過矣。及就養南曹,命與曾汝馨氏、王汝中氏溫故而求新,近複切磋於觀光之堂。是之謂尚正。

  曰:昔在周之先哲,愛蓮有遺韻矣。中通外直,亟稱為花之君子。翁之自命也,與所尚弗偕焉,其有志于君子之徒乎?惟興化君服膺聖學之要,毅然無欲,出門使民,參前倚衡,無往非一之流行,則靜虛動直,不在蓮而在我,庶於濂溪有光乎?夫能挺然於俗者為壽其身,以挺於俗為義方者為壽其子,以挺乎俗守家法者為壽其親。三壽備,而馨香永孚于無疆。

  同野說別京中諸同志

  君子明德之學,以天下為度內,非意之也。明德之本體,原自剛健,原自精明,以直養而無害,則覆載若天地,照監若日月。故在賢則導之,在眾則容之,在善則嘉之,在不能則矜之。夫是之謂大同之學。一為私欲所撓,則忿懥而不知其美,好樂而不知其惡。故系小子、系丈夫,雖過不及有等差,其乖于中和一也。抑鄉原之同流俗,亦眾所同說也,而終不可以入道。彼其媚世一念,已增本體之障。故非剛健精明、肫肫無倚者,不足以上達天德。在易之同人,以良遇乾,文明以健,而曰“同人於野”,曰“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文王周公其善發天地日月之蘊乎?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嗚呼,至矣!

  益再入長安,獲從諸同志切磋所聞。及陟南都,相與依依不能釋也。王虞部梴持同野圖以征別言,舟中書此,歸之以求正于同志諸君子。夫跡有聚散,心無聚散。果能戒慎恐懼,須臾勿離,則常健常明,可以考三王而俟千聖。矧一南北之隔,何異幾席間!如其未也,猶不免同人于宗之吝。

  毅壽說

  聖門之訓,惟剛毅為能近仁,惟弘毅為能仁以為己任。知毅者,其知仁乎?知仁者,其知壽乎?益也,幼逮事王父,以毅名其軒,飭躬砥行,大耋弗懈。迪我大夫弘于官箴,至於我諸孫,競競世訓。乃今觀于胡氏之懿,蓋民地同符雲。

  帝降之衷,至大至剛。其中正純粹,雖在蒸民,與貞觀貞明合德。及教之湮也,圮之以浮薄,眩之以昏惑,曠之以縱肆,潰之以驕泆。元精元神,薾薾萬物之役。故載沉載浮。譬彼楊舟,言弗能毅也。曰載胥及溺,言弗級淑而壽也。碩人長德,時屹于深山長穀中,若歲寒凜凜,而松柏獨勁,寧集木臨穀,而不日富以忝生;寧饁耕如賓,而不溺于衽席;甯話桑麻、樂琴書,而不計有無;寧課外傳、伴夜讀,而不以一子161教;寧不預館閣,而無滑崇卑;寧逐縱仆,而無玷官常;甯優遊162畝,而無閔有司。稽古以證,在聖門許之近仁,非耶?無圯其基,無眩其構,無曠其僝,無潰其成。衎衎一軒,氣凝神爽。游衍出王,逾耆望耋。龍光有赫,賓席歸慶。在天道錫茲純嘏于仁而壽者,其猶信也耶。

  維白湖子出按南服,丕揚義方,肅群僚,蒸多士,綏填寡肆,越有成績。任重道遠,尚事斯語。寬裕發強,齋莊密察。溥博而時出之,真是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弘毅一脈,庶於身親之。益願與白湖子日孳孳焉,以廣祖父之壽。

  晴江說贈虔台中丞喻公

  長江自岷川彙洞庭彭蠡,以臨姑熟東梁西梁,夾持天門,南釃為夾河,曰大信,下達於採石,以放於海。中丞喻公為諸生時,周覽而樂之,以晴江顏其藏修之所,曰:江流萬里,會歸溟渤。睛光下臨,府仰涵碧。然與吾神166契。魚泳鳥飛,樵唱漁答。若聆軒轅氏之樂,而靡懼靡怠靡惑也。彼其行潦潢汙,俄傾盈涸,孰與吾江?彼其風雨166濛,罔象出沒,孰與吾晴?以是學成行飭,舉進士,為司徒屬。夙夜有恪,嶄然聳觀聽矣。以親老,連疏乞終養。時乘扁舟,奉親以嬉遊。南登龍山,北臨牛渚,澹然忘軒冕之在躬也。親沒,以薦者起為東昌守,有惠愛。遂兵備密雲,參政陝西,陟湖廣江西左右轄,奉敕提督虔台,聯南贛惠潮汀漳林桂,以綏南服,勃勃將大拜矣。偶台諫有煩言,得致其事以歸。時近沙方子兵備嶺南,以公務入浙,而丹峰林子署分巡事,約分守浮峰張子入而請曰:以翁之宏才而未展也,論者之紛而皂白罔判也,元沖也,策也任也,何以重翁之行?中丞曰:智也猶有晴江在,吾歸而謁於七賢之祠,則景哲仰烈有餘修焉;放於十詠之亭,則批風抹月有餘適焉;稽於化鶴牧鷗之跡,則守靜陶神有餘慕焉。雖吾親逝矣,猶有故吾者在。三君退而歎曰:休矣,翁之達也!走伻具顛末以征贈言。

  東廓子曰:公之取諸江也,某也知之。其取諸晴也,則晴弗固,頃刻變化也,其焉能齊之?世之恩怨予奪、成虧盈虛,交發而橋起,皆晴雨也。古之達生者,不矜譽,不懾毀,不恥窮,不羨通,不貪生,不怛化,翛然洞然,游於寒燠晴雨之表,是以乘天地,馳萬物,而神無所於遷。曩中丞之歸也,以言者起。而今也,以言者歸。將微尚有介於晴雨乎?聞諸父師曰,聖門之授受,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良知炯然,與大虛同體,離朱不能用其明,師曠不能用其聰,惠施不能用其辨。是謂江漢以濯,秋陽以暴,皓皓不可尚。敢告官師以為晴江祝。

  易軒說

  先奉政大夫以易名齋,某侍側,嘗請其義,喟然曰:易之時,義大矣!童子欲知之乎?道之在天下,若大路然。由於以逆於羲皇,由安福以放于四海,由庶民以達于王公大人,舉往於其中者。以是而事父謂之孝,以是而事君謂之忠,以是而從兄謂之弟,以是而交朋友謂之信。故皇極之敷言,曰“無偏無党,王道蕩蕩;無党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五道正直”。是道也,不可須臾離也。故君子富貴而不敢淫,貧賤而不敢濫,夷狄患難而不敢懾,所以導王之道而會其極也。吾思勉之,夙夜從事焉,庶其不離於道乎?彼詭外狹中,以殉一切之利;棄父脅君,紾兄賣友,方賓士於罟擭陷井,而自以為得志者,吾不忍為也。近世一種議論,以圓通軟熟、合乎汙世為寬厚長者,偃然竊易之名以自居,是以鄉原之術亂中庸之道也,其害滋甚矣!某簡而藏之,不敢淪。其後恒舉以迪諸生。

  王生仲實言其外舅彭翁鍾靈有志于易也,以名其軒,欲得其說以廣之。予謝未暇也。翁沒,服除矣,生猶以為請。曰:翁雖不及聞先生之教,然其三子範、端、楷恒思世翁之業,得而顧諟之,是覆燾翁之子孫,其惠博矣。嗚呼,是先子之教也,予過矣,不及廣翁之志也!其敢有隱于翁之子孫?其尚相與敬守之。

  弘齋說

  萬物皆備於我,弘之源也。反身而誠,安焉而弘者也。強恕而行,勉焉而弘者也。恕也者,以如心為義者也。所求於子,則以事父,而所惡勿施焉,斯誠於孝矣。所求于弟,則以事兄,而所惡勿施焉,斯誠于弟矣。所求於臣,則以事君,而所惡勿施焉,斯誠於忠矣。所求于友,則以先施,而所惡勿施焉,斯誠於信矣。及其成也,與安焉而弘者一也。然孝弟忠信之理,自吾心出者也,非求之於父兄之身而後有也。後之學者不求諸我之物,而求諸物之物,遂以多聞多見為聖,而萍實商羊,舉誇而歸諸吾夫子之神。其教人也,曰一物不知,儒者所恥,以是為弘之義。嗚呼,是無怪乎支離煩苦,而終不可以入聖也!曾子之語弘曰,仁以為己任。仁也者,心之德也,奚用求之於外也?毅也者,弘之不息者也,死而後已。即其求仁之功一息尚存,不容少懈者也,非有二途轍也。

  吾友周道通舊教于邵武,曾生溥思其教,不遠千里以省於宜興。道通攜至南都,謁諸名公以請益焉。其別也,以弘扁其弦誦之齋。予因廣其義以勖之。八閩之勝,舊稱鄒魯。使人人知吾心之備萬物也,知盡吾之心無以異於聖也,將舍其崎嶇趨於康逵,以馳騁於弘之義。斯道也,其庶幾乎!

  心龍說贈彭山季侯

  彭山季侯從事陽明先生之教,精思力踐,恍然而悟。曰:心之本體,其猶龍乎?戒慎恐懼,天命靡寧。主宰常惺惺,矩則常定。故潛見飛躍,隨所遇而應之,是以警惕主宰變化者也。彼以自然為宗者,譬諸水與鏡然。自妍自醜,自去自來,而無所經綸裁制,則習懶偷安,皆緣此起。故大易以乾為首,以龍為象,文王周公其善發明心學之蘊乎?

  東廓子曰:茲天德也,不顯亦臨,無謝亦保,非文之警惕乎?不知不訓,順帝之則,非文王之自然乎?故不已之功,與于穆同運。自然而不警惕,其失也蕩;警惕而不自然,其失也滯。蕩與滯皆有適有莫,不可與語比義之變化矣。是故,果行育德,非以奮發也;向晦宴息,非以因循也;容民蓄眾,非以兼愛也;儉德避難,非以為我也;明罰敕法,非以立威也;議獄綏死,非以售恩也。夫是之謂龍德。侯曰:我其切磋焉,以試於政。

  甫二年,政日有聞,遂自吉拜長沙之命。邑之諸大夫諸士暨諸僚諸友諸文學,鹹繹其政以贈,曰:侯其善於希龍乎哉!夫鄉約是程,奸慝是剪,民風可醇矣;泮宮是萃,書院是經,士習可振矣;賦則是核,侵漁是芟,吏蠹可清矣;靖共是勸,眚災是宥,官箴可昭矣。侯之警惕變化也,其有征夫。東廓子曰:昔者益聞之,龍以無欲為神,人以無欲為聖。欲也者,非謂世味之豢也,倚聞見,工思索,摹事功,稍以人力增損,便不免適莫。故億中之敏,不如屢空之愚;烈火之畏,不如德化之懷。侯其緝熙戒懼,全體超脫,以與造物遊乎!由不大聲色,以躋於聲臭俱泯,乾乾其至矣。天子方禦六龍以孚萬邦,而侯信於久蟄,日普德施,茫洋窮乎玄間哉。龍德天下,其傒文明乎?

  致遠堂說

  某之起考功也,距主客八年矣。會碧山李子翱將報政,觴舊僚於堂之後,則宗伯渭崖霍公、涇野呂公撤淫祠改作之,煥然矣。李子中觴而請曰:夫學以廣才,靜以成學,嘗聞武侯之訓矣。茲欲以致遠名其堂,願徼福于武侯。時考課戒嚴,未遑也。既而有召命將行矣。廓齋曾子汝檀署司,複申之曰,以貽我來僚。某乃拜手言曰:靜之學不明久矣。慆慢者其喜靜而忘乎?險躁者其厭靜而助乎?弗慢弗躁,以升于中和,其猶古之遺乎?夫寂然不動者,靜之源也,感而遂通者,靜之達也。天之降才,鈞也。學有異,則才因以異。故自其忿懥好樂,有而弗化也,則大公之中滯矣;自其親愛賤惡辟而罔節也,則順應之和壅矣。滯與壅交病,將近小者且僨,而奚遠之能致?善學者戒慎恐懼,無須臾之離。不睹不聞,立其寂矣;莫見莫顯,達其感矣。常寂常感,常神常化,故致於庭除而齊,致於比閭而治,致于四海九洲而平。故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寧靜之學也,其遠矣乎!以武侯之有志于古也,其效亦可覆矣。開誠以容天下之詐,布公以祛天下之私,集眾思以通天下之志,故賞不遺遠,罰不阿近,而賢愚咸樂為之用。天之未興禮樂也,其時厄之乎?學則弗講,而侈然以小道自用,機械以通變,私刻以見功,偏拗以任怨,其才美非無可觀也,而致遠則泥矣。凡我同志退居是堂,無玩其華而思食其實,出門使民,參前倚衡,無往非寧靜之運行,庶幾追隆中以尋洙泗,是堂也,其永有光哉!

  三畏堂說

  東廓子會秦麓子于長安,復會于安山,語及戒懼不離之學,曰:茲學也,其聖門尊德性正脈乎!天命之性,全而生之也。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全而歸之也。故自其德性之大公,命之曰中;自其德性之順應,命之曰和;自其大公順應之裁成輔相,命之曰位育。古之修己以安百姓、守約而施博,由此其選也。王子瞿然曰:孝嘗請事於斯矣,少也顓侗聞先公宮保訓,漫未知循,迨弁遊黌舍,日狥于詞華,以徼時好。丙戌通仕版,與禮曹之僚讀及性命道德,疑信交雜。乃後改館職,督學于晉,取經書奧義而探討炎,稍稍有覺,而功間於暴寒,眇乎未之有得也。及讀君子三畏章,冷然以省,遂揭以名吾堂,用自附於丹書幾觴之誡。子其許我乎?

  鄒子逌然曰:子得之矣。君子之戒懼,以顧諟天命也。若謝之於的,目無妄視,耳無妄聽,心無妄思,閔閔然蘄以中正鵠也。大人者,其羿乎?聖言者,其彀率乎?苟無桑弧四方之志,縱欲以戕生,將標正鵠於門外,而奚慕於羿?奚齒於彀率。昔殷之喪師也,沉酗於酒,乃罔畏畏。故黜師保,屏典刑,以自絕於天。乃周之興,克自抑畏,明德慎罰,故丕遠耉成。求聞古哲,以舊邦受新命。由古暨今,循則昌,悖則忘。入則聖,出則狂。確然未之或易也。子果有意於幾觴之誡乎?存此之謂敬,達此之謂義,是無須臾而忘丹書矣。泰麓子惕然起,拜曰:吾敢褻吾德性、越厥命以自覆沒?

  後二年,東廓子自南雍道浙東。追次其說,以納臬台,用贊於屋漏。

  時中說贈景山李侯

  東廓子語景山李侯曰:楊氏為我,其衣葛乎?墨氏兼愛,其衣裘乎?子莫執中,其衣單夾乎?單夾酌葛裘之中而用之,亦良策矣。而盛暑嚴寒,鹹有所不利。惟聖門無意無必,大公而順應,故暑而葛,寒而裘,溫涼而單夾焉。是之謂時中。自其中之一定而不易,命之曰經;自其中之屢遷而不居,命之曰權。

  李侯曰:權與經將無異乎?曰:無以異也。權者稱錘也,物以鈞來則應以鈞,物以石來則應以石,物以銖兩來則應以銖兩。其屢遷而不居,即其一定而不易者也。侯忻然曰:吾乃今知時中之學。昔之論政者,則何紛乎!曰:其紛也者,皆意必也。曰“治大國如烹小鮮”,曰“其政悶悶,其民醇醇”,此衣葛說也;曰“火烈民望而畏之,水則玩而狎”,此衣裘說也。聖門之論政,可以折淆矣,曰無適無莫,義之與比。這平天下之大經、大權也。侯忻然曰:吾乃今知時中之政。

  侯之蒞吾安成,潔已愛民,於世俗逢迎新格,未嘗滑和。會柱史韓峰沈公來按,遇雨,候者弗備,疑韓峰者以為且遷怒,疑侯者以為且改以狥時好。既而,侯素履弗渝。且求邑之諸生躬理推收,夙夜匪倦。而酌貧富,均裏甲,邑民翕然赤子之愛。沈公具禮幣以獎之,曰:心慈祥矣,事節儉矣,政愷悌矣,民其安矣。邑之諸大夫、諸文學聚而議曰:是舉也,足以章昭代旌別之公焉,足以征當道取善之明焉,足以堅使君學道愛人之澤焉。相率儼然以慶於庭。諸生有趨而進曰:夫慈祥之雲意者,得無少鷹鸇之志乎?有趨而應曰:鷹鸇之不如鸞鳳昭矣,意者以鸞鳳相期乎?鄒子囅然曰:二三子亦繹其義乎?夫慈祥,仁心也;愷悌,仁政也。不及焉,則為慘刻;過焉,則為寬縱。若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是為先王大中之矩。帝之仁者,莫如堯舜,然明五刑,章四罪;王之仁者莫如文,然戡黎遏莒;師之仁者莫如孔,然誅兩觀,墮三都。故曰以逸道使民,以生道殺民。譬諸天道,為暑為寒,為溫為涼,均元氣之覆幬也。故萬物以生以成而莫之測。其在中庸經綸大經、立大本、知化育、肫肫而無所倚,夫然後與淵淵浩浩同神而並化。李侯勉之!戒懼勿離,以收中和位育之效,由邑國以達諸台諫,展諸廊廟,茲特升高之楷梯已乎?

  張景仁字說

  學莫先於擇術,術亦多岐矣。鬥筲以從政,壟斷以罔利,夏畦以諂笑,是術之悖也。知為我矣,一毛不拔;知兼愛矣,而摩頂放蹤;知忠信廉潔矣,而以媚世,是術之異也三已。不慍175乘而遺,半李而咽,閉門逾垣而避,是氣稟厚而學術未瑩也。聞見以擇善也,而於知為次;信果以慎行也,而於士為三;緼袍不恥矣,而未足臧;克伐不行矣,而僅為難;博施濟眾矣,而非仁之方。是學術疵而未歸於全也。學術之全也,其惟仁乎?仁者人也。仁人心也。舍人而學,是人與禽獸不遠矣。舍心而學,是仁在腔子外矣。若然者,於聖門藩籬,睥睨弗獲,而況177178179入室耶?

  泰和張景仁之先君子怡軒纘司空柏軒先生之緒,名其子曰術,而字之曰景仁,炳然義方也。從學古城,曆青原,入沖玄,避暑武功,亦知所從事矣。咨爾景仁,善事其心,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執玉捧盈,以保赤子之良,而不為多岐所眩。則出言舉足,從前先後,無往非戒懼流行,三千三百,盎然仁術,庶以無負父師之訓。

  卷之四 記類

  安福重修儒學記

  正德辛巳,安福重修儒學成。禦史中丞孫公燧程其令,郡守徐君冠節推王君暐緝其謀,邑令俞君夔經營恢拓,以定其緒。縉紳大夫及山林之逸儼然造焉。由興賢之衢,西曆于泮宮,北入于儒林,瞻於戟門欞星,以拜大成之廡下。又北升於明倫堂,東北入于師儒之舍,東西觀於齋,又東謁於鄉賢名宦,南出於號舍。煥然改觀,以為元豐、紹興所未備也。司教事劉君勳、楊君繪、薛君騫喜相語曰,茲文運更新之幾乎?相率征言,以紀成績而昭示來學之士。

  某竊聞之父師曰,學校者,士之肆也。師以孔子,棲之正鵠也。揭以明倫,示彀率也。嘻,其義精矣。孔子,聖之大成也。南面王祀,而春秋灌獻之從以四;配列以七十子,而續以漢唐宋之諸儒。所以教學者之為聖人也。聖人,人倫之至也。明明天敘,敕而敦之。自堯舜敬敷以來,未之有改也。以孔子生知安行之聖,而子臣弟友之道201(欿?)然,以為未能由庸德之行、庸言之謹以至慥慥君子之域,退然若不敢當。是聖人之彀率可知矣。由其彀率,以至乎正鵠,然後不愧於肆,而為良工。今之為士者,果能不愧於學校乎?對越聖賢,陟降庭階,誦其詩,讀其書,偃然以為孔氏之徒矣;試于有司,洋洋乎孝弟忠信之辭,雖使游夏命詞、予賜操筆,幾無以逾202。而其所以事父事君從兄而先施者,顧疾背而遠去。一旦升於民上,則功利刑名,簿書筐篋,雜然以為大蠹,而親親長長之化寂然,以為迂緩而不切。籲,學校之設,其責望於士者,豈擬其至是哉?今夫佛者之教,吾儒之所迸斥者也。而為其徒者,猶能絕嗜欲,苦筋骨,服行其師之說,之死而不變。況吾列聖大中至正之規,未嘗遠人以為道,而學者不能篤信力行,顧靜言而庸違之,將不為佛者之徒所哂乎!

  吾邑以多士名于東南,漸漬國家長育之化,燦然以忠節文學章徹,邇來亦漸漓矣。茲學之修,氣機其複淳乎?邦之俊髦來遊來歌,盍亦思循孔氏之彀率,以中乎大侯之鵠?正目傾耳,出言舉足,皇皇然其欲肖之也,惴惴然恐其違也,孳孳然時習而日新之也。窮則以是薰於鄉党,達則以是匡於天下,而其次亦以澤於藩省郡邑,則庶其不愧於學校之教,而良師帥崇厲鼓舞之德,亦永永有光矣。

  廣德州新修復初書院記

  嘉靖丙戌秋七月,新作複初書院成。先是,書院為老子宮,直大成殿之後。守益請于巡按桂林楊公、督學光山盧公,以東郊淫祀徙道士居之而虛其址,屬諸學宮。二公報可,乃用方定位,以宏新規。召諸生而議之,僉曰:明明六經,維聖之模;反求諸身,覺我迷途。其中為尊經閣,桓桓希文,參我軍事;先憂後樂,師於百世。其後為範文正公祠,耿耿原采,重義輕死;樹曰銀杏,忠魂攸止。其東為懷忠祠,楚楚青衿,居肆成藝,相觀而善,罔有不至。其西為集英館,而前兩翼為齋房。名宦吏之率也,在門之左;鄉賢士民之望也,在門之右。合而門之,曰複初書院,於義始備。於是遴能鳩工,市木畚石。財出於贖金,或毀淫祀以佐之。經始於乙酉冬十月,越十月而工成。會步氏有田訟,守益以義諭之,願入田三百餘畝於書院。乃請于巡撫靜齋陳公。公欣然允之,而書院之規可以長久矣。

  守益乃合諸生而申告之曰:若知複初之義乎?天地之中,而民實受之。其絪緼化醇,若父母之于子也。子受父母之遺,全而無虧者,聖之所以合德也;失而思複者,賢之所以無忝也;顛覆荒墜,若罔聞知,則為悖德,為不才。父母興怒而殛之矣。二三子其念之乎!今夫有人以十金之產、一命之位,一旦而失之,其夙夜營營,恒思所以複也。至於仁義之良心,所以別禽獸而參天地,其當奚止十金、貴奚止一命哉!而往往不思複之,惑亦甚矣!六經之言,聖人醫世之方也。善醫者審聲察色,針焫湯丸不同,而所以損有餘、補不足、無伐天和,以求複其元氣,則一而已。聖人之言,淺深詳略不同,而所以抑大過、引不及、使人易惡歸善,以複其天地之中,則一而已矣。元氣複,而人人充膚革、順四體,同升于壽,醫之功也。元性複,而人人親父子、正君臣、肅長幼、別夫婦,以同升於善,其聖人醫世之大成乎!昔者孔顏之授受,千聖心法之要也。而其言曰,克己復禮為仁;其目曰,非禮勿視聽言動。己者氣習之偏也,禮者天然自有之中也。去其氣習之偏,無或過焉,無或不及焉,以適於中行,而希聖希天之功全矣。故複卦之系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蓋許其庶於中行也。

  二三子之朝夕於斯也,若止以追時好、覬人爵而已,則吾不敢知;如以易惡至中,複天爵之初,則吾知其免於戾矣。鄉賢名宦者,鄉國之善士也。范公王公,天下之善士也。瞻止大成,孔顏巍然。而循于廡下,古之人也。以天下之善士為未足,而慨然尚友于千古,誦詩讀書 以論其世,期以克肖於天地。無為十金之產、一命之位所搖奪焉,則複初之教,其庶有以藥世之痼而瘳之乎?後之君子,孰無是志?尚日省而時緝之,以無荒前功,其亦永有賴哉!

  貞壽堂記

  貞可壽可?貞,壽之原也。天地以貞觀,故開闢一也。日月以貞明,故東西循而不已也。人受健順之貞以生,食味別聲被色,以靈於萬物者也。能者以禮義保之,則心安理得,將與天地日月同為不朽。不能者以淫縱敗之,則為鳥獸,失其所以生之本矣。鳥獸之年,雖累百寒暑,得謂之壽乎?吾嘗謂,忠臣節婦、孝子順孫,雖蹈刀鋸,沸鼎鑊,猶勃勃有生氣,不害其為壽也,而況于身之康強、子孫逄其吉者乎。

  吾邑之草塘謝節婦,歸於朱君日惕,甫二十有六而寡,撫其孤元申以亢世業,訓其孫仁以取科躋仕,年幾八十矣,而衎衎享其養。少司空趙公璜表其堂曰“貞壽”,大宗伯毛公澄傳其行,士君子交詠之。而節婦之名嘖嘖然動閭裏。嗚呼信矣,貞之可壽也!

  貞也者,人鹹受之者也。保之則壽,敗之則殃,無不自己求之者。臣之於君也,子之于父也,婦之於夫也,其道一也。凡登斯堂而顧斯名者,尚各敬修其所可願乎哉。

  伍氏先祠藏書記

  中丞孚齋伍公,以讀書襲貴顯五、六世矣。默自念曰:古之人有秘異書以自助者,有貧而閱書於市者,吾不忍為自秘之隘,其使諸生免於閱市之苦乎。盡斂其所藏之書,自四書五經以及諸子歷代之史,庋於先祠之樓,使宗族鄉閭之子弟鹹讀其中,而以書來命,曰:子為我示其讀之之方。

  嗚呼,聖道之高遠也,悵然不知其門,而何以為二三子規?無已,則以所聞于父師者商搉之。東鄰之叟,目不知書。或授之不龜手之方,冬月以洴澼纊無苦。大將出南方,挾以水戰,三軍賴之。西家之少年,蓄《素問》《難經》及《和緩秘反映》,諷誦不置,聞有奇方,重舍求抄之。與人辨,無攖其鋒者。而肺喘咯咯,不能愈。或迎之醫疫,竟與病者枕籍而斃。今夫五經四書,聖人救世之藥方也。能服食之,則得其一劑可以利三軍。不能服食之,雖破萬卷而不足以活七尺之軀。二三子其安從乎?漢唐諸儒不知葆天真,法陰陽之正脈,而致詰於禽魚草木金石之間,為岐黃注腳。其駁者厭棄參芪,且以砒附救急效矣。獨宋室諸君子郁為醫道中興。其調節元氣,訂砭腫痱,勃勃有成效。及其弊也,抄錄比對,哄如聚訟,精神日昏,而無以拯夭閼之患。試以歷代之史而覆之,其病症藥物,粲然具在。法古方而用之,則安且生,違之則危,棄之則死,無銖兩爽也。今三尺童子,掠先儒成語,以言證制方,聊應科舉之程式,而未嘗一服食之。嗚呼,國家之取士也,亦曰試醫而使之。蓋能言其脈之異候,針焫之異施,丸散湯飲之異劑,是亦足以藥吾民矣,而豈知其身之尚未藥也!古聖垂訓,救世之仁。朝廷養才,化民之教,至是且蕩矣!

  二三子其思反之乎?察吾之病,以求諸聖人之方,精製而熟咀之,以壽其身,以壽天下國家,一洗西家少年之陋,無為東叟所笑,則孚齋公藏書以惠來學之盛心,其亦將無負已乎!

  浮山李氏祠堂記

  李氏之家浮山,舊矣,祭奠率在便。寢至禮部侍郎拙庵公諱紹,以清節真氣弘其家聲,始斂錄入稽,禮典以為祠堂,未就而卒。其後,弘齋僉憲君瓛與質齋方伯君瑢繼志成之。擇子弟之良曰廷善、原高、原敘、原京董其役,輸奐偉然矣。正德癸酉,不戒於火,惟正堂獨存。風雨旁射,而雞豚出沒其中。瓊州郡丞敕慨然悲之,曰:是祖考之作室也,若弗堂弗構,為不孝大罰。即與嶽州守銳及族之彥協力重修之。塗墍丹艧,歷數寒暑而始完。瓊州念其締構之難也,具書山房,以求記之,曰:其俾吾族子孫思吾之難,而圖以保之。

  嗚呼善哉,瓊州之志也!竭其情以報祖考,而思以昭示之後世者也。凡創造之難,其經營圖回,寢食且弗甘也。越世則侈然廣廈崇楹之中,而忘其父母之勤勞,日圯月漏,頹敗乘之,蓋天下國家之通病也。思其難以圖之于易,預省而亟葺之,則力不勞而先業鞏矣。擬尤有難者。記曰“養可能也,安為難;安可能也,卒為難”。今夫高其台榭,飾其園囿,而其祖考曾無邊豆之地。此固失其本心者。祠宇營矣,醴盞薦矣,祝嘏修矣,而無洞洞屬屬之誠以行之,是虛器也。修飾於十目十手之間,而閒居違之,銳進于首路,而中道棄之,則其辛勤而僅得者,且舉而失之矣。故君子之敬其德也,戰戰兢兢,一出言舉足而不敢失,以成其身,以貽其親之令名,然後可謂安且卒矣。

  凡李氏之子若孫,尚思所以敬德,勿煽於忿欲之火,勿穢於淫比之雞豚,勿漏穿于富貴貧賤之風雨,以式荷於先拙庵諸君子之休,則奧阼門閭,其將日潔而高乎!

  重修靜學王先生墓記

  君子之學,求無愧於心而已矣。無愧於心,則無害於仁,故簞食豆羹,處之猶富;抱關擊柝,處之猶貴;鼎鑊白刃,處之猶生,而況其他乎?彼多行可愧,而冒焉以居之,若臧之位為竊、原氏之老為賊。賊與竊,皆蹠之徒也。如使盜蹠而富貴且壽,三尺童子其孰肯願之。故曰所欲有甚於生,所惡有甚於死。非獨君子有是心也,君子能不失其本心而已。昔者嘗怪夷齊之事。富貴人所欲也,而遜國以逃;死人所惡也,而諫伐以餓。彼獨非人之心腹腎腸乎?而甘於流離困踣,若得其所大欲者。彼其心誠有樂乎此也。仁者安仁,樂之也;智者利仁,勉之也。求無愧於其心,一也。以司馬遷之博聞強記,而追憤其事,至呼天以訴之。夷齊之心,其真知之者鮮矣。

  國朝靖難之師,靖學先生王叔英以修撰奉命募兵廣德,事不可支,沐浴具衣冠,書絕命詞,複為贊書於案,遂自縊於玄妙觀之銀杏樹。其詞從容和平,有采薇之遺音焉。有詔治奸黨,其二女赴井並死,其妻系獄死。人為上其所賦詩,上曰:彼食其祿,自盡其心爾。乃置不問。嗚呼,盡心之義大矣!盡其心以殉君之謂忠,盡其心以殉父之謂孝,盡其心以殉夫謂之貞。貞烈之女,士思以為配;忠義之士,明主思以為佐。故文皇帝之言曰:使練子寧等在,朕固當用之。蓋至是好惡定矣。群臣祗若德音,以好懿德。凡飭邊豆、崇墟墓,罔有弗虔。

  先生墓在祠山之麓,東裏楊公士奇題其石,翠渠周公瑛述其事。嗣是,置田立祠,相沿弗懈。益承乏是邦,感先生之義,乃移玄妙觀於東郊,而建祠於樹下,屬之學宮。命義民甘葺理其墓。中以碑亭,繚以周桓,榜之曰“懷忠”,使過者式焉。複為論次先生之心,以詔來世。系之以辭曰:

  受中以生,孰匪正氣?嗜欲所伐,天機日瘁。有能充之,塞乎天地。課其得喪,孰愚孰智。西山之薇,嗤彼千駟。聖謨洋洋,來者其志之。

  九華山陽明書院記

  青陽九華山之勝,與匡廬武夷競爽,至李太白始發其奇。嗣是,詩人隱士仙釋之流,相與經營其間,而未有以聖賢之學倡而振之者。弘治壬戌,陽明先師以恤刑至池,愛其勝而遊焉。至正德庚辰,以獻俘江上,複攜邑之諸生江學、曾施、宗道、柯喬以遊,盡蒐山川之秘,凡越月而去。嘗宴坐東岩,作詩曰:淳氣日凋薄,鄒魯亡真承;各勉希聖志,毋為塵所縈。概然欲建書屋于化成寺之西,以資諸生藏修,而未果也。

  嘉靖戊子,金台祝君增令茲邑,諏俗稽典,始克成其志。中建正堂,大書曰“勉志”。西有廊室,而亭其後,曰“仰止”,合而門之,曰“陽明書院”。池守韓君楷、二守張君邦教視而嘉之,更議置田以膳學者。而九華之名,將與白鹿、雲穀煥然昭方策矣。諸生樂其績之成也,不遠南都,以來征言。

  守益竊聞緒言之教矣。先生之教,以希聖為志,而希聖之功,以致良知為則。良知也者,非自外至也。天命之性,靈昭不昧。自途之人至於聖人同也,特在不為塵所縈而已矣。二三子亦知塵之害乎?目之本體,至精至明。妍媸皂白,卑高大小,無能遁形者也。一塵縈之,則泰山秋毫莫之別矣。良知之精明也,奚啻於目?而物欲之雜然前陳,投間而抵隙,皆塵也。故戒慎恐懼之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所以保其精明,不使纖塵之或縈之也。纖塵不縈,則無所好樂忿懥,而精明之凝定,廓然大公矣。親愛賤惡無所辟,而精明之運用,物來順應矣。大公之謂中,順應之謂和。中以立天下之大本,而天德純矣。和以行天下之達道,而王道備矣。此鄒魯之真承也。古先聖王兢兢業業,克勤克儉,不邇不殖,亦臨亦保,率是道也。故堯舜禹湯以是道君天下,孔顏曾孟以是道為天下師。後之學者見聖賢之君師天下,其成功文章巍巍若登天然,而遂以為不可階。譬諸入明堂清廟之中,見其重門層閣,千萬方圓,前瞻後盼,眩然以駭矣,而不所以創造圖回,規矩之外無他術也。二三子其將求之規矩乎?將求之方圓乎?良知之教,操規矩以出方圓也。而摹方效圓(原作員)者,將複哄然以禪疑之。嗚呼,愛親敬長,吾良知也。親親長長,以達天下,將非致吾之良知乎?惻隱羞惡,吾良知也,擴而充之,以保四海,將非致吾之良知乎?孰為禮,孰為非禮,吾良知也,非禮勿視聽言動,而天下歸仁,將非致吾之良知乎?是鄒魯之真承也,而何禪之疑?禪之學,外人倫,棄事物,遺肝膽耳目,而要之不可以治天下國家,其可以同言(原作年)而語乎?

  書院之建,群多士而育之,固將使之脫末學之支離,辟異端之空寂,而進之以聖賢之歸也。二三子朝夕於斯也,其務各致其良知,勿使縈於塵而已矣。處則以是求其志,達則以是行其義,毀譽不能搖,利害不能屈,夭壽不能二,使尚論道術者按名責實,炳炳有征焉。則良有司鼓舞之典,其於聖代作人之助,規模巨集遠矣。豈系山水岩壑之遇而已乎?

  南京禮部主客司題名記

  高皇帝定鼎金陵,稽古建官,爰立禮部。其長曰尚書,二曰侍郎,以掌天下之禮樂。其屬有四:曰儀制,曰祠祭,曰主客,曰精膳,其長曰郎中,二曰員外郎,主事。以贊尚書侍郎而布禮樂之禁令,以祀天神,以祭地祗,以享人鬼,以肅百司,以選庶士,以諧兆民,以賓四夷。文皇帝徙宅燕都,禮樂自北出,庶務用簡,乃裁員外郎,而主客獨受琉球、暹羅方物,納蘇木、硫黃、椒錫於內府。歲時郡國薦其茶、212、橘、梨及鵝鶿鯽鶉,達于大常光祿,以獻寢廟,于庶務萬簡。故居是官者,眾咸慶其靜,於進學為宜。

  嘉靖丁亥,守益自廣德承恩而來,辰而入旅,見於堂,循廡而下,受士暨吏庭參。與吳君鸞郤坐南軒中,焚香對談,及巳而退。因顧而笑曰:是其果宜於學乎?既複懼其無所事事也,顧而相戒曰:得無溺於靜乎?夫時有動靜,學無動靜者也。疲精外騖,汲汲焉以求可求成,是用智者也,命之曰動而動;凝神內照,而人倫庶物脫略而不理,是自私者也,命之曰靜而靜。戒慎恐懼,無繁簡,無內外,無須臾之離,以求複其性,是去智與私,而大公順應者也,命之曰動而無動、靜而無靜。動靜定,而中和備矣;中和備,而禮樂興矣。是以郊焉而天神格,社焉而地祗升,廟焉而人鬼享,遠焉而四夷柔,邇焉而百司恪,庶士用章,兆民鹹殖。夫是之謂位育之學。以主客之靜,宜可以學也。或厭靜焉,以滑於動;或喜靜焉,以溺於靜。是官不負吾輩,吾輩將不負若官乎?吳君肅然曰:負與弗負,吾與子勉之。

  逾年,吳君以請假去任,予亦病不能出。越七月,扶病臥司中,視三司皆有題名,而主客缺焉。乃搜於舊政,得郎中陳君敬四十有五人,員外王君恭二十人,主事顏君暹六十有四人,募匠而刻諸石。觀斯刻者,將指而評之,曰孰能學,孰弗能學;孰負是官,孰弗負是官。則斯石也,固吾主客之盤盂也,其可缺哉?刻成,僣書其說,以貽我同志。

  揚州府學新置學田記

  嘉靖己醜,兩厓朱君廷立以禦史按治於揚,始至,曰:于乎,揚俗尚侈蠹之自商始,吾其申飭于商,無或華居室、美衣服、盛宴食,以眩民視,違者有常刑。時陶君儼為揚州守,延而議曰:揚俗尚侈變之自士始,惟我與子匡翼於庶士,曰冠曰婚,曰喪曰祭,鹹率訓典,以立民准。既越時,陶守複於兩厓曰:惟商畏威,惟士克由禮,惟公之休,惟士有困乏,欲趨禮而柅。請得以贖金市田於學,凡郡邑諸生弗能婚、弗能葬、弗能給,及學官之廉而貧者,鹹議所以佐之。兩厓曰:嘻,富而約之,貧而弗能助,是教弗溥也。惟子與我協贊其宜,以溥茲成。陶守退而屬其僚郝君守正、白君鎰,相度原隰,核沃避磽,務永其利。揚之民卞玹割田百畝,以為義倡。就其旁買田二百四十畝,合三百四十畝,以輸於學。會黃君國用量移推郡事,歎曰:教之弗明,獄用滋豐。盍昭茲義典,俾久而孚?乃與教授陳君克昌酌其佃種出納之宜,無或市恩,無或斂怨,無或啟奸,勒諸碑陰,以範來者。

  守益曰:書不雲乎,“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古者制民恆產,而迪以庠序,申以孝弟,無有貧富,各正其德而厚其生,是之曰王道。奢麗而弗以禁,則是縱諸惡也;貧乏而弗以援,是棄之弗納於善也。民是以日入於辟,而弗永其天年。夫制民之產,未之能議也。議為之,兆自諸君子始。惟爾諸生,無先於食而後其學。惟司其事者,無以利疚於義。上下一於德義,以光嘉績,庶以訓于四方。

  炯然亭記

  炯然亭者,吾友武昌朱子禮之所作也。子禮為諸暨宰,受學于陽明先生,聞炯然良知之教,以省其身,以修其職。政成,入朝為監察禦史,益思為德為民。以充所學。猶懼其弗習也,作亭于所居,以識不忘。

  嘉靖已醜,按治於維揚。執訊金陵而論學,因以問記。守益嘗預知良知之教矣。天命之性,純粹至善。炯然在中,隨感而應。範圍天地,曲成萬物,而各中其則。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若執規矩於此,而千萬方員率由以出,是聖門一貫之蘊也。子曾子發聖人之蘊,而易之以忠恕。中心為忠,無所偏倚,而炯然之大本立矣。如心為恕,無所偏倚,以應萬物,而炯然之達道行矣。《大學》之書,擴忠恕之教以教天下者也。天下之平亦大矣,而不出於絜矩。矩也者,天然自有之中,而千萬方員率由以出者也。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孰無是矩者?患在逾之而不能絜之耳。聖門之學,以不逾矩為極功。然十五志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皆所以求不逾矩者也。故曰下學而上達。達之為義,炯然精明,行著習察者也。行而不著,習而不察,募方效員而昧於規矩。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蓋知炯然之學者,鮮矣!莫我知之歎,傷乎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知我者其天,五十而知天命。良知精明,與天合德。天即聖,聖即天乎!天之體本明也,昏之以雲霧,雲霧掃而炯然矣,故曰“浩浩其天”。水之體本明也,昏之以潢潦,潢潦淨而炯然矣,故曰“淵淵其淵”。人之良心本明也,昏之以物欲,物欲屏而炯然矣,故曰“肫肫其仁”。曾氏之稱夫子曰“皓皓不可尚”,仁之肫肫也;“江漢以濯”,淵之淵淵也;“秋陽以暴”,天之浩浩也。

  嗚呼,炯然之德也,其至矣乎!勖哉朱君!傳而習之,夙興夜寐,式克弘於遺訓,則出門如賓,承事如祭。立參於前,輿倚於衡。是炯然者,將無待於亭而得之矣。

  鳳林浮橋記

  鳳林橋在邑之北郊,西受瀘水,東注於螺川。暴雨時至,奔放兩涯。南北行者望洋無所歸。操舟者謝利其間,時或漂溺以食魚鱉。異時,邑令餞分宜令,從者舟覆中流,號呼求活,兩令惋恨,竟弗能措手,聞者惻然,無不悲之。

  正德辛巳冬,守益謀于先大父之友劉君祚曰:自宋以來橋幾廢興矣。石之費可千金,舟之費可五百金,顧安所提金乎?君謀于其友姚珙,珙曰:石雲僧本傳顏氏子,年少而堅忍,可使募之。予曰:可乎?予嘗惡佛氏誘民膏脂付之泥土,甚至納諸烈火之中。茲舉也,異其常,是吾儒惻隱之教也。乃請于俞尹夔出贖金以倡之。邦之庶士庶民各以其力助焉。遂市石以甓兩涯,市木為二十三舟,市鐵為鎖以魚貫之,辟通衢而屬諸北門。凡用金二百二十五兩有奇。越嘉靖癸未春,以訖役告。其財寡,故物力薄;其權微,故歲月淹。然本傳之力,則已竭矣。時予方北上京師,諾記之未就也。及來文德,本傳不遠千里,冒盛暑以申前請。曰橋之不廢,系斯文是賴。君始之,亦宜終之。

  嗚呼,予何愛一言以病吾邦人?聞之父師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善充之,則導利以利天下,而天下之廣,視如一家。不善充之,則壅利以自封,而一家之近,且視如秦越。古之君子,充其不忍人之心,以布於庶政。宅有桑,田有疆,鄉有塾庠,川有梁,澤有障,若一家之耕織。詩書、門巷、道路一事不底於績,則戚然弗快於其心。故以言乎其至誠惻怛,溥溥淵泉,而不以私欲奸之,是之謂天德。以言乎其法式詳明,匹夫匹夫期於各獲其所,是之謂王政。橋樑雖微,王政必先焉。夫分符以牧其土者,將非民之父母乎?比屋以食其土者,將非其兄弟族党乎?父母之于子也,其有坐視其墊厄而莫知省者乎?兄弟族党之相睦也,其有不同其好惡而獨享其利者乎?利之行於世,若泉之行於地也。導利以利天下,是決汝漢,排淮泗,潤及萬物而不竭。壅利以自封,則堤淫潦而激之,其潰也必且傷人。為仁則慶,為富則殃。千古簡冊,炳炳可覆也。

  繼自今,良師帥充不忍之心以保赤子,邦之父兄子弟充不忍之心以廣出入,守望之愛,上下相親,貧富相恤,大小相扶持,體信而達順,大同之道也。一橋之費,其忍使廢而弗興乎?

  廬陵黃氏先祠記

  廬陵黃子忠自監察禦史謫廣之蓮塘,過故里而築堂以延賓焉。默自思曰:宗廟為先古之制也,吾侈於賓而儉于祖,何居?乃請于父兄,協於子姓,謀立祠以奉先而合其族。於是潔庵翁節宿宗人婚葬之資,以主於上。而其族之彥,曰某曰某曰某曰某曰某,宣力於下。人相督勸,功是用乂。逾年而祠完矣。

  子忠以公事歸自蓮塘,徘徊歎曰:吾賴父兄之休,子姓之勞,以享茲成也。吾先世祠於斯,尊尊也;族合於斯,親親也。吾黃氏其將懋於禮乎?遂馳書以告,曰:子禮官也,其以禮勵吾宗。

  予讀而瞿然,曰:予烏知禮意?抑嘗體諸心,征諸古,正諸先覺,而察其略矣。禮之所由生也,則人情以為本。先王緣人情而為之,品節條貫,抑其過,引其不及,以歸於天然之中,非直為觀美而已。先祠之建,孝子慈孫不忍死亡其親,而以追養繼孝者也。故晨必謁,出入必告,朔望必參,時節必獻,屬屬乎若其祖考之生且存,無所不用其愛敬焉耳。及祭之日,齋戒盛服,致其精明,出主于祠,洋洋乎其若君臨之也。參神以拜,展見常儀也。然而或至焉,或不焉,故灌神以齊之,齊則可以獻矣。獻而無詞,不能以達也,故有祝。獻之以三禮,成於三也,而孝子慈孫之情,尚未充也,故申之以侑食。出戶而俟,勿勿乎欲其饗之也。噫歆而啟門,恐駭之也。獻茶既饗而虛口也,過是則利養成就矣。然祖考之情,不若是恝也,故嘏以代之。飲之福而胙之以答主祭也。祝立西階,告利成以答助祭也。然後辭神以納主而216焉。是其禮度之雍容,慈孝之貫洽,若父子祖孫合席而燕,獻酬詔告,無以異焉者。嘻,其義精矣!立春祭先祖,以報本也;季秋祭彌,隆所出也。忌日必哀,終身弗忘也。冠娶妻必告,弗敢專也。是禮之可因,雖俟後聖而弗易也。獨四代之列,以西為上,而同堂之祭,並列於南面,使祖考而生存也,正恐有未安者。予之梓禮要也,龕中之序,以中為上,而以版障之,若異宮然,不嫌並列也。堂中之序,以高祖居中南面,曾祖居東,祖居西稍南,考居東稍南。而東之其亦庶幾不咈於情乎?

  子忠臒然,若不勝衣,而勇於以禮自檢。又得潔庵翁以主之,八人者以贊之。尊尊親親之化將日懋,於禮宜無難者。繼自今,率其宗人以求禮之本,充其良知良能,以致事生事存之實,致其愛而愛焉,致其敬而敬焉。愛日致而愈存矣,敬日致而著矣。則一舉足,一出言,惴惴然恐辱其身,以玷其先也,而況其奠獻興俯之儀,有弗能肅於禮者乎?子忠名國用,于潔庵翁為所生子,奉命出後其世父,故不敢以父潔庵,亦禮也。

  甯國府鄉賢祠記

  國家彰善癉惡,以化民俗,制自守令擇郡邑之德行道藝者,生以鄉飲酒禮之,沒以鄉賢祠之,昭榮辱,別賞罰,其勸誡至精也。人之情,不相遠也。世所賓禮而俎豆,則油然慕之矣。其所擯斥,則戚然赧之矣。故咸俯然修其德行道藝,遷善遠罪而不敢懈。及教之弊,或華于文采,或顯於爵位,或席勢于子侄,冒焉以居之,而山澤之敦龐純固、其世浸微者,或蔑焉以泯。於是俗始靡然,以易視聽,則亦相騖于華,相構於顯,相軋於勢而已矣。嘻,張官立法,將以納民於軌也,而顧教以偷,法端使然哉?

  東廣區君越之守甯國也,晉謁郡之鄉賢,退而考其世,無有紀焉,曰,是無以詔我郡人。乃礱石以來征言。予受而稽之。自晉孝廉何公琦,至我朝中丞董公傑,有孝友者,有忠義者,有廉潔者,有鯁直者,在宗正學者,有優相業者,有勤吏事者,有敏訓迪者,有擅文學者,謁謁然足以勵俗矣。夫自晉迄於今,世之相去也遠矣。民之生於其間也,亦繁矣。或為世俎豆,而或擯斥而不預焉。有志之士,獨不可以油然而興,戚然而改乎?故章其孝友,而俗知篤親矣;章其忠義,而俗知報國矣;章其廉潔,而俗不貪矣;章其鯁直,而俗不詭隨矣;章其正學,而道術一矣;章其相業,而覆餗者懼矣;章其吏事,而素餐者慚矣;章其訓迪,而樂育者奮矣;章其文學,而通今學古者出矣。茲區君所以風厲郡人而詔之之志也。

  吾友汪君佃,方僚於君,君尚相與核之,其有冒焉而居者乎?思以革之;其有蔑焉而民者乎?思以闡之。然後列其姓氏,書其德行道藝之實于石,使百世之下勸誡者有征焉,則所以宣上德意而正民俗者,將百世有光矣。

  至止堂記

  甘泉湛先生講學于觀光之館,葛生澗自揚而學焉。既歸,作行窩,合同志而習之。先生過揚,升其堂,題之曰“至止”。

  澗使其弟洞以告益,益曰:富哉至止之教也!子之兄之作行窩,居雲廣矣,位雲正矣,道雲大矣,非先生之身臨之也,其得為至止已乎?二三子之學於斯也,非朝夕居之,其得為至止已乎?夫廣居、正位、大道者,蒸民所同受也,而能至其止者鮮矣!子不聞東家之子與西家之叟乎?東家之子富家也,厭其岑寂而遨遊於市,酣歌恒舞,倡狂而忘歸。所親憐而勸之,嗔而不從。西家之叟富與東家等,惡其煩囂而逃諸深山,蔭岩松,飲澗泉,枯形黧色,之死而不變。世之逐紛競華、眩于名利而拂惻隱羞惡之良,其遨於市之類也;世之沉空守寂、外人倫、遺事物而自以為明心見性者,逃于深山之類也。其為失所止,均也。夫受親之居,棄而曠焉,則眾哄然以為逆其親矣。受天之廣居而驁然曠之,其將不為逆天乎?君子知天命之可畏也,戒慎恐懼以求複其初,事親以孝,從兄以弟,事上以敬,撫下以慈,接朋友以信,而岑寂煩囂舉無所滑焉。終食必於是,是曰時至;終日必於是,是曰日至;終月必於是,是曰月至;終時必於是,是曰三月之至;終身必於是,是曰純亦不已之至。純亦不已,則與天合德矣。是之謂至止之極。二三子之學于師也,以體認天理為宗旨也。天理也者,吾心之得其中正而無過不及也。過也者,賢知之助也;不及也者,愚不肖之忘也。勿忘勿助,以求至乎其極,而式光于師訓,茲二三子之責也。

  洞喜而識之,歸以告其兄,登諸石,以詔同志。

  婺源縣新修紫陽書院記

  泰和曾侯忭之尹婺源也,適文廟之災,撤淫祠辟而新之矣,複自念曰:吾邑之先哲若紫陽朱先生,天下所宗也。郡有書院而邑無之,何以詔其鄉之子弟。躬度勝地,得保安寺之址,而議改作焉。憲副汪君恩喜而告曰:疇昔之朝,有祥雲見寺上,移時始散,越月而再現。眾鹹謂佛氏之祥也,而豈知為吾道之興乎?乃即佛殿為中堂,奉安晦庵先生神主,以西山蔡氏、勉齋黃氏配,以婺源之受業而有功者從祀焉。堂後為樓,名之曰“瑞雲”。樓下為講堂,揭白鹿之規以規諸生,而兩翼為號舍,以居之。複規其西,將以創韋齋公祠。祠未及作,而侯以召命北矣。乃屬其僚曹丞鼇征記于南都。曰:願發明先生之道,使二三子知所從入。

  益也不敏,何足以發之?無已,則以白鹿之規與二三子商之,可乎?夫天命之性,精明真純,蒸民所同具也。充其精明真純之本然,而外誘之私舉不能撓之,行于父子,是謂有親;行一君臣,是謂有義;行于夫婦,是謂有別;行於長思,是謂有序;行于朋友,是謂有信。唐虞之敷教,三代之綏猷,庇是道也。以是而學,是謂博學;以是而問,是謂審問;以是而思,是謂慎思,以是而辯,是謂明辯。以是學問思辯而不息焉,是謂篤行。曰正義,曰明道,曰遷善,曰忠信,曰篤敬,曰反求,欲其盡乎是也。曰懲忿,曰窒欲,曰改過,曰勿施,懼其戾乎是也。故自弟子之職,入孝出弟,而堯舜之聖亦不越此。使人人充其良知良能,以達之天下,各親其親,各長其長,則唐虞三代之隆,其何遠之有?

  先生之規,炳然具在。固將望天下之咸升于古也。二三子為其鄉之子弟,歆慕奮發,當有以先天下,而又得良師帥辟邪崇正,鼓其機而感之。儀刑在望,麗澤方新。其尚思得其門而入之乎?抑先生之志,繼往開來之志也。繼往開來,慨然以為己任,故窮探遠勘,折衷群言,不遺餘力。所謂其憂深,故其言切;其慮遠,故其說詳。然以其言切而說詳也,後之學者遂逐字析義,逐事尋理,點檢於枝葉,而忘其本根,逆洄於渚汜,而不知源泉之浚,則亦豈得為善學先生者乎?聖門安百姓之功,在於修己以敬;位天地萬物之功,在於戒懼以致中和;保四海之功,在於擴充四端。聖學之要,曰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定性之學,曰莫若廓然而大(原作太)公,物來而順應。皆自根而枝,自源而派,大本達道之方也。先生之學將亦有異聞乎?二三子其審而入之,升堂造室,泝濂洛以達洙泗,真無愧於唐虞三代之行,則瑞雲之兆,尚于虹井有光哉!

  原道堂記

  聖人之道,盡其性而已矣。性也者,天地萬物一體者也。充其一體之量而無弗愛焉,謂之仁。裁成輔相而各適其宜焉,謂之義。故君臣父子昭其倫也,冠婚(原作昏)朝聘昭其儀也,車服放殛昭其政也,蠶桑219畝昭其養也,詩書禮樂昭其文也,鬥斛權衡昭其用也。夫是以仁育義肅四達而不悖。天得以清,地得以寧,禽獸得以畜,草木得以蕃。大哉,聖人盡性之學乎!由此以治民,堯舜湯武之為君也;由此以事君,伊傅周召之為臣也;由此以范後,孔顏曾孟之為師也。

  聖學不明,而老與佛之徒乘其廢壞而入之,自以為道德,自以為性命,而藐視仁義,若有所不屑者。故其為教,外倫理,蔑禮法,遺棄事物,以得罪於聖門。後之儒者蒐獵綴緝,以求宣暢先王之典,則又多其辭說,繁其儀文,而未能反身而誠以距詖行。或乃陷於孑孑煦煦,以為二氏所哂。甚者到於靜言而庸違之,賊仁與義而莫之省憂也。嗚呼,聖道何由而興乎?

  吾友陳君原習,自太常謫署海陽之教事,惻惻然思進諸士於道,而士猶舊習未釋也。默而思曰:潮之所尊信,莫如韓子。韓子之學,固辟佛老以閑聖道者也。牖明而祛蔽,其在茲乎?乃請于郡守王君袍,二守蕭君世科,葺祠宇,複侵田,以樹風聲。而辟原道堂以居諸士,相與洗濯而新之。

  未幾,陳君量移廣信,以僉浙臬,具書征記,惓惓焉以嘉惠潮之多士。嗟乎,陳君之愛於潮者勤矣!爾多士其勤于自愛乎?陟降斯堂,顧名而思義,勿惑於異端之空寂,勿溺於俗學之氾濫,毅然充惻隱差惡之良,以達諸國家天下。曰富貴,曰貧賤,曰夷狄,曰患難,不使須臾離焉。夫是之謂志道,夫是之謂據德,夫是之謂盡性至於命,庶以無負爾陳君,且以無忘爾韓子。

  世經堂記

  世經堂者,李郡侯人龍義方之貽也。李之系,出有元劄刺爾氏。四世五王、五忠、一武,望于東平。至六世鎮撫,始調松江萬戶府,因家華亭,延名儒魯道源為諸子師,鹹以《春秋》取第。國初,可才丞昌黎,可良國知永平,而可禮以李為氏,改名曰寬,署華亭訓導,陟安遠令。子萱複舉京闈,世其學。郡表其堂曰“世桂”。業《春秋》者率出李氏,至躋禁籍相望。

  萱之後四世曰希賢、曰元祥、曰政,咸升科貢,膺貤封,而希顏魁南省,督學政,終於憲使。人龍成進士,推濟南,入為柱史,以曆吾郡。故封君築室,東第扁曰“世經”雲。侯切磋青原白鷺間,俯然自勵,曰願以詔我後之人。夫偃武功而右文學,曰“世桂”者,昭其世也;超爵祿而隆道義,曰“世經”者,昭其志也。世之業《春秋》、邀世榮,肩相踵也,而能求聖人之志,吾見亦罕矣。祖述憲章,上律下襲,亦曰大道之行,三代之英,未逮而有志焉。河不圖,岐不鳳,周不東矣。而天與斯文,若啟而若授之。亂賊悠悠,洚水猛獸,諉而弗正,是恝斯人於鳥獸也。於是取二百四十二年君臣行事,一繩以王道。即合于道,雖下士遠夷,必章於天命;即與道盭,則周之王、魯之君、齊晉之霸,必以天討施焉。皐陶為士師,堯曰宥勿宥,曰辟勿辟。辟宥在法,皐陶無愛憎也。木鐸所寄,非上帝之皐陶乎?辟宥在道,過化存神,裁成輔相,萬物得所。是堯舜文武複起,九京整頓,隱桓定哀,宇宙相續不落莫矣。故曰王者之跡息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也。作也者,緝其息而熙之也。其事則桓文,桓文為盛,其文則史,史各載簡其義,則以王道繩亂世。游夏不能贊一辭。天子之事,其王者之跡乎?不曰道,而曰跡,見諸行事也。世之議者謂,假南面權以褒貶。假若而言,則周之不天,魯之不王,又將何說以解?故王者之跡,緝熙而不息,則忠君如孔父,靖國如季子,安鄰如徯,服義如完,行法如子突,潔身如子衷,進於禮如郳黎來。若耳提面命,瞿瞿規矩繩墨中,而悖德蔑義,淫泆凶悖,凜凜乎若斧鉞在頸,是謂詎淫息詖,與神禹周公同功。

  邑志稱,安遠新廢學,以崇教撫刁壞而服化。至於憲使,居喪以哀,討賊以勇,卻舶舟寶環以介。而郡侯懋昭先烈,以禦勒禦史,以嘉榖育氓,以膾炙嗜善,其於世經,有獲已乎?先大夫以《春秋》受學,忠湣公諸孫侃侃舉故典以訓。曰:廣平出佐驕主,而平津以相國綰侯印。然正誼明道數語,凜凜洙泗家法,而發蒙振落,且為淮南所哂。益服膺弗敢忘也。凡李之世,永永勿替,尚顧諟爾前楹。

  尊道書院記

  尊道書院在瑞州市南玄妙觀右,舊為廣福寺。正德間,華林盜起,寺僧與盜聯鄺,郡守按之,沒其廬,以為筠陽書院。兵火草創,僅存其名,而無士以居。嘉靖已醜,改為小學,並其名亡矣。

  丁未,天泉潘侯自翰林左遷,量移推郡政。至則祛元兇,平積逋廉,積年教唆摘伏如神,民大悅服。乃詢父老,稽故實,知書院廢頹狀,倀然以為己任。會署篆于袁,未及輯理也。既歸自袁,名實孚上下,政騰薦剡令出子來,進合郡士嚴試之。拔其尤六十人,厚贈嘉筵,陶養於書院。書院無所居,至借於玄妙觀。侯毅然振興,鳩工市材,咸樂義助。正堂曰“尊道”,示本也;會堂曰“同善”,協一也。堂後為正學祠,祠周程張朱、象山陽明諸大儒,昭的也。四齋兩翼,創號會六十餘間,居肆之宜也。合而樹綽楔,曰“尊道書院”。侯躬勤以導之,訓規以貞之,擇師以董之,紀會以匡之,時以稽之,勸懲以勵之。越三月而煥然落成。士習津津。侯複圖置學田,立倉役門役,與白鹿洞相悠久,尤將浚河以為襟抱。郡之俊彥告于諸薦紳曰:維茲玄妙觀,一道流耳,高宮崇室,金碧交輝,所以尊崇其師者如或見之。吾聖人之道猶天,然吾徒者顧尊之不及老氏,將怠與懾因之乎?天假良侯,以刑弼教,以會於皇極,是百世嘉績也。宜勒堅瑉,以章往而範來祀。

  東廓子發狀歎曰:富哉,尊道之教乎!二三子信以老氏之徒能尊其師耶?尊以文,弗尊以實,是狎而侮之也。春台大牢,熙熙欣欣,遨遊醉飽,莫知其所歸。而致虛極,守靜篤,澹兮以為無味,將孰識其真?吾儒通弊,則何以異於是?廣夏細旃,摘經獵史,繩趨矩步,嘉唐虞而樂商周,其器與文足觀矣,反而驗諸聖門,果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慥慥而相顧否?果博我以文,約我以禮,竭吾才而卓爾否?果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啟手足而知免否?果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致中和而信育否?果非仁無為,非禮無行,孳孳為舜而自反否?果能此學矣,則德自我修,道自我凝,禮儀威儀無一而非仁,發育峻極,無一而非天。是為尊道之至,待人而後弘。訓詁爾,詞章爾,經義爾,記誦愈博,辨析愈精,執柯代柯,睨而視之,其為狎與侮也滋甚。學聖之要,一者無欲。定性之學,大公順應。至於先立其大而致良知,不剿群說,不眩舊習,雖所入有異,而所趨則同。其尊敬捧持,充實光輝而不可禦,此七君子者由此其選也。

  勖哉,潘侯!貞率諸生,夙興夜寐,顧諟明命。由七君子之途轍,以深造鄒魯而自得之。無茹其華而落其實,以為老氏所張喙焉!于以張惶國家化成之休,而精光射於百世。豈獨瑞之士擅其澤乎?益客歲偕劉子邦采游匡廬,取瑞以歸,與況子維垣、廖子暹切磋全生全歸之學。而潘子篝燈連榻,三宿不能別,曰:驂也,亦願請事焉。

  方延客書院規摹草創而別,甫期成功。敏捷如此,非才與誠,曾何以感孚若桴響耶?夫勞力費財,以建嘉績,潘侯敬始之矣。不勞力,不費財,以保茲嘉績,而緝熙勿替,諸師諸士盍相與敬終之。

  彭鵝溪蘧齋記

  蘧氏之欲寡其過,使者能言之,而不為昭昭申節,不為224224惰行,至見信于南子。其於忘食忘憂,慥慥皓皓之功,切磋之必熟矣。夫冥冥昭昭異焉者,是為人而寡過也。外雖美,其中也必偽。昭昭冥冥無異焉者,則無眾寡,無小大,無順逆,無往非求快良知之地。是之謂自信。信則美,美則大,大則化,又奚不可升之有?以麗川之悔往追來,強於為善,距古知非,逾二年耳。由是而果于自信,庸德庸言,兢兢不敢放過,將篤實光輝,日新月盛,其希於化也,孰能禦之?

  往歲自小台過廣法,途與諸友論學。其長者曰:吾老矣,無以為也。渠方有目疾,因勸之曰:翁奚不迎醫?曰:醫未能良耳。曰:城有新至者,其去蒙撥明,眾爭迎之。翁瞿然詢所止,惟恐迎之弗至也。予靳之曰:翁老矣,又奚以為也。在座者皆失笑。夫知醫目而不知醫心,是弗知非者也。知醫矣,而障翳未淨,精明未純,是弗化者也。鵝溪勉之,來學跂足以望子矣。

  荒政篇

  世之談曰:救荒無善政,欲備之豫也。果若而言,將荒遂弗救乎?父母之于子也,飲之食之,教之誨之,顧之複之,惟恐其病也。不幸而病,其將棄之乎?故求荒如救病,酌其虛實,時其升降,而葆其元精元氣,使不閼其天年,是亦醫之善也已。

  嘗讀雲漢之詩,饑饉薦臻,周餘幾無孑矣。宣王側身修行,甯以躬丁耗斁之菑,而塚宰庶正趣馬師氏膳夫左右,以鞠以疚,以圖惠其寧。故蒸民常武,賦明命塞王猶赫赫中興之休。則荒政之方,其猶可覆視乎?

  聖學不明,長民者以速化為術,而閭226疾痛,恝不相貫。故申災不時,則蠲恩隔矣;賑恤不蚤,則流亡滋矣;保禦不周,則盜蔓起矣;勸貸不明,則請謁搖矣;支給不實,則饑者不予,予者不饑矣。若是而謂政之無善也,固宜。

  又曰:學之不講久矣,殺人以政,與挺刃無異也。挺刃殺人,司辟者必致諸辟。凶年饑歲,死溝壑、死萑苻、死疫癘相踵也,籍口於歲,乃逭辟莫之致,如吾民何?未論濂溪明道,假令魯中牟、龔渤海,其能旦夕安乎?雙溪曾君之是舉,為之兆也。其勸借而償,權宜劑耳。償而必追,是追捐瘠也。貸而不償,是失信富室也。古之救荒者,或立賞格,以崇其名;或優差役以報其費。是以義為利,貧富其交無恙乎?懋矣。曾君精求病癒之劑,以孚於上下,使婉婉赤子飲食教誨,熙然于壽富康寧,以宣暢昭代中興之政,于吾道尚亦有光哉!

  又曰:吾道之荒也,久矣!宋人助長,猶有苗可揠也。百畝恆產也,播荑稗,長荊棘,貿貿罔恤,傳後謖之遺,閔閔有秋,豐年以綏萬邦,戛然莫之孚也。願因諸君子共救之。

  劉氏小宗祠義田記

  東廓子偕蓮坪子游于衡岳,劉君崇簡以文甫趨會於石鼓,切磋義利之辨。曰:義與利對,利與害對。善學者以財發身,則合愛合敬,無往而弗利。不善學者以身發財,則胥戕胥虐,無往而弗害。故喻義喻利,匪自天降,安得挽俗習之戚戚,以歸帝衷之蕩蕩乎?

  逾十年,以文自湘潭歸於家,置灑會族裏,酌親疏而施之。置常稔之田一百二十畝,歲收租入一千桶,明列丘,假立券,以歸於小宗祠。擇祠之彥曰孟宿、曰仲湖、曰彥誠、曰如山、曰廉、曰欽善、曰仲鼎、曰一麓、曰如周,協力而司其出納;其目曰敬老、曰葬祭、曰贍士、曰義館、曰嘉勞、曰獎守、曰給乏、曰賙族、曰恤姻、曰助婚、曰助葬、曰扶病、曰施棺木、曰役法、曰濟無告、曰修橋樑,而終以生穀二千桶貸於所不及賙者,拳拳以範文正公為標的,囑諸子庠生師韓、師皐等世守之。遠近聞者,嘖嘖歎其義。而孟宿諸彥合祠征記于石,以為永久規。

  古之君子,其嗜於義也,若渴飲饑食,不容須臾離;而避於利也,不啻野葛雀鳩,望其氣而畏之。是以視四海如其戶限,而視萬民如同室之親。居族善族,居鄉善鄉,而居位以澤兆民。波庶類,永譽于萬世。跡文正公先憂後樂之志,慨然以天下為己任,豈系以創義田惠宗黨遂為快哉?峨冠鼎食,驁然科第爵位,而職思其義者,鮮矣!仆妾厭輕肥,而族屬為溝中;瘠犬馬,飫菽粟,而祖考無邊豆之獻。牙籌回回,昭闕後嗣。後嗣舉而敗之,如沃雪然。孰知天平義莊易姓改物,而範氏子孫猶按籍而稽之。古今義利利害之機,其左券相符已乎!

  咨爾以文,無一命三釜之資,而聞善必行。舉半生辛苦經營,以為尊祖睦族之典,怡然無難色。其加於人一等矣!吾將表之,以風於世。使藐爾韋布,有志於義者,竦然自樹,搴裳以升;而巍茲冠弁,未涉於義者,憮然自失,易轍而趨。則人人親其親,長其長,無不祠之祖,無不睦之族,幽明富貴,蕩蕩王道。醉酒飽德,而免于野葛雀鳩之毒。非移風易俗一大快乎?譬之舟然,厥長操之,群從楫之,雖峻瀨逆流,迄可以濟。譬諸屋然,厥父基之,子孫堂之,則塗堲丹艧,終煥然有立。維劉氏諸彥,暨爾後胤,尚一乃心,堅乃志,無或陽順陰違,始銳終退,庶宣昭茲義於無斁。

  潛江縣重修儒學記

  潛江舊隸荊州,聖主龍飛江漢,升安陸曰承天府,而改潛江各邑隸焉。匡直綏和,視他邑為優。四川夏君泗之蒞邑也,撫奠流竄,增飾城垣,慨然思展維新之政。瞻止學宮,厥址維隘,厥棟維摧,厥甓維頹,大懼弗稱天子之耿光。謀于邑之大夫士民,移諸爽塏。大夫士民欣然捐千金以助,而推謝引禮、諫李典膳棠分督之。時,眾志胥協,義問宣昭,撫按若竹墟屠公某、聚庵穀公某、梅林胡公某偉其議,監司若何公某、施公某贊其決。郡守若劉公某、孫公某宣其勤。經始於庚戌秋某月,越辛亥冬某月落成。中為聖殿,前為兩廡,又前為戟門,為欞星。道義門在其左,射圃廳在其右。對峙二坊,曰某某,曰某某。後為明倫堂,為兩齋,又後為敬一亭、啟聖祠,翼以鄉賢名宦。又後為諸師衙舍。舉無改成規,而欹者正,湫者辟,高者葷飛,密者鱗次,黯眵者彩張。諸大夫士民相與釋菜講頌,雍雍如也。邑博士譚子世美、周子文達子綱屬於引禮,詣山房以請曰:曩者真志實行之規,獲睹緒言矣,願紀成績,以嘉惠我多士。昔在洙泗之上,祖述憲章,上律下襲,其敦化川流,直與千聖同堂而兩儀並位。然舉趾發軔,實自志學始。學者志不逾矩之學也,所求乎子,天然之矩也,能以事父,則不逾矣;所求乎臣,天然之矩也,能以事君,則不逾矩矣。故庸德必信,庸言必謹,一毫不敢放過。至於相顧而慥慥,則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質鬼神,俟後聖,舉幽明古今而無二矩。世之學者記誦詞藻,偃然宗孔氏矣。飾輪轅,資羔雉,以邀爵位。甚者遺親後君,緬規矩而改錯,其為欹為湫、為黯眵,將孰從而新之?

  我高皇帝之訓曰:學者貴將聖賢言體而行之,敦尚孝弟廉恥,庶得真才。而大狩之諭承天,拳拳盡孝訓子、撫幼敬長之間,宛然洙泗模範也。雲龍風虎,聲協氣比。部使者至於郡邑,翕然鼓舞,翕然勸相。泮宮言言,邊豆有楚。咨爾多士,洗濯舊習,其果忘食忘憂,以不逾矩為志乎?其果事上使下,從前先後,絜斯矩以禦家邦乎?古今真妄,毫釐千里,正辨志第一義也。《爾雅》有言,漢出為潛,嶓塚微涓,瀦龍淵,會峽石,潛通罡山,沛然以朝宗於海,其闇然而日章乎?潢潦暴注,奔放四出,幾若雲夢,不旋踵而涸繼之,是為的然日亡而已矣。

  繼自今,師嚴其訓,士厲其業,官稽其課,俯然請事忠信之學,不失義,不離道,俾稽休運。曰邦舊命新,壽考作人,式與周室比靈斯,于新宮永永有光。幸慎無負!

  全椒縣儒學增修記

  全椒縣學在襄河之南,異時水失其性,激射學宮,弦歌日廢,人文不振。正德壬申,督學柱史黃君下教,遷於河之北,講誦鄉射粲然如制。適陽明先師來卿於滁,集邑之俊髦,切磋于良知之學,于水之必下、人之必善,千載一揆。諸生彬彬,颺颺趨於正教,而科第亦彚征不替。司諫南山戚君,其私淑而興者也。

  嘉靖戊戌,巡監覺山洪君以同志按邑,貞度崇教,亟訪戚子于南譙講所,謀欲拓之。南山子請曰:講所所獨也,學宮所同也。乃率諸師生相度規畫,發羨餘二百七十金以增修之。凡宮牆頹圯,築之削之者四百餘堵。前臨通衢,表以二坊,曰成德,曰達材。其東有墩,亭之曰觀瀾,蓋取諸孟子雲。督學午山馮君韙而主之,229山吳君以代覺山至,從而協之。舜原楊君以清戎至,複檄羨金贊之。會李尹舜民始任,欣然承之。鑿泮池以弘古制,廣隙地,崇敬一亭以尊聖訓,凡越歲而工告成。教諭趙珊、訓導呂230231巒嘉侯成績,遣諸生以征記于南都。

  東廓子曰:諸師諸生,其亦信於孟子之訓乎?今語人曰,水之必下,與堯舜周孔時同,則哄然信之;語人曰,人之必善,與堯舜周孔時同,則憮然而有疑。是何薄于自信也?夫薄于自信,則其信諸水者猶眩也。重湖巨浸,風恬浪甯,仰印天光,渺渺一碧。雖正明目而觀之,且無以辨矣。及於淺瀨急湍,濱旋交橫,則凡有目者洞然而無疑。故曰觀水有術,必觀其瀾。善而孟氏之覺天下也。夫孺子入井,而呼號匍匐,若洞瘝乃身;豆羹呼蹴,而蒙袂輯履,忍死而不食。此亦人性之瀾也。天下之觀性者,其果能洞然而無疑已乎?嘗試稽于孔門之授受矣,性曰天命,道曰率性。良知良能,溥博而時出,茲非源泉混混乎?戒慎恐懼,須臾勿離,所以修道也。茲非防其壅障而疏瀹決排之乎?修道而性複,則立大本曰中,經大綸曰和,範圍天地曰位,曲成萬物曰育,茲非宅四隩、弼五服、修六府,以賴萬世者乎?故善學者如禹矣,不善學者如鯀矣。世之封閉俗習,以遏天機,相矜以辭華,相軋以功利,相詡以技能,至於橫潰四出,遺親後君,皆鯀之徒也。先師之切磋於斯也,夫非述禹之方,以敘彝倫乎?諸監司之規畫而協贊於斯也,夫非望諸師諸生之咸為禹,以會歸其極乎?

  繼自今,無疑於信,無狃于習,無厭於學,無倦於教,思日孜孜于地平天成之績,而以方命圯族為戒,則孔孟之宮牆,巍然數仞,固可以得其門而入矣。由是而成曰德,由是而達曰材,由是而稽古曰監成憲,由是而從今曰極之敷言。是訓是行,庶以無負爾良師帥,且以無怍爾邑之彥。

  甯國縣重修儒學記

  甯國縣儒學,舊在縣治東夫子巷。相傳夫子南游,曾信宿焉。宋末以兵燹徙東門外,國初始定今址。而痺隘弗稱,眾鹹以為疚。先是,王司訓皥議欲東遷弗果,乃以禮勸耆民袁升等,市學南地而辟之。嗣後,勞尹紹科與添注葉少尹洪定議南遷,又弗果。嘉靖戊戌,樊司訓玭與其僚劉希易、劉均錫及諸生僉議新之。會升之仲子袁尹澤歸養於家,慨然纘父之志,于學南捐田三畝,道鑿泮池,複偕侄國子生袁橘分鄉募義。而耆老朱文熙等協其費,楊廷貴等董其勞,中丞歐陽公鐸義之躬臨規畫,行縣以禮禮袁氏。而柱史馮君天馭、邢君第鹹嘉焉。仍毀淫祠佐之。會助義者弗輯,袁尹瞿然曰,吾其可以稽上之令。遂以建家祠儲材鼎修文廟,而餘以助明倫堂。郡守曹君邁獎之,曰倡義崇功。複按行學宮,以罰金百令鈔尹奇,市民圃而拓之。於是隘者宏,卑者崇,煥然改舊觀矣。諸生王國臣、吳深等交相慶曰,吾邑其遂新乎?不遠征言,以紀成績,以詔於來學。

  鄒子曰:是績也,可以詔矣。夫捐財以隆義,鄉之彥也;崇學以敦化,有司之良也。嘉善以翕功,官弗費而民弗擾焉,當道者之休也。昔者夫子之南游吳楚間也,二三子亦聞之矣。絕糧于陳蔡,今邊豆有楚矣;沮封於書社,今王祀有章矣;狂歌於衰鳳,今佾舞樂奏有秩矣。以古准今,臧否何相懸也!在《詩》有之,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豈春秋時帝降之衷顧弗逮於今也?夫亦曰有以障之。故以爵位者,忌其進;以勳伐者,娼其成;以意見者,訾其偏。夫耳目之障也,將泰山弗睹,而雷霆且弗聞。及其障之撤也,則天聰天明,自足以辨朱紫而審聲律。故善學者無他焉,自撤其障,自複其明而已矣。雖然,今之三尺童子,亦知尊聖道如天矣。其視春秋時,豈盡瑩然無障也?亦曰習聞而沿見之。故以誦說者,擬諸言;以測度者,研諸隱;以文為者,摹諸賾。是三者,於訾娼有間矣,其於聖道,未免於障也。

  二三子其乘新學之機,以自新其德乎?其果能庸德而信,庸言而謹,慥慥以相顧乎?其果能江漢以濯,秋陽以暴,皓皓而不可尚乎?其果能經綸大經,立大本,知化育,肫肫而無所倚乎?真純而無障,自誠明者也。有障而去之,以複其真純,自明誠者也。二三子其毋自諉焉!未新也而若疚,已新也而若有獲,務求造於知之而成功,則廣大高明,與學宮俱績。先聖周流於昭之靈,洋洋且寵嘉之,其於爾鄉之彥、有司之良、當道者之休,尚有聞于來世。

  江漢複修二堤記

  嘉靖已亥九月,江漢修二堤,越壬寅十月告成。中丞石涇陸公傑主其議,少宰東橋顧公璘贊其決,郡守李君元暘、吳君惺宣其勞,而僉憲雙華柯公喬督其成。自江陵、公安、石首、沔陽、景陵、潛江,修江堤一千七百餘裏;自黃家堡至漢陽玉沙,增舊堤一百三十裏;自南北湖、龍家賽,創新堤六十五裏;自荊門、鍾祥、京山、沔陽、景陵、潛江、漢川,修漢堤二千餘裏。

  江漢之父老聚而議曰:惟我荊郢之間,漢涇其北,江涇其南,自春秋迄于五季,率倚堤為命。國初,郡縣長吏夏月猶聽政舟中。正德以來,江自郝穴入漢,首決黃師堤,而沿漢諸堤漸潰。民無山阜可依,至巢木棲屋,死者闔門飽魚鱉,生者枵腹填溝壑,蓋三十年矣,而始獲今日之休,如天之福。繼自今,良師帥鹹若茲也,我民其永有生乎!宜勒貞瑉,以彰嘉績,以范於來政。郡邑之長聞之,曰:善而父老之議。夫江水緩而蕩,蕩則易決。漢水迅而濁,濁則易淤。淤則宜疏,決則宜障。古之籌此者,具有範矣。往者黃師之決,至厪宵旰,蠲租頒帑,後莫之繼也。沔陽儲守疏修二堤,而議者難之。以為須十年之勞,十萬之費,相率憚縮而莫敢任。肆我皇上展孝陵寢,錫仁甸輔。一時公卿發謀協勞,請專憲臣以督之。因田以起庸,因丈以給餉,凡倚任簡用,遠邇高下,經費器具,粲然有章。民不告勞,稟不告匱,而江漢百萬赤子,廣輸二千里,脫魚鱉溝壑之戚,訢訢然得以廬其廬,田其田,而波於子孫。較之于古,將不得為瓠子之塞、宣房之築乎?乃駢然征言于山房。

  東廓子曰:益也聞之,古之聖哲以萬物為一體。其在唐虞,洚水未平,百穀未播,上下同德,相與憂勤惕厲。視溺猶己溺,視饑猶己饑。故真誠悠遠,博厚高明。至於地平天成,蒸民乃粒;九澤既陂,雲夢其一耳。諸君子之是役也,式承聖天子游豫之休,以錫福于江漢,其有饑溺猶己之志乎!今中丞入為司空矣,少宰入為司寇矣,郡守或陟或罷矣。長顧卻慮,以永更生之績。雙華子素所蓄積,其尚思以懋終之。雖然,赤子之生死豈惟水乎?獄訟濫,則以枉死;力役繁,則以勞死;夷狄盜賊橫行,則以鋒刃死;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以醉夢死。是皆大丈夫經綸化育分內事也。障百川而回狂瀾,其亦有巨堤已乎?後之君子,尚稽於前政,勸其能而懲其不恪,則斯石也,固思齊內省之堤也。其屬吏之簡用者,時則某官某官,皆有勞焉,法得附書。

  永新重修興文閣記

  諸師諸生,其粵稽文王之文乎?穆穆敬止,亦臨亦保,演羨裏樂辟廱,伐崇墉,駾昆夷,質虞芮,顯西土,以光四方。其純亦不已之德,與于穆不已同神而並化。洙泗源流,錯綜不齊。有以約禮對,則曰博文;有以力行對,則曰學文。而忘食忘憂,老至不知,上律下襲,祖述憲章,皓皓肫肫,與四時日月錯行而代明,是天之與斯文而大成也。

  正學不傳,往往並學文而眩之。詞藻注述,是飾是崇,而孝弟謹信、愛眾親仁,判然不相關,況望洗心齋戒,以神明其德乎?好古之士,慨然厭之敝而欲易之,孰若會人文之大成,使庶民興而邪慝息耶?帝降之衷,精明純粹,無有歆羨,無有畔援,蒸民與文王所同也。善學者,以兢業葆厥真,全而生之,全而歸之,無所待而興,以順帝則,是謂豪傑。不善學者,以逸豫滅厥德,舉之弗勝,行之弗至,而諉曰上無以倡也,是謂凡民。凡民之與豪傑,非昏明強弱殊也,在志無志之辨而已矣。固有博聞強記而躬行未得,其蔽也華蕩;篤志力行而不著察,其蔽也實而支;有探性命、測玄妙、自以為極深研幾矣,而脫略細行,批駁聖言,其蔽也高而虛。雖清濁殊科,其未免歆羨畔援均也。

  諸師諸生,其敬念之哉!誕登於岸,蕩蕩平平。陳蔡之厄,亦羨裏也;杏壇之樂,亦辟廱也。將居上居下、處順處逆,攸往不利,而況一科第之多寡,一爵位之性卑,又烏足以滑吾經天緯地中耶?

  惠州府興寧縣浮橋記

  興甯士民欣然願立石以詔後政。黃子執訊以告,曰:奎也,昔受學于安成,獲睹鳳林浮橋記,眷然有感於一家之義。去秋過故里,有溪曰武梓,捐俸易木而石之,裏無病涉焉。興寧猶夫家也,力倡吾民以建茲役,幸而告成,是吾民之好義而兆可行也。是以願邀福于鳳林。

  予讀孫樵題褒城驛壁,未嘗不懊然歎於學術雲。學術之昭也,視官如家,視民如子。而其湮也,視如傳舍,粉飾以娛過客,甚或毀瓦畫墁而利之。先曰之教,曰惟天地萬物父母,惟元後代天,惟公卿百執事代元後。故郡邑之牧,迄於今以父母稱。積邑為郡,積郡為藩,各藩為天下。崇卑廣狹縣矣,而酌天時,順地宜,拊育顧複,惻怛融液,初無偏而不舉之處。故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視匹夫之237瘃墊弱,若推而墜諸溝也。川澤不梁,國以亡覘。郵橋不修,縣以罷黜。由小觀钜,正從以秦越傳舍相恝耳。

  濂洛遺祠記

  吳中顧以三顧村為望裔,出晉司空和宋未中二者,有隱德,以兵燹盡捐其資,留薄田遺子公廉。廉生愚,讀書敝幾,追濂洛之緒,時稱原魯先生。嘉靖初,詔房遺逸,有司采父老遺言,舉祀大倉州學。其第五子爽幼贅于錢,為塘北顧氏。三傳至於海隱封君啟明,徙居長州。而長子存仁起進士,為司諫,力搜先德之遺。於是三學諸生呈於郡240守金侯,擇吳縣臥佛寺舊址,給佃建祠,扁曰“濂洛遺儒”雲。司諫君托吳郡博來鳳,執訊告曰:存仁幼視祖父習聞原魯公讀書四十餘年,常憑一幾。幾刓處寸許遺跡尚存。又聞其讀書必具深衣平巾,終日端坐。時人哂其迂曰,豈今之夫子耶?又聞批註經史不泥成說,字如米,畫如眉,端方類其為人。而後嗣畏法憚仕,悉毀其遺言,竟不聞所講究體驗者何學!願發濂洛之蘊,以惠我駿奔而詠歌者。

  益也,從事父師之訓,老未有得也,其何以為諸君子告?嘗升廬阜,謁蓮華,惕然夢寐之。感無極之真,誰其辟之?無欲之要,誰其揭之?自秦漢以來,性命槖籥,不涉聲臭,聖神彀率,不墮支離,於以紹洙泗而開伊洛,是元公之有大造於斯文也。主一謂敬,無適謂一,直以大公順應發天地聖人之常。視戒懼中和,命詞雖殊,而學脈融契。不睹不聞,恂栗瑟僴;莫見莫顯,威儀喧哧。與于穆不已、博厚高明同神而並化。故不從無欲而學,終不足以全歸無極之真。跡原魯公之講究體驗,無從而測也。然檢身如彼其肅,讀書如彼其勤,探討如彼其精。流風披拂,矯輕警隋,要非幸致者!益也,願有請。然左雅橫流,儒術湮塞。而海濱遺老,煢然孑立,冷焰墜緒,超然以尚友為度。矧聖代熙洽,正學日宣。俎豆祝嘏,其麗千指。而司諫以言事振其世,常過居庸為遷客。翩翩青衿,金舂玉應。德無常師,善無常主。同心一德,任重道遠。於以敦弦歌,崇禮讓,以上泝至德,俾濂洛之傳,炳炳如慶曆元豐間,是所望于諸君子。鑒司之匾,曰“宗嗣衍後”,祝駿奔也;曰“明學開先”,祝詠歌也。凡三顧之世暨三吳之彥,其何以自諉?

  石臒張使君量移吾郡,而徐生調元聚講宣城,咸慕古范後若顧子之請也。敬述所聞,以贊麗牲之石。祠凡為堂若干楹,寢若干楹,兩廊各若干楹。

  金溪龔氏先祠記

  浙江同志胥會于沖玄,金溪諸友趨以切磋,遂謁青田,聚望山,陟仙峰,觀萃雲題壁而別。庠生龔子廣與族之彥曰海、曰模、曰庶,狀其先祠顛末以征言。

  曰:龔之先,居閩之邵武砌山,曰薛任提刑;曰誥判婺源;曰汝楫累官太(原作大)常;曰鈞舉進士,助教太(原作大)學;曰霎宋紹興間以孝廉教授撫州,陟國子學正,愛金溪山水之勝,蔔居於市北,是為金溪始祖。二世曰仕榮;三世曰承佐、承弼,而佐以明經教宜興;四世曰景良,析居於黃山。入國朝,曰德以鄉薦教松陽;曰寬以貢教溧陽。而閨閫之教,許氏以孝顯,徐氏以節顯,鹹載邑乘,概乎有聞矣。

  弘治甲子,曰諒曰鐮曰銘始議建祠于永安坊之側,寢室六楹,中龕立始祖神主,冬至專祀之;側龕立先祖神主,立春專祀之。歲除元日,則合祀始祖先祖,而群昭群穆亦與焉。中堂六楹,以敘長幼,以申教戒,以行燕飲。前為二門,又前為大門,翼以兩廊,繚以周垣。歲以子弟之能者五人斂祭田所入,以供祀事。儀節遵家禮以行,而冠婚喪亦如之。今二十餘世,族指日繁。顧念曰立曰淳曰表曰祀,舉有聲科貢;曰世清禮於賓飲;曰商有志於學,與名流友善;而廣等僅僅步趨,鹹未有以顯其世也。顧不靳訓言,以勒貞石,庶以光先植而壽我來胤。

  東廓子曰:古有之,禮之所尊,尊其義也。備其器,陳其數,而弗著弗察,以自附于祝史,善學者弗安也。昧其數,棄其器,而弗行弗習,以自怍於豺獺,善學者弗忍也。列聖熙洽,禮文宣昭。名門右族,翕然以先祠是崇是飾。然四世之祠,斷以服制,已逾大夫,亦足以展親矣。而上及始祖,弗祧弗瘞,視七世九世,乃或倍之,得無近於僣乎?始祖之祠,重於始遷,以統群從,亦足以聯族矣。而略於親廟,弗蒸弗嘗,雖薦韭薦稻亦弗及,焉得無近於怠乎?方龔氏之建祠也,正學尚未光也。而皇皇以古禮自檢束,規式邊豆,登降祝嘏,鄉之人視而仿之,其器與數,粲粲然矣。

  二三子切磋於學也,其思其義而敬守之乎?愛其所親,敬其所尊,事死如生,事亡如存,先王所以通幽明之蘊,酌古今之宜,而盡隆殺疏數之度。此達孝者第一義也。咨爾金溪,非象山子之鄉乎?孩提知愛,及長知敬,哀墟墓而欽宗廟,千古不磨之良,與百聖無異也。自邇自卑,先辨真偽。積涓流以至滄溟,崇拳古以至泰華。合敬同愛,日著日存。以儀閨閫,以達鄉國,以保四海,而運於掌上。光前壽後,沛然有餘裕。以無玷爾先哲,且以無負茲良會。

  婺源縣重修儒學記

  聖學之要,以複其天為極。由唐虞至於洙泗,脈絡可具稽也。典曰天敘,禮曰天秩,服曰天命,刑曰天討。列聖相傳,而由一道。揖讓,大政也,而曰歷數在躬;征伐,兇器也,而曰畏上帝;迅雷烈風,細故也,而曰必變;畏匡伐木,逆境也,而曰生德,曰與斯文。精神融液,幽明符契。若唯諾陟降,耳提而面稽。故祖述憲章,上律下襲。雖未格文祖,受神宗,告玄牡,錫大賚,而敦化川流,不貳不測。日月與明,四時與序,鬼神與謀,以木鐸于萬世。萬世而下,尊崇表章,自天子至於庶人,北面而俎豆之。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學,可乎?志學者,志天命而不逾矩之正學也。天敘天秩,蒸民同具也。敦典庸禮,蒸民同能也。齋明盛服,非禮不動。立愛自親,立敬自長。以加百姓,以刑四海,以通於神明。言乎家曰齊,言乎國曰治,言乎天下曰平,言乎天地萬物曰位育。是為下學上達、全生全歸授受之緒。謂天而降材殊焉,是曰誣天;謂聖學而加損於帝則焉,是誣聖;謂蒸民而弗能希聖希天焉,是曰誣蒸民。微言日隱,貿貿時好。支離于訓詁,妍麗於詞章,穿鑿於經義。若鬱攸震電,交毀遞圯而莫或任之。間(原作問)有圖葺僅存,亦未能煥然以複其初。謹厚者安于小成。行不能著,習不能察,而諉天道於難聞。穎爽者騖于玄妙,高不自卑,遠不自邇,而玩人倫庶物於不屑。茲固紫陽先生所隱憂也。

  茲學之新,凡八庚戌矣。學不改辟,民不改聚,以時考之則可矣。咨爾諸師,貞率諸生,乘蒸蒸之機,任重道遠,切磋而琢磨之。俾恂栗威儀,發育峻極,煥然發聖蘊以達天德。異時稽古而談曰,靈山秀水,複有修德凝道者出焉。庶于帝其訓,於蒸民其式,于先哲其光。而良師帥之績,與茲學永永無疆。

  複修雲津書院記

  嘉靖丁未冬,年友晴川劉子煥吾蒙恩歸澄江之上,亟葺先世書院,偕從弟龍、弟元率侄師、洋、章,幹兒年等,藏修其間。澄江之耆舊及俊髦欣然咸從之遊。明年春,胥會青原,手狀修復顛末以請曰:雲津書院在龍洲之滸。宋嘉定間魁十世祖逢原公以聚徒受業,而曾進士曆記之。其後毀於兵燹。緇流者據以為庵,額曰“濟度”。先考賓州守敔嘗登白沙先生門,與叔祖合浦尹節協圖興複而力弗逮也。乃遍求名公碩流賦詠志跋,以存餼羊之義。孝廟時見素林公俊以中丞巡視,盡毀淫祠,複正書院之額,而所司弗虔,像設如故。嘉靖乙未,郡庠之彥蕭仕、劉朝佐輩告天憲使崧少張君鯤、督學愚谷李君舜臣、郡守竹墟屠君山,符陳尹魁,撤去幻像,以佛宮為修道堂,以後閣為大觀樓,而閣下為正學祠,以祀濂洛朱陸五君子,偉然舊觀矣。時魁驅馳宦轍,曆鈞州、寶慶、潮陽,以入水部,弗獲葺以學也。待罪詔獄,恒訂子姓灑掃之約。乃今得詠歌太(原作大)平,光我世澤,天列三峰,地湧墨池。雲岫無心,卷舒自如;泮流有本,晝夜不息。嘉興同志公之茲欲奉陽明先師並祀五子,而以先祖雲津、先考賓州附享,以無忘開創興複之功,用垂于無疆。惟惠來學,示以入德之門,則南安授受餘韻可續,鹿洞麗澤流風相247,將邦人實預嘉之。

  益方賴晴川子以宣暢師訓,整頓世教,圖無負晚節,其可外於切偲乎?聞諸晴川子曰,自吾聞良知之旨以“毋自欺”為三字元,始而不敢欺,繼而不能欺,終而不忍欺,茲其存誠閑邪之門乎?維帝降衷,物與無妄。性近習遠,始漓其真。掩惡著善,乃驅於罟獲。不有先覺,淪胥以敗。自怨自艾,自成自道,將誰任其責?凡我同遊,來詠來歌。內省不疚,以免愧怍。果能旦晝所行,夜可告天如清獻乎?果能平生所為,舉可語人如涑水乎?果能力行七年、表裏如一,刀鋸臨之、鼻息若雷如元城乎?若猶未也,是未得其門,忍自逸豫。如曰能之,則升堂入室,尚有慥慥皓皓在。

  維晴川子繼志以顯親,敷惠以蒞民,秉忠貞以匡主,兢兢焉服膺先師之傳而習之。所以辟邪慝、興耆俊、懋光雲津,以與四書院並休,其尚有賴乎?

  永豐六一書院記

  六一橋在永豐縣治西百五十步,以文忠公名。文信國過縣,書三大字懸諸楣。其所好義者於橋置店一十二間,建石橋庵於側,以塑公像,而召僧收租寧之。僧徒日繁,改庵為寺。而公之嫡派遠居於穎,遂無複奉蒸嘗者。

  嘉靖初年,雙江聶子豹以柱史按穎,求公裔孫歐陽雲給文回籍,為之授田置室。督學少湖公助其義,取橋店租給雲以供春秋之祀。而寺248屬諸僧。僧徒混雜市井,不遵清規,為諸庠生所呈。撫按符縣核實,歸僧于龍廻寺,而以寺址入官。眾牒交佃,當道靡適,從而僧乘隙以複業為訟。龍田張子言,自臨桂蒞邑,博咨父老,窮稽故實,慨曰,寺之興也,肇於六一橋,寺之廢也,改為六一祠,茲非天造乎?維六一翁泰山北斗,推諸昌黎,垂紳正笏,班諸韓富。而百世之後,巋然以從祀孔孟廟庭。公之恒言曰,死而有祠,四世之間;死而不朽,百世之傳。茲非自況耶?請得改寺為書院,奉安歐文忠公牌位,率諸生歲時俎豆之。如中丞淨峰張公,檄用以崇先哲,風來學,而一掃爭佃謀複之病。柱史白湖胡公韙其策,命佑議修葺,期成壯觀。議上,而柱史紀山曹公欣然報可,督以終事。適龍田子以風憲征,乃遴能僝工而亟礱石,以來征言。雙江子複以告曰,願有述以啟我邦人。

  益也,嘗稽諸方策,公生於綿,孤于秦,從叔父于隨瀧岡,歸葬時僅五齡。曆四十餘年,始以參大政,祔鄭夫人于崇公之墓。未幾入朝,以老於穎,竟未及再至。今距熙寧壬子五百有餘年矣,而鄉之大夫士眷然若子弟之慕父兄,分符以蒞,肅然起敬,若弟子之于師。此非今世之所希,將安能曠百世而相感耶?敷求典刑,明若觀火。考祥元吉,悠悠我思。其有能孤童自奮,畫荻學字,借韓文敗簏中,慨然思並駕乎?其有能力扶正類,排斥憸人,夷陵滁州,屢挫而不撓乎?其有能館閣春帖,舉筆不忘規諫,以稱真侍從乎?其有能卻柿木太平之文,以抑祥瑞而戒侈心乎?其有能疏拒羨餘,防剖削而杜利門乎?其有能矜恤脅、從活二千餘命於片言間乎?其有能訓兒侄以守廉任勞,至臨死節亦是榮事乎?其有能未及引年,懇疏求退,以全晚節而恥食其言乎?駿奔詠歌,懿德炳炳,孰無儆規?孰無磨濯?

  繼自今,通今學古,濟時行道,犯顏敢諫,瞿然不肯作嘉祐慶曆以下人物。茲龍田子與雙江子所望於邦之耋俊也!凡我成人小子,舉敬圖之,以無負鼓舞之典。抑六一之義,公所自命也。外不悴於圭組,內不勞於憂慮,而逌然以五物者自老,雖響九奏於洞庭,閱大戰于涿鹿,不足以逾其樂。其天世綱俗籟,奚啻枋鴬之視雲鵬哉!然而,猶有所待也。試使書籍不展,金石不集,捐琴棄棋,卻酒而游于物之初,公亦樂之乎?古之人戒慎恐懼,以建中和之極,視於無形,聽於無聲,過化存神,與貞觀貞明同運而並照,乃為浩浩淵淵,焉有所倚之學。惜也,予生晚,不及就公而質之。敬書以質尚友于公者。

  正學書院記

  南雄府新作書院,崇正學也。正學而祀先師陽明王公,繹教思也。公以節鉞提督南贛,總制廣東西,南雄鹹在屬治。其政教號令,道化勳業,薰濡甚久而深,父老家屍祝之。語及輒感泣,而未有倡義立祠慰永思之誠者。三十年來,世移澤湮矣。

  嘉靖癸醜,孝豐高侯以司寇郎來蒞郡政,嘗受學道愛人之訓,思以播諸士民。顧保安始興,戶口虛耗。而梅關淩江供役沖劇,乃躬自樽省,與二縣禁束洗宿弊而一新之。招流移,清糧稅,嚴牌甲,明鄉約,剿流賊以鄉兵,寬民費於橋252,隆社學以端蒙,培學宮以倡化。當道翕然宜之。不期年而奸宄屏,頑梗革。成人小子丕然向化。諸生偕父老以請於郡庭,願俎豆侯之成績。侯瞿然讓曰:是先師化民成俗舊典也。我乃斟酌緩急,無敢或253,以免於瘝曠,非冕之能,維先師之教。諸生偕父老以請,願建書院以祠陽明公,使士民世世有所矜式。侯乃卜官地於郡城之南,而監生董昭、吳一貫、尹世嵩咸捐貲董役,以身任其成。經始於甲寅之冬,曆乙卯夏釋菜而落成之。侯為之題曰“正學”,走書伻千里,曰願發先師之印,使嶺南之士預聞之。

  益也,于師門無能為役,然嘗繹其緒言矣。先師之訓曰,顏子沒而聖學正派遂不盡傳,學者往往疑之。昔在洙泗之上,齗齗仁義,從遊三千,速肖七十矣。勇可以治賦,藝可以足民,達可以專對,忠可以用矛,而禮可以接賓客,敬簡可以南面,親師取友可以彈琴而治。然而求志達道,慨然以為未見。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獨許顏氏之子有之。是聖學脈絡之偏正,其有劑量矣。博文約禮,舉從游速肖所共聞也,或疑其有隱,或諉於力不足。而請事竭才,師逸功倍,循循善誘,又從而庸之,是善學之蘊具可覆也。天下之言學術多矣,要之不過二病。滯于有者,以功利詞章為悅也;淪於無者,以空寂玄虛為悅也。有無之間,見與不見之妙,于高堅前後間卓爾如有所立。謂之有,則非無也。謂之無(原作如),則非有也。非真見聖道之全,其孰能默而成之?

  甚矣,中庸之難擇,而一善之難得也!知視聽言動一於天則,而不可頃刻離也,則知所以欲罷不能矣!知天則之無方無體,而不可以言象求也,則知所以欲從未(原作末)由矣!先師之詠良知也,曰無聲無臭,而乾坤萬有基焉。無而未尚無也。又曰不離日用常行,直造先天未畫。是有而未尚有也。博約正脈,躍如在前。千載絕學,誰為不負一生者?隱居以求,求此正也;行義以達,達此正也。長民者,將以誘民衷而弗納於邪也。

  高侯之揭正學以鼓舞多士,風于齊民,將非以成己成物,傳師訓以光之乎?爾諸生其敬繹之。輯柔君子,而屋漏莫覯,是隱顯異也,寧能聽言如愚,退省而足以發乎?日至月至,頻複無咎,是久速異也,寧能三月不違,無祗悔而元吉乎?愚魯辟喭,而貨殖億中,是氣習異也,寧能廓然屢空,渾化滓渣,而與天地同體乎?自易其偏,自至其中,弗能弗措,以光良師帥成績。先師於昭之靈,其尚克照臨之。異時陟五嶺,觀羅浮,當瓣香摳衣,預於駿奔詠歌,以敷教思于無疆。

  枝江縣文昌精舍記

  樂安董子燧切磋于青原復古之間。嘉靖庚戌秋,筮令枝江,以所學迪於士民。顧庠序就圯,科第弗振,乃節縮贖金,躬相風氣之宜,於學前築堤,彙水為湖,中累石為印臺,臺上建敬一亭。傍舊有文昌祠,改為精舍,堂曰“顯道”。外為號房,翼以名宦、鄉賢二祠,前會為門。役成而民不知勞。當道嘉其績,鹹器之。時與諸師諸生發明孝弟忠信,以禦於家邦。眾志翕然,胥奮以興。越二年壬子春,邑博士蔡子文清、彭子堯軒、得子佐謀于邑尉喻子棟曰:枝江之文運其將昌乎?具狀以征言于石。而庠生王弼、鄒魯、董槐、李顯等介董君靜合詞以請。

  時方聚講東山,同志咸造。有言者曰:風俗移人,豪傑且不免。故善教者明好尚以新視聽,而洗濯其志。狄梁公之撫吳楚,以俗喜機祥,力掃淫祠千七百所,獨存神禹泰伯四祠。夫董侯將不能為梁公乎?有言者曰:君子之導民也,因其勢而引諸軌物,故俗易從而化易成。文信國記梓潼祠,以為士以文進,必有執其予奪於形聲之表,天爵人爵,內外先後,神遊太虛,當無戾聖言,油然仰止,戒懼日倍,他日以仁義居公卿大夫,于世道攸系。董侯其將與信國同乎?

  東廓子乃言曰:益聞之矣,道無二致,學無二功。盈宇宙一氣耳。統體曰天,主宰曰帝,功用曰鬼神,命於人曰性,率性曰道,修道曰教,善養曰浩然之氣。故出王遊衍,無敢逸豫,所以事天;小心翼翼,陟降左右,所以事上帝;齋明盛服,所以事鬼神。聖學自邇自卑之功,立愛惟親,立敬惟長,而通於神明,光于四海。古之人受命如舜,無憂如文,繼志述事如武王周公。郊焉格,而廟焉饗,其仁孝真純,長長幼幼,運天下於掌。祖述憲章,上律下襲,敦化川流,淵淵浩浩。雖明王不作,直與千聖同堂,兩儀並位。是謂合德、合明、合吉凶之學。董子之學于青原、復古也,其有異聞乎?舉斯學以迪斯民也,其有異矩乎?

  枝江在楚為僻邑。然荊江左旋,紫山面峙,若霍梓潼之忠義,中庶子之規諫,董司馬之清約,尚書令之純實,劉隱居之廉惠,而高令汝士以善政為鮮於侁所薦,鹹凜凜然與列宿爭芒。諸師諸生詠歌於斯,駿奔於斯,升台石,瞰湖光,思齊先哲。典刑未泯,仰瞻敷言,耿光咫尺,相在爾精舍,神而明之,庶無負爾董侯牖民化俗之休。江都度越諸儒,在正誼明道二語。經德不回,祿自至焉;言語必信,行自正焉。是以道義為悅,誠也。邀科名,資聲望,是以功利為悅,匪誠矣。故至誠者,盡性以知化育;思誠者,行法以俟命,不誠者,媚奧灶以獲罪於天。諸師諸生,尚敬擇之,以繹教思,用習於世世無斁。

  復古書院記

  復古書院,松溪程侯之所作也。初,毅庵孫侯聚講于學宮,環聽者至不能容。顧迫於城隅,無同充拓。乃即四鄉為惜陰之會,以間月為期,五日而散。諸大夫諸士謀于諸父老曰:是暴寒無恒也,盍斂義為居肆之規?有先出以為倡矣,時上無主之者。迄十年未克就。

  嘉靖丙申,程侯量移而致,以朔望講于學宮,聞是議而韙之。乃躬相度,得舊學基於東郊,兩水三橋,風氣完固。前臨雙峰,背負比華。而浴沂仁風、禮義嘉名固存。曰:茲其文明之祥乎?維昔安福,以忠義文章顯于東南,邇來漸闇矣。自今,其將複于古乎?於是,酌仕隱以出貲,議遠邇以略址,別繁易以鳩工。蓄木者獻其材,藏書者獻其籍,積產者獻其田。眾志子來,罔有差池。其冬,彭山季侯自郡署事,謀于竹墟屠侯曰:刀筆筐篋,古謂之不識大體。茲舉也,其移風易俗之兆乎?政暇往督其役,複出版籍器用佐之。三泉俞尹新至,則協贊之,扁額之。明年,少湖徐公視學政,曰:茲吾責也。勞來匡直,以迪于成人小子,庶其使自得乎?檄王少尹鳴鳳專董之。工以成告,以幣征記於益。中丞浦南胡公聞之,曰:吾志也。章善癉惡,樹之風聲,茲非古之協心以底道乎?符郡以敦其請。

  益乃揚言於堂曰:諸父老、諸大夫諸士亦知上之人所以期許之厚乎?夫所期於複焉者,將語其弦誦之舊,則系於地矣;將語其科名之盛,則系於天矣。無亦有系於人者乎?史臣之稽古,曰欽明文思,曰浚哲文明,茲堯舜之德也。堯舜之德而以詔我士民,非經望人人之自昭明德,以升于唐虞乎?唐虞之隆,比屋可封。良知良能,非獨豐于古也。上有精一之傳,有敬敷之教,而又有祗德之刑,是以遷善遠罪而莫知為之者。當是時,豈無庶頑讒說哉?侯明撻記,是庸是威,罔不並生於光天之下。及教之湮也,養弗以正,用弗以德,而刑弗以弼教。其所尚訓詁詩賦經義,祗足以增明德之封閉。而入孝出弟、謹言慎行、聖門所不可須臾離者,乃至紕繆乖戾而莫或救之。當是時,豈無有猷有為有守哉?驅于時好,動於浮言,利害叢於中,而欲惡眩於外,其能不見是而無悶者幾希矣。

  聖天子懋隆敬一,以昭放熏重華之緒,而公卿至於百執事罔不丕應傒志。中丞所以保256,督學所以敷典也,郡邑所以承流而宣化也。協然以崇正學、迪正教為好,非天將興唐虞之治乎?夫上之所好,下從而趨之,訓詁、詩賦、經義若草偃風,使好德行道藝而弗厭弗倦焉,其不可以複唐虞三代已乎?凡我造士,凡我造民,兢兢然以尚友千古,自成自道,為昭明,為時雍;即升於位焉,為惠疇,為寅清,為俊明亮采,為代天工。庶幾不負期許之德。若上顧厚之,而躬自薄之,為昏迷,為侮慢;即升於位焉,為象恭,為圯族,為殄行,其何顏以陟降於斯?

  復古書院凡八楹,二門凡六楹,文明堂六楹,而廣高二丈二尺有奇,深倍之。後堂如復古之楹,視堂高一尺有奇,深三之。兩齋各十楹,東西各四號,號各六楹。松溪子自有記。後堂之後,擬為尊經閣。東號之東,擬為射圃觀德亭。尚以俟後之君子。

  臨川縣改修儒學記

  臨川在撫州附郭以縣,而學僻在郭外,圯漏不葺,師生日議遷徙(本句原為:而學僻在郭外,師生日議遷徙,圯漏不葺)。適寶應以廢寺入官,據城中之勝,籍其材與產,改作有贏。而上橋寺僧凱其利,眩以貨賄,潛以請托,而為之力者複煽以浮言。凡三改而三沮。夫辟佛教以崇聖化,於義至順也。徙敝學以入廢址,而財力弗擾于民,于政體至易也。乃至於十年弗克就,嘻,其異哉!

  督學事少湖徐公奮曰:古之人當世主尊尚異端,猶倡為廬其居之規,矧革寺汰僧,德音屢下,而因循若斯,誰執其咎!中丞浦南胡公燭群奸以決正議,而守巡陳公、林公交程奮之,署郡事通判王侯夙夜綜畫之,經始于嘉靖丁酉之冬,越明年以告成。維門將將,維堂噲噲,維廟翼翼,維閣崇崇,維齋舍穆穆。縉紳耆耋改觀改聽,鹹以為天厭浮屠氏之汙,而將啟文明之運也。亦惟休哉,吾友明水陳子致少湖之命,命饒許二生以征言于南都,曰:記有之,凡學官先事,士先志,事之未克成,官之責也。事成矣,而志未辨,是諸士之憂也。願聞所以詔之。

  嗟乎,士之尚志,在孟氏有成訓矣。良知良能,上帝所降。恒性必善,猶水之必下,本非逆也。孩提知愛,及長知敬。達之天下,無待外索,本非艱阻也。然而學術日僻,德業日圯,恒貿貿焉而靡所成,將無亦有所阻乎?剽經獵史,琢句組章,邀冒祿位,耀身肥家,其於貨賄類也。間有嗤其陋矣,以纂述為勳業,以臆中為實際,假借舊聞,依憑人言,其於請托類也。部有察其方而求之矣,入譽出毀,黨同伐異,瞻前顧後,且進且卻,其於浮言類也。二三子其亦思自奮自燭,自程督自綜畫,以求日躋於休哉?

  今浮屠氏之學,固亦不染聲利,不縈聞見,不怵利害,翛然自以為明心矣。而外人倫,遺事物,畢竟非天然自有之中,而不免於自私自利。故象山子接孟子之傳,直以公私為千古儒釋斷案,夫非諸生之鄉先哲乎?草廬子嘗記斯學矣,曰洗濯舊染,以涉聖涯,與學官俱新,俾臨川為洙泗,夫非諸生之夙訓言乎?陟降於斯,駿奔于斯,藏修詠歌於斯,肅然惕然,須臾勿離。庸德庸言,慥慥相顧,俾仁義之良充諸身,征諸家邦,准諸四海,垂諸百世。庶幾無愧爾訓言,無玷爾先哲,無負爾良師良牧。否,則浮屠氏且反唇而哂之矣!籲,其蚤辨之哉!

  是役也,清戎傅公首發贖罰三百金以相其成,巡按秦公、督學張公協之,郡守陸侯蔔期鳩工而沮。嗣是,分巡趙公杖僧而籍其產,分守戴公贊之,郡守項侯撤廢象以請,而複沮。嗣是,少湖公躬詣相度,辟永豐倉空地佐之,巡按陳公允之,郡守257侯力承之,為流謗所中而三沮。於法當率聯得記,其沮者以隱弗書。

  虔州報功祠配享記

  報功祠者,報先師陽明王公功也。配享者,舉三湖邢侯珣以配公而與享之也。先師之功在宗社,教在士類,澤在黎庶,嘗生祠於濂溪祠。後政者謂弗虔也,徙於郡邑學宮之右。益嘗偕同門俞尹大本祗謁遺像,議隆報祀。會晴江喻中丞蒞虔台,慨然圖纘公之緒,修厥廢墜,以秩祀典。複念贊襄成功,邢侯預有勞而祀弗及,以詢於士民。士民協其議,而林郡守功懋贊其決,方憲副任核其實,遂列祀名宦,而設像以配於公之側。伻來征言山房,曰:維公之學與邢侯之政,皆司成氏所素濡染也,其昭明貺以信於後。

  益也,有慨於中逾三十年矣。往歲受學于虔,時方剿橫水,破桶岡,平浰頭,郊野樂業,商賈四集,而成人小子橫經講學,歌詩習禮,雍雍文物之盛。暇日以通家謁三湖於郡齋,曆詢親冒矢石,規畫章程,眾譽歸重焉。逆濠之變,益複在軍門。樟樹誓師,西山搗伏,豫章複城,黃石俘馘。公扶疾冒暑,鞠躬盡瘁,以靖巨憝。而邢侯與松月伍侯259然為稱首。吉兵將北,侯麾義勇陷陣以往,歲斬賊帥,以260逆魄,其績尤偉焉。功高謗興,群憎反構。權奸勢閹,朵頤封拜,將陷公於不測。而嗾以掠焚,大多為同事諸君罪。聖明禦極,爵賞始及公,而侯竟參藩陟左轄致其事。公辭爵,力爭之,至有虛受升職,實畀退閑,阻忠義而快讒嫉。反不若觀望引避可以安享富貴,無眾口之誹,誠不忍叨天功,掠眾美,獨受殊賞,以靦顏面聽者為之汗背,而竟無所濟。未幾而公之爵亦弗世及矣。益嘗告執政曰,死忠死孝,自是臣子降衷,豈以賞不賞為加損?而國家礪世磨鈍,亦使乘風雲,附竹帛,賞延於世,以為鼓舞之具。試評江西功次,何啻安化!而賞罰黯闇,豪傑疑沮。異時南征北伐,奚以為軍旅法程?此事自關國體,非一家恩澤計。執政善其言而未改,豈待時而發耶?

  肆茲中丞,闡幽振鬱,順物情以勸有功。而監司至於郡守縣令,敦古舉義,應若桴響。充是操也,秉鈞軸,幹化機,別淑愚,樹風聲,罔俾黯闇疑沮以蔽懿德。將式克休前政,欽成烈以聞於無窮,其兆足權輿矣。益不敏,尚執筆以俟。

  克復堂記

  吾友鹿崖鬍子之守廉也,慨然自奮曰:廉瀕海而郡,逖京師萬里,然考三代,准四海,明德無異也。鼇欲灑濯而新之,以揚聖道,翊皇化,其必由教乎!乃稽往牒,詢學宮舊址,迸玄妙觀以構書院,名之曰“崇正”。繼複思曰,學之正脈,宜莫若顏子。名其堂曰“克復”。日與四庠之秀竭才勿罷,以風于齊民。會門人趙子可旦陟丞郡治,瞿瞿交贊也。乃執訊以請,俾遐方知聖學授受之蘊。

  益與鬍子切偲舊矣。往令樂安,命弟鮤預于青原。比調吉水,塚子考寧以九齡趨九邑之會。及自柱史謫鹽城,亟創書院以迪於邑。茲複勤勤於郡,若訓子弟然。甚矣,鬍子之學道以愛人也!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故親無弗親,民無弗仁,物無弗愛。自腹心手足至於齒發爪甲,無弗在所養者,是之謂仁體。儒先成說,乃以己為私,以歸仁為效,於心頗疑之。子所雅言,曰“為己”,曰“正己”,曰“求諸己”,皆對人而稱也。問仁一章,凡三言之,而二以為私己,一以為真己,則何居?果以歸仁為效,則畏于匡,微服于宋,絕糧于陳蔡,匪直不與,而顧戕之。其果吾道非耶?蓋聖門嘗發于君子之問矣。克者,修治之義也。禮者,天然自有之敬也。克己復禮,其修己以敬乎?天下歸仁,其安仁安百姓乎?故視聽言動,己之目也;非禮勿視聽言動,修己之目也。除卻視聽言動,便無身矣。聖人系易以複之,初九歸諸顏氏子,而其象曰不遠之複。以修身也,則修身之為克己,其較章明己乎?身外無仁,故曰仁者人也;仁外無心,故曰仁人心也。知此者,其知授受之蘊矣。

  明命赫然,兢業萬機。放勲則天,重華協帝,性之也。盤銘丹書,乃複其初,聖敬日躋,執競惟烈,反之也。其知之而成功,一也。廉郡雖遐,其視聽言動,將異于鄒魯乎?廓然虛中以下仁,是曰休複;挺然中行而弗滑群議,是曰獨複;肫然篤恭而不息,是曰敦複;斐然進取而弗能守,是曰頻複;224然習俗,甘謂不能以自賊,是曰迷複。諸士子之請事於斯堂也,其為休為獨、為敦為頻為迷,在敬擇之矣。

  夫學宮之徙變,為黃冠羽流數百年矣。一旦而煥然章縫,陶然弦歌,以並于上國,在反掌間耳。學術之湮,變而為訓詁詞章亦久矣。一旦而崇正教,敦實行,仁其身以仁天下。顏何人也?予何人也?將孰跋之而孰疐之?幸無忝於堂!堂之後及西東,為尊經閣,為正學祠,為觀德亭,為燕居,為號舍。大司馬甘泉湛公及柱史瑞泉陳子具有記。

  積慶堂記

  晉江張子來柄教事,與通州阮子、新安鮑子銳然鼓舞諸生為任,嘗聚講文明堂,切磋陽明先生之訓,瞿然若有契也。張子語諸生曰:昔我先君教里安時,夢陽明公遺以積慶堂三大字,覺而占之曰,公振古豪傑也,無思而感,吾夢吾之後其有紹公而興者乎?嘗卜基於南溪學堂之左,而未克構也。不肖孤天敘舉于鄉,兄天衢廩于郡,弟天紀肄于大學,始奉母氏黃命,堂而扁之,以成先志而范於後胤。乃今祿仕獲與東廓司成交也,若得言以發陽明公之蘊,俾夢時幻語為覺時實事,其先君實寵嘉之。

  諸生請曰:夫張氏之慶,其積也奚若?曰:吾張由唐季光州固始入閩,居仙遊縣。至宋侍講公讀以文學顯,既裔孫贅于265水之林衍,為東西中三派,曆十七世,宗人數千指矣。而男力穡事,女不休蠶織。家雖裕,罔有服美于人,瞿瞿以忠厚勤儉襲家聲,系先世積累之慶使然也。我大父坦齋翁始徙龍津,居登瀛裏,知書樂客,以居積為業。嘗歲大侵,為稅長貨貧者輸,鄉歸仁惠焉,客潮以沒。先君南溪甫七齡,家日落。大母某矢節教之,即嶄然思自立。學成,從遊至數百人,躋仕者相蹤也。及魁麟經,署里安,仿湖學為之規,恩若家人。諸生刻石以志思。比令樂平,當姚源兵燹,撫以勤勞。預平寧藩之變,投牒終養,民泣留,為立遺愛碑。至今樂平祠於名宦,而泉郡祠於鄉賢。顧不肖孤兄弟無能光顯其慶也。雖然,猶思與吾子孫嗣綏之。

  諸生奉以告鄒子。鄒子曰:或者者預聞善慶之訓矣。維皇降衷,蒸民受之。良知良能,炯然天機。以親父子,以和兄弟,以肅君臣。即善即慶,更無等待。若嗜欲弗節,而障壅其秉彝,即惡即殃,更無躲閃。其在聖謨,惠迪從逆,吉凶影響。而日休日拙,決於作德作偽之機,非待于外以為慶也。學之不講,而以富貴與壽當之,故千駟為肥,首陽為瘠,陋巷為促,東陵為永,烏在其影響也?即如張氏之積也,力穡事,則厘有囷矣;勤蠶織,則桁有服矣。仁厚則鄉歸評矣,恩義則士歸教矣,撫字則民歸政矣。若弗穡而望囷,弗織而望服,刻薄而望感,秕政267窳教而望思,皆夢中景也。跡南溪之志,其欲破幻夢而覺以實際乎?咨爾張子,268兄268弟,從以孫子,務深造于良知之蘊,掃蕩嗜欲,昭融天機,是人人可以進陽明公也。先師之學,世或娼之,而張氏孳孳奕葉弗替,其以合於天而罔顧畸於人乎?畸於天為殃,合于天為慶。凡張之世其尚敬積之。

  堂在城南通濟門外,環瀛溪之流,北枕紫降,左聳泉山,右抱羅裳,而法石、雲麓、寶林諸山如屏如架,以揖於前。崇二十有二尺,廣如崇三之一,深與廣等。高明鞏固,與地交勝雲。

  武夷第一曲精舍記

  武夷山在崇安縣南一舍許,峰岩峭銳,溪流廻折。仙真隱逸之流,恒據以自勝。至宋文定胡公、西山蔡公父倡子和,以經術行誼有聞,而考亭朱先生卜精舍于五曲大隱屏下,有仁智堂、觀善齋,及鐵笛、釣磯雜詠。當道者表揚日虔,將沒官田一百石入精舍,供祠祭,而五十石均撥文定、九峰二書院。於是仙窟隱廬煥然名教地矣。

  肆我列聖熙洽,人文丕興。甘泉先生、陽明先生宣聖學以醒群聽,識者翕然宗之。嘉靖戊午,郡丞董子燧謀于郡守劉子佃,以茲山為二翁過化,議立精舍於第一曲幔亭峰之勝。劉子欣然力主之。遂偕僚友吳子文俊、徐子栻共成之。邑令崇安戴子瑞、建安俞子意、甌甯黎子複性、政和祝子舜齡、松溪楊子誠、浦城王子大中、建陽顧子名儒協贊之。請于提督269峰阮公、方湖王公、代巡鬥山樊公、古原鍾公、督學相江胡公、公守龍岩顧公、分巡健庵舒公鹹報允。而遴睦主簿祉督工焉。時龍溪王子畿、少龍賀子涇適至閩,韙其議,相與樂成之。遂以二月之望送主入祠,題曰陽明甘泉二先生祠。中為正學堂,左右為號房各六間,前會為門,曰武夷精舍。門前為坊,曰大明道德之宗坊。前為屏,曰一曲奇觀。右為觀瀾亭,左為樂山亭。其後,右為甘泉行窩,左為陽明行窩,各三層三間,皆可藏修息游,與文公書院並顯矣。

  劉子遣伻謁記于山房。維聖學之正脈,自唐虞至洙泗可稽也。克明俊德,始於堯典;若有恆性,發于商書。而曾子子思演之以範來學。性善之旨,至荀楊而淆。為訓詁,為詞章,為功利,為老佛,貿貿焉莫或正之。天啟濂洛,克續其緒論。聖之可學,則以一者無欲為要;辨性之常定,則以大公順應學天地聖人之常。宛然洙泗家法也。跡二先生之學,曰致良知,曰體認天理,超然獨接濂洛,一洗夾雜支離,而歸之明物察倫之實。故好德所同,揭虔昭範,若有驅之而欣其成者,是誠何心哉?道南之派,衍于洛水,數傳而考亭勃然以顯。今之詠歌駿奔,其亦慨然思以道南自任乎?瞻彼仙逸,茹芝飲瀑,輕軒冕,除塵穢,至於淩三光而超泰清。吾儕自視且辟之,而真志未融,實行未嚴,童習白紛望洋靡所屆顧,不貽若輩哂乎?

  孰為樂山?吾志吾仁。孰為樂水?吾志吾知。隱居以求,相觀以善,不藉外鑠,而深造自得之。是維無負諸君子風厲之休。益也寤寐九曲,恒思寄足焉。茲幸而依歸有所,且託名前楹,不為山中生客。尚圖脂車策270,與同志磋磨之。

  世美堂記

  茹之先自河南徙常川,始祖曰惇,祖曰元。惇善而好仁,以三仁名其子。甫五六世而孫支蕃衍,以詩書文物曄然顯於南北。其號南宗者宗循仁,曰洪,以善書被征修大典,授壽光縣丞,其配陸與從子惟賢之配關,先後以守節旌。曰玉,以貢至新甯縣令。曰鑾,以進士曆官福建參議,世居無錫。其號北宗者宗居仁,曰文中,扈從供太醫院事。英身復辟,以壽百有四歲召見文華殿,賜冠帶袍靴,宴於順天府。仍命諸271272273274家。曰海,直內庭禦藥房,以三子貴累贈奉直大夫。曰鳴玉,以鄉薦守均州;曰鳴鳳,以進士曆趙府左長史;曰鳴金,以進士曆知承天府,世居京師。邵文莊公錫產也。考其世德,愛其子弟,群彥莊誦其275制敕為題其堂曰“世美”。其太學生曰鏊,自臨川簿改安福丞,來問記。

  東廓子曰:富哉,世美之義乎?俗之美非其美也,久矣!而誰與正之?且而以壽考為美乎?則修短有定數矣;以豐貲高位為美乎?則得不得有命矣。雖欲世諸,烏得而世諸?矧就其紛紛,又焉知美之所定,巢由以為高,而宰世者隘焉;羿奡以為權,而尚德者鄙焉;篯鏗以為永,而齊物者夭焉。故士或射時以治生,或行歌而拾穗,或扣關以求售,或逾垣以避使,或能經以延年,或棄蔬而立枯。嗟乎,是貿貿者而奚以辯之?故曰,富不在財,貴不在位,壽不在年。知世者,其知天下之至美乎?天下之至美根於吾心,萌而為善,幹而為信,華實暢達而為美。故父得以慈,子得以孝,兄得以友,弟得以恭,臣得以忠,而婦得以貞。上以立天經,下以張地維,而中以成庶類萬化。若然者,將約而不濫,樂而不淫,高而不驕,卑而不懾,耄耋而不衰,短折而不殤,焉往而不獲其美?若然者,弱而稚子,幽而閨閫,微而仆妾,將自美自信,自成自道,焉往而不獲其世?君子若欲褆身而範家也,其必由是乎?以予觀於世美之集,見重熙之澤焉,見養老之禮焉,見刑於之化焉,見繼述之隆焉,見藝文之富焉。然聖門之美,或未之祝也。故竊推是義以記諸前楹。夫在天為元,在人為仁。茹之先君子則既詔之矣。凡茹之世,不顯亦臨,庶以無替世德,無忘文莊公之教。

  聚秀樓記

  初,江文忠公萬里守吉,創書院於白鷺洲,置田租,收濠利,以膳諸生,恒數百人。宋理宗嘉之,賜額,置山長。嗣後,洪水淮寇相仍為害,蒞政者有哲有怠,遞為汙隆。

  皇上嗣統,銳志唐虞之學。而致齋黃公宗明祗若德意,興複文廟講堂,尋以擢去,而水害亦未息。郡之諸薦紳暨諸文學議徙慈恩寺,負隍瞰江,與洲相望。右峙神岡,左挹螺山,後環天華、瑞華,而前列青原諸峰。贛江合瀘河二水以彙於洲,悠悠欲留江山為勝。白塘何侯其高至,韙其議,慨然任其成。請於當道,報允。考圖拓基,度材庀役。堂曰崇正,閣曰雲章,東西齋曰尊德,曰集義。而前構俯江之樓,因為出入關焉。選師儒,征九邑髦俊,以追先哲,于人文為勝。

  守益以荒政入府,侯集群僚醴賓,登茲樓而樂之,請名之曰聚秀。侯欣然曰:江山無古今,人文有顯晦。洙泗泰山卓矣!濂溪以周,伊洛以程,橫渠以張,紫陽以朱,象山以陸,赫然日月貞明。而吉郡之顯,若瀧岡以歐,文山以文,梅礱以李,一峰以羅,餘韻猶存焉!願聞秀之義與聚之方,庶章往而範來。

  益乃遂言曰:秀之義,其取諸禾乎?松柏以操,桃杏以華,蘭桂以馨,而非木則無以飫生民。管商以權謀,申韓以刑名,儀秦以縱橫,老佛以清淨寂滅,而非聖學則無以立民彝。士也者,萬世之稻梁黍稷也。唐虞曰敷典,夏殷周曰明倫,而孔門曰庸德庸言。相顧而慥慥,其後稷氏授受之政脈乎!肄庠序者,鹹出百家。宗孔氏而顧以浮文獵時資,是談農譜而望飽。人謂斯何?經世憫俗,創書院以新耳目,祓心志,將期上農以徯有秋也。昧昧我思之。聚之方有三焉,襏襫弗服,錢鎛弗庤,荼蓼弗薅,螟螣弗畀,火旱弗溉而潦弗泄,將率耄倪而餒弗振,是其責在諸生。某281稗,某橡粟,甚者曰某野葛鳥喙,其鹵莽而耕,滅裂而芸,且無幾耳,則後之於耜,舉趾何則仿焉?是其倡在鄉大夫。曰肅曰乂,曰哲曰謀曰聖,則雨賜寒燠以時;曰狂曰僣,曰豫曰急曰蒙,則反時以恒。而百榖之成弗成,俊民之章弗章,捷若影響,是其機在良師帥。隆古盛時,天子公卿躬建中和之極,而塾師至於州長,戒其奇衺,書其孝友,任恤其歸老於鄉者,坐於聖門,以察勸之。是以恂恂而孺,莊莊而士,由由而君子,肥于家,以肥於天下。是謂聚秀之極。侯舉醴酌賓,遂酌群僚曰:予與諸君子282任其成,以率二三子,庶由瀧岡文山以泝濂洛,尋洙泗,以宣昭代人文之化,其無負茲江山。

  樓崇三尋有奇,廣倍之。其前綽楔白鷺洲書院,仍舊額雲。

  忠哲祠堂記

  由唐以廟食顯於潮者,曰昌黎伯韓子,賜額曰忠佑。我明嘉靖戊戌,潮之士民祠改齋王子,以配昌黎,額之曰忠哲。潮士沈升之等曰:我改齋先生篤志好古,皭然負大節,在史局時,視時政闕失,在位莫敢言,獨上封事,以為孝宗敬皇帝之子惟陛下一人,宜親享太廟,孝養兩宮,總攬乾綱,緝熙聖學,為天下萬世自重,豈可嗜酒以荒志,好勇以輕身,惟是縱喜怒,移威柄,弛紀綱,摧士氣,召天變?言甚剴切,與韓子諫迎佛骨表異事同忠。比謫三河驛,當道重其義,遣署攸司,而談守倫辟仰韓書院,俾諸生師之。先生秩然嚴肅,以身為法程。闡明道奧,敦尚行誼。浮詞詭俗,奮然辟之。一時士習丕變,被於閭226,有寧為刑罰所加之風。視韓子之延師,異功而同哲。

  哲人雲亡,遺澤尚留,而雜列名宦,未獲專祠。庶士庶民,愴然以為闕典。時晴川劉君魁以同志署郡事,諏俗稽典,複修改齋子之教,亟請于憲伯葉公照。公慨然感曰,茲非法施于於民乎?氣節足以激懦,文章足以起衰,學術足以端範。予茲弗允,將閼於郡望。遂檄郡以詞金。創祠于南隅社學之右,歲以官山租米,於七月之中師生致忌祭焉。會長溪鄭君宗古述職歸郡,銳意作興之,俾國子黃生懋學征記,以範來者。

  益也,與改齋子嘗切磋於斯學矣。能愛其親者為能愛其君,能保赤子者為能保其民。夫饘酏以養,飴蜜以甘,菫荁以滑,凡以盡愛也。及於疾疚而藥餌之,癰俞而針砭之,豈弗念其親將有大愛而不能解爾?故將順其美,人臣之饘酏菫荁也;匡救其惡,人臣之藥餌針砭也。針砭弗用而屏其躬,將惻然永懷,罔不在君父,而奚忍悻悻以自標其保赤子也?均是愛也,納諸軌則,蘄成立以壽也;禁其奇衺,懼覆墜而夭劄也。故古之課功,曰安富尊榮,曰孝弟忠信,是之謂天下一家之學。佛骨一表,辟異端以閑聖道,其為藥石也大矣。蘇長公廟碑,號為筆桿千鈞,而其詩曰“作書詆佛譏君王”,譏之為言,非以藥石為弗愛乎?曰“要觀南海窺衡湘”,是幸藥石之弗用,而悻悻以幹譽也。善乎改齋子韓祠之序,惓惓發明君臣之際。而曰志于忠烈者,於正學或未能信能明,夫正學則忠烈固由此出。嗚呼,後之欲尚友改齋子者,即此可以論其世矣。

  是舉也,彰善以樹風,順眾以訓俗,庶幾士堅其習,民敦其風,官慕其烈。諸君之范於潮也,博矣!判郡胡君裕彭君某、推郡張君某協力贊襄,若或啟之。海陽陳尹、本府庠楊教授萬程潔牲致祝,儼若臨之。懿德同好,蓋驗之猶信雲。

  永豐縣重修儒學記

  初,成化癸卯,永豐縣新孔子廟,一峰羅文毅公倫謁之,以為尊孔子以文,莫若尊以道。而世之學孔子者,無異于優孟之學孫叔敖,舉失其真。其詞侃侃然至今讀之毛髮尚竦也。嘉靖癸卯冬,益適至永豐,雙江聶子豹與鄉大夫士出貲議新學宮。時,中丞淨峰張公嶽主其議,柱史槐川魏公謙吉核其成,縣尹魏君夢賢及梅丞繼儒經營締構,以臻其績。首文廟,次明倫堂、尊經閣,次欞星門,次號舍,次名宦鄉賢祠。逾年秋八月告成。林掌教應芳執訊諸生曰:願以繼文毅之聲。益不敏,請繹聖學之真,與二三子商之。

  夫忠信與人同,而好學與人異,非聖之異於人也。學失其真,往往出於忠信之外。故以訓釋為專門,詞華為名家,著述為功勳,精神愈竭,歲月愈邁,而進德修業茫無與幾存義之實,遂蹴然以聖為絕德而弗可學。二三子其亦考于孔門功課乎?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其天機惻怛,非以正行也。庸德有未信,庸言有未謹,終於龍德剛健中正有未純粹。故有餘不敢盡,不足不敢不勉。兢兢業業不自滿假。至於相顧慥慥而後快,慥慥者非于忠信有加也,不失其本體而已矣。二三子反身而驗之,庸德果信弗信乎?庸言果謹弗謹乎?不足果勉弗勉乎?有餘果盡弗盡乎?自欺自謙,學術誠偽之關也。嘗竊怪洙泗之上,從遊三千矣,速肖七十矣,其於好仁惡不仁,胥許可底績也,而孔子喟然有未見之歎!則諸君子向道宿方,竟何功課,其聖門閑偽存誠一大爐錘乎?嗜欲者,偽之蠹也。仁也者,誠之精也。由是而約,由是而樂,由是而顛沛。故富貴不處,貧賤不去,而殺身且不避。彼可以尚、可以使加者,皆不得謂之皓皓。皓皓之真,與堯舜一,故曰祖述;與文武一,故曰憲章;與天地一,故曰上律下襲;與天下萬世一,故曰刪述以垂憲。是果何修而得之?誠者天之道,聖人事也。思誠者人之道,學者事也。建學立教,非進學者于聖乎?曰孔子吾師也,自顏孟迄諸儒先,曰吾師門彬彬也。駿奔於斯,陟降於斯,詠歌於斯,吾獨可以自棄自小已乎?

  學之失真,舊習蒙之,猶可諉也,發其蒙而一新之。當道之鼓舞,邑令丞之勸勞,鄉大夫士之規畫,寧獨文具而已?忘食忘憂,不怨不尤,竭吾才以尊孔子之道,甯為真叔敖,無為偽孟優。瀧岡金牛,山川具在。豪傑林立,弦歌洋洋。益不敏,固宗國也,願與二三子敬圖維新之真。

  宣城縣昌黎別業記

  昌黎韓公家鄧之南陽,幼孤,隨兄會謫嶺表。會卒,從嫂鄭歸河陽。建中貞無間,避地江南。韓氏有別業,在宣城,因就食焉。

  正德戊寅,督學石崖林子慕公之風,而舊址莫稽。乃擇敬亭之勝,毀佛氏像而祠公焉。後政者慮無以守,仍置僧以司灑掃。僧徒私崇其教,殿像輝煌而徙公於傍停。荊蓁四侵,風雨搖搖。嘉靖已亥,白坡何侯以量移至,慨然歎曰:公力排釋氏,而顧寄釋氏以居神,其饗之乎?遂捐捧鳩工,相地甃基。而南岡曹侯適來協圖厥成。為堂為門為垣,扁曰唐昌黎伯韓先生祠。祠左一徑,夾竹而行。窅然出祠後,構亭其上,曰敬亭。仰止門右循山麓而上,松泉迂曲。甫半裏許,設楔綽於橋,大書曰昌黎別業。郡之人士來游來歌,恍然若韓子之複見也。戚生袞、戚生慎、貢生安國請紀成績,以訓來祀。

  東廓鄒子曰:嗟乎,是可以訓矣!當唐之世,廣廈名苑、飛廡複壁、列鼎重茵、眩視而駭聽者何限?如檜之偃月,載之芸暉,呼吸風霆,291弄日月。曾幾何時,而枯槁棲鶴,凍雨浮埃,徒為嗤唾之資。若公以孤子覉客,迫寒饑水火,一時蓬茨蓽門,誰與比數?而七百餘載,諸君子剪蕪辟頹,揭虔妥靈而俎豆之,使檜與載而有知也,懾伏窺窬,曾不得一染指焉。天下萬世之真得真失,即是可以定矣。方公之論佛骨而謫潮也,皇甫鎛沮其複進。及定鎮州而向用也,李逄吉忌而欲出之。其雷蚊市虎。捷捷憣憣,內結群璫,外連八關,好莠自口矣。然直筆所評,以逄吉之流為蝮蛇野葛,而公巍然泰山北斗之望。南陽祠之,山陽祠之,袁祠之,潮祠之,孔廟祠之,雖另墅荒基,猶閔閔恐其弗傳焉。天下萬世之真是真非,即是可以定矣。正學弗彰,往往棄真而趨妄,以祿位升沉為得失,以毀譽同異為是非,如啽囈中恍芒無所適。諸君子之是舉也,其醒啽囈而卑自得師乎?師善而齊,師惡而省。弘獎仁義,興起名教。是人人可為昌黎子也。故師其忠,可以報主矣;師其惠,可以拊民矣;師其信,可以交友矣;師其文,可以翼典誥矣;師其學術,可以辟異端而閑聖道矣。而欲為鎛與逄吉者,亦可以愯然愧,勃然立矣。是績也,豈獨以訓宣城?詩曰“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其碑諸祠下,以波觀者同求天下萬世之真。

  衢州府孔氏家塾記

  宣聖正宗,南渡居衢,自四十八代孫端友始。其請建廟賜祭田,自孫憲使子秀始。請置博士,世襲奉祀,自沈郡守傑始。立孔氏家塾,自劉節推起宗始。文中子曰:通于夫子,受罔極之恩。是情也,萬世共之。故崇廟貌,妥神明也。專官而祀,肅對越也。育群蒙以正,昭繼述也。其於崇德報功,鈞也。

  劉子以家學望於蜀中,而事賢友仁,瞿瞿然以聖人為的也。其言曰:聖人之仁,視天下若一家,而況於子孫!忍使其蹈非?幾幾之弗慎,舜蹠懸焉。故及其蒙而養以正,茲聖功之要矣乎?乃即城城南東嶽廢址,改建孔氏家塾,敦請有行誼者以司教誨,而躬臨考閱,時給筆劄以示勸。凡為門者三,為正堂者三,為東序者三,以迪成材。西序者三,以訓幼稚。東西為號者十,為照廳者六,外為店者六,以備修葺。復議置田以膳其終。

  益歸自南雍,劉子偕郡守王子聚諸師諸生切磋於衢麓講舍,攜孔氏童子四十餘人,歌鹿鳴伐木之章,恍然若遊洙泗,聆絲竹也。孔族之彥,曰說曰彥總曰彥才曰彥統曰承智曰弘毅,儼然征言,以紀其成。益惕然避席而對曰:二三子,聖人之正宗也。四方於是乎觀訓。聖門之訓子弟,具有成法矣。曰入孝出弟,謹行信言,愛眾親仁,而餘力以學文。學文也者,將以博古今,廣聞見也,而以餘力從事,其諸良知之宗旨乎?孩提知愛,及長知敬,眾所同好也。弗孝弗弟焉,斯惡之矣。言而忠信,行而篤敬,眾所同好也。弗謹弗信,斯惡之矣。嘉善尊賢,容眾而矜不能,眾所同好也。弗愛弗親,斯惡之矣。故即良知之同也而允之,善其有不積乎?即良知之同惡而去之,惡其有不化乎?若知善而著,知不惡而掩,而徒博古今,廣聞見,偃然自附于孔氏之徒,其為侮聖言也滋甚!昔在複聖公立大中以詔常道,援天而授諸人,曰天命謂性;推人以還諸天,曰上天之載。而其審幾之功,自戒懼以至育萬物,自無惡于志以至刑百辟,首末無二途轍焉。茲避狂以趨聖之彀也。學射者弗志於彀,眾必哂之。羿之後而弗至於彀,人其將謂何?二三子其乘良師帥鼓舞之機,夙興夜寐,以自盡其天聰天明,以自樹于正宗。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家塾。

  卷之五 簡類

  簡張東沙督學

  教鐸賁臨敝郡,以病體未得趨奉,緒論言念夙愛,恒用瞻跂。士習之漓久矣,貪爵祿而忽道義,競文藝而怠行檢,相沿成習,猝未易變。得大君子風以動之,使洗濯舊習,以漸積大猷,知己之至望也。

  丈田事極荷主張,學道愛人之訓,諸生誦之無不感激。沖風雨,冒炎蒸,以求無負至教。賴天之福,漸已就緒矣。特類冊將完,校對方殷,若不及時早集,以便編審,則曠日持久,不免以舊冊征糧。每圖之虛302將及百兩,積二百餘圖,不啻萬金。而奸民猾吏仍食萬金之利矣。欲望台下俯矜民隱,將督丈諸生考畢先令各執其事,曲加獎掖,以堅其初心。其超然嘉遁者,以禮禮之,使相與砥礪,以濟大艱。合邑萬姓之感也!中間疑沮譭謗,勢所不免。有不便其私者,有娼其成而忌之者,有輕信而吠聲者。然秉彝在人,久當自定。天有顯道,鑒戒不爽。是緝緝者徒取不韙耳。夫甘苦之味,亙古今一也。當其惡寒發熱,則甘苦易味。然自無疾者觀之,正可閔憐。今郡侯、別駕、節推諸君,皆洞燭時弊,察見底蘊。幸博詢而審斷之。

  病體尚未愈。近以長兒受室,賓朋應酬,複爾大作。力疾布此申侯,便間幸有以藥之。

  複王純卿侍郎

  承示及諸鄉袞多以丈量為不便,約赴訴所司,以沮其成,而欲生博采眾論以處之,使眾慝不作而人心一是,豈獨休戚相關之念?合邑困窮,其皆拜大賜矣。虛糧之害,吾邑甚於焚溺。當戶役者,破家亡身,不可名狀。故衰訴於朝,求丈量以拯之。

  生歸至螺川,適聞其說,過不自量,贊助末議,亦少盡被發纓冠之情。以為邑之君子當必同此心,而不虞其若是異也。今既曰督丈,諸友通賄曲法,任意增減,則請諸公備聞其詳。某戶富民,減糧若干;某戶巨賈,減糧若干;某戶士夫,虛增步數若干,虛增糧數若干。或查諸冊,或踏諸田,當減則減,當增則增。天理王法,凜不可紊。又何必含糊支離,肆行萋菲,盡舉丈量而壞之,使困窮之水火益深益熱,不亦大忍乎?

  蘇山範大參謂,七八千虛糧,非丈量何以尋究?若士大夫果以為田少糧多,則差官覆丈,虛實自辨。應占年兄謂,請將生與彼貳家之田,及諸公稱枉之田,及督丈諸生,及富民巨賈,有弊者逐一差官覆丈計止,及概縣五分之一,亦不久勞而可辨矣。不識高明之見以為如何?所論編審之宜,須丁糧相應,而良善士夫稍加優異。雖俟齋公未相見,然料必有同然者。事之成敗,自有定數,在生輩初何加損?特為困窮勉苦耳。若得惠言,以解群公方熾之鋒,以救困窮垂絕之命,陰德莫大焉!對客草草奉複,幸終教之。

  上黃石龍宗伯

  秦郡守至,獲拜教言,隨力疾寄謝,未審登徹否?帝心簡在,入贊禮樂之柄。為夷為夔,致聖主于唐虞,此明公所素蘊也。三重之教,曰德曰位曰時,斟酌時宜,不大聲色,以協百辟,靖兆民,使中和位育之效,於吾身親見之。師門未盡之業,善類實胥望焉!不肖之軀,未敢自棄,時與同志交砥互礪,以求無負至教。然稍涉勞頓,則病勢複作,薄命所限,其亦有定乎?勘保荷維,久已具覆,而題允尚未見。此或銓司有所遲疑。渴望明公一終之。

  自謫宦以來,不敢作政府書入京城。雖元老,皆舊僚。桂州公有世講之契,亦未嘗一達,恐涉幹進,以玷師友。念明公以道義相許,而今之所請,在退不在進,是以冒陳其衷。儻沐仁言,得以靜養元氣,消融苛毒,異時精力稍充,堪任驅馳。敢忘斯世,以孤國恩?臨楮無任,懇切伏翼。德炤汝中諸同志皆法器也,願垂倡率,以幸來學。

  簡張石磐汝立

  西歸未獲執別,恒用馳跂。歲聿雲暮,倍深居諸之感。柴桑老公所謂“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每一誦之,毛髮悚然。願與高明圖之。此翁優遊邱壑,無用世之地。其汲汲欲騁而自勵者,只在匪道曷依,匪善奚敦,以求不墜先師之訓。不必建功立業,乃為有述。執事以為然否?憶昔侍改齋兄陟降龜岩,慷慨相許,正欲脂車策驥,共追千里。故鄙詩曰“珍重離居思自勵,山靈解勘歲寒盟”。今改齋已全歸,英氣耿耿,與日星相上下,未知後死者畢竟何如!山靈巋然,獨對朝霞,得不為所椰榆,以無愧改齋,實所至願。願執事時箴規之,無我遐棄,使獲洗刷舊愆,如歲必遒;培養新得,如春方至。慶倖孰大焉!

  答王子成

  中秋與汝光及兒輩待月池濱,雖間有雲開月出時,終是旋開旋閉,無由洞見冰壺寶鑒之體。因歎吾輩用工亦多是此等症候。針雲之蔽月,非月之罪也。私欲之蔽其良知,乃是吾輩自相招引,自相停留,其罪將孰委乎?來劄自昏自汙之旨,此吾輩之藥石也。願推與同志共服食之。前有簡達玄妙,約與起元同來書屋,使兒輩得終教。而文旌已歸,旦夕能如所望否?

  簡君亮伯光諸友

  病體未得愈,坐闕馳候。辱誨愛懇懇,若恫瘝在身而望基其瘳,敢不佩服以報!近汝止、尚謙、德洪、汝中諸兄枉教,扶疾而臥聽之,乃知向來起滅之意,尚是就事上體認,非本體流行。吾心本體,精明靈覺。浩浩乎日月之常照,而淵淵乎江河之常流。其有所障蔽,有所滯礙,掃而決之,複見本體。古人所以造次於是,顛沛於是,正欲完此常照常明之體耳。夙夜點檢,益覺警惕。無由面訂,有懷耿耿。惜陰嘉會,正恐以久而玩。故欲協建書舍,以宏居肆成藝之規。幸加意作興,以底於成績。不勝至望!

  力疾口占,命兒代啟。時因便風,無惜瑤音。

  複夏太仆敦夫

  秋間辱惠浴沂亭記,及示滁學諸生,訓語殊感誘引之勤。顧按諸鄙心,若有不安者。以迎醫治疾,未能以請,使至複厪軫暉,不以疏簡為譴。是以輒呈固陋,以求指點誨。

  夫今良知之教,乃從天命之性指其精明靈覺而言。《書》之明命,《易》之明德,而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無往而非良知之運用。故戒慎恐懼,以致中和,則可以位天地,育萬物。而擴充四端,則可以保四海如運諸掌。今乃疑吾心之良知為未足,則多學而識,其將愈於一以貫之乎?良知之明也,譬諸鏡然。廓然精明,萬象畢照,初無不足之患,所患者,未能明耳。好問好察以用中也,誦詩讀書以尚友也,前言往行以畜德也,皆磨鏡以求明之功也。及其明也,只是原初明也,非合天下古今之明而增益之也。世之沒溺於聞見,勤苦於記誦,正坐以良知為不足,而求諸外以增益之。故比擬愈密,揣磨愈巧,而本體障蔽愈甚,終亦不能照而已矣。博文格物,即戒懼磨充一個工夫,非有二也。果以為有二者,則子思子開卷之首,得無舍其門而驟語其堂乎?曾氏之樂,與孔顏之樂無以異者,特有生熟之別耳。故常為之說曰:童冠泳歸之樂,日至月至者也;簞瓢陋巷之樂,三月不違者也;曲肱飲水之樂,純亦不已者也,其功一也。由日至月至而守之,則可以三月不違矣。由三月不違而化之,則可以純亦不已矣。若以放浪形骸、留連山水為曾氏之樂,則夫子喟然之與,不亦輕乎?

  凡此皆鄙心之所疑,而不敢以隱者也。無由面訂,有懷耿耿。佇望德音,慰其饑渴。

  複聶雙江

  宗兄甯至,辱惠教言,以病冗未及複也。敝邑之害,漸次平寧。核田以明虛糧,捕寇以安流離,皆當道諸君子之賜。久安長治,正在今日。若得均裏甲以平苦樂,懲窩黨絕芽蘖,則數十年之利,尚克賴之。

  越中之論,誠有過高者。忘言絕意之辨,向亦駭之。及臥病江幹,獲從龍溪緒山切磋,漸以平實。其明透警發處,受教甚多。夫乾乾不息於誠,所以致良知也。懲忿窒欲,遷善改過,皆致良知之條目也。若以懲窒之功為第二義,則所謂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人一己百,人十己千者,皆為剩語矣。源泉混混,不舍晝夜,以放乎四海,性之本體也。有所壅蔽,則決而排之,禹之所以治水也。決排之功,夫豈不勞?然惟因其壅而導之,未嘗以人力加損。故曰行其所無事。若忿欲之壅不加懲治,而曰本體原自流行,是不決不排而望放於海也。苟認定懲窒為治性之功,而不察流行之體原不可以人力加損,則亦非行所無事之旨矣。高明靜得,其何以批教之。

  簡鮑複之

  於淑歸,承手教懇懇,具感故舊之情。扶疾南歸,杜門謝事,時與原理子東交砥互礪。每當得意處,未嘗不念整形複之學也。學之不講,聖門所憂。所謂講者,非以資口耳,所以講修德之方法也。下文所指,聞義而徙,不善而改,便是講學以修德之實下手處。明德之明,人人完足。遇親而孝,遇長而弟,遇君而忠,遇妻而別,遇朋友而信,無往非明德之流行。流行之合宜處謂之義,其障蔽而壅塞處謂之不善。學問之道無他也,去其不善以歸於善而已矣。若舍人倫日用而別有所謂講學,則將得罪於聖門,宜吾複之之所詆矣。

  病體未得愈。雖瘡口稍合,然遇勞則復發。南都勘保已久,而題覆之本尚未見報,幸于當路一贊之,使得靜養元氣,以除苛毒。則賜退之惠,勝於引進矣。臨楮不盡善瞻跂,惟力善自愛,以慰遠望。

  複黃致齋使君

  君侯蒞吉,未及期年,而庶士庶民眷然懷思,至今不能忘。南歸目擊時事,遇盜賊猖獗,權豪橫肆,士習澆漓,必相與慨慕曰:使致齋公在,當不至此。因歎儒者之效,章明顯著如此!旬宣之政,不得之吾邦,而得之閩,何吾邦之不遇也!崇卑者,爵內外者地(疑為也),而素位以行之功,無往非學。願君侯日廣素學,以尊主庇民,使閩人之思,猶吾吉人,非吾道之大快乎?

  王生師觀歸306,賜教諄切,振其怠弛而鼓舞之。雖在疢疾,敢不惕然以奮!所示已發未發之旨,及主靜寡欲之說,足見日用切實工夫,直寫胸中所得。然鄙人所聞,亦不敢不竭盡其愚。夫良知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指其寂然處,謂之未發之中,謂之所存者神,謂之廓然而大公;指其感而遂通處,謂之已發之和,謂之所過者化,謂之物來順應。體用非二物也。學者果能戒慎恐懼,實用其力,不使處私用智之障得以害之,則常寂常感,常神常化,大公順應,若明鏡瑩然,萬象畢照,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後矣。主靜寡欲,皆致良知之別名也。說致良知,即不消言主靜。言主靜,即不消說寡欲。說寡欲,即不消言戒慎恐懼。蓋其名言雖異,血脈則同。不相假借,不相襯貼,而工夫具足。此先師所謂凡就古人論學處說工夫,更不必攙和兼搭,自然無不吻合貫通者也。

  高明深造,其何以嗣教之?武夷佳什,未得奉和。近稿寓上求正。

  複戚司諫秀夫

  扶疾南歸,杜門謝事,是以海內知己坐闕馳訊,而左右乃軫存之,欽服高義!竊聞聖門事業在止至善。至善者,良知之真純而無雜也。是真純無雜之體,常寂常感,常大公,常順應,故無眾寡,無大小,無逆順,隨所遇而安之。是之謂大行不加、窮居不損之學。山中靜養,與惜陰同志時相切磋,亦頗悟得此味。古人所以簞瓢陋巷不改其樂,正為實見得是耳。吾兄以奧學勁節,當明天子四目四聰之任,所以為德為民,自有定籌。向題卷阿分詠卷以贈伯載兄,謹錄一通求教。不激不隨,大公而順應之,乃是鳳鳴朝陽之德。若從俗以靡,與急於一逞,皆雜以自私用智,非真純之本體矣。汝中兄同志之雋,所得最深。若時相砥礪,同升中行,吾道之大慶也。合併未期,臨風瞻跂。小詩並錄清覽,風便不靳鞭策之!

  複王東石時禎

  明水使者致教言,殊感誘引之勤。以多病所困,遂稽於奉複。吾兄靜養日深,注述日富,多士日歸,斯文之望也。敢不罄竭所聞,以求是正。

  先師格致誠正之說,初聞於虔州。以舊習纏繞,未敢遂信。及質諸孔孟,漸覺有合處,然後敢信而繹之。蓋聖門之論學,未有不行而可以為學者。故學之弗能,弗措其功。事父而未能也,則學之為父子焉;從兄而未能也,則學之為兄弟焉;先施而未能也,則學之為朋友焉。故曰,我學不厭而教不倦,又曰為之不厭,誨人不倦。為也者,為仁聖之道也;誨也者,誨以仁聖之道而欲其為之也。由此觀之,則學之為知行合一也可知矣。聖門之論智,未有不行而可以為智者。故知斯二者而弗去,乃為知之實。而擇乎中庸不能期月守者,則比於自投罟擭,不得為智。由此觀之,則智之為知行合一也可知矣。忠信修辭一章,萬為明盡。自其忠信之存於中謂之德,自其忠信之見於威儀言辭之謂業。德業猶形影,初未可岐而二之。知至至之,進德居業之始;知終終之,進德居業之成。以其始條理而言,故曰可與幾,所謂智之事也;以其終條理而言,故曰可以存義,所謂聖之事也。知至知終者,知也。至之終之者,行也。始終條理,知行未嘗離也。由此觀之,則智之不可專以知言,聖之不可專以行言,其亦可知矣。孟子大成之譬,天以比三子之為小成也。小成之樂,亦必金以始之,玉以終之。若謂三子饒於對而略于智,則將謂樂之小成饒於玉而略于金。世寧有此節奏乎?樂之一字,必兼金玉;射之一矢,必兼巧力。有三子之玉,必有三子之金。有三子之力,必有三子之巧。特比諸孔子,有大小偏正之殊耳。以意逆志,是謂得之。此孟子讀書之方也。《大學》古本,固未可必其為孔門之舊。然孔門他章例之,如克己復禮、修己以敬、出門使民、忠信篤敬,皆未嘗先知後行也。曾子之自言,如仁以為己任、臨深履薄、遠暴慢鄙倍,則皆合知行而言之。由此觀之,則《大學》之為完本而無闕傳,其亦可知矣。

  大抵先師之教與諸儒不同者,以求理于心現時彼求理於物也。求理於物,則以吾心之良知為未足,而必求諸外以增益之,故不免以探討講究為學,以測度想像為智。若求理於心,則良知之明,萬物皆備。知善而充之,不善而遏之,如權之於輕重,度之於長短,無俟於揣摩而自得之矣。來教乃疑舍知而務行,不免毫釐千里之繆。此傳之者未審也。其謂格致是明此心之天理,誠正修是體此心之天理,則已知天理之不在物矣。然格致誠正修,皆明德之功。明德如明鏡,非用工摩擦,則自私用智之障,未必能去,而大公順應之體未必能複。故明道先生曰,天理二字是自家體認出來。若未體而先明,是先求磨鏡之方,未嘗實用其功而懸料其明,明其可得乎?

  病體尚未愈,不得摳趨請教,廬陵諸友約以七月既望會于青原,擬力疾買舟赴之。若得子敬同令侄本仁乘興一來,相與切磋所得,以質諸高明,亦離索之大快也。近作數篇錄上求教,佇望德音,慰其饑渴。

  簡湛甘泉先生

  碩德重望,正宜啟沃明主以柄國是,而複置諸南畿,豈天有意于南畿,使成人小子獲終所依歸乎?古人課君子之功,以安富尊榮與孝弟忠信同科,是或一道也。願明公無秘華扁,以藥來學,雖在疲癃,必俾全其天年,使萬物一體之實學融液貫徹而無壅滯,此公之所祗承天休者也。

  不肖之身分宜屏斥,乃至累堂尊僚友為之悚仄不寧。然賴師友平日之訓,於行法俟命頗有依據,幸不至於手忙腳亂耳。近有友人勸令緘默以藏者,益答之曰:古人理會利害便是義理,今人理會義理猶是利害。須是吾輩自考自證,無一毫夾雜始得。故言足以興非以幹祿也,默足以容非以避禍也,此皆明哲之流行。時而措之,不可以人力加損。公素愛我者,其何以印證之?朱侍禦質直而有志,幸加切磋,以光斯文。餘惟為宗社加愛!

  答周順之

  孫友使歸久,乃得來劄。所論離索既久,困挫既甚,良知亦不能作主張,此誠吾輩通患。然既知得病痛,就可於此針砭,眾議朋興,此志自定,便是致良知手段。其間時事之難遂,儀文之難效,頹俗之難從,就良知精明處自有天然一定之則。可遂則遂,不可遂則止;可效則效,不可效則止;可從則從,不可從則止。真是鳶飛魚躍,天機活潑,初無妨礙,初無揀擇。所患者好名好利之私,一障其精明,則播糠眯目,天地為之易位矣。願順之更精察之。從親於昏、處貧無怨二說皆得之,但須從良知本體上體認,庶免毫釐千里之差耳。

  汝光敏而篤實,宜之文藝甚爽快,正好相與切磋,同升光大。時義數篇,覺得牽纏處多,且時與格式不合。此必順之以為細故而略之。古人寫字作文,皆是調習此心,故無大小,無敢慢。若以細故略之,亦涉於不敬矣。先師謂,獅子捉兔捉象比用全力。順之留意焉。

  簡方時勉

  就醫錢塘,甚勞遠來。多病所困,殊無相長之助。潘司教處複收軫問,感服感服。

  敝邑惜陰之會舉於各鄉,而春秋勝日複合九邑及贛撫之士,會于青原,交砥互礪,甚有警發。乃知吾輩工夫,須有必為聖人之志,則精神命脈真純不雜。而穿衣吃飯,步步皆實學。若比擬文藝,依憑言語,以博聞強記測度景象,終不免落入虛見矣。虛見者若門外而談堂,堂下而談室,雖百猜百中,終非真實。實見者,在門談門,在堂談堂,在室談室。橫說直說,皆是真實不誑語矣。時勉來劄,語意猶有出入,猶是以聞見測度,非自得之功。其末謂昏弱之甚,習蔽日深,故擺脫不開,擴充不去。此卻正好商量。以時勉之質,豈是昏弱?特以平日就文義言語上測度,故不免障蔽。須是從擺脫不開處著實擺脫,從擴充不去處著實擴充,務求自快于良知,而不肯因循以自誑,則動靜自合機,內外自合原,人我自合體,有不待比擬想像而得之矣。聖門修己以安百姓之功,只是一敬字。果能實見敬字面目,即是性分,即是禮文,又何偏內偏外之患?若岐性分禮文而二之,則已不識敬,何以語聖學之中正乎?

  甘泉南野諸公講學南都,及時精進,以求實得,良機不可緩也。海內知己合併甚難,而書問往復動經歲月。是以直述所聞,以效切偲。有所未安,不靳詳示。

  複李谷平憲長

  青原再會,同志四集。渴望長者一臨,以匡翼之,而貴恙所阻。甚矣,嘉會之難也。令郎惠來,獲奉至教。所以磨偏去蔽,宛然如面談。感服感服!所諭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孔門之學也。今日學術必無以異於此,此正平日所服膺,以為聖門開示要切之訣。一知行,貫德業,備始終,盡在此章。敢述所聞,以求正是。

  夫德業非二物也。自忠信之存主謂之德,自忠信之運用言語威儀謂之業。知行非二功也。自主忠信之精明謂之知,自主忠信之真純謂之行。始終非二截也。自忠信之入門謂之始,自忠信之成就謂之終。故篤恭之功,即其內省不疚之不息者也。篤行之功,即其學問思辨之不息者也。後儒乃以知至至之為致知,為進德,以知終終之為力行,為修業,將無失之支乎?知至知終者,知也。至之終之者,行也。始終條理,知行未嘗離也。故知事親從兄而弗去,乃為智之實。而擇乎中庸,不能期月守,則比於自投罟擭,不知為智。此孔孟之學術也。學術異同,只是學者所行有偏正,故所見有偏正。道若大路然,非有二也,行路者自二之耳。慢罵毀斥之戒,在後生輕俊者亦誠有之。似此習氣,只是好名求勝,非有真切為己之志,便不可以入忠信之道矣。然異同之間,亦當慎察。同于孔孟者不可以苟訾,異于孔孟者亦不可以苟狥。晦庵先生平日所尊信者二程也。灑掃應對本末之辨、窮理盡性至命之旨,畢竟未合於一,則將謂之毀斥二程,可乎?大學中庸或問,曆取諸家異同而指摘正求不遺餘力,何也?道也者,天下之公道也,公言之而已。非以黨同伐異,為一家之私言也。近跋大學古本,頗述此意。謹寓上求教,佇望藥石,以起夙痼。

  答林掌教朝相

  彭顯甫歸,備道執事正身以率士,禦盜以靖民。儒者作用,自與俗態不同。欽服欽服!所集大儒道統書,以表率諸士,務期變易士習,消除客氣,各以聖賢自期待。且丁寧以自是自足、自暴自棄為戒。此非成己成物、自強不息之功何以及是?亟與崇福洞淵諸生傳誦,以廣嘉惠。第中間數處尚於鄙心未安,不敢不竭其愚以求正。

  夫濂洛明道二先生,真得鄒魯不傳之緒。來教以定性之篇為內外合一、動靜兩忘之學,雖聖人複起,不易斯言矣。而主靜之說乃曰:“學者須先杜絕人事,閉門靜坐,收斂身心,習靜之後,隨事精察,至於動靜兩忘,聖學其幾乎?”則似以明道為成德者言,而濂溪乃為始學立法。是不察始學成德之無二項工夫矣。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聖人之所以立人極也。君子修之,修此者也。小人悖之,悖此者也。其非先習靜以至於動靜兩忘也,明矣。視聽言動分為四箴,則雖欲其簡要,亦自不可得。而來教又謂,“心有主宰,遇非禮則勿視勿聽”,將無以非禮為在事事物物上求之乎?心有主宰便是敬,便是禮。心無主宰便是不敬,便是非禮。而又曰“主敬則能克己,克己則有主宰”,是何其兼搭而互和也。自其心有主宰,廓然大公而不雜於人,謂之天德;自其主宰之流行,物來順應而不雜以霸,謂之王道。所謂大本達道、存神過化,皆是物也。而乃以定性一書為天德備,周禮一書為王道備,得無岐而二之乎?高明自遠見示,而拳拳有枉顧之命,此其中或有不自安者。幸反覆切磋,以各申其情。古人雲,不有益於彼,必有益於我,其正在今日乎?

  五山潛齋,皆同道之望。而伯寅良采,邑之彥也。相與虛心求之,時以見教,至望至望。美中行揮汗奉啟,暑雨不節,惟為道加愛。

  簡明鹿崖巨卿

  專使惠問,備感高義。承示自檢之功,以隨起隨失為惻,而懼塵俗之墮。充此一念,沛然莫之能禦矣。

  近力疾永新赴蓮坪諸君之約,因獲與半溪徐侯切磋數日,以為聖門要旨只在修己以敬。敬也者,良知之精明而不雜以塵俗也。戒慎恐懼,常精常明,則出門如賓,承事如祭,視民之有財若吾家之蓄積也,烏得而不節?視民之有技若吾家之秀也,烏得而不愛?禮民之有力如吾家之蚤作而暮息也,烏得而不時?故道千乘之國,直以敬事為綱領。信也者,敬之不息者也,非敬之外複有信也。節用愛人,使民以時,即敬之流行於政者也。而先儒謂,未及為政,得無以修己安百姓為二乎?半溪不鄙而首肯焉,敢為使君誦之。

  敝邑同志欲屈蓮坪、念庵諸公為崇福之會。若龍華尋盟,遂爾戒行尤佳。小詩數章,奉上求教。

  答黃遜齋時熙

  武夷勝游,遠勞枉臨,得以奉新得而雅眷兼之,感悚交集。昨寄吾南郡侯以謝計徹覽矣。

  所論格物之旨,是聖門相傳脈絡,正先師苦心處。萬物皆備於我,乃蒸民秉彝,更無加損。所身而誠,則父止慈,子止孝,耳止聰,目止明,皆至善流貫,是謂不逾矩。其次致曲以求誠,則困心衡慮,己百己千,去其不誠,以務慈孝聰明,不肯一毫假借支撐,是謂學不逾矩。吾儕自省,于慈孝聰明句句步步皆對越上帝,不愧屋漏,合德合明否?稍有間隔,便落不誠。不誠便是不正。不正便非上帝降衷之則。此何等緊要,何等切實!願於人倫庶物、三千三百處一一盡強恕而行功課,則此等疑慮,會的冰釋時。

  適宿車盤,燈下布複。如有未安,更祈詳示。

  答徐子弼

  仲言會于青原,亟稱仲弼向道之志。子敬來,辱惠手教。讀之明爽切實,殊為斯道慶倖。

  遷善改過,即致良知之條目也。果能戒慎恐懼,常精常明,不為物欲所障蔽,則即此是善,更何所遷?即此非過,更何所改?一有障蔽,便與掃除,如雷厲風飛,複見本體。所謂聞義而徙,不善而改,即是講學以修德之實。其謂落在下乘者,只是就事上點檢,則有起有滅,非本體之流行耳。先師之教幸未廢墮者,正賴此心此理之同然。須不牽文義,不墮支節,不騖高遠,平平蕩蕩,就人倫日用間實用其力,庶幾有光明時。若扶東而倒西,亦凜乎其可懼也。

  來書“種種色色,隨其自來,聽其自去”之語,亦是物來順應之旨。然尚覺生澀有語病。俟工夫熟後,自將融化矣。合併未期,願言加愛。風便不靳時振策之。

  再上黃宗伯致齋

  益不類,嘗受教于君子矣。故自謫廣德,不敢以書通政府。雖元老舊僚,或有世講之誼,亦未嘗以尺牘相及,恐涉幹進,以玷師友。獨執事略勢樂善,眷眷詔愛誘之,以為可語。益也其可拘拘而不思以道義相報乎?

  年來靜居草莽,時與同志近裏切磋,見得吾黨工夫各就其質之近,或以謹厚,或以通敏,或以簡默,或以剛介。其得力處在此,其受病處亦在此。須是自易其惡,自至其中,方是文之以禮樂之學。禮樂也者非他也,中和而已矣。學不期至於中,則好仁好信皆不免於蔽,而智與不欲,終未得為成人。明公慨然以斯道為任,翕受敷施,其亦嘗察於此乎?今天下之士扼腕言禮樂矣,其亦易惡至中,以端其本乎?其亦比擬鑽研,以鋪張於枝葉乎?聖明在上,寤寐堯舜,而中和位育瞠乎唐虞,何也?三複來教,發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之功,而曰“經文其命脈,三禮其皮膚;經文其準繩,三禮其平直”,則緩急先後,可謂善握其機矣。更望洗心積誠,為主上精白言之。夫心體之不中者,非以忿懥好樂有而不化乎?其發而不和者,非以親愛賤惡辟而不節乎?果能慎於獨知,不使自私用智雜之,則大公順應,以天下為好惡,雖甲兵錢谷,無往非禮樂之四達。不然,則以一己這好惡,雖玉帛鐘鼓,亦為虛器彌文焉耳。故曰:忠信以得之,慎獨者也;驕泰以失之,不慎獨者也。嘻,其機微矣!先師平日精神備在《大學》,而未盡展布,天其有意於今日之夷夔乎?若夫國本之當預,人材之當收,民生之當愛,武備之當戒,此皆好惡中之先務,惟公相時而亟圖之。舊所作文十篇,錄上求正。佇望藥石以洗夙痼。

  再簡聶雙江

  數年趨弔之情始力疾一遂,而周旋旬日,辱飲食而教誨之。群俊畢集,精氣自翕。振其怠弛,以奮迅於紅爐之焰,不敢以冰雪滓吾本體。益也拜大矣!亟欲具謝,而往來不易。複勞墨教先之,感悚感悚!

  所雲“言語感人為淺,而無行不與,方是成己成物之學”,“知不足以通晝夜,則于良知本體尚隔幾重公案”,此濂洛以後,無此箴規,敢不自責自勉,以求無怍于厚望乎!其以頻複之學與義襲同科,此卻尚有商量。夫謂之複者,以不失其本體言也。集義所生,則本體流行矣。以集義為事而或忘之,則猶不免於有失也。此正聖門日至月至、知及之之學。若服膺而勿失,便是顏氏矣。失在於頻,不在於複,故得為無咎。若義襲而取,則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恐不得與無咎例論矣。切磋之餘,更望終教之。

  明春假館崇福,以自收斂,以求助於同志,庶其有濟。吾兄亦宜取友自輔,必待事畢而後入山,豈有畢時邪?大事之襄,雖疾當勉。其餘種種,盡可廢閣。養德養身,只是一事。無時而無意,無時而無知,無時而無物,無行不與,通乎晝夜,方是致知格物之學。時因便風,惠以新得。

  複毛古庵式之

  年來僻處,與同志切磋舊學,於世味頗覺超然。獨念海內名流,無從一商至當之歸耳。辱教言遠貽,且示與希古平嵩諸君子。往復佳制,宛然如面,感服感服!大兄腳踏實地,以不欺為主,積久純熟,自然光輝。然尚覺文義所牽纏,於鄙心有未安者。

  夫謂“君子之學,以檢束身心為先務。而持敬涵養,最是著實工夫,其要自不欺始”,不知撿束、涵養與不欺為三乎?抑為一乎?又曰“苟能由此實用其力,自動靜語默、應對進退之間,敬義夾持”,不知不欺之功即敬即義乎?抑敬義在不欺之外乎?其謂“道有本而學有要,猶曰樹有本而種樹有要也”,若怠忽其要,而謂之知求本,可不可乎?夫教以不欺,即是慎獨,即是思誠,其與立志向上同乎?異乎?魚鴻有便,更望詳批教之。

  向之所論聖門高第,亦各有病痛,非敢妄議先哲也。康齋所謂“見明道之有獵心,而知聖人之可學也”。以三子之日用親炙,宜得其門矣。非聖人之點化,則克伐不行,終非複禮;必信必果,終非比義;億則屢中,終非一以貫之。其所以成章進德,正自聖人針砭中來。今欲求聖門醫案,須從此處體驗。各察其症,各服其方,庶幾有受用處。不審高明以為何如?

  靜庵後事極荷扶恤,仲通亦勞賙之。預感預感!杭錫賢、薛圖南諸同志更祝汲引。友人近刻古本《大學或問》,附以鄙見,謹寄上求教。

  複陳明水惟浚

  孟夏拜所寄雙江書,拳拳示以處患難工夫,非以能恬然安受為難,須加反躬省過,方始有進步。此是吾明水經驗得效方,敢不祗奉周旋!古人所謂“困心衡慮而後作”,作者言良知之奮發不可屈撓也;“征色發聲而後喻”,喻者言良知之明覺不可障蔽也。若弗作弗喻,烏在其為增益不能乎?

  峴台再會,同志感興,而吾兄所得亦複不淺。其謂“決去壅遏,則本體原自流行。至其精明廣大處,又見日有不同。向看他人沉溺,若不相關,今卻有不容己”,謹賀明水之日新日富矣!以往來乏便,未即具複,平崖使至乃喻。為瘡疾所困,而養火山間。友朋離索,殊無日新之益。此卻正也商量古人,自成自道,本體常自流行。若以友朋為盈涸,則所指奮起精明,或是意氣景象,而非本體矣。如何如何?講學之風大患在空言,象山對症之劑,願與同志大家服食之。

  歸自青原,杜門靜養,日見得從前測度想像自以為功,而不知反增一層障蔽。今之空言而無實行者,正坐測度誤之也。子弼、仲言、大任皆同志可畏。平崖複有腳跟,須盡心協其成。若稍涉因循,則痛癢便不切矣。力疾揮汗,不盡瞻跂。貴體幸加愛。

  簡夏中洲於中

  金陵抱病,幾至危殆。尋醫問藥,五載尚愈。而吾兄患苦,又複過之。豈骯髒者之數奇乃適相偶邪?萬里謫戌,猶在玉門關內。非聖恩優念狂直,未易得此。臣之事君,猶子之事父。東西南北,將惟命是聽。惟負罪隱慝,正己而無怨尤,乃是今日實際學問。願日新令德,以滋天休。聖門之教,只在情性上做工夫。故開卷之首,曰說曰樂,曰不慍,使學者自證自驗。慍則戚戚,說與樂則蕩蕩。毫釐千里,決諸吾心而已矣。遠地亦有相過從者否?子弟從之,孝弟忠信,成己成物,自是一項事。勿雲閉門注方而已。何以發藥,起其夙痼?

  複石廉伯郡守

  青原之會,先師嘗命之。乃今十有四年,始克一集。交砥互礪,同志甚覺奮發。不意仙舟咫尺,竟爾相違。信嘉會之難也。

  所示揀擇害道,皆有我為之根,足見新功切實處。良知之本體,本自廓然大公,本自物來順應,本自無我,本自無欲,本自無揀擇,本自無昏昧放逸。若戒慎恐懼不懈其功,則常精常明,無許多病痛。特恐工夫少懈,則為我為欲,為昏為放,雖欲不揀擇,有不可得爾。高州雖遠,其為天地萬物一也。持慎獨之教以往,勿怠勿息,以收中和位育之效。譬諸舟堅舵固,又何巨浪颶風之患?此吾兄今日之素位實學也。索居之慮,正是吾輩通患。然獨知之明,即是嚴師。為其所為,欲其所欲。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便是終日在陽明洞中矣!

  舜敷兄不知何時履任?此天之所以相高州也!幸同心協力,以敬承天休。

  簡歐南野崇一

  朱道長行,寓簡奉啟,嗣獲教言。即遣小僮聽命,而延久未歸,何也?聶雙江會講永豐,羅念庵會講吉水,陳明水會講臨川,皆追悔從前淺狹,有人我見。天不廢斯道,其有濟乎!太(原作大)學豪傑之萃也,吾兄宜曲加汲引,不可放過。往歲侍先師于虔,王巴山自廣歸見,忍咳與談,談劇複咳,咳止複談。客退,請其故,曰“是定山婿,有文學,後輩所歸,若轉得巴山,六合之士皆可轉矣”,乃知仁人以萬物為一體,惟恐一人不獲盡其性,便是自家盡性工夫。若稍涉因循,則痛癢便不切矣。何如何如?

  近來見得聖門高弟亦各有病症,故隨症而藥之,使歸於中。節介自檢,不肯於事上放過,此原氏之學也,故不許其仁。篤信謹守,獨立規模,硜硜然而不可回,此蔔氏之學也,故以小人儒戒之。穎睿多聞,以意見測度想像,亦時複得之,此端木氏之學也,故斥其億則屢中,與辟喭同科。今日吾輩之功,除虛內事外、銳進速退者不論,其著實用力,猶不免落入前數種症。須痛掃此症,始可語屢空之學矣。

  力疾奉啟,風便不靳詳教之。

  答薛中離尚謙

  九月五日,收彭山兄處所惠教言及研幾錄,知日新之功,鼓舞來學,在於師門,可謂克家矣。多病所困,正爾因循。得此一鞭,敢不警惕以圖前進!

  所示開拳見子,個數自明,不勞猜量。此真中測度之病。又雲是非逆順景界,猶時有礙。乃知聲臭未泯,還是形而下學問,非有志於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者,何以及此?今同志凋零,存者複散慢。先師未了公案,尚及時完之。緒山龍溪已返越中。弟以來春為幼兒畢婚,過此可入名山矣。佇望大兄棹舟東下,遂侍以行。先期幸一示之研幾所錄,多發揚宗旨。然間有不緊要處,亦有鄙意未安處。夫謂君子蕩然皆春,生此仁體也。陽舒陰慘,何者非春?天命天討,何者非仁?豈以當任與不當任而異乎?望更一研之,再以見教。

  簡歐汝重

  寶城之會,過辱教誨。登丘臨流,陶然自適。脫去世味,直求天真。古人所以樂朋聚而患索居者,其先得所同然乎?歸家以憂虞傯冗,便覺不同。雖強自提撕,終無凝聚渾成之趣。乃知吾輩不及古人,只是不能恒其功耳。聖門之教,正是恒久其功,故本體流行,更無壅障。見大賓,承大祭,吾良知也。曰如見如承,只是時時如此而已。己所不欲,吾良知也。曰勿施於人,只是時時勿違此而已。此何等簡易,何等切實,何等兢業,何等恒久!願與吾兄協力圖之。仲瞻諸友約會書岡,以望日為期,能乘興約同志一臨之尤佳。

  答徐波石子重

  汝愚道高志恒切瞻跂。杜門養屙,未克請教,而左右先施之,感服感服!聞諸師友,聖門之教以致良知為要,只毋自欺一句,便是誠意正心格物之訣竅處。果無自,便是自慊(原作謙)。故自其精明之無障,謂之智及;自其精明之無間斷,謂之仁守。今既說良知,而又求所謂智及,將無騎驢覓驢已乎?吾輩今日自檢之功,果知善而著之乎?抑如好好色而無以尚之乎?果知惡而掩之乎?抑如惡惡臭而不使加諸身乎?稍有自欺,便非自慊。能與不能,只從此分,更無別玄關可入也。如何如何?

  聖明在上,寤寐三代。致齋諸公複以斯文為己任。此正諸同志行義達道之良緣也。然仕途風波泥淖,易於震撼汩沒,須操船執轡,常精常明。使修之於家而行之于天子之庭。草莽雖病,敢為萬里祝之。未(原作末)由合併,臨風耿耿。時惠新得,一振怠弛。

  再上甘泉先生

  廖曰進歸,辱教言之貽。劉汝繼複致軫念,即已轉報。九邑同志灑掃青原,以共沐陶鎔之化。而延望未至,將聖眷優渥,有賴啟沃之引翼乎?古之君子,其去也以義,其留也以禮。故志未得行,不苟於淹;志苟得行,不亟於去。此皆明哲之運用。時而措之,不可以人力加損。以公之久於斯道,其處之審矣!

  多病之軀,視舊稍健。時與文尉達夫諸同志切磋,于大行窮居,不加不損處,頗窺見意味。夫弁冕蒻苙弛於首,則異矣,而首之本體未嘗加損也。赤寫敝屣施於足,則異矣,而足之本體未嘗加損也。世之殉於權勢,惟恐失之,與一遭擯斥,若不能終日者,正坐加損累之耳。何時面命,少沃離索?冬氣漸寒,惟若時加愛,以迓天休!

  簡呂涇野宗伯

  側聞考績西歸,遂闕馳候。及收教劄,知複至南都,慨然有念於讎講之好,感悚感悚!病體視舊稍健。今春出館崇福寺中,與門生兒子緝理舊學,而郡之耆艾與四方之彥時造焉,乃知平日病痛,尚是比擬文義、想像光景,自以為為學工夫,而不知于良知本體反增一層蔽障。欲持是以抗群論,宜長者之不許也。聖門之教,只在修己以敬。敬也者,良知之精明而不雜以私欲也。故出門使民,造次顛沛,參前倚衡,無往非戒懼之流行,方是須臾不離。聖學之篇,以一者無欲為要。而定性之教,直以大公順應學聖人之常。濂洛所以上接311312,一洗支離之習,正在於此。未審高明深造以為漸可與語否?麥使君行,布此求教。何以發藥,藥其不逮?

  答洪子明

  收季夏六日書,謂“無動無靜,皆我致良知之地,永不願退落豐蔀中”,為之躍然。及如之來,讀仲秋十一日書,乃猶有疾於貧,動於名,私意客氣不勝其漚滅之病,則又愀然以懼。不識子明將何以對治之也。

  春來與同志聚處崇福寺中,見得吾輩之病亦有二種。有自志來者,有自工夫來者。致良知之志,直下潔淨,不容一毫染著,此工夫之病,非志之罪。欲致良知而沾帶一二分世味,不肯潔淨,則其不潔淨得乃志之病,非工夫之罪。病在工夫,則一加警惕,便可融化。病自志來,則不免容隱,須洗心改圖,方可以入堯舜之道。所望同志諸君,各察其病,各用其方,大家神輝皓皓,無失本體,則千里之至祝也。世間美質亦自不少,然不文之以禮樂,則好直好剛,皆不免於蔽,而知與不欲,終不得為成人。文之以禮樂者,中和而已矣。周子所謂易惡至中,即聖門之好學也。由喭師辟,終是未融化,與屢空之回畢竟殊科。已與如之三友反復切磋,願與吾子明同勉之。菊坡遺稿,尚未得暇。方構書舍,燈下布複。時因便風惠示新功。

  答餘汝定

  同志聚處,方以為樂。歲晏別去,未嘗不懷念也。遠厪惠問,具見雅志。聖學不明,被舉業埋沒多少毫俊,將六經明訓以發策決科,榮身肥家,恬然相安之,非吾汝定之愛其身也,焉能憣然改圖乎?然憣然改圖,亦不外於舉業而得之。何者?舉業之所習,皆六經明訓,同是堯舜,同非桀紂。果能行其所是,去其所非,則言行相顧,可以入于慥慥君子矣。知是知非便是良知,行是去非便是致良知。良知之不致,正以出入於公私、紛擾於利欲也。故向所講論,皆提出修己以敬。敬也者,良知之精明而不雜以私欲也。戒慎恐懼,常精常明,則廓然大公良知之體,物來順應良知之用;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始乎致曲,終乎能化;始乎尚絅,終乎篤恭,更無二工夫、二效驗也。天理人欲同行異情,此正毫釐千里之幾。從良知精明流行,則文武之好勇、公劉大王之好貨色,皆是天理。若雜以私欲,則桓文之救魯、衛攘夷安夏,皆是人欲。先師所謂“須從根本求生死,莫向支離論濁清”,吃緊為人,正在於此。如舉業一事,言行相顧,便是天理;行不顧言,便是人欲。若謂因人欲以引入天理,則尚未穩也。循天理,則便為福;狥人欲,則便為禍。於此果實見得,則其求福當如饑食渴飲,眷然不能舍;其避禍如畏蛇蠍,如逃鳩毒,凜然不能安。若終日悠悠,則尚出入於公私、紛擾於利欲之病也。紛擾利欲之人,巡危利災不可告語。使其可告語,則憣然改圖又孰禦之?

  使者告歸,急以小構書屋草草具複。願言精進,以慰遠望!

  答餘相之

  盛暑勞惠問,且質所313314315316317318功不苟離索,為之躍然。所答戒懼銷磨之說,亦已得之。其問難等語,則尚有出入。

  程門所謂“非明睿所照而強索至此”,此吾輩之通病也。今欲在強索上求通,不免測度比擬,終是雲霧中觀物。須是在明睿上求通,則常精常明,不容障翳,如秋陽當空,容光畢照,更何疑何惑乎?始學工夫與聖人原無二項,然亦自有生熟難易。向在南都,有疑聖人之功異于始學者,仆答之曰:王逸少所寫上大人,與初填珠模者,一點一直不能一毫加損。問者為之大笑。然遂謂填珠者與逸少便是一律,亦似未瑩。安仁利仁,只是一仁。誠與思誠,只是一誠。何獨至率性修道而疑之?果知性道之非二物,則自知率與修之非二功矣。如何如何?

  複彭季山使君

  天假德星,以照吾吉,吉從之所胥慶也,而臨江乃得專之。中離兄訂約而至,亦不獲參互切磋,以究至當之歸。耿耿可念!

  執事憂近時學者失自然宗旨,流於物欲,特揭龍德之警惕變化以箴砭之,可謂良工苦心矣。特剛柔善惡之分,於鄙情尚未釋然,以是遲遲未敢複也。夫三才之道,曰陰陽,曰剛柔,曰仁義。仁義剛柔陰陽之流行中節處,則為道為善;其偏重不中節處,則為過,為不及,為惡。故乾之上九,剛也,以過而曰有悔;坤之六五非柔乎?以中而曰元吉。君子之乾乾不息,正以能晦能顯、能屈能伸,若四時錯行代明。故果行育德,非以奮發也;向晦宴息,非以因循也;容民畜眾,非以兼愛也;儉德辟難,非以為我也;明法敕法,非以立威也;議獄緩死,非以售恩也。此皆乾德之變化而時出之,不可以纖毫人力增損。若以剛柔蔽善惡,得無尚未瑩乎?

  已專二友迎中離入復古書院,俟少湖公案考,約蓮坪、雙江諸兄至青原。公能乘公務一臨之,慶倖何如!

  再簡彭季山

  夏末臨江使者歸,寓簡馳複矣。承諭誤認自然之說,具見新功。古之君子虛己取善,浩浩若滄海之納百川。百川日夜宗之而不能外,由此其選也。警惕變化、自然變化,其旨初無不同者。不警惕不足以言自然;不自然不足以言警惕。警惕而不自然,其失也滯;自然而不警惕,其失也蕩。蕩與滯皆有適有莫,不可與語比義之變化矣。向所陳乾之上九,以剛而曰有悔;坤之六五,以柔而曰元吉,似不可以剛柔分善惡。而來教若有未允。當即各爻而考之,則需之九三,不如上六之終吉;蠱之九二,不如六五之用譽;噬319之上九,不如六五之黃金;頤之初九,不如六四之虎視;大過之九三,不如初六之白茅;離之九四,不如六二之黃離;並之九二,不如上六之有孚;旅之上九,不如六五之譽命。高明試思之,再以見教。夫陰陽剛柔仁義,本一道也。因三才而六其名耳。故自其流行中節處,便是善;其偏重處,便是過與不及,便是惡。若必以陰陽剛柔分善惡,不知仁義又將安屬之乎?

  蕭灘嘉會,未(原作末)由請正。書問往返,終不詳盡。安得天假良緣,再侍泮宮之切磋乎?小兒赴試,謹命趨教。不靳牖迪,預感陶模。

  簡洪峻之道長

  鄭景明過山房,知憲節蒞楊,即具柬以候。而教言遄至,申之以佳章,將之以厚儀,感服何可忘!令先君狀實,真篤行長者,善慶之報,顯道不爽。顧空疏不足以闡之。所望日懋戰兢,以施有政。事君交友,以丕顯繼述。則鄙言且賴以永矣。

  承諭居常體察究竟,此身尚賴執持。其于無聲無臭、性與天道之妙,未盡豁然。此正好商量處。高明之所謂執持,其果戒慎恐懼乎?抑涉於安排而臆料也?戒慎不離,常精常明,去自欺以求自慊(原作謙),此文王亦臨亦保、亦式亦人之學。故其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言文王之純,即天命之于穆不已也。一涉於安排,則便是大聲以色,長夏以革,非性道之本體矣。本體流行,原無間斷。如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稍有壅塞,即與疏瀹,不遠複者也。幾微之間,理欲通障,旋瀹旋壅,旋壅旋瀹,頻複者也。頻複之厲,亦只是欠卻亦臨亦保工夫耳。新刻書二本寄上求教。因時風便,無靳箴砭。

  答曾弘之

  二友來,承商確戒懼之旨,甚快離索!不睹不聞,是指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所以致良知也。良知一也,自其無昏昧,謂之覺;自其無放逸,謂之戒懼;自其無加損,謂之平等。其名言雖異,其工夫則一。今若以覺與平等為簡易,而以戒懼為涉于起意,非特誤認戒懼,亦誤認覺與平等矣。今且試察戒慎恐懼時,此心放逸乎?不放逸乎?昏昧乎?不昏昧乎?有加損乎?無加損乎?得則俱得,失則俱失,未有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自堯舜以來,曰兢兢,曰業業,曰克勤克儉,曰不邇不殖,曰亦臨亦保,曰忘食忘憂,曰不遷不貳,皆是學也。使有簡易直截如或者之說,聖人何靳以示後學,而諄諄以第二義為訓乎?慈湖所謂不起意者,不起私意也。故其紀先訓曰“人關防人心,賢者關防自心”,天下之心一也,戒謹則善,放則惡。其送子之官曰“兢業不兢業,即禍福榮辱之樞機”。今厭末學之玄妙而並罪慈湖。慈湖有所不受矣。小人之起私意,昏昧放逸,作好作惡,至於穿窬剽劫,何往非心?特非心之本體耳。水之過額在山,至於滔天襄陵,何往非水?320非水之本體矣。戒懼以不失其本體,禹之所以行水也。堤而遏之,與聽其壅橫而不決不排,是二者胥失之矣。何時一來?更商新得。

  再簡洪峻之

  姻友趙別駕致教言,申以名紙佳筆之惠,祗服高誼,宛然如面。所論“吾人所患,只懼此志未乾乾耳,此志不息,則性道原自具足,又安有所間隔”。誠然誠然。程門釋乾乾,最為簡易。曰,乾天也,乾其乾者,言君子當終日對越在天也。故如好好色而無以尚,如惡惡臭而不加乎身,便是動以天,為無妄。若知善而著,知不善而掩,便是多少人偽,迷謬其天則矣。壽岩講章所謂“誠意一章,乃聖門一大緊關頭腦。知得此頭腦,則工夫始有著落。若徒務外近名,竊取口耳聞見之似以誇諸人。至於知有身心之學而又摸擬想像,以為終身踐履之地者,則亦不免於行不著,習不察。自欺之罪,恐終不免”。即以傳示同志,無不惕然增慕也。《大學》《中庸》皆提出慎獨之功。此是孔門相傳正脈,是中隱微。十目所不能睹,十手所不能指,惟良知獨覺,莫見莫顯。于此潔淨,無往非潔淨;於此夾雜,無往非夾雜。夾雜便是自欺,潔淨便是自慊(原作謙)。慎獨也者,去其夾雜以複其潔淨之本體而已矣。來教乃曰“慎獨是自慊之功存主處”,又曰“慎獨之功又只是個誠敬意思”。雖欲混合,而語句不免開析。此莫是尚為文義纏繞否?風便更批示之。用舍無恒,行義有定。粹然一出於正,而無一毫系累。孔顏自許,正是本體潔淨,非群弟子所及。世俗通病,只認得個有才有能、有勳業、有著述的聖人,不認得個無技能、無勳業、無著述的聖人。江門之詩曰“卻憐夜半留雙睫,早為人間了六經”。六經之了,繼往開來,而反憐之,何也?程門謂唐虞事業,自堯舜視之,不過一點浮雲過太虛。假使舜不遇四嶽之薦,終於耕稼陶漁以老焉,其將不得為天地萬物一體乎?大宰以多能為聖,而子貢言又兼之。夫子猶恐其起學者之病:既學做聖人,又須學做多能。故吃緊以療之曰“君子多乎哉?不多也”。今之學士大夫,果能信其不多而無疑乎?果能視唐虞事業如浮雲乎?果能以夜半了六經為憐乎?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有所意必,有所系累,不論忿懥好樂,皆非天德;不論畏敬賤惡,皆非王道。故曰天德王道,其要只在慎獨。是義也,豈獨秦漢不識?自程門大公順應而下,識此義者鮮矣。

  無由合併,臨風懷跂。佇俟新得,一振離索。

  複宗兄本固

  去偏就中,自是聖門成法。然中極難,誠非立志專而用功熟者,往往以質之所近,潛制默奪而未之知也。無後之憂,雖情性之正,然亦自有中處。就如父母之喪,深憂钜痛,然先王之戒,猶曰“毀不滅性”。所謂性者,動亦定,靜亦定,雖憂苦拂鬱中,而精明本體未嘗動搖。如明目然,雖涕泣縱橫,而光明固自若也。知此則知未發之中矣。積德寡欲二味,便是種子仙方。其成不成,命也。若如命何?疆為善而已矣。

  詩稿中間侭有得意者,亦有錯雜意思不相浹洽者。大抵情景相感,盎然而發,則喜愉非苦,皆得其實。若無所感觸,而強作語言經摸寫之,正恐無病而呻吟耳。

  複高中丞

  憲節按敝郡,以多病所困,未得趨候。辱頒郇翰,重以寵貺。揣分省躬,何修而可以承此?往時虛糧之害,害及困窮,而富者坐享其利。今核田尋糧,專為困窮解脫,而富者雖巧,無以自遁。然富者狃於舊習,遂以為厲己,緝緝翩翩,陽擠而陰321之。得大君子洞燭民隱,毅然不搖,以溥更生之福。方思與山童野叟歌詠盛德,以昭垂無疆,而謙光下逮,更以謝為詞,曷勝愧悚!若台下欲昭激勵之典,則楊郡守、危節推經營匡翼于上,諸友奔走勤瘁於下,皆可錄也。多病之軀,仰贊末議,猶有所不逮,而何功之敢居?然尊者之賜,未可以卻。謹對方司322頻首以謝。若夫編審之公,所以善丈量之成也。往時糧至二三十石者,止充甲首,而二三石者,乃充裏長。以輸納則不完,以勾攝則不伏。殿轉負累,百孔千瘡。強者迫為盜賊,弱者驅而流亡,甚可憫憐!更望名公畫為程章,以均苦樂。萬民饑渴之願也。方謝而複以請,自知得隴望蜀之哂。然良師帥之於子弟,拯其水火而奠諸衽席,亦當無所不用其情矣!

  複魏莊渠

  黃正之歸自越,轉致教言,凜凜然敏事訥言之規,敢不祗服以無負厚愛!今伯載居處裏閈,洪甫複來柄郡教,斯文之興,其幾先兆矣。願時加汲引,交砥互礪,以為來學標的。道,天下之達道也。古今人共由之,有所錯誤,有所偏陂,則相與指示,期趨於中行。古之人舍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意正如此。無由趨侍杖幾,曷勝馳慕!風便幸時有以振策之。敝邑虛糧之害甚於焚溺,賴當道以丈量拯之,庶曰更生之機。而富且貴者惡其害己,驁然欲去其籍。然欲去其籍,萬民皇皇無所措手足。天矜於民,未知何以終之。明公萬物一體之志,並以附啟。

  答龍雲東

  使至,辱存問,殊感故人之情。政行遐荒,上獲而民治,進修之功足可征矣。特雲覊思鬱鬱,則似尚有揀擇在。須消此查滓,無使為出治之梗乃佳。《積簣錄》所得,日以高遠,三複披讀,甚有警發。至《與龍湖論學書》,有曰“今之論治道者,責難於君,必曰天德王道。及退而反觀,未知克盡與否?是何責君父厚而自責薄也”,壯哉言乎!夷吾偃衰,是豈知此味者!更望戒慎恐懼,無使造次顛沛而違,使中和位育之效身親見之,斯文之大幸也!存養省察,尚似作兩頭用工。向所謂不睹不聞即是獨,戒慎恐懼即是慎,謂由中以應外則可,謂制外以養中則不可,未知尚能記憶否耶?

  簡洪覺山

  高郵邂逅,殊未盡承新得。入京以多務驅馳,非病體所耐,因缺於奉候。龍溪寄所往復簡,乃知高明于良知有先天後天之疑。此於意見將無有所倚否?微有所倚,便非肫肫皓皓之本體,故有許多枝節出來。此未可以為語病而忽之也。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大公者,良知之體;順應者,良知之用。原無許多包藏粘帶、窒塞偏枯不停當處。譬諸水之過額在山,而認以為水之咎,水其受之乎?

  長安之別十有六年,事體禮數日與昔異。所賴同志四集,時相儆惕,磨偏去蔽,勃勃向切實平易處,庶不負師訓友箴耳。

  簡唐荊川

  戒懼中和,中和位育,此是聖門相傳彀率,若律呂歷數,所謂有司存者。曾氏既得其宗,豈以道器為二觀?依仁遊藝,綏急自別。何如何如?

  近會舜渠司成,互言所病。仆謂初入朝市,恒懼紛華撓素志。而渠謂久住山林,無良友生意不免蕭索。因相顧以歎,古今兩項症候,耽閣了多少豪俊!安得出門如賓,使民如祭,繁劇而常定,岑寂而常充乎!

  複林子仁

  良晤未遂,悵然興思。教剳之貽,示以新功,雖未傾倒,差慰離索矣。良知本體,天運川流,無晝無夜,無古無今。謂之有所見,則不睹不聞;謂之無所見,則莫見莫顯。故《中庸》一書,三言微顯,正欲學者真見真得,不離順臾。今曰“日來工夫深愧未能平等,不免時亦有見”,則似專以有見為病。果若而言,則參前倚衡又須下轉語矣。程子之言曰“必有事焉,卻是行其所無事”,誠然誠然。以為點化學者有事之偏則可,若孟氏宗旨,原不用添注腳也。高明之言,得無點化有見之偏乎?便中更詳示之。

  簡霍渭厓宗伯

  向所示任肩宇宙,立世極矩,非公之力量氣魄其誰當之?所望日懋,戒懼以致中和。古之人亦臨亦保,亦式亦入,故不大聲色而萬邦作孚,真與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同神而並化。以公之好古而篤學,其亦有異聞乎?

  簡傅仲言

  擬峴之別,桃華又兩度矣。教言遠貽,悔悟懇惻具見新功。其曰“空談本體,未嘗實湊工夫”,此吾儕通病,然良劑不外是矣。拜賜拜賜!良知本體自舜與蹠、自回與賜、自孔與夷惠,一也。而一以為善,一以為利,則知之致未致耳;一以為屢空,一以為億中,則致之至未至耳;一以為清,一以為和,一以為時中,則至之中未中耳。來劄謂“侭有地325326327持循”,其咀嚼真味,而欲人人服食之乎?聖門自敍課程,只在庸德庸言兢兢翼翼不敢放過,何嘗有玄妙捷徑?即此便是本體。何如何如?青田小陂流風未泯,淨掃層雲,杲日當空,後來者之責也。願言珍愛,以快遠望。時因便羽,無靳新得。

  簡上許松皐年伯

  益廢處丘壑,自分棲遲。優恩下及,俾守吏事。方夙夜戰兢,無以報稱,而宮僚妙選,複溢列名流之末。此在明公整頓人才、幹旋化機。顧不肖非其類也,將何以仰酬國寵,而求無負衡鑒知人之明乎?病體不耐勞,未便于此詢諸耆舊。誼須北上,俟秋涼戒行,尚圖面請也。天下人才,在公掌握。潛移默化,惟視所以風之。故上好正直,則正直進矣;上好廉潔,則廉潔進矣;上好恬退,則恬退進矣。公世臣矣,體國承家,萬代瞻仰。所願永肩斯道,以滋天休。

  簡複胡雙洲

  西園聚講,得奉切磋,甚服高志。以發舟有期,未克與諸友從容究之。次日渴擬話別,以竟所懷,竟成虛望,耿耿可念。戒懼中和,中和位育,此是聖門相傳正脈。吾輩只是欠卻亦臨亦保工夫,故尚有系累,尚有斷續。不論忿懥好樂,終非天德;不論畏敬哀矜,終非王道。今只相與勉於乾乾惕若,須臾勿離,則裁成輔相,便在目前。孔子所謂修己以安百姓,更無二途轍矣。若止以比較於同異,推測于文義,則去戒懼實學尚隔幾層。談食說飲,其有饑渴乎?諸同志皆勃然。汝臣及祁沾、祁庸咸有向上志。吾兄以身倡之,毅然為吾道赤幟。千里之至祝也。

  簡複馬問庵督學

  黃樓之宴,得奉清教。以方畏暑,欲速發舟。不意舟夫稽緩,及遇盜警。甚悔嘉會之不洽也。屯命所遭,荊室遂至於大變,而病體亦幾危始安。坐是闕于候謝,重勞慰問,殊感雅誼!

  所示複禮之訓,卷然誘之使言,謹述所習,以求商榷。常考聖門所說己字,未有以為私者。曰君子求諸己,曰古之學者為己,曰正己而不求於人,皆指此身而言。此章凡三言己字,而訓詁不同,似亦未安。故常謂克己復禮,即是修己以敬工夫。敬也者,此心之純乎天理而不雜以人欲也。雜之以欲,便為非禮。非禮勿視聽言動,便是修己以敬之目。除卻視聽言動,便無身矣。不雜於欲而視聽言動焉,則目善萬物之色,耳善萬物之聲,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即是修己以安百姓。故曰天下歸仁,與篤恭而天下平無二途轍。高明以為何如?有所未安,無靳詳示。

  簡東塘司馬

  宋之務邊,初無關隘。然而講水利,開地網,樹林木,猶能以限胡騎。今邊關如故,而歲縱驕虜大斬吾赤子,若探囊取物,厭足而自返。仁者所痛而義士所憤。天佑宗社,改弦而新之。所望大展素抱以主之,以對群望,以一洗死者之冤,而再振生者之氣。賄賂不通,則貪夫自革,請托不行,則諂夫自斂。貪者革則廉正奮矣;諂者斂則樸實生矣。於以變剝削為溫飽,變因循為振作,變奔潰為固禦,變死傷為凱旋,事半古人而功倍之矣。

  丁卯鹿鳴,豪傑森立。雖在草莽,未敢自棄。明公諸君子日承天休,以光於史冊,俾空疏有所藉手,幸熟大焉!長兒義得舉,幸托令孫世講之末。凡百幸垂教之。

  與訥庵董翁

  華蓋出遊,過勞款愛。久稽馳謝,殊用懷跂。令子佳孫,日侍壽祺。天報謹厚,即此其驗。惟懋隆晚節,以光前休。師保魁元,其權在天。忠信孝弟,其權在我。行法俟命,聖門之律令也。

  與董生兆時六章

  青原再會,渴望一來,以商新得,而竟以事奪,信嘉會之難也!手劄所示,具見真切作聖之志。然未知日用工夫果能到此地位否?良知之精明,人人具足。然而或精明,或障蔽,則存乎其人。學者果能戒慎恐懼,常精常明,而縱橫酬酢無一毫間斷,則即此是善,更何所遷?即此非惡,更何所去?一有自私用智之障得以間隔之,則須雷厲風飛,遷而改之如去目中之塵,而複其本體之明,頃刻不能以安,便是實致良知手段。故嘗謂,乾乾不息於誠,所以致良知也。懲忿窒欲,遷善改過,皆致良知之條目也。不知兆時以為何如?有所未安,不惜詳示。《大學》古本或問奉覽。

  枉顧山房,甚見新功。以文字所累,尚未盡切磋之懷。安得龍溪諸君駢然萃止,以共了此事乎?別後欽之兄繼至,相處旬日,皆以懸料為障,以實際為功,甚幸吾道之不孤也!君家琳琅,觸目可愛。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使恂栗日密而威儀日著,則猗猗之盛,將不在淇澳而在流坑矣。勉之勉之。

  奉教劄,良快懸跂。憂患艱危,正動心忍性、增益不能境界。就此砥礪,方是對景實學,不是浮泛口說。近來同志覺得浮泛處多,故辯博雖精,而對景終不得力。須是掀翻窠臼,洗刷隱微,實尋肫肫皓皓面目,始有進步。若以有欲心體,承擔無欲學術,畢竟自誤誤人。何如何如?春分祠畢,即入青原。師泉兄已先往矣。得約明水兄及同志一臨,共究歸宿。至望至望!

  令郎定甫至,得切磋一月,良快!渠甚穎爽,得專志不分,可期有成也。吾輩講學日多,而成德日寡。只緣起腳一步志向不曾潔淨,猶有包謾。故種種世情,觸著便發。縱強加點檢,終是下岸補漏。近方猛自怨艾,從人倫庶物不敢放過,日漸有進步處。高明日施有政,諒自有精煉工課。風便更詳示之。文稿328勉奉酬諸師諸友之望,能相與服行之,俾不為空言。至祝至祝!

  客歲訪流坑,獲聞令政日宣,為上下所信,甚慶斯道之可行也。樂邑丈量,貧民更生之機。得文旌榮擢一歸以贊之,庶早濟乎?同志諸君聚青原,切實鞭辟,不落虛談興趣窠臼,將有得力處。未知文昌諸友亦肯時時下學,時時上達,時時不逾矩否?鄙言錄上求正。令郎定甫告歸,草草布啟。日慎一日,雖休勿休,古人工課,原無厭倦。願言珍愛,以滋天休。

  令弟兆明至,獲枝江手翰,具征不忘之念。士君子以身許國,競競然思盡其職,不可以崇卑繁簡乃貳爾心。古人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正是馭朽隕淵一派脈絡。世之因循鶻突,至於秦越恝然,正坐忽於戒慎不離之學耳。鄙言一幅,奉座右切偲之助。《冬遊記》一本備清覽。

  與董生兆明

  文山祠下,擬一商新得。而咫尺文江,竟以疾阻,令人殊耿耿!春和日鬯,百昌鹹遂。遠惟家庭師友,與時偕新。近小構書舍,與同志切磋其間,乃知吾儕不進,尚是牽引未斷。白沙先生詩曰“岩前老樹藤纏殺,路上橫技竹掃低”。浩然之氣,本自剛大。一為物撓,將潛奪而不自覺。不纏不掃,以超於萬物,非大丈夫其誰任之?洛村約以孟夏五月會于青原,已轉告山中雙江諸君赴之。得乘興約貴邑同志以溫舊學,亦大快也!《大學》古本或問,友人近刻之,附以鄙見,寄上求正。

  勉董明建兆明諸友丈量

  荒年可閔,方修鄉約,以為彌盜救殍之策。同室一體,真有不容已者。若自處飽暖而不恤人之饑寒,自圖安逸(原作佚)而坐視人之顛危,此惟無惻隱之心者能之。故不仁則以鄰為壑,仁則以推溝為己任。樂安之焚溺極矣。極則變,變則通。其不能通者,只是未能絕去不仁之念,而僥倖目前利耳。仁者樂天,知者畏天。不仁不知,以天道為茫昧,孰知上帝臨汝,神明洋洋在上在左右耶?二十後復古大會已畢,即聚青原。能偕永豐諸同志一切磋之尤望。

  答明建司元司憲兆明書

  兆時自諸公處歸,相處旬日,覺得切實平正,甚為吾道幸。諸君來劄,亦皆懇切悔悟。甚矣,董氏之多才也!所雲“因莊敬持養之難,遂生厭心,聞本體流行,不用工夫之說,便自以為悟到”,所雲“只從等待中虛擲歲月,只管人面上粉飾,只管從動後記過”,所雲“沾帶夾帶未得乾淨,以故沒起頭,沒下梢,無受用處”。諸君自知之明,真是分曉矣。先師遺訓,即病即藥,何待他求?曰“莊敬持養是本體流行”,則亦莊敬持養之而已矣;曰“此學少不老實下工,止將橫抹說過,亦與時文伎倆無異”,則亦老實下工而已矣;曰“作輟之病俱不能免,總緣志欠真切”,則亦真切之而已矣。果能求快其自知之明,而不忍於欺之,則時有離合,心無離合,終日如師保之臨。古之人不顯亦臨,無斁亦保,由此其純也。賓朋酬應繁冗,燈下布此奉答,不及專達統330德炤。

  簡介溪相國

  南壅馳候,以來吏不謹,為水所傷,坐增罪戾。明公正位台鼎,而益屏伏草莽,未敢通政府。茲長兒義得舉北上,誼當趨見長者,謹布賀以謝。

  聖眷方渥,任遇日隆。所望以開誠佈公,集眾思,廣忠益,舉萬世長策以致明主於三代者,天下來世舉集於公。公之訏謨遠猷,具籌之熟矣。聖門論休休大臣無他技能,在聯屬天下,以成一身,故以天下思慮為思慮,以天下聰明為聰明,以天下動作為動作。故宗社奠而生靈康。頃者聶子平陽之功,明公表薦之,豪傑欣然有展布四體之願,而當事者例謫之。聞者愕悚。引伸觸類,則相國所以旁求而翕受,宜不可後。嘗讀漢武之紀,好儒術則有伏董,好文詞則有枚馬,好武功則有衛霍,好刑名則有張趙,好農則有趙過,好樸直則有霍博陸。四海大矣,惟上所以風之耳。

  益弛擔以來,結行窩于石屋,以緝舊學。入春獲償衡岳之遊,將以次曆名山,了夙緣,詠歌皇極,敢忘大造。

  簡熊北原元宰

  金陵辱誨愛,別來三載,懷仰如一。朝夕登庸,自比晝錦榮歸,後時始聞未獲馳賀。政府書劄,本不敢通,恐涉幹進,以玷師友。而小兒得舉北上,誼當趨見長者。謹再拜布賀以謝。

  聖眷方渥,寵遇日隆。天下公評所以賴,來世史筆所責望,舉集於明公。明公展布素蘊,匡弼皇極,當犂然大慰天下來世之情矣。爾來受知魚水,驟登寅亮,往往不理於眾口。下之則招權總貨,市恩而報怨;次之則因循歲華,有將順而無匡救。所望以開誠佈公,集眾思,廣忠益,慨然建萬世長策,以致明主於三代,非大兄諸君子,其誰身任之?

  丁卯鹿鳴,豪傑森立。惟懋承天意,以光汗青。

  卷之六 簡類

  複濮工部致昭

  過去未來之思,皆是失卻見在功夫,不免借此以系此心,緣平日戒懼功疏,此心無安頓處。佛家謂之胡孫失樹,更無伎倆。若是視于無形,聽於無聲,洞洞屬屬,執玉捧盈,精神見在,兢業不暇,哪有閑功夫思量過去,理會未來?故憧憧往來,朋從爾思,此是將迎病症。思曰睿,睿作聖,此是見在本體工程。毫釐千里,更祝精察。

  簡陶鏡峰道長

  令弟克一枉顧,獲讀翰教慨然於存心養性之功,而以出入存亡為非學,欽服高義。三複不能釋,即以傳示同志,惕然有感也。饑食渴飲,自有不容已。身之生死,雖愚夫婦汲汲然能求之。至於心之生死,聖門以為甚於水火者,則縉紳士夫或恬然而不知求。清夜以思,惻然欲與同志從事焉,而力未之逮也。得賁育一鼓之勇,氣自倍矣。聖門相傳,具有彀率。亦臨亦保,忘食忘憂。見賓承祭,履冰臨淵。何嘗容得出入存亡?願與高明共勉之。

  簡南野歐陽宗伯

  所諭盡忠竭志,不私有己,若留侯之定漢鼎,梁公之取唐日,始不與此種種蕭艾,徒供口實耳。少湖位台鼎,雙江握兵符。軍弱民貧,幹旋經綸,及時為之,若同舟而風,同室而焚,庶有可濟。若諉於天命,非君相民良代天工責任也。何如何如?

  龍溪自水西而返,已約獅泉山峰訂避暑之策,期以對越明命,歸一正學,不為浮談虛見負師門而疑來學。嗣當有以請正。

  簡兩城靳郡侯

  所示靜存動察二言,求之心未合。而慎獨一節申前節無疑,作如此看,方有下手,庶免捕風捉影。至以山下出泉發明蒙養之功,非留意正學,何以及此!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形生智發,正是山下出泉,不舍晝夜。故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無須臾之離。端本澄源,便是聖功。所謂天德王道,只從此慎獨一脈。若人生而靜以上,正是水在地中,更無施力處。欽服欽服!其曰“以意對出言處事看,則意似靜,以意對寂然不動看,則意似動。動靜相感而名義攸立”,似猶以未發已發分動分靜,於所謂戒慎恐懼便是已發者異矣。其曰“收視斂聽,不攖一塵,不興一波”,觀此不攖不興,意尚未動,在吾儒謂之存存。存存則意發即誠。似誠意之前有入微一段工夫,於所謂誠意是盡頭者又異矣。未發之中不宜與夜氣例看。不遠之複不可與閒居為不善論分量。惜不得促席一盡之也!往時與諸生商量,亦有與尊見相發明者,錄上求正。

  答石屋年兄

  承分貺仙品,即餐以拜賜矣。世界安能磨人?人自磨世界耳。薰風吹林,薈蔚不能障;杲日當空,江湖不能浸。矧靈於萬物者,乃被榮華拂鬱磨殺耶?故善學者以拂郁為玉成,不善學者以榮華為桎梏。知無入不自得者,可以語須臾不離學術矣。甘心輪回地獄,絕意超升天堂。眼前種種,安知不為二氏笑呵呵耶?向語同遊:志向須潔淨,工夫須緊切;二者不相副,病暍空談蜜?又雲:工夫能緊切,志向未潔淨;縱然勤藥餌,元精終帶病。又雲:志向能潔淨,工夫乃疏散;寄語歸家客,投早莫投晚。奉上家會中一劑惜陰說錄求正,以扇書之,欲公卷舒常在手也。

  簡晴川諸君定糧額增減事

  客歲聚雲津,曾面議賦役總冊所刻糧額於舊額有增減。南新二縣獨受其利,而各郡縣分受其害。即與雙江念庵舟中聯名達於默泉中丞。比游九華,過省城,備告紀山東石諸當道。會委闇齋別駕清查。今清查已明,已造冊以呈,皆劉友寅甫之勞。特恐南新財力兩便,未易改正。謹托劉友以冊奉覽,而議顛末,洞然增減利病之源。諸君子一體休戚,必協謀有以援之矣。國朝田額俱有舊章。一百七八十年,名公钜卿宦于江右者何限?南新二縣高位豐貲者何限?鹹未有輕改也。三五年來,遞減遞加。奏請未聞,已可駭歎。矧明刻五錢八分之內,不行實納,暗加一萬餘兩以派各縣。而吏胥因緣為奸,又侵漁一萬餘兩,何以堪之!得達群公,洞然顛末,當必有慨然任其責者。而南新雖有財力,薾然內疚,亦無所逞其辨矣。若終於不明,則明刻諸梓,上訴諸朝,厘巨蠹以甦群困,亦義之所不容默也。惟諸公秉義裁之。

  簡吳學愚

  崇文執別,相顧依依。潞河寓吏李用以謝計登徹矣。沿途久旱,水甚340,大風複時震撼薄頭景德之間。盜乘機糾蟠,吏噤不問,甚者或利之。早夜儆惕,幸抵臨清矣。昨會舜渠司成,互言所病。仆謂:初入朝市,恒懼紛華撓素志。而渠謂:久住山林,無良友生意不免蕭索。因相顧而歎,今古兩種症侯,耽閣了多少豪俊!安得出門如賓,使民如祭,繁劇而常定,岑寂而常充乎?執事抗志希古,虛心取善,此在海內交遊正自罕得。更祝亦臨亦保,以永肩大業。相國老先生未能具啟,然兢業萬機,弼直四鄰,唐虞明良喜起,正是天德常健常明,亦別無巧法也。侍間先致候謝,餘俟續啟。

  簡複聶雙江

  懷德之約,正欲傾竭請教。而應酬所苦,彼此未能盡。吾兄憫學者格物之誤,陷於義襲,卻提出良知頭腦,使就集義上用功,可謂良工苦心矣。而遂謂格物無所用其功,則矯枉過直,其於致知在格物五字終有未瑩。先師之旨亦曰“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之間”“寂感內外,通一無二”,故庸德之行,庸言之謹,便是聖門致知格物樣子。即此是集義,即此是致中和。寂然不動者未發之中,感而遂通者發而中節之和。今曰“感而遂通者神也,未之或知也”,則寂然者獨非神乎?獨可用其知乎?又曰“發而後充,離道遠矣”,則感通者又烏可以為神乎?凡此皆鄙心之所未安者,不敢不竭其愚以求正。

  近作《心龍說》贈彭山公,大意謂渠精思妙契,直追橫渠,然強探力索,終與聖門明睿所照不同。謹錄以呈覽,幸虛心反復,詳以見示。聖恩寬大,旁招遺逸,而不佞姓名亦濫列甄錄。夙夜兢兢,無以報稱。文江之會,佇望藥石之。

  簡李六峰

  事上使下,從前先後,發于良知之精明,而不以作好作惡間之。古之人所以事上也恭,使下也仁,交僚友也信,由此道焉耳。學術弗端,上日驕而下日諂,至於以順逆為憎愛,以憎愛為毀譽,故俊民日弗章,而蒸民日弗康。經世者方慨之而無以拯也。然吾輩隱微處亦須精察。昔歲待罪廣德,常請教先師。先師稱古聖之德曰“允恭克讓,恭而弗允,讓而弗克,雖外面矯揉安排,終非本體流行,畢竟有滲漏出來”。以使君道義之夙也,敬誦以求正。麋鹿之質,自分山林。而優恩收錄,乃進之鳳儀獸舞之末。夙夜兢兢,無以報稱知己者。其何以振策之!

  複吳麟峰

  老年光景,正好為學。世故已勘破矣,嗜欲已減省矣,聞見思索已不與後生等爭勝負、較多寡矣。雞鳴而起,從精神命脈處自省自證。有疚無疚,一點靈光瞞昧不得。自消自化,自成自道。保守這些,乘化歸盡,所謂優哉遊哉,聊以卒歲。雖耳塞目暗,外症不免,而天聰天明,光復舊物。

  再簡雙江

  炎威方熾,賓座未散,不審抱寂守靜能翛然與造物者遊否?江門謂百歲蔗倒餐者,非論世界氣象,只論吾輩處世界法。日入道腴,親切有味。雖遇拂逆,能化而齊,方是得手。不然,懸解妙詣,終不得享用耳。兩城公相晤論學,別後有數條相問。大意主於收視斂聽、一塵不攖、一波不興為未發之時。當此不攖不波、意尚未動,吾儒謂之存存。存存則意發即誠。弟答之曰:收視是誰收?斂聽是誰斂?只是戒懼工課。天德王道,只是此一脈。所謂去耳目支離之用,全圓融不測之神,神果何在?不睹不聞,無形與聲,而昭昭靈靈,體物不遺,寂感無時,體用無界,第從四時常行、百物常生處體當天心,自得無極之真。謹錄上求正,暇時幸批教之。

  老年光景,更須愛惜。及時切砥,共圖歸宿。旦夕至願,日與師泉圖之。沖玄若未能行,須聚首玄潭,無久離索乃佳。

  簡郭平川

  雲津梅陂,久沐箴砭,直欲脫屣塵寰,登海岸之舟,至示洗心,伍神明聖學。見子淵佳句,尤深嘆服。象山先生曰,天下若無著實師友,不是恣情縱欲,便是各執己見。旨哉,其言之也!師友箴砭,不肯著實,則勸善而未純,規過而未淨。故卑者滯情欲,高者倚意見。雖清濁有差,而障道則均。以執事之曆試深造,其察之精矣。天命之性,純粹至善,昭昭靈靈,瞞昧不得,而無形與聲,不可睹聞。學者于此無從體認,往往以強索懸悟自增障蔽。此學不受世態點汙,不賴博文充拓,不須憶中測度,不可意氣承擔,不在枝節點檢,亦不藉著述繼往開來。凡有倚著,便涉聲臭,於洗心與神明伍處尚隔幾層。願詳考而備誨之。

  簡劉兩江

  吾兄資稟仆茂,世味亦淺,故日用應酬,自覺無礙手處。縱有抵礙,亦挨傍資習發落得去。此于顯然悔尤,舉可以免,於聖門肫肫皓皓門戶,恐尚殊科。世之論者謂,曾子得之以魯,子貢失之以敏。果若而言,則敏劣于魯矣。古人學術,須到氣質脫化處,方是歸根複命。億則屢中,是不免挨傍氣習,猶有倚著。而戰戰兢兢,任重道遠,豈魯者所能了?故嘗謂,曾子能脫化得魯,故卒傳其宗;子貢不能脫化得敏,故終止於器。每用自怨自艾,與同志共之。沖玄大會,得聯舟以往,細商歸宿是望。

  簡張淨峰中丞

  夏月郭憲伯春震行,曾托以禹益徂征之典,仰助運籌。伏聽山中,聲問遝遝。昨歸自象山,詢諸同遊,鹹以為帝王之度,萬物一體,雖鳥獸魚鱉,舉俾在並生化育中,豈忍與匹夫為仇?忿疾於頑?而吾黎庶軍旅,輓粟負戈,勞頓疾疫,恝然不相融貫,縱使得其地,役其人,亦將奚裨?昔充國平羌,不欲以一戰取捷,雖拂群議,終定偉績。以明公之曆試博觀,其籌之必精矣。頒曆使至,具感軫存。詳詢軍政,罷兵積穀,民亦勞止,迄可小康。仰翼為宗社生靈長顧卻慮,以幸斯文。

  端陽候雙江兄歸,登臨虛之閣。重陽前出遊沖玄,偕念庵諸君聚于玄潭。切己箴砭,日就篤實。於聖門庸德庸言、慥慥皓皓窺見脈絡。若以天之靈,擊壤清平,坐觀虞廷幹羽之化,受賜溥矣!

  複龍起文

  古人有言,凡人未見意趣,必不樂學。俗之乍起乍仆,悠悠而從事,只緣未有真志。故仁義紛華,不免交悅。雖欲強之不惰,又安得耶?今須不憚遠道,不避盛暑,不牽俗習,如六七月中應科舉一番,必出榜而後歸,則庶有得雋而還者矣。《春台會序》不可輕易議昌黎公。此公力量氣魄,真是起八代之衰。試評文中子外,能以周孔承擔,追尋堯舜一脈相傳之真,畢竟有幾人!故能排斥佛老,羽翼聖閫。中間論性原道及上宰相書處,亦未能盡得其蘊。向日欲一究其旨,以為昌黎公解嘲,因循未就。幸與萬溪熟籌之。

  簡陳春元崇吉

  望仙聚講,翠雲出遊,備征君子緇衣之愛。而登床剖露,郵亭繾綣,此情不能忘。別來以冬至,倏爾逾夏至矣。妙契無言,日新不已。非賁育自任,其可以讓師友耶?文章可聞,天道未悟,是求之以跡也。無所不說,退省足發,是契之以神也。故曰語之而不隋。不惰者,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卓爾,欲從未(原作末)由。夫子以神言,而子淵以神會。惜也,群弟子以跡求而遺其神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子思子闡聖學一脈之神,而誰其會之?莫見莫顯,無物而遺;不睹不聞,聲臭俱泯。離屢無所用其明,師曠無所用其聰,惠施無所用其辯(原作辨)。肫肫皓皓,浩浩淵淵,非天下之至神,其熟能與於斯?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相在爾室,不愧屋漏。請以為存神助。世之縱肆者,悍然不可與議。而有志于學者,亦複以聲臭雜之,宜知幾者難得也!何時合併,細究歸宿?秋盡,約升九華以入寧徽,能命駕一至尤望!

  複余子莊諸友

  嬰兒之學行也,扳門扶壁,方跌方起,未嘗憚其阻逆而遂止。只緣真陽日長,天機不能遏。故始於庭除,以方行四國。若使二三年間,依舊扳門扶壁,不能獨步,則必有痿厥內傷之疾,非華扁洗髓伐骨,終莫能成。

  天性猶元氣也。孩提知愛,用長知敬。不靠師友,不藉經書,正是真陽明茁,神機不息。比親師取友,誦詩讀書,乃不能愛能敬,得非風邪痿之傷之耶?立愛自親,立敬自長。始于家邦,終於四海,皆吾性真體。三千三百,流行充塞,豈可諉曰難見耶?聖門教人,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視於無形,聽於無聲,正是點出就元氣上保養。今不能從此抖擻真志,步趨實行,就日用阻逆困頓處日煉日磨,而懸望此性之透徹流行,是不凝神定精、收視斂聽,而妄意元氣充固,以超凡成仙。仙其可得乎?諸君子及時勉之。予日望之。

  複高仰之諸友

  本體工夫原非二事。《大學》之教在明明德。下明字是本體,上明字是工夫,非有所添也。做不得工夫,不合本體;合不得本體,不是工夫。不觀諸目乎,目之本明不可添也,養其本明,而風障火翳舉無以病之,是性焉者也。消風散火,至於剖決障翳,以全其本明,是複焉者也。若持障翳病症,不服藥劑以消之散之,剖決之,而冒認曰吾目原與離婁同體,不容添一物,將終歸於盲,而奚以望其瘳耶?故戒懼於未病謂之性,戒懼於已病謂之複。複也者,複其天性之本明,非有添於性也。先言戒懼,後言中和。中和自功用中複得來,非指見成的。若論見成本體,則良知良能桀紂非嗇,堯舜非豐,何以肫肫浩浩淵淵獨歸諸至聖至誠乎?指其明體之大公而無偏也,命之曰中;指其明體之順應而無乖也,命之曰和。一物而二稱,猶稱子之名曰山,稱子之字曰仰之。稱名以召,則字在其中;稱字以召,則名在其中矣。世之以中和二致者,是靜存動省之說誤之也;以性上不可添戒懼者,是倡狂而蹈大方之說誤之也。諸君屏去見聞,洗涮氣習,朴樸實實,從真性上自成自道,視於無形,聽於無聲,日用人倫庶物,三千三百,無往非兢業一脈。敦化而川流,則夙昔風障火翳,自當渙然無礙矣。有所未安,不惜詳示新功。

  簡陳大蒙

  教音遠及山中,即寓簡以謝。無由合併,傾倒歸宿,恒切懷跂。少岩子報入對大廷,慨然有樂正為政之喜。端人在位,好是懿德。不以其所能病人,故容眾而矜不能;不以其所不能忌人,故嘉善而尊賢。執此以往,運天下於掌矣。

  聖明在上,群英彙進,而修家壞廷亦或有之。習熟耳目,潛移默運,非大丈夫以天下萬世為任,仰慚兩儀,俯怍百聖,安能視岩廊如畎畝,視暗室如清廟耶?仲春誕日,諸友作仁壽之會于復古,四方同志亦辱臨之。會畢,即遊春台,探洪陽石乳二洞,宿原道閣,遂入青原。泛玄潭以入石屋,交砥互砭,直覺纖毫查滓無容腳處。方夙夜從事而未能也。高明新功,其何以鞭策之?

  簡徐郢南大尹

  古人為政,具在方策。居敬行簡,乃是第一義。果能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則精神凝定,志氣清明,必不至於妄撻一人,必不至於輕決一事,必不至於偏聽一言,必不至於重壓一票,必不至於久淹一囚。事上使下,從前先後,交左交右,若衣裳之有舵,裏外應手;若馬之有禦,緩急從心。中間種種病症,皆以輕忽之心乘之耳。高科英資,慨然以晴川公為標準,何遠不可至!更視日懋戒慎,以致中和。裁成輔相,皆是修己以敬作用,非由外鑠也!

  簡徐柳溪

  古之達人,猶能外形體,輕毀譽,齊得喪,如鵬鳥扶搖九萬之上,不恤見笑於鴬。斯況吾聖門正脈,以戒慎恐懼、求致中和為准的,裁成天地,發育萬物,無往非中和運用,若執規矩於手,千方萬圓,盡從此出,雖夷狄患難,蕩蕩自得。今一被諭劾,乃遂挫拂若是,其于中和脈絡天淵懸隔。不知吾友數十年講學,將以何為耶?近來講學,多是意興,於戒懼實功全不著力,便以為妨礙自然本體。故精神浮泛,全無歸根立命處。間有肯用戒懼之功者,止是點檢於事為,照管於念慮,不曾從不睹不聞上入微。不睹不聞,無形與聲,而乾坤萬有,莫見莫顯。千聖顧諟明命,昭事上帝,正是知微知顯。故內省不疚,無惡於志,直是了得天地萬物,更何愧怍?更祝吾友敬修之。

  簡廬陵宋尹登

  往歲謫判廣德,請教于先師。先師誨之曰:如何赤子,心誠求之。404而思曰:赤子之無知,至難養也。而女子之不學猶能之。民之能言其情,視赤子易矣。而士大夫之學或不能焉。誠不誠之殊耳。故夙夜405406,兢兢不敢放過。酌民同好同惡而施之,擇其俊髦從事於正學。三載陟主客,庶士庶民眷然不能釋。乃信三代直道,真無古今。彼秦漢之少恩,五伯之假名,宜其治之不逮古也。英資宏才,自上國而來。擴其素蘊,遊刃有餘地。以通家之誼,敬誦所習師門者,致切磋之助。

  簡翠厓黃柱史

  屏伏邱壑,日與世疏逖,獨與海內豪傑時神交夢寐之間。嘗覽雙江子勘事參語,語意精到,以為忠誠惻怛當于古人中求之。比入新安,曆水西,升九華,謁先師祠於化城之上,諸生四集,備聞風教。正欲馳書布候,而歲暮所迫,遂泛大江以歸。仰止一念,恒切耿耿。諸生來,乃辱先施之,禮意兼渥,其奚以堪!

  益從事此學三十三年矣。中間探討服行,立朝居鄉,未嘗敢廢背。然向裏洗涮,不免包謾於世情,摹擬於見聞,倚靠于思索,於慥慥皓皓真體,判然未之能凝也。方夙夜怨艾,取善四方,以圖不虛此生。無由合併,一商新功。懷如之何?宇宙人品,代不乏材。文章行檢,政事節義,表表可稱述。至天命之性,靈明至善,戒懼不離,全生全歸,似往往退縮。千古擔子,非賁育其誰任之!

  再答雙江

  枉顧文明,具感眷愛。約聚玄潭,倍沐切砥。別後善山、明水曆石峰,入復古,以遊二洞。而石屋、師泉、月川、三峰諸君冒暑鹹集,反覆此義,以為寂感無貳時,體用無二界,如稱名與字然。稱名則字在其中,稱字則名在其中。故中和有二稱,而慎獨無二功。今執事乃毅然自信,從寂處、體處用工夫,而以感應、運用處為效驗,無所用其力。雖素所知愛,環起而議之,若無一言當意者。竊恐有隱然意見默制其中而不自覺,此於未發之中,得無已有倚乎?良知二字,精明真純,一毫世情點汙不得,一毫氣習夾雜不得,一毫聞見推測、穿鑿附會不得,真是與天地同運,與日月同明。故致良知工夫須合得本體,做不得工夫,不合本體;合不得本體,不是工夫。吾儕自雞鳴而起,至於日昃,自日昃而息,至於雞鳴,果能戒慎恐懼,保此本體,不以世情一毫自汙,不以氣習一毫自雜,不以聞見推測一毫自鑿,方是合德合明、皓皓肫肫宗旨。若倚於感,則為逐外;倚於寂,則為專內。雖高下殊科,其病于本性均也。何如何如?

  南野子之簡詳盡而周密,其曰“致知之功,致其常寂之感,非離感以求寂也;致其大公之應,非無所應以為廓然也。時時見在,刻刻完滿,非有未發以前未臨事一段境界、一種工夫,免得臨事揣摩,入於義襲者也”,而兄猶若有未合者407之。人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其虛心取善,不肯以自足,蓋如此。執事姑無厭其逆也,而求之則環視同志,甯無一言之幾於道者耶?來教謂“孩提之愛敬、平旦之好惡,卻只是一條路嚮往,更無有是非可否可決擇也”,誠然誠然。果能從此一條路嚮往,則立愛自親,立敬自長,好以天下,惡以天下,雖堯舜更無別路,又安有不可了之疑?且既曰愛曰敬,曰好曰惡矣,不知尚是未發否?亦須以為發而中節否?來教謂“良知是人生一個真種子,本無是非可否相對。而言是非可否相對,不但毫釐之差”,誠然誠然。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言吉不言凶,正是見此天機。而又曰“是非可否相對此知之屬氣者”,不知精明真純、無非無否處,將不屬氣否?亦是氣之中正否?

  兄拳拳牖誨,不以眾人見待,弟敢忘國士之報?揮汗布啟,不覺狂直。有所未安,無靳批示。

  答周潭程兗州

  宋簿相遇钜野,寓簡以候陳馮二生至濟上,厪誨愛之及,具見雅眷。地疲政繁,自是症候。而心粗氣浮,乃是病源。明德之本體,原自剛大,原自精瑩,原自密察,原自凝定。只緣戒懼功疏,習蔽欲奪,故有所忿懥好樂,終非大公;親愛賤惡而辟,終非順應。古之人裁成天地,輔相萬物,煌煌然明明德於天下,亦別無考法。故修己以安百姓,致中和以位育,便是相傳一派醫案。方今聖明在上,黜百家以宗孔孟,斯道宜若大明矣。而支離於辭章,纏縛于文義,馳騖於權利,雖鄒魯之邦,亦猶眩焉。清夜以思,悵然無以援療也。得良師帥揭正學以瘳頹俗,吾道其有賴乎!所望亦臨亦保,無使須臾之離。富有日新,無庸異求矣。二生自中離陶冶來,自覺可愛,更希策礪之。

  簡巡撫汪東峰年兄

  向勞軫問,即寄簡布謝矣。山林屏伏,不欲以尺牘通政府,故坐積疏廢。茲以一邑利病之公,眾情喁喁,未可恝然以默,惟明公垂仁察之。

  往歲敝邑之凋瘵極矣,幸而丈量告成,民無虛賠,糧長輸充,吏無侵漁。邇者推收查對,升合不遺。編審勻圖,貧富鹹宜。皆邑令潔己勤民,布茲休澤。而明公約束於上,山鎮海涵,俾群黎沐浴皇極之化而不自知。謹東向為邑之父老子弟再拜稱謝。維是水推沙塞之米,國初以來,歲額一千余石,每石止納銀貳錢五分,與官米同解。自嘉靖十七年偶爾除之,與重糧均派,每年多征銀伍百餘兩。積四年,則多征貳千餘兩矣。父老不知其由,咸歸怨於丈量。丈量所以求核虛賦,非以加賦於民也。及考季同知申文,亦言通融均派,正欲使一縣均派沙米輕糧之惠。而奉行不明,反均派一縣遠運重糧之苦。覆盆之冤,將何以自白?如蒙睿照,斷令每糧一石均派沙米三升有奇,不許那移名目,以溥實惠而杜後患,其一應允淮南京等項科,則悉查糧儲道舊刊督賦條規,無致改輕換重,而祿米有加,亦止在存留內均派,則民困日蘇,吏蠹日清,而不肖亦得免於丈量加賦之怨。明公陰德之仁,在敝邑永永無疆矣。不勝悚息俟命。

  簡易栗夫

  朱南屏歸,承切磋異同之論,故誼宛然。惜不獲促席究之也!良知本體,原自大公順應,何有玄遠?何有淺近?自仁智之見,猶不免二之,矧未至仁智者乎?新春得與宜充、惟常、汝重、一舒諸同志聚首精舍中,甚悔往時測度比擬自以為功,而反增一層障翳。故憶中之穎,畢竟與屢空殊科。未知栗夫於此果辨得及否?光陰迅速,不肯待人。追念秋江話別,又九越歲矣!人謂老冉冉其將至,恐修名之不立。修名之立,從何下手?只在自家本體實際。實際用力,亦臨亦保,則陋巷不異玄圭,風詠便是都俞矣。

  簡王中齋

  古聖相傳,只在自家性情上理會。博聞憶中,猶是支離影響。矧求之於外乎?天命謂性,則性即命。率性謂道,則道即性。修道謂教,則教即道。中即性之體,和即性之用。其名目雖五,而血脈則一。果能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帝規帝矩,常虛常靈,則沖膜無朕,未應非先;萬象森然,已應非後。禮儀威儀,無一而非仁;發育峻極,無一而非天。方信得中和不在戒懼外,位育不在中和外。即學即政,安可岐而二之?

  簡林丹崖

  吾儕學不得力,只坐無尊德性、畏天命貞志。故徙義而未純,改過而未淨,半上落下,畢竟以五十步笑百步,直是耽閣光陰。果能昭事上帝,執玉捧盈,敬勝怠,則為惠迪。怠勝敬,則為從逆。吉凶影響,更無須臾躲閃,自有測然而不忍者,方是識得痛癢,始說得仁體。今持可以尚、可以加之態,而冒認曰求仁,宜聖門慨然以為未見也。

  簡蔡白石

  義利之辨,聖門舜蹠關頭。出門跬步,便是千里途程。今稱以為舜,則蹴然不敢當;目以為蹠,又艴然不肯當。志向鶻突,故工夫無所歸宿耳。果能戒慎恐懼,須臾勿離,求全天命之性,日月人倫庶物毅然以舜為師,而不忍失身於蹠,則參前倚衡,無往非上帝之臨,方是自昭明德功課,始可謂之深曉。今不從戒懼勿離處用力,而討論辨析,想像意度,以求深曉。故方其閒居,炯然不昧,及于對景,懵然莫擇。其炯然者,秉彝之良;其懵然者,世習之錮。故曰知德者鮮。知事親從兄而弗去,始為智之實。擇中庸而不能期月守,則比于罟擭莫避,不得為知。故古之深曉者,以知行為一,乃為實學。後之深曉者,以知行為二,只為虛見。今欲求深曉之妙,審虛實而已矣。實見得是,實見得非,捐軀取義亦自常事,又安有臨事而迷之患乎?討論想像,原是虛套,如鏡中觀花,雖極分明,畢竟不到手。

  簡張士儀

  虛談虛見,不足以知德。凡夫舉知之,至於有聞必行,告過而喜,此於徙義改不善何等著實!而聖門獨呼而告之,以為知德者鮮。不著不察,未可以聞道。號為士者,知之至於博學,而識億則屢中。其在當時,且以遠過其師,而聖門獨矜之,以為不幸。是中精蘊,要須自證自考。故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靈明純粹,全生全歸。以昭事上帝曰仁,以無忝所生曰孝。努力自重,為吾道賁育。

  簡肖約林郡侯

  學之不講,往往視為長物。其能以詞藝自雄、勳業自樹,已足聳郡聽矣。安望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毅然全歸、以中和位育自任乎?良知良能,孩提具足。心本不粗,氣本不浮,。只緣不從慎獨處安身立命,故忿懥好樂窒我大公,親愛賤惡辟我順應。縱強加支撐,終不足以立天德而達王道。每仰首四方,思得古之豪傑洗刷世綱,共探聖蘊,而真志實行不退轉者寡矣!充高明之操,一日千里。其進於道也,孰能禦之!

  答馬生逵世瞻

  先師一生精力提出“致良知”三字,本體工夫一時俱到,而學者往往分門立戶,尋技落節,遂日遠於宗旨而不自覺,良可慨歎!本體而謂之良,則至明至健,無一毫障壅。工夫而謂之致,則複其至明至健,一毫因循不得。故精察者,不容有蔽也;磨洗者,不容有汙也。聖學仙學,雖作用不同,同然本體工夫之無欲則一而已矣。今曰昧處姑置,則不知而作,聖門斷斷以為無是,何也?又曰知處每每悠悠自棄,則聖門所稱,未常複行,彼獨四目二口乎?即此學術,茫無入路,不及時怨艾,求以無孤此生,無負師友,雖欲不虛度歲月,其可得乎?

  簡永豐孫兩川

  古人之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真誠惻怛,無須臾之離,故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往非盎然仁體。大公為中,順應為和,裁成為位,輔相為育,直是朴樸實實日用學問,不是虛談。願力任斯道,以升光大。其所謂照管不及,卻要查究。若志向精專,更無夾帶包謾,則照管不及止是新功未熟,一提起戒懼,自是嚴密。若尚有夾帶包謾,未能刷洗,則欠照管之時,乃是舊習為崇,縱強加點檢,終不成片段。吾輩質本不劣,才本不疏,只患志小器隘,不肯直下擔當任重道遠耳。

  簡劉中山

  教言自邱生至,知道履康和,甚快馳企。洛村議論平實,足為淩高厲空者箴砭矣。近見得吾輩用功,尚各就其質之近,故或以謹厚,或以通敏,或以簡靖,或以剛柔。其得力處在此,其受病處亦在此。須是自易其惡,自至其中,方是文之以禮樂之學。禮樂也者,非他也,中和而已矣。學不蘄至於中,則好仁好信皆不免於蔽,而知與不欲終未得為成人。執事以造就人才為任,願加之意焉。

  再簡中山

  青原未會,遂闕於奉教。五月,力疾永新蓮坪諸公切磋一番,又覺警醒。古人以離索為過,信不誣也。東樓歸,寄簡以候,諒登徹矣。敝邑同志擬以九月舉九邑之會,念庵諸公皆許臨之。敢屈先生為之主盟,使成人小子咸有所賴。秋氣日清,正東游西泛時也。幸不靳命駕,以對群望。

  又簡中山

  權東樓來詢,動定亨健,良快瞻跂。《詩》雲“樂只君子,福履將之”。執事老而好學,貞教子姓,以孚於鄉閭,屹然為吾道赤幟,神其勞之矣。古之老而好學者,莫若衛武公。故其自儆以“相在爾室,不愧屋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謝思”為訓。玩味此等氣象,真是無大小,無眾寡,無繁簡,敬而無失。古之稱兢兢業業、不邇不殖、亦臨亦保,皆此道也。所望日弘訏謨,以儀來學。

  永新之會,蓮坪諸鄉先生主之,而半溪徐侯鼓舞之。故得于觀感,亦勃然思奮。八九月之交,敝邑圖舉大會,蓮坪、南屏、念庵諸公皆許臨之,執事幸倡貴邑有力者一枉教焉。至期更專以請。

  與鍾陽馬公書

  郇翰頒自螺川,即寓養齋四府布謝矣。江右之民瘼,莫苦於虛糧。詞訟日每繁,追征日逼,逃亡日滋,皆虛糧之枝蔓流毒也。欲療虛糧之痼,莫要於丈量。夫田在天之下、地之上,引之不可長,縮之不可短。若得人而任之,集眾而丈之,雖神奸鬼秘,無所容其術。敝邑與永豐永新二十年來,得以官無讐斂、民無逋負,而流徙漸歸者,皆丈量之遺惠也。安樂虛糧比永豐猶甚,尚義者具奏,以求丈田。而有司因循,莫任其勞。上官文移往返,動經數載。至始事者賣產鬻媳,事竟未舉。為義者懼矣。雙江明水諸君每談而悲之。今幸司徒氏頌允丈量,天假良機。明公以一體一家之學,適司其柄。夢山公同道主張之。此樂安更生之緣也。向所謂大端大要切於民瘼,此正案牘上現在症候。願留神圖之。董生煥、陳生廷諫趨見,以達群情,謹為先容。風便更惠瑤音,臨楮馳訢。

  與夢山公書

  頃獲奉德教,良快離索。復古諸生未得瞻至論以自淑,至今尚切耿耿。敝邑小日中火之弊,蒙既許拯恤,引領以俟。下流耄倪共之。雙江明水往歲同游大華,聞樂安以苦於虛糧,408求丈量,以救逃亡。今又逾數載,逃亡甚矣。秋間,為達下情于分守馬鍾陽公,亦欲查行。董生燧、陳生廷諫等翕訴台下,求更生之路,專委能409及時舉丈,不過數月,可惠百年。明公開誠佈公,集眾廣忠,翼有以對群望。晦翁有言:凡民有冤抑勢可言於官者,則為言之。矧一邑萬民之冤抑,積數載而無任之者。非公一體之學,將疇告之!

  與五山陳公書

  出遊西山,獲沐誨愛。以避暑茫湖,未及歸侍。幹旌之臨,殊深瞻跂。簡命留都,扳留無緣。願擴遺愛,以對群望。

  樂安虛糧,久陷焚溺。諸君子拯以丈量,始有更生之機。向睹明公批語,征糧編差,其稱有弊都分止,許指實覆丈。惸獨之逃亡者相告複業,而奸宄之犯科者,亦禁不得肆。古者神明之政也。近聞奸民仍告舊冊征糧編差,則數載垂成之績一旦破壞。是取既解之懸而複倒之,仁人所不忍也。敢望電照斧斷,責之縣官,悉照新冊弓步定編糧,不得遲延,以起奸謀。其指實有弊之都,擇才能挨覆弓步,均於一邑,不許濫及無弊之都。則公之陰德,被于百萬惸獨,且弗諼矣。

  簡黃遜齋二章

  別久殊懷跂。昨見巾石公所作文集序,知勞公贊其成,悚感悚感!書刻二事,寄上請教。素位而學,不援不陵,宜於上下,用介景福,高明之素蘊,亦同志之交祝也。何以發藥,振其不逮?武夷勝游,過勞誨愛。瀕行未及拜送,耿耿可念!吾南郡侯使旋布此謝候。靖共正直,神明聽之。願言為斯文加愛。

  簡呂布石司成

  正人在國學,世道之慶,松溪同兄同德比,協恭而布之,天意其有在乎?年來胄子之教廢而弗講,故曰直曰寬、曰剛曰簡,美質非不多,卒未有躋于中和者。古稱師道立,則善人多,豈系剛善柔善?雖剛惡柔惡,舉自易以至於中。良機相值,亦自不偶。更祝留神,以光汗簡。生自馳擔山中,舊游時集。緝理石屋,登降祝融,覺得戒懼中和真是位育根本。近取諸飲食,過則厭,不及則餒,得中焉則和;遠取諸風雨,過則潦,不及則旱,得中焉則和。故不能戒懼以學,則不能大公以中;不能大公以中,則不能順應以和。其于範圍天地,曲成萬物,將可同年語乎?大兄深造,其何以終教之?趙三尹督賦南畿,謹布候以賀。時因便習,惠示新功。乙巳十一月望日,守益再拜。歐子瑜、劉子賢皆同志,可獎掖,俾有成。善類望也。

  簡林子仁

  善山北上,寓布候賀矣。聞晉陟銓司,握天下人才而舉錯之。平日所學,盡在此時展布。若視時前卻,便了自生障礙。只一點障礙,不免許多眩惑。只如在山中時,視他人握銓衡快意不快意,何等伶俐直截。緣是中精明,著纖毫不得。故毛猶有倫,終與無聲無臭殊科。何如何如?

  數載邱壑,日與諸同志切磋斯學,以大公順應為宗旨。一旦冒膺重任,渴欲與成人小子共圖之。故聚講觀光,僉立號朋友,期於規過觀善,無忘素志。至於利鈍毀譽,非所敢預料也。病體不耐勞,痔疾復發,而歸葬之懷不能自遏。擬專僮以病求歸,以襄喪事,以養殘齒。三十年世味已備嘗之矣。栗夫價便,先布此心腹,風便幸裁示之。

  簡王遵岩

  龍溪兄觀射禮,獲聞文旌駐京口。無由摳侍,耿耿可念。不識可命駕一臨,以商新功否?魚網鴻罹,自是公議之慨。然君子所性,弗加弗損。若桓圭錢鎛,赤冩屣履,交移於手足,而手足固自一也。抑三仕三已,色無喜慍,猶未許其仁。是中隱微,著一毫意見才力不得,更望與念庵、荊川二兄磋磨之。

  弱體不耐劇任,而歸葬未遂,倍鬱哀悰。所賴師友之訓,素位以學。方倡率諸生規過勸善,以期無負高皇豐芑之澤,而力未逮也。高明何詳教之?

  簡周順之

  弛擔山中,與世日逖隔,故故人音問無由以通。聞與浮峰諸公同升,甚為朝家得人賀。士習日變,以異同為愛憎,以愛憎為升沉。故趨時好者愈巧,而拔流俗者或沮。非正人端夫出力以挽之,將載胥及溺矣。

  歸家與舊游再聚於復古,暮春九邑聚于青原,而蓮坪、洛村、南野、念庵、鎮山鹹集。曆石屋,徘徊行窩,將升武功,遇雨始散去,期以清秋償之,遂了祝融之約。乃信天壤之間無往非學,無往非樂。古人以禹顏同道,其知之矣。吾輩病痛,尚是對景時放過。故辯究精博,終受用不得。須如象山公所雲“關津路口,一人不許放過”,方是須臾不離、致知格物之學。會同志諸君子幸交儆之。

  先室宅兆已卜於敝都中,葬期在冬月。三兒在喪,次小孫四人皆無恙,想所欲聞。附報。風便不靳詳示新得。

  簡聞石塘司寇

  金陵辱誨愛,別來三載,懷仰如一朝夕。聖眷方隆,寵遇薦渥,天下瞻望,正人倚為重輕,惟明公善自愛。人生完名,正在晚節。年來豪俊取便目前,舉平生辛勤盡棄之。古雲惠迪從逆,捷於影響。故雞鳴舜蹠,決諸善利之間。吉凶殃慶,非在外物。念非公莫能為砥柱者。謹為誦之。

  簡張浮峰掌科

  向聞與順之同升,甚喜朝家得人。具簡以賀,未知登覽否?順之母老子幼,遽遇此慘,善類所共悼。然死於其職,亦自其心之所安。議者乃以聖門中道,未免過之。然在今日,士風日靡,正當扶植此輩,以為宗社元氣。若藉口中行而俯誚狂狷,將恐流于胡廣之中庸矣。何如何如?

  人告嘉猷,必有定籌。草莽屏伏,未(原作末)由預聞。譬諸醫焉,察脈理者,在主德;察神采者,在士氣;察肥瘠者,在民生;察病症者,在水火、夷狄、盜賊。台諫藥石之司也。諸君子讀書萬卷,其將何以康之?

  簡魏槐川侍郎

  驅馳宦轍,仰高誼久矣。弛擔山中,與世相違。故憲節按止,未嘗以竿牘塵政府。茲以一邑利病之公,為萬姓請命。惟明公垂仁察之。

  安福水馬夫役,自國初自嘉靖三年,舊額共一百五十八名。上下相安,莫或紛更。嘉靖十三年,偶加三十三名,民已不堪命矣。茲遇僉替之期,父老僉呈,求復舊額。而本府帖文,坐派本縣各項水馬夫共二百九十三名,比嘉靖三年加派一百三十五名。詢求其故,則以諭糧均差為詞。夫諭糧均差,則當求糧之根源。若糧科有輕重,則差役有多寡。如廬陵一縣,每畝不過五升,輕者乃四升、三升耳。而安福每畝乃至九升六合三勺。則論田科糧,幾於倍之。國初百餘年來,名公碩輔斟酌編差,豈獨偏厚于安福耶?今一旦無故盡取而紛更之,每名之費動逾百金,百名則費逾萬金矣。敝邑受萬金之害,則他邑受萬金之利。明公可以洞燭其由矣。仰賴台下電照斧斷,與淨峰公督令驛傳道力賜處豁,是敝邑剝膚余喘,何幸而獲帖席更生也!旱勢日熾,民生日窘。將來枵腹待斃,盜賊必起。惟君子早圖救之!事出專啟,悚息俟命。

  又

  頃以水夫重役,僣達邑人倒懸之情,明公優禮而矜允之。急歸走報,傳語萬姓,津津然咸有更生望之矣。使者過辱軫惠,禮意鄭重,若誘之使言者。古之君子開誠心,布公道,集眾思,廣忠益,賞罰信必,吏民畏懷,由此其選也。夏旱不支,秋旱乃複。及以生之家觀之,乞米買穀,皇皇不給。則小民枵腹待哺,饑寒迫身,盜賊必起。惟公與淨峰公及早圖之,於以救垂絕之生,而靖未萌之變,善類所胥祝焉!保甲之法,陽明公常頒行之。程松溪作縣,於鄉約中舉焉。互相檢察,互相應援。行之半載,牛無一被盜者。近淨峰公已舉之矣,得從台下嚴督郡縣,無為虛文,而申屠牛之禁,則官吏振奮,權豪斂避。此救荒備盜之要策。幸秉義裁之。末由躬謝,伏楮馳跂。苦旱小詩錄上求教。

  簡任竹坡憲副

  潘尹蒞任,備道明公軫念敝邑水夫之苦,而欲救恤之,萬民欣欣相告,咸有更生之慶矣。槐川公回簡,許復舊額。而布政司嘉靖三年夫額具存,共壹百五十三名,成案可覆。以使君之至明至斷,智刃一決,群糾立判矣。

  安福九升重糧,舊額原少。一旦而增之,則士夫之言非私也,一邑之公害也。廬陵五升輕糧,舊額原多,一旦而減之,則士夫之言非公也,一邑之私利也。利歸廬陵而害歸安福,安福雖敝,將以死爭之,安能俯首代廬陵役,無後言乎?明鏡在上,妍媸莫遁。若欲為調停之說,是為妍媸調停,妍媸兩失其真矣。白坡郡侯勻糧之說,初本公心,特未察糧則之重輕、舊額之多寡,故利害相懸,遂至此極。敝邑之奏,吏胥吳庚輩非以求勝也。譬諸市有推人落井,人因扯其裙而不釋,自是畏死求生迫切之情,得人之一引手焉,免其落井之厄,將拜賜以歸,而奚暇顧推醫治者罪之輕重也?郡侯方怒其路馬之齒,豈可激以取戾?惟大君子俯察之。苦旱小詩寄上求教。

  簡張淨峰中丞

  吾邦之敝久矣。天假德星,展素蘊而整頓之。山林耄舊,眷然有願見德比之志。凡民隱吏蠹、士習土宜,鹹思敷露,以次第罷行。重以旱魃方殷,賑恤未舉。盜賊紛起,保禦未周。日夕引領,庶曰其有瘳乎。乃聞兩廣闕閫,移公以往。在朝廷視之,甘雨和風,煦被卉木;迅雷震電,警伏魑魅。兩文之錫福,猶江右也。其如江右之觖望何?以敝邑觀之,丈量幸成矣,而沙米未複,猶孤國初寬恤之典;夫役漸平矣,而413征未行,終滋後來負踣之苦。不及明公一言之嗟,其何及矣?夫以夫役413糧徵收,萬姓之慶、百年之利也,而藩省吏胥至於郡縣一旦盡失其漁獵之局。故凡言夫役413征不便者,皆為吏胥遊說耳。敝邑自丈田以來,錢糧無分毫不完者。縱不能行於一省,猶得試於一邑。以永新413征七年為比,其可乎?沙米之說,向具三說以請,而詞未達意,不足以動大人君子之聽。謹以古井兄歸所示來教,逐一對答。極知僣逾,猶爾冒瀆,恃大君子之能受盡言也。

  簡槐川柱史論旱災

  屏伏草莽,不得預聞時事。以邑人加役之苦弗獲已,仰達明公。明公查復舊額,出一邑於焚溺,毅然而無難色,知生之不為私請也。生與邑人拜賜城隍祠下,未敢以謝,知公之不以為私賜也。側聞諸道路,憲旌所至,布德申威,奸蠹斂跡,權豪屏氣,而惻惻旱荒,若恫瘝在躬。父老傳頌,有來蘇之望。而省符摧征,兌淮無蠲。且督本色一樣米顆,萬口嗷嗷,必就死亡。推之各縣,慘切所同。是以敢僣白之。今歲旱魃為虐,比舊酷甚。自夏徂秋,豆粟皆空。疫鬁乘之,十室而七畏避傳染。醫藥不逮,至有闔室皆死者。且方數千里四顧彷徨,無所仰瞻。小民日夜枵腹,睨得賑恤。忽聞催征,心膽俱喪。然使鬻賣秤貸,銀猶可輸。若逼以納米,計無從出。弱者必填溝壑,強者且取貨於415416。其為隱憂,真可流涕!方今北方米價甚賤,若得折兌折淮,為利甚切。儻以奏報不及,則姑截嘉靖癸卯南京倉米,通留省下。令各縣完糧裏長,各行對運。兌淮之數不足者,令各縣以預備倉穀補完。止令每石征銀伍錢,轉補南京。南京積米甚多,限亦可寬。又不獲已,則如湖廣事例,令災重府縣納銀,而官買於災輕之地。惟明公留神裁之。至於安福過湖過江之銀,常年一千二百餘兩。支用之餘,例作本縣存留。近年布政司請于龍洲公解,作南昌府師生軍衛計,吉安一府已萬兩矣。夫各府皆有師生,皆有軍衛,瘠此肥彼,情理豈宜?如蒙鏡臺查勘,斷令今年旱災,准留吉安及本縣賑濟,再不轉解使司,亦敝府救荒之一助。417418419專啟,不覺直率。悚仄悚仄!

  簡周白川都憲

  公議日鬯,聖眷日隆,貞憲百辟,以定國是。宗社生靈長久治安,善類實交祝之。近讀明公溝洫奏章,真千古治水要訣。水有所歸,乃不為害,而可以備旱澇,可以限盜賊,可以禦夷虜,大害銷而眾利興矣。向與渭厓議,於《聖功圖》中亦嘗言之,特未及詳耳。若得詳示作用,區畫條款,使與有志者熟思精籌之,嗣當奉報請正也。天若福我中原,得憂國愛民十數公參錯中外,協力行之,北方可盡為沃壤,而南土可漸紓重賦,其萬世允賴。縱未能親見之,亦以俟取法者。何如何如?

  簡王同野少參

  趙三尹告行,具簡馳候。貴體聞已勿藥靖共正直神介景福天機聖謨洋洋。猶信沙米之事,以使軺北上,遂邇動搖。非淨峰公能受盡言,將複為猾胥騙局矣。今科派在邇,願留神共惠。所論督賦條規,抑齋左轄亦許查議。特恐大拜在即,又成畫餅。不若查復舊刻,可以旦夕充饑腸也。何如何如?

  水夫413征,一洗昔日種種病窠。除士夫至生員照例優免,每民糧壹石不過出銀三分五六厘。永新行之,其利粲然。淨峰、槐川、竹坡諸公皆洞燭矜允,行府核查如果。安福錢糧並無拖欠,准與413征。今查自丈量十餘年以來,無升合不完,具勘申請矣。原野公處煩仁言之,利比照永新,論量413征,如柴薪皂隸事例,不立首名,募人雇役。雇役者造冊在官,無得貽累萬姓。百世之感也!永新、安福在山中,利於雇役,廬陵、吉水、萬安、泰和在水次,利於差役。惟垂仁裁之。旱疫,余黎饑莩日甚。荒期尚遠,為憂未已。古所謂肥肉在庖,餓莩在野。階前萬里,其何由盡聞之?

  簡複久庵黃宗伯

  所示鄉里衣冠經營讒構,而聖明詢問,忌妒不答,反覆慨歎于世道之變,終以三自反而無怨尤,欽服欽服!讒說震驚,唐虞已有之,以明良相遇,出納惟允,黜陟鹹熙。故四他誅而十六相舉。詩人所刺貝錦鬼蜮,皆國是靡定,舉錯顛倒,至於戎成饑成,憯憯日瘁。故無所歸咎,欲投之豺虎,有比憤而恨之也。君子之自處,則戒慎恐懼,須臾勿離,大行不加,窮居不損,視瑣瑣讒謗如曉蚋夜蛙,乘時橫肆,太(原作大)陽一升,斂跡吞聲,正爾可悲憫耳。益自弛擔山中,卜行窩于東陽石屋之勝。春暖秋清,時攜童冠升衡山,尋石鼓、嶽麓遺芳,間與雙江、明水、南野、念庵聚講華蓋,入梅坡,徘徊武功,盡濯吝鄙,幽玩神明,乃知天壤之間無往非學,無往非樂。古人以禹顏同道,其驗之矣。象山先生曰,“天下若無著實師友,不是恣情縱欲,便是各執己見”,意見之與情欲,清濁懸矣,而累於本體均也。良知之本體,譬諸目然,一塵入之,精明自眩。若以金屑玉屑入之,病與塵等。故情欲者塵之累也;意見者金屑玉屑之累也。非夫戒懼勿離、廓然大公順應,則裁成輔相尚有所倚,於淵淵浩浩尚隔幾層。何時杖履天臺,奉領新得,以究歸宿之所?真切真切。

  簡程松溪司成

  長兒義北上,寄書儀令求教,竟不獲遂。日徯421舟入廣,可尋文明之約。春間聞已命駕,亟遣諸生祗迎于省城,得國學之命乃返。昔人以良會為難,驗之猶信。令郎夭化,善類共悼!矧在世講,倍百恒品。然順受其正,便是行法俟命功課。廣人望教,真如饑渴。然不得于廣而得於太(原作大)學,是斯道之將溥也。古今人品初不相懸,善教者約其偏而融化之,則曰智曰藝,咸可以成人。不善教者就其偏而充拓之,則好仁好信猶不免於有蔽。濂溪易惡至中之旨,正是傳得聖門文以禮樂一派丹訣。惟大兄自信自愛!弟往承乏時,有勸以講學不便者,弟笑曰,平生所學,將以何為?若使舍所學以從人言,則吾黨之士,尚可歸而圖之。明公作用,自有回應。然仕之孔殆,以得罪天子與怨及朋友並稱。何以見教,快此瞻跂?

  弟近年升衡山,聚華蓋,徘徊武功,入梅坡,以曆古城,良朋四集,天機相觸,亦不讓觀光境界也。

  簡複王龍溪

  數時不獲請教,恒切瞻跂。去秋厪武夷之命,束裝以侔,竟未得遂。茲者匡廬之約,得無亦複似武夷乎?若果踐之,更望確示。流光易邁,精義無窮。自分此生惟此一事,竊願共圖之。先師422423424案,須同集下手,庶幾可成。不然終成畫餅耳。如何如何?三月赴梅坡之期遂曆古城寺以歸。南野、前川諸同志大家砥礪,交有儆發。已訂各邑遞舉一會。若得高明枉臨之,尤望尤望!

  簡複董生平甫

  惜陰之會,春秋舉於復古。而四鄉各間月舉之。近複避暑于武功連山之間,而同志者又延於西山永和,蓋一歲之中,家居者鮮。是以三收來劄,竟未及答,宜吾子之督過之。若雲有所擇,則不諒素懷矣。良知真體,本自通乎晝夜。天行之健,川流之不舍,正是真指脈絡。吾儕不能繼續流貫,只是戒懼工課有窒有斷。果能慎於獨知,視無形而聽無聲,日用、人倫、庶物,三千三百,不敢以縱馳離之,即此便是自得,即此便是悟,別無一種機竅也。義方閒暇更囑細研之。聖門之學,自邇自卑,只從愛親敬兄通于神明,抽出齊明盛服,正是恂栗威儀之實際。古之人如舜、如文、如武王周公,便是孝弟通神明格式。若不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而另求微茫消息,是終望相輪而談之,空負一生矣。有所未安,不靳詳示。

  簡複梅養粹

  所論吏事紛冗,人情愛憎一切應酬,種種皆足為累,粗疏夾雜,病痛多端。及至有覺,只是一番安排。非吾純甫點檢之切,安能如此!然于良知本體,尚未實體認出來。明德之良,原無粗疏,原無夾雜,原無安排,原自廓然大公,原自物來順應。種種為累,皆是自私用智病症。知得病症,便是良知。醫得病症,便是致良知。若知病症而不能服瞑眩以複本體,是自忌目之昏而不求複其明,豈有了手期耶?

  弛擔山中,卜行窩于石屋之勝。春暖秋清,幽尋名山,升祝融,曆石鼓、嶽麓,徘徊武功,聚華蓋、梅坡,良朋四集,天機相觸,無往非學,無往非樂。古人以禹顏同道,其知之矣。

  簡葉旗峰秋卿

  所示獨坐小樓,終夜以思,具見新功。特以致良知為大上不朽之極功,而欲以治氣為先,則于先師之訓尚在所疑。夫橫逆之忿隱忍而未能懲,貨利聲色之欲搖動而未能窒,皆習氣之蔽也。然知忿知欲,便是良知;去忿與欲,便是致良知。今既曰治氣,誰治之?既曰節性,誰其節之?能治能節,良知運行其中,故自始學至成德,更無先後,只有生熟耳。所謂堅壁清野,與敵對壘,亦未可謂已得。所止若廣居正位,端拱清穆,果熟為敵,而果將熟勝?方是商室翼翼,四方之極。古之人裁成天地,輔相萬物,皆自戒懼中和出來。中也者大公之體,也者順應之用,皆良知之別名。非於天下事物上求所當止也。何時杖履天臺,一商歸宿?真切真切!

  簡聰弟道契

  益受先師罔極之恩,得以不汩流俗,力追千古,雖升沉毀譽,殊形異狀,而吾昭明真純,有以自定。年來卜行窩于石屋之勝,春暖秋晴,升祝融,曆石鼓、嶽麓,徘徊武功,聚華蓋,入梅坡,良朋四集,天機相觸,無往非學,無往非樂,皆先師陶冶力也。芹曝之誠,願弟日脫凡近,以躋高明,以流俗為必不可入,以聖哲為必可師,戒慎恐懼,須臾勿離,中和位育在於掌握,其先公於昭之靈實寵嘉之。凡在同門,欣欣有慶矣!

  簡徐少湖少宰

  使君入司冰衡,而松溪教南雍,一時登擢,天下想望風采,敬為朝家得人賀。直舉而枉錯,則特立者吐氣,而中材洗慮以向道,是驅天下而之善也。昔之評奕者謂,奕子皆在秤中,得力者當路則勝,不得力者只以塞路則敗。故曰不借才異代,其知之矣。常觀漢武之紀,好尚日異,而種種無不如意。儒術則有伏董,文高速則有枚馬,武功則有衛霍,刑名則有張趙,筭算、通遠則有博望,治農則有都尉,托孤則有大將軍。天下廣矣,惟上所以風之耳。故上好正直,則正直進;好廉潔,則廉潔進;好恬退,則恬退進矣。願擴素學以贊國是。北原公方厲精以對聖主之知,能受善言,其良機已乎?敝地去歲大旱,民不勘命。賴群公協力賑救之,幸有更生之望。而今秋又荒,若不沐優恩,如舊歲折兌之例,則溝壑萑苻,有不勝隱憂者!謹為先憂告之。

  簡冬卿尹湖山任之

  鳴鶴之和,以縻好爵,此天機自應,非可以人力增損。子細點檢,只在庸言庸德上著腳。吾輩病症,豈是脫卻言行?尚是有眾寡,有小大,畢竟於慥慥處隔了幾層。故入悅仁義,出悅紛華,雖與慥慥有間,然一毫未淨,終是障礙。古之人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權度輕重,斬釘截鐵,方是真縻好爵手段。

  答夏卿謝高泉名東山

  仆嘗為友人書慎獨二字,投筆而歎曰:從心從真便是慎矣,即此是本體,即此是工夫。故除卻自欺更無病,除卻慎獨更無學。高明所謂“慎之為義,從心從真,君子慎獨,順其真心,不戕其本體而已”,旨哉,其言之也!其曰慎思慎言慎行,敬慎威儀,已涉分析,而又及於九經三重,則是尚有周羅意思在。何如何如?弛擔山中,得與諸同志緝理舊學,於升沉毀譽,若春卉夏禽,過耳目而不留也。獨于海內豪傑,思欲共進此道,直究歸宿,殊切懷跂!

  簡程松溪司成

  寅甫歸,備承教音。讚揚公道,公道不墜地矣。清田編審,自是嬰冠之救。劬勞宣驕,古之時則然。故弟于群謗積毀,直若弗聞也者,而待之亦默合尊訓。若貽害于友,以泄眾忿,則似未可安枕而談之者。大兄視弟往來簡劄,曾有一言之及於譭謗者乎?吾輩學問,如穿衣吃飯,自求溫飽。當時初見先師答友人詩,“侭把毀譽供一笑,由來饑飽更誰知”之句,於今豈可忘之?近同志聚講,謂吾輩行事當論是非,不當論利害。弟答之曰:天下真是非,便是天下真利害。即如鄭丙陳賈,終為狐427。伊川晦庵,何損麟鳳?善利舜蹠,決於一念。安可岐而二之?故不怨不尤,下學上達,聖人與天地合德。過化存神,更無兩個途轍。何如何如?

  巾石協恭,多士風動。雖桑間奏清廟,為俚耳所哂,然舍是更無敲金擊石處。天祚斯文,會有昌大。縱不能為夷夔于虞廷,猶可以俟諸百世。若以毀譽為前卻,是吾腹饑飽系諸多口,將何以諧之乎!

  簡詹427峰中丞

  渭厓公上《聖功圖》,言及溝洫之利可以備旱,可以蓄潦,可以限猾寇,可以遏驕虜。昨白川公上疏,以溝洫為神禹治水之本,而曰無不治之水,無不治之田,尤為精確。今廟堂重其議,未易舉行。愚意先擇十余人任十邑,廣謀尤斷,付以溝洫之責,令民出力而官給工食,期以三年,課其殿最。若果有成,推而廣之。人見其利,相率從之矣。春秋戰國,獨齊魯宋衛各以富強爭雄長,計其財力十倍,山東河南鹹足以自辦,何啻江南斗粟?其盛衰之跡,昭然可覆。

  簡費鍾石宗伯

  聖眷日隆,群望鹹協,天下相望風采,以弼國是,以光家範。古之大臣初無他技,只是休休有容,舉彥聖有技,翕受而敷施之。若耳目手足,鹹以濟一體之用。其在唐宋,則王魏諫諍、英衛武功,皆房杜相業。而永叔四廳,便是魏公文章。以明公薦揚善類,廓無城府,直行素志,不眩浮言,往在涇野,至以身下之,而石江身後尤勞表暴,昭昭古大臣之風!

  顧愧迂戇,罔諧428429。至塵汲引,有累鑒衡。然願公不以益一人為懲,而以萬方黎獻未達為慮,吐哺握發,日礪初志,建宗社生靈長久之策,以永昭汗簡。草茅遺才,豈能盡用?特時拔一二。以鼓舞風聲,使中才猶有所向,不至自壞晚節,亦君相礪鈍也。若獨行其道,與民由之。貧賤威武,舉以自得,又安以用舍為加損?

  複張西磐太宰

  白鷺乘便馳候,少展懷德之誠。春首會壽雙江兄,備覽翰劄,聆鄉行倍切,欽服!天留靈光,奠我宗社。430懦熟思立,娟忌思容。不大聲色于士氣如長城願言431攝,以對天下之祝。教言下頒,眷然以汗簡期許。同志傳觀,罔不振迅。近出遊匡廬,凝神元公及考亭象山之緒,思與二三子服膺弗失,以無負此生。

  簡王石岡司馬

  屏伏邱壑,久稽馳候。近上虔州尋陽明先師舊游,溫郁孤、通天之盟,於秋崖中丞席上得睹邸報。風波洶湧,群公星散。而帝心簡咨,薦柄國樞。眾望胥歸,屹然任天下之重。昔人以文正、萊公、乖厓二三公自稱,榜中得人。草莽雖病,敢自外于為盛之慶乎?今邊鄙稍靖,戎虜未懲。議論若詳,宮府未協。臧否日核,債師猶存。非明公秉血誠、協群策,洗濯宿蠹,以求未亂未危之規畫,則焦頭論功,畢竟出曲突上矣。以某之戇,舉其所知,則顯績如陽明公,奪爵削襲,舉祭葬而靳之;曆試如雙江子,棄其功而深求其罪,使忠義奪氣,娼妒充塞,於國體士風關係不細。舉而反之,風采自新。公其得無意乎?某懷此久矣,莫可告語。以大兄忠義素定,尚友千古,是以僣布腹心,惟秉義裁之!

  簡劉獅泉君亮

  匡廬往返,寢食共之,受教凡兩越月,感服感服!歸來暑與旱並,疾疢日作,迄今猶未愈,遂稽馳謝。所示在家非不學,回頭不似在山時,誠然誠然。至雲“商量家事,矛盾則有我,合同則留情,自是對景增減,又安能與千聖同堂、天地並位!即此鞭車,便是警牛”,拜賜多矣!若以貨色名利比諸霧靄魑魅,則有所未穩。形色天性,初非嗜欲。惟聖踐形,只是大公順應之,無往非日月,無往非郊野鸞鳳。若一有增減,則妻子家事猶為霧靄魑魅。心體之損益,其能免乎?凡人與聖人,對景一也。無增減是本體,有增減是病症。今日亦無別法去病症以複本體而已矣。昨語蓮坪子此行如熔金,熔一番又精一番。古人所以望道未見、欲從未(原作末)由,正為實見得,與博聞億中襲取殊科。世人眼淺,欲速見小,燒茅作低銀,取快一時。運用於九疇,七返火候,縮手不敢承當,正為少千載志,不肯買純陽真丹耳。吾兄立千載志決,往敢不策杖以從!

  複濮致昭冬卿

  所示諸作,具見留意於學。中間侭有精當處,但間有出入,不免自思索中來。須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直從天命之性,精明真純,自本自根,無須臾忨愒,則人倫以察,庶物以明,凡千聖六經之蘊,粲然如指諸掌。由是寫出胸中所蘊,不費推測,不藉窮索,方是修辭立誠之學。近來深信瑟僴之學,真是武公接續聖門正脈工夫。即此是主宰,即此是照管,即此是流行,即此是片段。須臾有息,便非良知本體。更祝勉之!

  簡雙江聶司馬

  九華出遊,以歲盡始歸。歸而領教劄下及,備見整暇之風,于謀王斷國、折沖禦虜,綽綽有餘裕矣。草茅病夫,得以登陟岩壑,詠歌漁樵,作太(原作大)平麋鹿,秋毫皆明良賜也!不知宵旰圖治,如虜在目前否?大小臣工,洗心一德,以雪多壘之恥否?宮中府中,血脈相貫徹否?主戎授閫,以匈奴未滅無以家為否?士卒畏威懷德,可與同水火否?忠信長策,可以採納無疑沮否?拊循瘡瘠,溫如挾纊否?願與少湖、松溪諸君子積誠圖之。

  簡日門胡翰林

  長兒義北歸,獲讀教音,兼貽壽圖,具感不忘久要之誼!老景侵尋,齒發日疏,方圖寡遽氏之過、求武公之抑而未之逮也。沖玄大會,砭箴日切。武功避暑,塵坌日消。今夏訥溪司諫久聚復古,洗舊習以探天機,真覺執玉捧盈、有不敢放過脈絡。庸德庸言,自邇自卑,真無容歇腳處。故富貴貧賤、夷狄患難,境界雖異,自得則一。無由縮地面談,有懷耿耿。京師豪傑之聚,翰苑儲養之豫,及時精進,以升光大,贊皇猷,匡國是,培士氣,以翼宗社生靈長久之計,無為流俗所溷,此諸君子素蘊,亦知己芹曝432也。

  簡夢坡敖翰學

  良知一脈,自先師發之,明德明命,遠有端緒。古之人昧爽丕顯,顧諟明命,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正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源流。故不邇不殖,亦臨亦保,三千三百,裁成輔相,舉天地萬物盡在吾發育峻極中。所謂“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又曰“不離日月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真是下學上達宗旨。謹厚者安小成,行不能著,習不能察,而委天道於難聞;穎爽者騖虛遠,高不自卑,遠不自邇,而玩人倫庶物於不屑。雖清濁參差,其為道術裂,均也。年來踏雪九華,避暑武功,與諸同志切身洗涮,覺得從前浮泛,尚在世情上支撐,終於學脈不相凝。方夙夜怨艾而未之逮也。高明日懋進修,以倡善類,俾皇極日建,士氣日昌,以收中和位育之實效。斯文其預賴之。

  簡峻谷趙總戎

  側聞簡咨將略,授以分閫,展布素蘊,為聖主幹城腹心,於以鼓振忠義,鎮聾橫驕,俾文事武備不空言。私與念庵諸同志慶之。薄伐玁狁,萬邦為憲。濯征徐國,王猷允塞。隆古中興事業,具在方策。唐宋以來,往往以氣質掩學術。惟汾陽老子德器弘深,默與道合。摧抑不憫,謗訕不眩,納懷恩、朝恩輩于長空大海中。故功高不疑,位極不嫉。其餘臨淮武穆,圭角客氣,猶有餘憾。大兄讀書萬卷,尚友千古,曆試達觀。珍重珍重!

  年來聚沖玄,升九華,避暑武功,賴同志砭箴,日就平實縝密,覺得從前浮泛,尚在世情上支撐。縱勤點檢,不免下崖補漏。須是顧諟明命,洗涮潔淨,庸德庸言,兢兢不敢放過,始得修德凝道脈絡。何如何如?

  簡屠竹墟中丞

  側聞簡咨徂征,奠我南土,江漢常武,式頌中興。善類實胥祝之。益向告淨峰公,以負固之苗,虞廷已然得其地不可居,得其人不可使,將焉用之?邇者有司不戢其下,輕起釁端,勞師費財,數省騷然。聖天子為天地神人之主,固將俾草木魚鱉鹹若允殖,豈宜與匹夫為仇,逞一朝之忿,不能釋耶?伯益班師既已,後時充國屯田,可以改圖,俾民奠其生,苗安其所。淨峰公以事已大舉,未能中變也。明公方膺初命,正咸與維新之機,謹以芹曝為獻。吾友曾憲伯才漢、王州守宗尹,皆同志可與共事者。開誠佈公,集眾廣忠,非公其誰任之?

  卷之七 答問

  貢院聚講語

  少湖使君集諸同志率諸生聚貢院,以講希聖之功。東廓子曰:茲會也,其吾邦風草之機乎?學之不講,久矣。後世講來講去,往往自習染之後言之。環視病症,與正學許多妨礙。故退然以聖人為不可學,而不察良知本體原與堯舜無異。邇來習聞良知之說矣,複以意見測度自謂與聖人同體,故遂以任意為率性,而不察許多病症見與堯舜不同。斯二者其害道均也。孟子千辛萬苦爭個性善,正是直指本體,使學者安身立命,自成自道,更無寬解躲避之處。中間種種過惡,皆是自欺自畫,原不是性中帶來。其在醫家,真所謂頂門一針矣!

  夫目之分皂白,心之別是非,其精明一也。離婁之明,非有加於目也,能不失其本明而已矣。堯舜者,性中之離婁也。萬古此天地,則萬古此目。萬古此目,則萬古此明。故堯舜皆可為,文王皆可師,真是無可疑者。然人人不能皆堯舜與文,何也?病障之也。目之明也,或為風邪,或為炎火,而障翳乘之,非勇加醫治,則無以撥蒙而複明。故曰“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指實證也。苟當障翳之目病苦侵尋,而遂以離婁為不可希,不幾於誣本體者乎?不察目之有障,而輒謂與離婁同體,恐亦非實際學力。善學者須反觀內照,直求本體。果無所障,則亦臨亦保,亦式亦入,方是兢兢業業、純亦不已一派源流。況於有障,而忍於自欺自畫乎哉?

  或曰,性固善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信斯言也,則天命之性不亦污濁乎?曰,以目言之,明固目也,昏亦不可不謂之目。當其昏也,非目之本體矣。或曰,若是,則有性善,有性不善,又何別焉?曰:若是則謂有目明,有目不明,豈知本體者乎?或曰,目之病少,心之病多,何也?曰:目之病者,則愚者、不肖者、髦者、悼者無不竭力求以醫之;心之病也,雖賢知者或忽焉,又奚怪其多乎?

  少湖使君振木鐸於吾邦,正望人人之為離婁也。凡預斯會者,無祝為泛,無輕為迂,人人自醫其障,自複其明,則風行草偃,吾邦其有賴乎!

  複初書院講章(學而時習之一章)

  這是《論語》第一章,聖人論學大綱領處。聖人之時,道學著明,只說一個學字,便知是學以致其道。故他章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漆雕開曰“吾斯之未能信”,曰之曰:斯人自分明曉得,非後世以記誦辭章為學,令人無尋頭腦處。聖人之學何學也?朱子所謂人性皆善,效先覺之為,以明善而複其初是已。元亨利貞,天道之常;仁義禮智,人性之綱。凡此,厥初曷嘗有不善哉?眾人501501,物欲交蔽,自暴自棄,始流於惡矣。先覺者,能明善以複初者也。效先覺之為,亦以明善而複其初耳。

  何謂明善而複其初?曰:當其惻隱之發,而不使殘忍蔽之,則明仁之善而複元之初矣;當其羞惡之發,而不使貪冒蔽之,則明義之善,而複利之初矣;當其辭讓是非之發,而不使無恥昏昧蔽之,則明禮智之善,而複亨貞之初矣。此所謂克己復禮,所謂明明德,所謂致曲,所謂擴充四端,推而至於堯舜之精一、湯之執中、文之敬止。先聖後聖,其源流一也。學而曰時習,非學之外別有一件習的,學之不已處便是。時之義大矣,以一日言,自子至於亥;以一月言,自朔至於晦;以一年言,自春至於冬;以一生言,自少至於老,皆時也。明善以複初之功,不是一日便了,須接續習去,無時間斷。在昔先民,所以兢兢業業、亦臨亦保者,率是道也。所謂“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所謂“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所謂“不可須臾離”,是已明善以複其初,而無須臾之離,則天命之性全。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內省不疚,心寬體胖,其何說如之!聞諸父師曰,人之目無不說色,有不說者,盲病之也;人之耳無不說聲,有不說者,聾病之也;人之鼻無不說臭,有不說者,塞病之也;人之口無不說味,有不說者,惡寒發熱病之也;人之心無不說理,有不說者,私欲病之也。故目去其盲,則無不說色矣;耳去其聾,則無不說聲矣;鼻去其塞,則無不說臭矣;口去其惡寒發熱,則無不說味矣;心去其私欲,則無不說理義矣。故曰“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此欲罷不能、樂以忘憂之旨也。孔之希天,顏之希聖,豈更有一途轍乎?所謂“有朋自遠方來”者,以處順言之也。我能明善以複其初,則我為先覺矣,後覺者又從而效法焉。人人充其惻隱而無弗仁,充其羞惡而無弗義,充其辭讓是非而無弗禮弗智者,是天下同歸於善也。仁者以天下為一家,一家之子弟有悖德不才者,必惻然思有以教之。教之而同歸于善,樂熟大焉!程子所謂“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故可樂”。此善字,正從人性皆善而明善以複其初相接來。

  所謂“人不知而不慍”,以處逆言之也,不見是而無悶是也。不見是則非之也,非之則訾笑生焉,謗毀興焉,戮辱加焉,皆生於不知也。不慍者,非獨不征於色,不發於聲而已,念慮之微稍有含怒,便是心已動了。我之明善,以複共初,本以盡我之性,初何預於人也?以人之不知而動其中,是為人而學矣。君子學以為己,執德弘而通道篤,雖訾笑謗毀,戮辱交集,而泰然不以動其中。此夷狄患難無入而不自得之地,文之所以囚羑裏而演易,孔之所以困匡而弦歌,周公所以四國流言而赤冩幾幾也。朱子曰“譬如吃飯,乃果自家飽。既飽,何必問外人知不知”,可謂善喻矣。我飽而人以為饑,何損於飽?我饑而人以為飽,何益於饑?故毀譽之來,審其饑飽而已。大抵君子之學,只在自家性情上做工夫。故明善之功無時而息,求全吾心,說理義之正而已矣。處順而有朋遠來,善足及人矣,吾之說發而為樂;處逆而人不知,善固在我也,吾之說不改而為慍。此不怨天、不尤人、聖人之所以獨知於天而不遷怒、不貳過,顏子之所以獨為好學也。後世之學,其諸異乎是矣。

  書院告成,以複初為第一義。故於鼓篋之始,特舉作聖之蘊以為二三子告。二三子其反諸身而實行之,務以去外誘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勿為舊習所拘,勿為浮議所惑,日積月累,會有得力處,庶幾真才輩出,淳風復興,使書院不為虛器,則吾夙夜之望也。世俗說一學字,未有徒騰口說而不措諸行者。如學詩則必哦句詠字;學文則必操觚染翰,至於曲藝;學木工則必操斧持矩;學縫匠則必執剪裁衣。至於學聖人之道,乃坐談口耳,以孝弟忠信敷為辭說,以餌科第,而事父從兄判若不相關,可為善學乎?

  嗚呼,均是人也,學詩不過為詩人,學文不過為文人,學曲藝不過為工人,學道則為賢人、為聖人。人之欲愛其身者,可不慎所擇乎?程子曰“莫說道將第一等讓與別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果此說,便是自棄,雖與不能居仁由義者等差不同,其自小一也。言學便以道為志,言人便以聖為志”。每一讀之,毛髮凜然。願與二三子朝夕勉之。

  九邑講語(居天下之廣居一條)

  這是孟子教人做大丈夫的方法。以人視禽獸,則人為貴;以丈夫視婦女,則丈夫為貴。丈夫而曰大,則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人孰不願之?然欲做大丈夫,不在勢位,只在德性良知。良知能不假外求。這德性慈愛惻怛,渾然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便是仁,命曰廣居;這惻怛中粲然條理,便是禮,命曰正位;這惻怛中毅然裁制便是義,命曰大道。這廣居、正位、大道,聖人與凡人共之,只在居與弗居、立與弗立、行與弗行耳。善學者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視八荒為庭闥,視萬古為朝夕,惻怛慈愛貫通融液,始於親長,達於州閭族党,以施于四海九州,舉天下皆在覆幬持載中,更無隔礙,更無堵當,方是居天下之廣居。正位是廣居中正位,大道是廣居中大道。能居廣居,則能由是路出入是門,非有二項途轍。其在唐虞,克明峻德以親九族,平章百姓,協和萬邦。其在洙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老老長長恤孤,以絜上下前後左右之矩。這方是明明德於天下學術正脈。得志者樂則行之也。與民由之,是教人人居廣居、行大道、立正位。不得者憂則違之也。獨行其道,依舊是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富貴不能淫,淫是淫個甚?貧賤不能移,移是移個甚?威武不能屈,屈是屈個甚?所謂素富貴,學行乎富貴;素貧賤,學行乎貧賤;素夷狄患難,學行科夷狄患難。學術至此,方是頂天立地、不愧不怍的大丈夫。戰國之時,聖學不講,方騖於權謀術數、祿位聲勢,而以義為迂遠,不合時宜。彼見公孫衍、張儀欺弄列國,張惶福威,慨然羡慕,遂有誠大丈夫之歎。不知奸術巧慮、諛辭佞容在聖門直比諸妾婦。居廣居數語若挈日月以照迷途。其息邪距詖當與辟楊墨同功。今去孟子幾三千年,其間棄仁蔑義,以淪禽獸、變妾婦,曾何足算?而人事于丈夫之業者,複不知尊德性而道問學。訓詁者尚其專,辭章者尚其華,著述者尚其博,其于廣居、正位、大道得其門而入者,屈指亦寡矣。

  某受學于先師,先師大書此章,揭之座右。書院鼎建,嘉與諸師諸士共切磋之。青原白鷺,山川炳炳。良師帥振頹萃渙而一新之。聚秀有樓,崇正有堂,雲章有閣,尊德集義有齋,有號舍。居雲廣矣,位雲正矣,道雲大矣。諸師諸士,其亦思自居其廣居,自立其正位,自行其大道,以無忘其德性之學乎?其亦思兼善而澤加於民,獨善而修身見於世,可富可貴,可貧可賤,可生可殺,而此學不可離乎?陟降詠歌,勿忘勿助,慨然以大丈夫自期許,而不忍失足於妾婦,于以宣聖代化成之文,對越當道鼓舞之澤,纘前哲忠義之緒,自成自道,幸毋以第一等人讓人。世俗相詬詈,目以妾婦則艴然怒矣。然禽荒興戒,不禦肉食。好德獻規,寧辭同輦。待姆而蹈烈火,守符而赴洪淵。英標峻概,凜凜有烈丈夫之風。而丈夫鬚眉,乃至封閉如蝸,貪婪如蠅,讒譖譖如鬼蜮,酷烈如封豕長蛇,雖欲比妾婦而不可得。均是人也,胡善利之相懸也。教化有明弗明,學術有端弗端耳。茲欲救士習,敦民風,非敷教典學,別無下手處。嗣是而敩學者盍相與敬擇之。

  廣信講語(雞鳴而起一章)

  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與蹠之分無他,善與利之間也。”這是孟子教學者第一關。降衷靈明,孰不思奮於善?而流俗所驅,載胥及溺。故先覺分別趨避關頭,使舉足發軔,若指南車然,冒風雨,曆原濕,重九譯而弗迷。志乎善,則莊敬日強,志乎不善,則安肆日偷。聖門傳授上達下達之幾,正決於此。雞鳴而起不是平旦之氣,是專指人初醒眼時。孳孳是專一不分的意思。吉人凶人,其為善為惡精神命脈,皆惟日不足。善字是性善之善,即所謂明命,所謂明德,所謂良知。為善是顧諟明命,明明德致良知工夫。才出於善,便入於利。利者不專指財利而言,只過不及處要討些便宜就是利。舜是個大聖人,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蹠是個大盜賊,貽臭萬年,子孫羞以為祖。其臧否榮辱,天壤懸隔,而界限分明。無他,只在善利之間。此正學脈研幾處。間字要體認親切,莫作尋常看過。一視之間,以禮而視是舜,非禮而視便是蹠;一言之間,以禮而言是舜,非禮而言便是蹠。事親從兄,從前先後,辭受仕止,只是一念操舍之微,中間更無駐足處。譬諸居庸關頭,進此則為中華,悖此則為夷貉。古雲差之毫釐,言其微也;繆以千里,言其遠也。若論一念操舍,間不容髮,而舜蹠相懸,奚啻千里。悲夫,世之憚於希舜而忍於趨蹠也!知賢不與立為竊,不遜弟、無述而老為賊,非其有而取之為盜。曰盜曰賊曰竊,皆蹠之徒也。如使盜蹠而富貴壽考,三尺童子且羞之,而縉紳庠序顧貿貿焉,豈其靈明不若童子哉?正坐界限不明耳!孟子哀之,大呼以醒群夢。良工苦心,誰為瞑眩而瘳者?

  先師雲亡,浙江為大會以振微言。己酉會于沖玄,庚申復會於懷玉。懷玉高邃無力者不能往,乃會徽甯、蘇湖、廣德,同志以聚于廣信。學愚吳子請發明雞鳴而起一章,以續喻義喻利之遺韻。因以師友所傳習相與砥礪之。凡我同遊,自戒自懼,孳孳無須臾離,以無愧於帝衷。師友以輔仁,詩書以會友,即此是善。若慕其華而弗嚅其實,不免納交要譽,即此是利。其為舜為蹠,皆於我自取之。諸君亦知欲知之知字未可輕看乎?知至至之始可與幾,知終終之始可與存義。知而不至,至而不終,是幾失而義不集也,與不知者等。故知事親從兄而弗去,乃為知之實。而擇乎中庸不能期月守,則與納罟擭陷井均為不知。是聖門論知之繩墨彀率,而先師致良知脈絡也。諸君其孳孳念之,抑更有請焉?

  易之訓曰“利者義之和”,利自義生者也。乾德之行健,則以美利利天下,坤德之直方大,則不習無不利。故為子而孝,則得乎親;為臣而忠,則得乎君。是以義為利也。遺親後君,不奪不厭,是以利為利也。善乎,董子正義明道二語,猶得傳聖門學脈!正其義必有利也,特不謀耳;明其道必有功也,特不計耳。張敬夫以無所為而為之為義,正合不謀不計宗派。而世之議者以道義屬王道,功利屬伯術,是謂道義無功利也,故每嗤儒為迂,而以機械變詐為通變宜民之術。異哉,漢家之論制度,直以霸王道雜之!嗚呼,霸王可以雜用,則舜蹠可以並行矣!萬世而下,欲闡大道之要、擴至治之澤,請以雞鳴而起一章列諸座偶,以當盤盂。

  白鹿洞聚講四條上蒙泉薑公

  古人從氣質偏處變化,今人從氣質偏處充拓。溫以療直,栗以療寬,無虐以療剛,而無傲以療簡,具見唐虞醫案。否則好仁好信渣滓未融,終不免有蔽。故自易其惡,自至其中。不論病症淺深,舉歸大和,乃是濂溪傳千聖敩學正脈。

  古人以心體得失為吉凶,今人以外物得失為吉凶。作德日休,作偽日拙,方見影響不爽。奉身之物,事事整飭,而自家身心先就破蕩,不祥莫大焉!故脫去凡近,以游高明,不求人知,不求同俗,乃是考亭喚醒來學趨避關頭。

  為善而舜,為利而蹠。出門跬步,便是萬里途程。今指舜為師,則蹴然不敢當;以蹠為歸,又艴然不肯當。不舜不蹠,中間豈有駐足處?故喻義喻利,剖剝深痼,聽者聳然,至於垂泣。乃是象山指出本心,斬截支離葛藤。

  多聞擇善而從,多見而識,猶在支派上點檢。須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端本澄源,自聞自見。故裁成天地,輔相萬物,千枝百派,皆從中和流出,乃是學術王霸訣竅。予與二三子登陟名山,景仰先哲,尚夙夜顧諟明命,無負此生。

  示諸生九條

  商可學乎?曰:自公卿至於農工商賈,異業而同學。聞義而徙,不善而改,孳孳講學以修德,何嘗有界限?古之人版築漁鹽與耕莘齒胄,皆作聖境界。世恒訾商為利,將公卿盡義耶?苟志于義,何往而非舜?如以利也,何往而非蹠?故善學者易志不易業。作論學。

  商可孝乎?曰:自天子至於庶人,異位而同孝。身體發膚不敢毀傷,行道顯親,揚名後世,何嘗有等級?古之人捉襟見肘,納履踵決,與被袗鼓琴並為世典刑。俗恒羨勢位為顯,將窶困為玷耶?苟盡其道,則陋巷一瓢,遊學七年,奚害於愛敬?如其悖也,則一歲至相,萬金積塢,奚免於唾訾?故善孝者在道不在物。作諭孝。

  東廓子語諸生曰:死生之故微矣。生之言醒也,不聞道術而冥於得失,眊眊乎若醉且夢也。蓋世之宅其生有四,而視人之生亦有三。峻德克明,被四表而格上下,命曰長生;臨淵履冰,以毖天真,命曰葆生;仁義紛華,隨波以靡,命曰浮生;敗禮敗度,若持斧伐枯樹,命曰戕生;蒙休被澤,圖以身贖而弗得也,命曰榮生;毒痡腥聞,蹙然曷喪偕亡也,命曰辱生;聞而悲之曰,是可以為善也,惜其未濟也,命曰悼生。二三子其敬擇之。

  聖學之篇,以一者無欲為要,是希聖希天、徹上徹下語。罔游於逸,罔淫于樂,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古聖精一克一工課猶惻惻勸規如是,吾儕自省何似?而依違逸樂貨色中,不猛洗刷,將無以拔於凡民,安望與千聖同堂、兩儀並位乎?故不從無欲而學,終不足以全歸無極之貞。近謁蓮華墓,宿鬱孤祠,汗背竦發,思與同志服膺之。

  因構居室,於此學有儆省。一瓦闕則為雨穴,一葦闕則為風竇,一磚闕則為鼠雀牖。吾輩欲致廣大,卻忽精微,庸德庸言敢於多少放過,甚懼風雨鼠雀之壞廣居也。書以自箴,遂貽同志。

  柴桑老仙,不汲汲于富貴,不戚戚於貧賤。而日月擲人,終曉不靜。此其志將以何騁?必有惻然而不容已者。吾儕安安而居,于於而來,與此老畢竟殊科,況于發憤如孔,孳孳如孟,又安可同日語乎?歲晏春初,兩會文明,共訂除舊佈新之策,幸無虛此佳境。

  志于富貴,則敗度敗禮,不足以語功名;志於功名,則求可求成,不足以語道德;志于道德,則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達則為伊周,窮則為顏閔,何嘗無功名?何嘗不富貴?富貴不由於道德,則墦間醉飽,只為妻妾之泣;功名不出於道德,雖一匡功烈,童子且恥稱之。故學者莫先于辨志。

  學者果有真切求仁之志,則知善必遷,知過必改,雖點檢未及,猶可以無惡。若立志不真,則多少因循,多少容隱,縱強加修飭,終未得為寡過。故聖學以慎獨為彀率。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雖貧且賤,福也!弗慈弗孝,弗友弗恭,雖富且貴,禍也!故讓國而逃,夷齊之福;爭國而得,衛輒之禍。是以求福有道,勇於為善;禳禍有術,勇於去慝。

  龍華會語

  聖門講學,以修德為命脈,以徙義改不善為下手實功。吾儕從事於學久矣,若論聞義不徙,不善不改,茫茫蕩蕩,諸君必不肯當。若論徙義改不善,潔潔淨淨,諸君亦不敢當。然則,今日之病症,其在徙不徙、改不改之間乎?

  學者不識自家德性,故痛癢漠然。曰憂曰樂,向外馳逐,舉不得其正。義是德性本來安宅,必須搬居,故曰徙;不善是德性錯走路頭,必須走轉,故曰改。若人拋家捐產,輾轉流離,安得不憂?

  德性是天命之性。性字從心從生。這心之生理精明真純,是發育萬物、峻極于天的根本。戒慎恐懼,養此生理,從君臣父子交接處周貫充出,無須臾虧損,便是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學聖學者須從此命脈上學。頂天立地,全生全歸。貧賤患難,何往而不自得!

  古人發育峻極,只從三千三百充拓,不是懸空擔當。三千三百,只從戒懼真體流出,不是枝節檢點。

  自天子至於庶人,壹是皆有中和,壹是皆有位育。中和不在戒懼外,只是喜怒哀樂大公順應處;位育不在中和外,只是大公順應與君臣父子交接處。

  人倫庶物日與吾相接,無一刻離得。故庸德之信,庸言之謹,兢業不肯放過,如織絲者絲絲入筘,無一絲可斷,乃是經綸大經。

  庸德庸言之學,愚夫愚婦可以謹,可以信,而在聖人尚以為未盡,連說兩個不敢字。世之穎爽者開口說謹信為已能,則誣聖人;其願樸者縮手以謹信為不可能,則誣愚夫愚婦。

  後世通病,在於局量狹而學力粗。粗則不精,狹則不弘。故官職一貨賄便能眩奪得,一技藝、一事功便能滿溢得。古之學明明德於天下,吾儕自省有此願欲否?發育萬物,與天地參,吾儕自省以為性分內事否?

  明明德於天下,是良知願欲與日月體段同明。致知在格物,是從扶桑曆中天,入于虞淵,無物不照,無照不真,乃是填實這個體段。

  孳孳為善,是從天命之性不睹不聞真體戒懼,故造次顛沛無須臾離,不緣聞見起滅。擇善而從,此善是聞見中得來,于真體尚隔一層。學者以良知為主,則聞見皆良知運用;以聞見為主,則良知隨聞見轉移,分動分靜,不是聖門脈絡。仰觀於天,確然常運矣;俯察於地,508然常流矣;內省于良知,昭然常虛常靈矣。日入虞淵,未嘗不照。不瀦澄潭,未嘗不流;心遇閒靜,未嘗不知。故慎獨之學通晝夜。日有不照,雲霧翳之;水有不流,沙石壅之;吾心有不知,其諸雲霧沙石乎?顏氏之子,語之不惰,退省足以發,不肯須臾自翳自壅,故有不善未嘗不知。吾儕不及顏子,果天乎?人乎?聖門博約之學。群弟子共聞之,而顏子獨歎其循循善誘。精神命脈,欲罷不能。真陽一脈,迸破群陰,方是徙義改過、潔潔淨淨手段。故曰“複見其天地之心”。天地之心,豈容一毫陰慝夾雜得?其曰休曰獨,曰敦曰頻曰迷,非天之降才殊也,能竭不能竭,便是自進自止之機。

  良師帥講學於龍華,正欲脫俗習而複帝衷,與人人共之。諸縉紳協于斯,諸英俊聚于斯,諸耆舊童子聽于斯,而適遇長至之慶。是天與人交相也。凡我同遊,自求多福,相規相勸,無忘茲良會。

  文江罷會登舟矣,西石王使君連榻舟中,持卷告諸君子共錄切磋之。語曰,將月為會,以緝熙于光明。謹僣書為乘葦先。

  錄諸友聚講語答兩城郡公問學

  諸生連榻,晨興叩之曰:平旦之氣奚若?曰:覺得清明。曰:好惡相近奚若?曰:覺得無好惡。曰:清明者心也,而無好惡則有心而無意;清明者知也,而無好惡則有知而無物。二三子試思之,果有無意之心、無物之知乎?且有心而無意,則意無所用其誠;有知而無物,則物無所用其格,是四者工夫常相離也。時,一老友在座,而決之曰:平旦之氣,湛然虛明。杲日當空,一物不留。曰一物不留,卻是萬物畢照。一物不留是常寂之體,萬物畢照是常感之用。

  濂溪主靜之靜,不對動而言,恐人誤認,故自注雲無欲。此靜字是指人生而靜,真體常主宰,綱維萬化者。在天機,名之曰無聲無臭,故揭無極二字;在聖學,名之曰不睹不聞,故揭無欲二字。天心無言,而元亨利貞無停機,故百物生;聖心無欲,而仁義中正無停機,故萬物成。知太極本無極,則識天道之妙。知仁義中正而主靜,則識聖學之全。

  四時常行,百物常生,而天心無言,萬古寂然。故未發是發的主宰,寂感無時,體用無界。

  有天心則有天意,祝善禍淫是已。有聖心則有聖意,大(原作太)公順應是已。有凡心則有凡意,著善掩不善是已。主宰是心流行是已。主宰之精明是知,流行之所在是物。天人本一道,只有欲便不能與天一;聖凡本一性,只有欲便不能與聖一。收視斂聽,果誰收之?果誰斂之?此正是戒懼工夫。白沙先生所謂“去耳目支離之用,全圓融活潑之神”。戒懼便是已發。不睹不聞,真體常中。莫見莫顯,妙用常和。未中未和,安得謂之神?戒慎恐懼之功命名雖同,而血脈各異。戒懼於事,識事而不識念;戒懼於念,識念而不識本體。本體戒懼,不睹不聞,帝規帝矩,常虛常靈。則沖漠無朕,未應非先;萬象森然,已應非後。念慮事為,一以貫之。是謂全生全歸,仁孝之極。

  惜陰申約

  吾邑惜陰之會,始於丙戌。復古之創,始于丙申。凡我同會,或五六年,或七八年,或逾十年,或逾二十年,甚者三十年矣。三十年則為一世矣。十年則天道一變矣。邇者緒山、龍溪二兄自浙中臨復古,大聚于青原。考德問業,將稽先師傳習之緒,而精進者寡,因循者眾。是忽實修而崇虛談也。意者相規相勸之方未至與?喜怒屢遷,而自以為任真;言動多苟,而自以為無傷。子臣弟友、宗族鄉黨多少不盡分處,而自以為無敗虧。知者不肯言,言者不肯盡,而聞者不肯受,不幾於相率而為善柔乎?循是以往,坐枉此生。上以貽玷師門,而下以疑誤後學。試觀預會之友,日亡月逝,雖欲改過自新,悔何所及?中夜思之,猛自怨艾。圖與同志保此歲寒。

  自今以往,共訂除舊佈新之策。人立一簿,用以自考。家立一會,與家考之。鄉立一會,與鄉考之。凡鄉會之日,設先師像於中庭,焚香而拜,以次列坐,相與虛心稽切。居處果能恭否?執事果能敬否?與人果能忠否?盡此者為德業,悖此者為過失。德業則直書于冊,慶以酒;過失則婉書於冊,罰以酒;顯過則罰以財,大過則倍罰,以為會費。凡與會諸友,各親書姓名及字及生辰,下注“願如約”三字,其不願者勿強其續,願入者勿限。

  惜陰說

  天道無停機,故元亨利貞以時行,而萬物生。良知無停機,故仁義中正以時出,而萬化成。知天人之無停機,可與語惜陰矣。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通乎晝夜,靈光瑩徹,雖造次顛沛,不可離,乃能無惡於志而合德於天。若須臾玩愒,生機便遏塞。不論忿懥好樂,舉非天德;不論親愛賤惡,舉非王道。於以發育萬物,峻極於天,是駕燕趾越也。行者赴家,不計燕越,餐風沐雨,繼日待旦。誰肯停車擔半途寄食,逆旅而511然自以為活計者?靜言思之,惄如饑渴。方共申先師惜陰之約,以圖不虛此生。書以為同遊勖。

  書祁門同志會約

  祁門汪子希文、謝子惟仁會沖玄而歸,率郡中同志會于常清宮,複定邑中之會,春秋在範山書屋,夏冬在全交館,相與拜聖像,宣聖諭,勸善規過,期以篤實輝光共明斯學。予游齊雲,以謁紫陽。諸友翕然咸集,而王子大中、方子汝修請予升東山講座,相與剖富貴利達之關。齊景千駟,不及餓夫;管仲一匡,取羞童子。諸友欣然若有契也。將別,鬥山出會約以征言。

  東廓子曰:善而二三子之志也。夫徽國文公非子之鄉先哲乎?脫凡近,游高明,勿為嬰兒,而為大人,非公之啟迪來學乎?嬰兒之態也,飽則嬉,餓則啼;與則喜,奪則悲;稱其善則揚揚,斥其過則鬱鬱。其亦有不迷於饑飽,不怵於寵辱,不搖于毀譽,毅然以大丈夫自期者乎?孟氏之論丈夫,則有三品矣。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囂囂然一窮達而齊得喪,命之曰大。入能諫於君,出能輕於爵祿,而必信必果,不免於悻悻,命之曰小。營營壟斷,左右罔利,以為子孫計,而不恤其躬,命之曰賤。二三子之切磋於斯也,其為大為小為賤,必居一於此矣。果能同理而不甘於同俗否?果能求天知而不急於人知否?果能以千萬世為度,而不謀一時否?若其未能,則自怨自艾,以拔於凡民。如曰能之,則自成自道,以全歸於天地。予雖別,尚日望之,無為景公仲父所笑,以續爾鄉先哲之休。

  鬥山書院題六邑會簿

  新安形勝,為岡阜者凡七,青鳥家以為北斗兆文明之祥。諸同志擇其最勝構書院,為藏修所。紫陽挺秀,五溪彙清。左邑右郡,粲然指顧間。甘泉司馬嘗有訓言。緒山錢子、龍溪王子相繼有切磋焉。予攜王甥一峰、朱甥震及二兒美、善與師泉劉子游齊雲,謁紫陽祠,以宿書院。六邑同志咸集,依依不能別。至度翬嶺,冒雪沖泥,聚水西之崇慶,出六邑大會簿,訂輪年之約以征言。首祁門,次歙、次婺源、次休寧,周而復始,期以共明斯學,毋愧于先哲。

  東廓子颺於眾曰:諸君子亦知鬥柄之神乎?柄指震而萬物生,指離而萬物長,指兌而萬物收,指坎而萬藏。玄機默化,無聲無臭,而蠕動芽甲無不從以幹旋。吾心之神化,何以異於是?耳順從心,始於志學。而美大聖神,基於可欲之善。孔孟所以幹乾轉坤,為天下萬世法程,執此柄也。志學者,志不逾矩之學也。矩者,天然自有之善也。可欲惟善,而舉天下之物無以尚之。此尚志說也。由是而立,由是而不惑,至於從心所欲不逾矩,則大而化,聖而不可知,亦曰欲仁而志之熟而已矣。故不善而可以得富,則有簞食而樂矣;不善而可以得貴,則有汶上而辭矣;不善而可以得生,則有殺身舍生以全仁義矣。彼其視不義之富貴壽考,若惡臭加乎身,而不能以須臾安。是攝提真於諏訾,而凍解蟄振之候也。諸君子之藏修於是也,其果志於不逾矩之學乎?其果可欲在善而無以尚之乎?其果精神命脈融結凝聚而不復知其他乎?良師勝友,儼然一堂。法語巽言,可悅可從。而退省其私,不免牽纏於世情,支離於聞見,摹擬于功利。則彗孛攙搶,為災為妖而擾天紀矣。諸君子其敬念之哉。

  新安之先哲曰徽國文公,繼往開來之緒,學者仰之為泰山北斗,非擅文明之祥乎?由徽國以逆周程,以達于孔孟,擇最勝而居之,毋溷于善,毋奪於志,力攬是柄,以幹旋斯文之機,使山鬥之仰,於身親見之,尚以為茲會光。

  書水西同志聚講會約

  水西叢林,在涇水之西。上寺曰寶勝,中寺曰崇慶,下院曰西方。宣州諸同志訂以為六邑聚講之所。緒山錢子、龍溪王子皆迎以主會。周子順之遣其弟戒之貽予壽言,且訂會期。予許以雪舟之約。及期,泛番湖,入新安。貢子玄略、王子惟一及譚子見之候於鬥山,乃逾翬嶺以入崇慶,則積雪載途矣。諸友不期而至者,幾二百人。而戚子補之、張子士隆、王子惟貞咸以次切磋焉。七日而別。董子叔鼎、文啟惟學、吳子從木、張子士儀、王子濟甫偕同遊以請會約之言。

  東廓子曰:嗟乎涇之山川,自開闢始矣;寺之建水西,自隋唐始矣。以言乎崇高,則有風光之軒焉;以言乎詞藻,則有謫仙之句焉;以言乎仙術,則有葛井之跡焉。寥寥宇宙,而其顯者何寡也!其亦有希聖希天、全生而全歸之不待崇高而尊、不賴詞藻而傳、不恃長生而壽者乎?天命之性,純粹至善。凡厥蒸民,降才匪殊。為善而舜,為利而蹠。差毫釐以謬千里,將誰執其咎?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其亦有思顏子而有為者乎?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其亦有思孟子而憂者乎?出乎舜,則入乎蹠矣。舜之聖,誠未易為也。舍舜而自蹈於蹠,是獲罪於天而忝所生。其可以因循怠弛、安而為之乎?古之君子,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執玉捧盈,臨深履薄,不忍以一刻自陷於蹠。故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往非純粹至善之流行。富貴必於是,是曰不淫;貧賤必於是,是曰不移;夷狄患難必於是,是曰不屈。將貞觀貞明與天地日月同神而並化,是謂希聖希天、全生全歸之學。凡我同遊,胥訓戒,胥勸勉,日就月將,以無負斯會。

  書廣德複初諸友會約

  東廓子曰:廣德,予謫宦試政地也。複初,予締構造士所也。予能忘廣德乎哉?爾多士能忘複初乎哉?予別複初二十有四年矣,午山馮子檄鯉湖王子清查之,可泉蔡子增學田振作之,翠崖黃子選于諸生遣張士儀督新進訓之,士儀及予舊游施正夫、方德升、潘公甫訂聚渙振頹之約。予自紫陽曆水西,廣德張生槐與會者十人持會約以征訓言,期以守于永久。予其能忘複初乎哉?

  良知良能,蒸民所同。愛親敬長,始於孩提。不待簡冊,不由師資,而天機所茁,盎然充滿。迨于師資既博,簡冊既富,聞見既繁,思索既精,文辭既麗,弗愛弗敬,相夷相尤,至為虎狼鴻雁所哂。是天因厚之而人自薄之,其能無獲罪於天乎?古之人戒慎恐懼,須臾不離。正目而視,傾耳而聽,惟恐一毫虧其帝降之初。以親父子,以肅君臣,以別夫婦,以序少長,以達于邦國天下。三千三百,無往非盎然仁體。是謂中和位育之矩。爾多士其肯請事於斯,以對於師友乎?

  客歲遇濮子致昭於上清,舉瑟僴二字,以為千聖正脈。爾多士自省自悟、切磋琢磨之功果嚴密乎?粗疏乎?武毅乎?怠緩乎?夙興夜寐,畏天之威,會友輔仁,胥勸胥戒,庶以全生全歸,無愧爾複初!

  論克己復禮章

  天命之性,純粹至善,蒸民所同也。聖人率性而行,無非天514自515之中。其次則感物而動,有過有不及,故曰修道,曰修516,曰修己,其功一也。克己復禮,即修己以敬。禮者,天然自有之中也。非禮者,其過不及也。克己復禮,則天下歸仁。修己以敬,則安人安百姓。戒慎恐懼,則位天地,育萬物。無二致也。顏子請問其目,故夫子以非禮勿視聽言動告之。視聽言動,己之目也;非禮勿視聽言動,修己之目也。除卻視聽言動更無己矣。禮也者,己之所本有也,故曰複。非禮者,己之所本無也,故曰勿。今以非禮為己之私則可,以己為私欲則不可。若曰己便是箕踞,禮便是坐如屍,己便是跛倚,倚禮便是立如齋,則如屍如齋非己誰為之乎?先師之言曰:“心之本體,原只是天理,原無非禮。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惟恐一毫虧損了他一些。才有非禮萌動,便好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這才有為己之志,方能克己。正與修道修己一個途轍。故身外無道,己外無禮。”曆稽古訓,曰為己,曰正己,曰求諸己,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未有以己為私欲者。問仁本章三言己字,曰為仁由己,正指己為用力處。在易複卦,以不遠複歸顏氏子,而象之辭曰以修身,則修身之為克己自是明證。

  沖玄錄

  雙江聶子偕諸友聚玄潭,論寂感異同。曰:于穆不已,天道無停機;戒懼不離,聖學無停機。故四時常行,百物常生,無往非太極;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往非真性。

  存所范子偕諸友升曲江亭,談九日故賓。曰:古人崇陽德,故陽月陽日必以立佳節。從善如登日,升于陽明,故人從山為仙。從惡如崩,日流于陰濁,故人從谷為俗。因命諸生歌伐木,曰:“出幽遷喬,聖門取友,損益之機。”

  魯江裘子、瑤湖王子偕諸君聚清真,論心體自然。曰:天行常健而不已,聖學常強而不息。健是太極之自然,強是真性之自然。邇來學者以因循為平等,以嚴密為過當,于古人戒懼瑟僴幾若長物,恐非自然宗旨。

  南昌同游自天甯升龍沙,立高阜上,歎沙聚甚奇。曰:此是造化無中生有處。天地萬物自無而有,自有而無,皆是氣機聚散,屈伸原不可致詰。吾儕只是齋明盛服,非禮不動,以立其誠,則神明在我,裁成輔相,盡從此運用,自能了得天地萬物。劉讓甫問《大學》條目當融會為一。曰:天下國家之本在身,身而能修,便是好惡中節而不辟。在家為齊,在國為治,在天下為平。有遠邇而無二功。天下國家之實際曰物,物而能格,便是好惡中節。曰:可見之行處在知為致,在意為誠,在心為正,有隱顯而無二時。故修己以安百姓。在上為事,在下為使,在前為從,在後為先,在左右為交,自天子自于庶人,在貴賤而無二學。

  謝惟仁同汪希文諸友至自徽,論為學先須辨志。曰:志亦未易辨。昔歲見先師時,便知從良知上致,只是認得良知粗了,故包謾世情,倚靠聞見,懸想精蘊,終於潔潔淨淨處未肯著實洗涮,遂蹉跎暮齒,真可愧悔。此學容一毫包謾、一毫倚靠、一毫懸想不得,須是自濯自暴,方入得精一一脈。

  濮致昭問克去己私如何以授顏子。曰:顏子深潛純粹,比粗鄙近利者殊科。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猶直指本體,不曾從去私上著腳。觀出門使民、參前倚衡,可驗聖學脈絡。某常看克己復禮便是修己以敬,天下歸仁便是安人安百姓,盎然一團仁體,故曰“為仁由己”。認得由己,容一毫安培肆因循不得,自然非禮勿履。曰如何雖非禮?曰:敬則複禮,不敬則非禮。少湖子常問,非禮勿視聽言動,此非禮屬物不屬物?某亦問少湖子,曰克己復禮,此禮字屬物不屬物?徐子笑曰:禮不在物。某亦笑曰:非禮不在物。

  江懋桓問天下事變必須講求。曰:聖門講求,只在此規矩。規矩誠立,千方萬圓(原作員)自運用無窮。平天下之要不外絜矩。直至瓊台,方補出許多節目。豈是曾子比邱氏疏略欠闕?曰:規矩如何講求?曰: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兢兢業業,求盡帝則之真純,以察人倫,以明庶物,而不使作好作惡加損其間,是之謂不逾矩之學。故忿懥好樂,廓然大(原作太)公;親愛賤惡,隨物順應。以接家庭曰齊,以接邦國曰治,以接四海九洲曰平。《大學》推絜矩之目,只是上下前後左右,好惡不辟,種種方圓(原作員),千變萬化,何嘗有定局?

  周有之問格致。曰:心不離意,知不離物。而今卻分知為內,物為外,知為寂,物為感,故動靜有二時,體用有二界,分明是破裂心體,是以有事為點檢,而良知卻藏伏病痛,有(疑為“與”字)超脫事為而自謂良知瑩徹,均之為害道。

  覺山洪子至自徽,風雨甚勞,訪於精思樓上。問別來新功,曰:點檢得來,猶不能脫一懶字。曰:此一字是千罪萬過之根。吾輩從學數十年,儘是此病根耽閣了。若不孟自斬截,終被他礙卻生機。武王太公克殷而歸,年皆逾耄矣,君臣齋戒,以啟丹書,凜凜以敬怠分吉凶從滅之關,方是仁為己任樣格。

  少初徐子至處東鄉,慨然切砥真性超脫之幾,須從無極太極悟入。曰:某近始悟得此意,然只在二氣五行流運中。故從四時常行、百物常生處見太極,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處見真性,方是一滾出來。若隱隱見得真性本體,而日用應酬湊泊不得,猶是有縫隙在。先師有雲“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了此,便是下學上達之旨。

  陳崇吉問博約。曰:聖門之學,只從日用人倫庶物兢兢理會自家真性,常令精明流行。從精明識得流行實際,三千三百,彌滿六合,便是博文;從流行識得精明主宰,無形無聲,退藏於密,便是約禮。故亦臨亦保,昭事上帝,不怨不尤,知我其天,初無二途轍。顏子欲罷不能,欲從末由,正是竭才卓爾,真見本性。

  張景仁問不睹不聞。曰:汝信得良知否?曰:良知精明,真是瞞昧不得。曰:精明的形乎?曰:無形。曰:有聲乎?曰:無聲。曰:無形與無聲,便是不睹不聞;瞞昧不得,便是莫見莫顯。余子莊問戒懼。曰:諸君試驗心體是放縱的是不放縱的?若是放縱的,添個戒懼,卻是加了一物;若是不放縱的,則戒懼是複還本體。年來一種高妙,開口談不思不勉,從容中道精蘊,卻怕戒懼拘束,如流落三家村裏,爭描畫宗廟之美、百官之富,於自家受用無絲毫干涉。

  黃惟德問著善掩惡。曰:著善掩惡,與徙義改過同行而異情。師友一堂,法言巽語,良知所觸,鹹有感發。平日放縱者易以收斂,平日驕侈者易以樸素,平日急躁者易以寬和,平日517忌者易以慈惠,平日願謹者易以迅勵,其格式無以異也察心術之微,則判若天淵矣。由惻隱羞惡發端,是自家性命上用功,則能繹能改,可久可大,方為作德日休。由要譽惡聲發端,是他人視聽上用功,則徒悅徒從,乍起乍仆,不免作偽日拙。王仲大常學仙學佛,複相從問聖學。曰:二氏之學,皆從心性上用功,然立在玄妙中,不似聖學平平坦坦,在人倫庶物內精練。故佛自是佛作用,仙自是仙作用。汝只一雙腳,如何踏得三條路?須收攝精神歸一始得。

  王汝敬問浮思不靜。曰:玄潭曾有苦閑思雜念者,因詰之曰,汝自思閑卻惡閑思,汝自念雜卻卻惡雜念,譬諸汝自醉酒,卻惡酒醉。果能戒懼一念,須臾不離,如何有工夫去浮思?

  卓峰黃子曰:162畝不忘君,何如?曰:君,猶天也。天其可忘乎?曰:子何以報君?曰:子將何以報天?黃子問報天之義。曰:天生之,親育之,君食之,師教之,分異而恩同。畏天之威,於晨保之。出王遊衍,參前倚衡。守先王之道,以淑善類,無敢為宇宙間僥倖之民。是所以報天,即以報君,即以報親,即以報師友。

  張子汝愚至自萬年,齒尚壯而容甚臒,愕然詢其故。曰:為憂患所累。曰:子亦記無去無來與裘子仕濂之辯乎?既無去來,何累於憂患?曰:當時亦是懸見虛談。虛談安能脫實病?曰:無去無來,大公順應,憂患安能累?若憧憧往來,朋從爾思,病症終無了期。故養德養身,原非二事。緒山錢子先別而歸,拳拳論有意見之弊。其言曰:良知本體著以意見,猶規矩上著以方圓,方圓不可得而規矩先裂矣。因語同遊曰:此病猶是認得良知粗了。良知精明,肫肫皓皓,不粘帶一物。意即良知之運行,見即良知之發越。若倚於意,便為意障;倚於見,便為見障。如秤天平者,手勢稍重,便是弊端。

  金溪諸友游紫玄洞天,入翠雲寺,觀象山先生題壁,發明只今真偽真偽之旨。曰:吾輩論學,開口說要真,卻安頓著不存;開口說辟偽,卻安頓著不去。似此等待坐廢光陰,如何得結果?須從只今辟偽存真,句句步步不肯自欺,方不愧先哲。淳熙己酉迨於今,己酉相符也。躍馬鳴玉,地相邇也。二三子其請事斯義,如川方增。

  疏山吳子會於望仙,述年來以悔自檢。曰:悔者進道之機。悔於見在,便是素位以學。若悔於既往,猶恐是將迎心。既別,與諸生登舟,論牛山之木,誰為斧斤,誰為牛羊。諸生辨詰紛然。徐答之曰:只是自家。吳子曰:識得自家,始好著工夫。

  介庵章子問靜中體認,覺得無喜無怒,無哀無樂,此莫是未發時?曰:公看得喜怒哀樂粗了。既雲體認,既雲覺,是有情無情?曰:謂之無情則不可,謂之有情則未形,吾更思之。曰:昔人論體用一源,或譬諸鍾,曰未扣而聲在,及扣而聲出。或譬諸鏡,曰無時而不光,無時而不照。公所言,鍾說也。某所言,鏡說也。近見東石子錄晦庵公一段甚精確,曰有天地後此氣常運;有此身後此心常發。惟當于常運處見太極,于常發處見本性。若離常運而求太極,離常發而求本性,恐不免佛老之荒唐也。公請從心體體認,莫從書冊校堪。明日,聚講擬峴台,曰:吾得之矣,情是常發,性是常未發。戒慎恐懼即是情,故程門慎獨不分晝夜,破我數十年之疑。

  東石王子論近來講學多論本體,于開物成務似少實用。曰:體用只一原。權能知輕重,度能知長短。吾儕只怕權度不精,何患輕重長短不能審別?只今事親從兄、和族睦鄉、親師取友一一皆實用。古人以事上使下、從前先後、交左交右便是絜矩之實。東石子曰:古人論開物成務實用,須講求得定,庶當局時不失著。曰:某常看譜,局局皆奇,只是印我心體之變動不居。若執定成局,亦受用不得。緣下了二十三年棋,不曾遇得一局棋譜。後此二三十年,亦當如是。空記棋譜何補?不如專心致志,勿思鴻鵠,勿援弓矢,儘自家精神隨機應變。這方是權度在我,運用不窮。

  瑤湖子後至上清,相與曆望仙,宿疏山,入祥符,乃泛泗水以別。因歎師友疏闊,精神不免浮泛。只今砥礪刮磨,自是歇手不得。相訂歲一為會,于諸郡中往來,鹹以舟為便。因寄聲會城同志。曰:為人由己,靠不得師友。然孔門諸豪傑畏于匡,伐木于宋,問津于楚,絕糧于陳蔡,依依離師友不得。吾儕自許從事孔顏,卻比對孔顏心體不合。發憤果忘食否?樂果忘憂否?欲罷果不能否?欲從果末由否?須是比對得合始得。

  王時茂問:居常用工只是私欲間斷,常以質少初徐子,徐子語以真性未超脫之病。至今未得入路。曰:仙家教人,直從先天一氣上理會。不在病症療治。療治病症,只是修煉粗跡,安能入微?聖門正脈,直從天命之性剛健中正、純粹精(似少一字,明)上理會,方達天德。孩提知愛,及長知敬,便是天機萌茁。但勿慕少艾,勿慕妻子,勿慕君熱,中培養得靈根,自然鬯茂條達。禮儀威儀,無往非仁。今卻粘帶俗情,凝冰焦火,自伐自牧,更埋冤著讒。龍溪王子曰:不落意見,不涉言詮,如何?曰:何謂意見?曰:隱隱見得自家本體,而日用湊泊不得,是本體與我終是二物。曰:何謂言詮?曰:凡答問時言語起頭處,末稍有結束處,中間有說不了處,皆是言詮所縛。曰:融此二證何如?曰:只方是肫肫皓皓實際。

  明水陳子至沖玄,複聚擬峴,逾樟源嶺,別于文殊寺,擁衾箴砭。曰:予近得龍溪子意見言詮一針,更覺儆惕,只是時時洗刷,時時潔淨,方是實學。實學相證,何須陳言。陳子曰:某亦近有覺悟,直從本體精明時時儆惕,一有滯礙,不容放過,視向者補過救闕、支撐悔尤更透一格。曰:勉之矣,我日斯邁而月斯征,保德保身,無負白首黃綺之期!

  楊一寧問戒懼與慎獨分動靜。曰:戒慎恐懼非動而何?曰:不睹不聞是耳無聞,目無見時否?曰:既雲戒懼,如何得耳無聞、目無見?戒慎恐懼便是慎,不睹不聞便是獨。慎獨之功不舍晝夜,故曰不可須臾離。

  甘瀹之問處富貴。曰:富者能以財濟人於乏,貴者能以勢力拯人於厄。如有目者能指盲以路,有手者能掖跛于溝壑,方是自盡仁體。若倚富削貧,挾勢淩賤,是誑盲而欺跛,神必殛之!故富貴而積德者易以昌,富貴而悖德者易以亡。

  楊淑文問趨向難定。曰:爭名奪利,疲精瘁神,以騖朝市,如蝸牛升壁,涎枯而不知止。志道據德,斂聰收明,以慎屋漏,如虯龍藏淵,方餌不能動。故善學者愛其身,以為萬物之主;不善學者輕其身,以為萬物之役。

  勉同志示龍川熊子

  問邑之貴,則數高位以對;問邑之富,則數積財以對;問邑之人物,則數修德礪行、範世澤俗以對,而富貴弗齒,或以病焉。故肆志一時者,為牢豕,為軒鶴;尚友千古者,為景星,為喬嶽。

  寄示伍思行

  責難於君為恭,謂君不能為賊,萬世事君之律令。責難于友為恭,謂友不能為賊,萬世交友之律令。古者君臣朋友之樂章,以示周行為好我,而以鹿鳴起興。鹿得美草,必呦呦呼同類共食之。人得周行而弗公於同類,將為鹿所哂矣。各陳其善,各閑其邪,君臣朋友之間油然勖於相敬,而惕然怍於相賊,于三代何有!

  寄示善兒

  丹書之戒曰“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聖非無怠也,莊敬日強,則集義以複天明;狂非無敬也,安肆日偷,則狥欲以陷鬼域。故福自我求,孳自我作。罔念克念,只在敬怠勝負之微。請擇於二者。善兒入服官政,錄以勖之,尚夙夜無忘!

  蔡周戚三生請書

  蔡生績、周生易、戚生范學于南都,歲雲除矣,而未欲歸。東廓山人曰:子之學於斯也,其思及時以除其舊乎?世之除舊而迎春也,冠帶之垢也,則思浣之;衣裳之敝也,則思改之,居室之穢也,則思灑掃之;神荼鬱壘之520闇也,則思易之。孳孳焉恐其弗新也。其亦有思除其舊染以新其德者乎?子程子之訓曰“人於奉身之物,事事要好。只有身家個身心,卻不要好”。夫身心之於外物,輕重較然矣!新於彼而弗求新於此也,將不為迷其方乎?吾與子幸知其方矣,力除舊染以複仁義之良,事上使下,從前先後,交左交右,無往非洗濯實地。將生意鬯達,化機昭融,直與天地萬物盎然春和。夫是之謂日新之學。

  詹複卿請書

  學者所患,在志向弗專,尖才力弗足。目不兩視而明,耳不兩聽而聰。耳目非無聰明也,二用之,則其才必眩。入悅仁義,出而有紛華之誘焉,是兩聽兩視之類也。夫聖人之于道也,將非秋之于奕乎?聚斂而附益之,將非冉求之鴻鵠乎?求不罪於志,而顧罪於力之弗足,故卒無以入禮樂中和之教,而畫於藝。獨如愚之顏請事斯語,欲罷不能。故其才之竭也,卓爾如有所立而幾於化。吾輩學顏則顏,學冉則冉。終身521522之的,其可以不蚤業乎?

  樂安詹氏二生曰達、曰道、曰週,以年家之誼,咸從學於予,因書是俾歸而察之。語曰:“賁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賁育之視童子懸矣,而狐疑反不逮焉。其果由志耶?由才耶?生之同邑董氏、曾氏,及吾宗鄒氏,咸有志于學者,其為我鹹語之。

  戚補之請書

  氣質用事,雖美必有偏,得力處與受病處便不相離。故謹樸者多不振拔,而爽敏者多不鎮定。須是自易其偏,自至其中,方是禮樂成人之學。宣城戚生補之與貢生玄略別廣德十餘載,而毅然日礪於斯道,戒懼勿離,尚永言懋之。

  路子循王德彰高同仁王東之請書

  用兵如治病,除去苛邪,主於調護元氣,雖割疽潰癰,所以保全軀命,方是一體之愛。故曰以逸道使民,以生道殺民,雖勞且死而弗怨。養氣如練兵,日操月習,則弓馬便利,技藝精熟,雖遇變故,素定而無懼,不是僥倖一旦,以取聲名。故曰是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

  坐營王子道劉靜之王長卿姚希召請書

  寶身如玉者,可與事親;憂國如家者,可與報主;愛士卒如赤子者,可與用三軍。故纘先世遺澤,則思無忝矣;沐聖代世祿,則思匪懈矣;統士卒而操縱之,則思同甘共苦矣。古之道安不忘危,克詰戎兵,猝有變故,應之裕如,然後可以立忠孝之節。

  黃生坤正請書

  君子之愛身也以德,故其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身也以姑息,故其愛人也以姑息。雞鳴而起,天命自度。耳目鼻口,罔敢即於慆淫。非以好勞惡逸,誠不忍輕用其身也。若然者,以子事父則孝,臣以事君則忠。苟縱耳目之欲,取快一時,以小善為無益,以小惡為無傷,亦自以為適其身矣,而敗度縱禮,自絕於天。若然者,子必至於陷父,而臣必至於誤君。嗚呼,發軔跬步,末路燕越!學者之審于自愛也,果將安從乎?

  漢陽黃生應清業南雍,數過予論學,將歸,請曰:坤正歸侍吾親,不得朝夕繼見,願聞所以終身者。因推曾氏之規以勵之。

  陳梓吾請書

  聞諸父師曰:出門如賓,使民如祭,則真純而無雜,精明而無翳。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親愛賤惡,自犂然而中節。是之謂居敬行簡,以臨其民。子試察於躁暴之發,果見賓時乎?果承祭時乎?果出門使民時乎?是可以觀敬玩之別矣。故有眾寡,有小大,則其居也屢遷,而其行也自煩擾而弗靖。若譭謗之來,則亦可以自省矣。吾果真純而無雜,精明而無翳,則人雖我非,固可以自快。若其雜而翳也,則人雖不我非,終不免於自疚。譬諸饑飽,審吾腹而已矣,而奚為戚戚於人之言?陳子欣然屬其友劉生燧曰:必為我請其說,以為座右之儆。乃追書於錢塘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