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學案卷五 白沙學案 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吃緊工夫,全在涵養。喜怒未發而非空,萬感交 集而不動。至陽明而後大。兩先生之學最近,陽明後來從不說起,其故何也?薛 中離,陽明之高第弟子也,於正德十四年上疏請白沙從祀孔廟,是必有以知師門 之學同矣。羅一峰曰:「白沙觀天人之微,究聖賢之蘊,充道以富,崇德以貴, 天下之物,可愛可求,漠然無動於中。」信斯言也。故出其門者多清苦自立,不 以富貴為意,高風之所激遠矣。 文恭陳白沙先生獻章 白沙學案上 文恭陳白沙先生獻章   陳獻章,字公甫,新會之白沙裡人。身長八尺,目光如星。右臉有七黑子, 如北斗狀。自幼警悟絕人,讀書一覽輒記。嘗謂孟子所謂天民者,慨然曰:「為 人必當如此!」夢拊石琴,其音泠泠然,一人謂之曰:「八音中惟石難諧,子能 諧此,異日其得道乎!」因別號石齋。正統十二年舉廣東鄉試,明年會試中乙榜 ,入國子監讀書。已至崇仁,受學於康齋先生。歸即絕意科舉,築春陽台靜坐其 中,不出閾外者數年。尋遭家難。成化二年復游太學,祭酒邢讓試《和楊龜山此 日不再得》詩,見先生之作,驚曰:「即龜山不如也。」颺言於朝,以為真儒復 出。由是名動京師,羅一峰、章楓山、莊定山、賀醫閭皆恨相見之晚,醫閭且稟 學焉。歸而門人益進。十八年,布政使彭韶、都御史朱英交薦,言:「國以仁賢 為寶。臣自度才德不及獻章萬萬,臣冒高位,而令獻章老丘壑,恐坐失社稷之寶 。」召至京,政府或尼之,令就試吏部。辭疾不赴,疏乞終養,授翰林院檢討而 歸。有言其出處與康齋異者,先生曰:「先師為石亨所薦,所以不受職。某以聽 選監生,始終願仕,故不敢偽辭,以釣虛譽。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自後屢 薦不起。弘治十三年二月十日卒,年七十有三。先生疾革,知縣左某以以醫來, 門人進曰:「疾不可為也。」先生曰:「須盡朋友之情。」飲一匙而遣之。   先生之學,以虛為基本,以靜為門戶,以四方上下、往古來今穿紐湊合為匡 郭,以日用常行分殊為功用,以勿忘勿助之間為體認之則,以未嘗致力而應用不 遺為實得。遠之則為曾點,近之則為堯夫,此可無疑者也。故有明儒者不失其矩 矱者亦多有之,而作聖之功,至先生而始明,至文成而始大。向使先生與文成不 作,則濂洛之精蘊,同之者固推見其至隱,異之者亦疏通其流別,未能如今日也 。或者謂其近禪,蓋亦有二:聖學久湮,共趨事為之末,有動察而無靜存,一及 人生而靜以上,便鄰於外氏,此庸人之論,不足辨也。羅文莊言:「近世道學之 昌(按:《困知記》卷下作『倡』),白沙不為無力。而學術之誤,亦恐自白沙 始。至無而動,至近而神,此白沙自得之妙也。彼徒見夫至神者,遂以為道在是 矣,而深之不能極,幾之不能研,其病在此。」緣文莊終身認心性為二,遂謂先 生明心而不見性,此文莊之失,不關先生也。先生自序為學云:「僕年二十七始 發憤從吳聘君學,其於古聖賢垂訓之書,蓋無所不講,然未知入處。比歸白沙, 杜門不出,專求所以用力之方,既無師友指引,日靠書冊尋之,忘寐忘食,如是 者累年,而卒未有得。所謂未得,謂吾此心與此理未有湊泊吻合處也。於是捨彼 之繁,求吾之約,惟在靜坐。久之然後見吾此心之體隱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 間種種應酬,隨吾所欲,如馬之御銜勒也。體認物理,稽諸聖訓,各有頭緒來歷 ,如水之有源委也。於是渙然自信曰:作聖之功,其在茲乎!」張東所敘先生為 學云:「自見聘君歸後,靜坐一室,雖家人罕見其面。數年未之有得,於是迅掃 夙習,或浩歌長林,或孤嘯絕島,或弄艇投竿於溪涯海曲。捐耳目,去心智,久 之然後有得焉。蓋主靜而見大矣。由斯致力,遲遲至二十餘年之久,乃大悟廣大 高明不離乎日用,一真萬事,本自圓成,不假人力。無動靜,無內外,大小精粗 ,一以貫之。」先生之學,自博而約,由粗入細,其與禪學不同如此。   尹直《瑣綴錄》謂先生初至京,潛作十詩頌太監梁方,方言於上,乃得授職 。及請歸出城,輒乘轎張蓋,列槊開道,無復故態。丘文莊采入《憲廟實錄》, 可謂遺穢青史。《憲章錄》則謂采之《實錄》者,張東白也。按東白問學之書, 以「義理須到融液,操存須到灑落」為言,又令其門人饋遺先生,深相敬慕,寄 詩疑其逃禪則有之,以烏有之事闌入史編,理之所無也。文莊深刻,喜進而惡退 ,一見之於定山,再見之于先生,與尹直相去不遠。就令梁方之詩不偽,方是先 生鄰人,因其求詩而與之,亦情理之所有,便非穢事。既已受職,乘轎張蓋,分 之攸宜,攬之以為話柄,則凡講學者涕唾亦不得矣。   萬歷十三年,詔從祀孔廟,稱先儒陳子,謚文恭。   論學書   復趙提學   執事謂浙人以胡先生不教人習四禮為疑,僕因謂禮文雖不可不講,然非所急 ,正指四禮言耳,非統體禮也。禮無所不統,有不可須臾離者,克已復禮是也。 若橫渠以禮教人,蓋亦由事推之,教事事入途轍去,使有所據守耳。若四禮,則 行之有時,故其說可講而知之。學者進德修業,以造於聖人,緊要卻不在此也。 程子曰:「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進誠心。」外事與誠心對言,正指文為度數 。若以其至論之,文為度數亦道之形見,非可少者。但求道者有先後緩急之序, 故以「且省」為辭。省之言略也,謂姑略去不為害耳。此蓋為初學未知立心者言 之,非初學,不云「且」也。若以外事為外物累己,而非此之謂則當絕去,豈直 「省」之雲乎?   僕年二十七,始發憤從吳聘君學,其於古聖賢垂訓之書,蓋無所不講,然未 知入處。比歸白沙,杜門不出,專求所以用力之方,既無師友指引,惟日靠書冊 尋之,忘寐忘食,如是者亦累年,而卒未得焉。所謂未得,謂吾此心與此理未有 湊泊吻合處也。於是捨彼之繁,求吾之約,惟在靜坐。久之然後見吾此心之體隱 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間種種應酬,隨吾所欲,如馬之御銜勒也。體認物理, 稽諸聖訓,各有頭緒來歷,如水之有源委也。於是渙然自信曰:「作聖之功,其 在茲乎!」有學於僕者,輒教之靜坐,蓋以吾所經歷粗有實效者告之,非務為高 虛以誤人也。   承諭有為毀僕者,有曰自立門戶者,是流於禪學者。甚者則曰妄人,率人於 偽者。僕安敢與之強辯?姑以跡之近似者言之。孔子教人,文行忠信。後之學孔 氏者,則曰「一為要。一者,無慾也。無慾則靜虛而動直」,然後聖可學而至矣 。所謂自立門戶者,非此類歟?佛氏教人曰靜坐,吾亦曰靜坐;曰惺惺,吾亦曰 惺惺。調息近於數息,定力有似禪定,所謂流於禪學者,非此類歟?僕在京師, 適當應魁養病之初,前此克恭亦以病去。二公皆能審於進退者也,其行止初無與 於僕,亦非僕所能與也。不幸其跡偶與之同,出京之時又同,是以天下之責不仕 者,輒涉於僕,其責取證於二公。而僕自己醜得病,五六年間,自汗時發,母氏 年老,是以不能出門耳。凡責僕以不仕者,遂不可解。所謂妄人率人於偽者,又 非此類歟?   復林太守   僕於送行之文,間嘗一二為之,而不以施於當道者,一則嫌於上交,一則恐 其難繼。守此戒來三十餘年。茍不自量,勇於承命,後有求者,將何辭以拒之?   與順德吳明府   出處語默,鹹率乎自然,不受變於俗,斯可矣。   復張東白   夫學有由積累而至者,有不由積累而至者。有可以言傳者,有不可以言傳者 。夫道至無而動,至近而神,故藏而後發,形而斯存。大抵由積累而至者,可以 言傳也。不由積累而至者,不可以言傳也。知者能知至無於至近,則無動而非神 ,藏而後發,明其幾矣。形而斯存,道在我矣。是故善求道者求之易,不善求道 者求之難。義理之融液,未易言也。操存之灑落,未易言也。夫動,已形者也, 形斯實矣。其未形者,虛而已。虛其本也,致虛之所以立本也。戒慎恐懼,所以 閒之,而非以為害也。然而世之學者不得其說,而以用心失之者多矣。斯理也, 宋儒言之備矣。吾嘗惡其太嚴也,使著於見聞者不睹其真,而徒與我嘵嘵也。是 故道也者,自我得之,自我言之可也。不然,辭愈多而道愈窒,徒以亂人也。君 子奚取焉!   與羅一峰   聖賢處事,毫無偏主,惟視義如何,隨而應之,無往不中。吾人學不到古人 處,每有一事來,斟酌不安,便多差卻。隨其氣質,剛者偏於剛,柔者偏於柔, 每事要高人一著,做來畢竟未是。蓋緣不是義理發源來,只要高去,故差。自常 俗觀之,故相雲泥。若律以道,均為未盡。   君子未嘗不欲人入於善,茍有求於我者,吾以告之可也。強而語之,必不能 入,則棄吾言於無用,又安取之?且眾人之情,既不受人之言,又必別生枝節以 相矛盾,吾猶不捨而責之益深,取怨之道也。   伊川先生每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此一「靜」字,自濂溪先生「主靜」發 源,後來程門諸公遞相傳授,至於豫章、延平,尤專提此教人,學者亦以此得力 。晦翁恐人差入禪去,故少說靜,只說敬,如伊川晚年之訓,此是防微慮遠之道 。然在學者,須自量度如何。若不至為禪所誘,仍多著靜,方有入處。若平生忙 者,此尤為對症之藥。   「學者先須理會氣象,氣象好時,百事自當」。此言最可玩味。言語動靜, 使是理會氣象地頭。變急為緩,變激烈為和平,則有大功,亦遠禍之道也,非但 氣象好而已。   答張汝弼   康齋以布衣為石亨所薦,所以不受職,而求觀秘書者,冀得開悟人主也。惜 乎宰相不悟,以為實然,言之上,令就職,然後觀書,殊戾康齋意,遂決去。某 以聽選監生薦,又疏陳始終願仕,故不敢偽辭,以釣虛名。或受或不受,各有攸 宜爾。   與林君學   勞攘則無由見道,故觀書博識,不如靜坐。   與林緝熙   終日乾乾,只是收拾此心(按:《白沙集》無「心」字)而已。此理干涉至 大,無內外,無終始,無一處不到,無一息不運,會此則天地我立,萬化我出, 而宇宙在我矣。得此把柄,入手更有何事?往古來今,四方上下,都一齊穿紐, 一齊收拾,隨時隨處,無不是這個充塞。色色信他本來,何用爾腳勞手攘?舞雩 三三兩兩,正在勿忘勿助之間,曾點些兒活計,被孟子打並出來,便都是鳶飛魚 躍。若無孟子工夫,驟而語之以曾點見趣,一似說夢。會得,雖堯舜事業,只如 一點浮雲過目,安事推乎?此理包羅上下,貫徹終始,滾作一片,都無分別、無 盡藏故也。自茲已往,更有分殊處合要理會,毫分縷析,義理盡無窮,工夫盡無 窮。書中所云,乃其統體該括耳。夫以無所著之心行於天下,亦焉往而不得哉?   與賀克恭   人要學聖賢,畢竟要去學他。若道只是個希慕之心,卻恐末梢未易湊泊,卒 至廢弛。若道不希慕聖賢,我還肯如此學否?思量到此,見得個不容已處,雖使 古無聖賢為之依歸,我亦住不得,如此方是自得之學。   心地要寬平,識見要超卓,規模要闊遠,踐履要篤實。能此四者,可以言學 矣。   接人接物,不可揀擇殊甚,賢愚善惡,一切要包他。到得物我兩忘,渾然天 地氣象,方始是成就處。   為學須從靜中坐養出個端倪來,方有商量處。   與謝元吉   人心上容留一物不得,才著一物,則有礙。且如功業,要做固是美事,若心 心唸唸只在功業上,此心便不廣大,便是有累之心。是以聖賢之心,廓然若無, 感而後應,不感則不應。又不特聖賢如此,人心本體皆一般,只要養之以靜,便 自開大。   與何時矩   宇宙內更有何事?天自信天,地自信地,吾自信吾。自動自靜,自闔自辟, 自舒自卷,甲不問乙供,乙不待甲賜,牛自為牛,馬自為馬。感於此,應於彼, 發乎邇,見乎遠。故得之者天地與順,日月與明,鬼神與福,萬民與誠,百世與 名,而無一物奸於其間。嗚呼大哉!前輩云:「銖視軒冕,塵視金玉。」此蓋略 言之,以諷始學者耳。人爭一個覺,才覺便我大而物小,物盡而我無盡。夫無盡 者,微塵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愛,死不知惡,尚奚暇銖軒冕而塵金玉耶?   禪家語,初看亦甚可喜,然實自龍儱侗,與吾儒似同而異,毫釐間便分霄壤 。此古人所以貴擇之精也。如此辭所見大體處了了如此,聞者安能不為之動?但 起腳一差,立到前面,無歸宿,無准的,便日用間種種各別,不可不勘破也。   與張廷實   時矩語道而遺事,秉常論事而不及道。時矩如師也過,秉常如商也不及,胥 失之矣。道無往而不在,仁無時而或息,天下何思何慮,如此乃至當之論也。聖 人立大中以教萬世,吾儕主張世道,不可偏高,壞了人也。   詩直是難作,其間起伏往來,脈絡緩急浮沉,當理會處一一要到,非但直說 出本意而已。文字亦然。古文字好者,都不見安排之跡,一似信口說出,自然妙 也。其間體制非一,然本於自然不安排者便覺好。柳子厚比韓退之不及,只為太 安排也。   前輩謂學貴知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疑者覺悟之機也,一番覺悟, 一番長進,更無別法也。即此便是科級,學者須循次而進,漸到至處耳。   古之作者,意鄭重而文不煩,語曲折而理自到。   見子長寄定山先生詩,可是率爾,定山豈可輒寄以詩耶?   復李世卿   君子以道交者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己不遵道,而好與人交,惡在其能交也!   與崔楫   棄禮從俗,壞名教事,賢者不為。願更推廣此文心於一切事,不令放倒。名 節道之藩籬,藩籬不守,其中未有能獨存者也。   與李德孚   大抵吾人所學,正欲事事點簡。今處一家之中,尊卑老少鹹在,才點簡著, 便有不由己者。抑之以義,則咈和好之情。於此處之,必欲事理至當而又無所忤 逆,亦甚難矣。如此積漸日久,恐別生乖戾,非細事也。將求其病根所在而去之 ,只是無以供給其日用,諸兒女婚嫁在眼,不能不相責望。在己既無可增益,又 一切裁之以義,俾不得妄求,此常情有所不堪,亦乖戾所宜有也。昔者羅先生勸 僕賣文以自活,當時甚卑其說。據今時勢如此,亦且不免食言。但恐欲紓目前之 急,而此貨此時則未可售者,不知何如可耳。   與湛民澤   承示近作,頗見意思。然不欲多作,恐其滯也。人與天地同體,四時以行, 百物以生。若滯在一處,安能為造化之主耶?古之善學者,常令此心在無物處, 便運用得轉耳。學者以自然為宗,不可不著意理會。   自然之樂,乃真樂也,宇宙間復有何事?   飛雲之高幾千仞,未若立本於空中,與此山平,置足其顛,若履平地。四顧 脫然,尤為奇絕。此其人內忘其心,外忘其形,其氣浩然,物莫能幹,神遊八極 ,未足言也。   某久處危地,以老母在堂,不自由耳。近遣人往衡山,問彼田裡風俗,尋胡 致堂住處。古人托居,必有所見,倘今日之圖可遂,老腳一登祝融峰,不復下矣 。是將托以畢吾生,非事遊觀也。   三年之喪,在人之情,豈由外哉?今之人大抵無識見,便卑闒得甚,愛人道 好,怕人道惡,做出世事不得,正坐此耳。吾輩心事,質諸鬼神,焉往而不得泰 然也耶!   學無難易,在人自覺耳。才覺退,便是進也。才覺病,便自藥也。   日用間隨處體認天理,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處也?   示學者帖   諸君或聞外人執異論非毀之言,請勿相聞。若事不得已,言之亦須隱其姓名 可也。人氣稟習尚不同,好惡亦隨而異,是其是,非其非,使其見得是處,決不 至以是為非而毀他人。此得失恆在毀人者之身,而不在所毀之人,言之何益?且 安知己之所執以為是者,非出於氣稟習尚之偏,亦如彼之所執以議我者乎?苟未 能如顏子之無我,未免是己而非人,則其失均矣。況自古不能無毀,盛德者猶不 免焉。今區區以不完之行而冒過情之譽,毀者固其所也。此宜篤於自修,以求無 毀之實,不必以為異而欲聞之也。   語錄   三代以降,聖賢乏人,邪說並興,道始為之不明。七情交熾,人慾橫流,道 始為之不行。道不明,雖日誦萬言,博極群書,不害為未學。道不行,雖普濟群 生,一匡天下,不害為私意。   為學莫先於為己為人之辨,此是舉足第一步。   疑而後問,問而後知,知之真則信矣。故疑者進道之萌芽也,信則有諸己矣 。《論語》曰:「古之學者為己。」夫道無動靜也,得之者動亦定,靜亦定,無 將迎,無內外。茍欲靜,即非靜矣。故當隨動靜以施其功也。   善學者,主於靜以觀動之所本,察於用以觀體之所存。   治心之學,不可把捉太緊,失了元初體段,愈甚道理不出。又不可太漫,漫 則流於氾濫而無所歸。   「但得心存斯是敬,莫於存外更加功」。大抵學者之病,助長為多,晦翁此 詩,其求藥者歟!   題跋   書漫筆後   文章、功業、氣節,果皆自吾涵養中來,三者皆實學也。惟大本不立,徒以 三者自名,所務者小,所喪者大,雖有聞於世,亦其才之過人耳,其志不足稱也 。學者能辨乎此,使心常在內,到見理明後,自然成就得大。   次王半山韻跋   作詩須將道理就自己性情上發出來,不可作議論說去,離了詩之本體,便是 宋頭巾也。   贈彭惠安別言   忘我而我大,不求勝物而物莫能撓。孟子云:「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山林 朝市一也,死生常變一也,富貴貧賤、夷狄患難一也,而無以動其心,是名曰自 得。自得者,不累於外物,不累於耳目,不累於造次顛沛。鳶飛魚躍,其機在我 。知此者謂之善學,不知此者,雖學無益也。   題采芳園記後   天下未有不本於自然而徒以其智收顯名於當年、精光射來世者也。《易》曰 :「天地變化,草木蕃。」時也。隨時絀信,與道翱翔,固吾儒事也。   著撰   仁術論   天道至無心,比其著於兩間者,千怪萬狀,不復有可及,至巧矣,然皆一元 之所為。聖道至無意,比其形於功業者,神妙莫測,不復有可加,亦至巧矣,然 皆一心之所致。心乎,其此一元之所捨乎!昔周公扶王室者也,桓、文亦扶王室 者也。然周公身致太平,延被後世,桓、文戰爭不息,禍藏於身者,桓、文用意 ,周公用心也。是則至絀莫如意,而至巧者莫踰於心矣。   安土敦乎仁論   寓於此,樂於此,身於此,聚精會神於此,而不容或忽,是謂之曰君子安土 敦乎仁也。比觀《泰》之《序卦》曰:「履而泰,然後安。」又曰:「履得其所 ,則舒泰,泰則安矣。」夫泰,通也。泰然後安者,通於此然後安於此也。然九 二曰:「包荒,用馮河。」是何方泰而憂念即興也?九三曰:「艱貞,無咎。」 則君子於是時,愈益恐恐然如禍之至矣。是則君子之安於其所,豈直泰然而無所 事哉?蓋將兢兢業業,惟恐一息之或間,一念之或差,而不敢以自暇矣。   無後論   君子一心,足以開萬世;小人百惑,足以喪邦家。何者?心存與不存也。夫 此心存則一,一則誠,不存則惑,惑則偽。所以開萬世、喪邦家者不在多,誠偽 之間而足矣。夫天地之大,萬物之富,何以為之也?一誠所為也。蓋有此誠斯有 此物,則有此物必有此誠。誠在人何所?具於一心耳。心之所有者此誠,而為天 地者此誠也。天地之大,此誠且可為,而君子存之,則何萬世之不足開哉!作俑 之人既惑而喪其誠矣。夫既無其誠。而何以有後耶?   論銖視軒冕塵視金玉   天下事物,雜然前陳,事之非我所自出,物之非我所素有,卒然舉而加諸我 ,不屑者視之,初若與我不相涉,則厭薄之心生矣。然事必有所不能已,物必有 所不能無,來於吾前矣,得謂與我不相涉耶?君子一心,萬理完具,事物雖多, 莫非在我。此身一到,精神具隨,得吾得而得之耳,失吾得而失之耳,厭薄之心 胡自而生哉?若曰物吾知其為物耳,事吾知其為事耳,勉焉舉吾之身以從之,初 若與我不相涉,比之醫家,謂之不仁。   或曰:「道可狀乎?」曰:「不可。此理之妙不容言。道至於可言,則已涉 乎粗跡矣。」「何以知之?」曰:「以吾知之。吾或有得焉,心得而存之,口不 可得而言之。比試言之,則已非吾所存矣。故凡有得而可言,皆不足以得言。」 曰:「道不可以言狀,亦可以物乎?」曰:「不可。物囿於形,道通於物,有目 者不得見也。」「何以言之?」曰:「天得之為天,地得之為地,人得之為人。 狀之以天則遺地,狀之以地則遺人,物不足狀也。」 曰:「道終不可狀歟?」 曰:「有其方,則可。舉一隅而括其三隅,狀道之方也。據一隅而反其三隅,按 狀之術也。然狀道之方非難,按狀之術實難。人有不知彈,告之曰:彈之形如弓 ,而以竹為弦。使其知弓,則可按也。不知此道之大,告之曰:道大也,天小也 ,軒冕金玉又小。則能按而不惑者鮮矣。故曰:道不可狀,為難其人也。」   禽獸說   人具七尺之軀,除了此心此理,便無可貴,渾是一包膿血,裹一大塊骨頭, 饑能食,渴能飲,能著衣服,能行淫慾,貧賤而思富貴,富貴而貪權勢,忿而爭 ,憂而悲,窮則濫,樂則淫,凡百所為,一信氣血,老死而後已,則命之曰禽獸 可也。   道學傳序   學者不但求之書,而求之吾心,察於動靜有無之機,致養其在我者,而勿以 聞見亂之。去耳目支離之用,全虛圓不測之神,一開卷盡得之矣。非得之書也, 得自我者也。   贈容一之序   恐游心太高,著跡太奇,將來成就結果處既非尋常意料所及,而予素蹇鈍, 胡能追攀逸駕?仰視九霄之上,何其茫茫?生方銳意以求自得,亦將不屑就予, 又安知足履平地之果為何如也?   贈張廷實序   廷實之學,以自然為宗,以忘己為大,以無慾為至,即心觀妙,以揆聖人之 用。其觀於天地,日月晦明,山川流峙,四時所以運行,萬物所以化生,無非在 我之極,而思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行乎日用事物之中,以與之無窮。   城隍廟記   神之在天下,其間以至顯稱者,非以其權歟?夫聰明正直之謂神,威福予奪 之謂權。人亦神也,權之在人,猶其在神也。此二者,有相消長盛衰之理焉。人 能致一郡之和,下無干紀之民,無所用權。如或水旱相仍,疫癘間作,民日洶洶 ,以干鬼神之譴怒,權之用始不窮矣。夫天下未有不須權以治者也,神有禍福, 人有賞罰,失於此,得於彼,神其無以禍福代賞罰哉?鬼道顯,人道晦,古今有 識所憂也。   雲潭記   天地間一氣而已,詘信相感,其變無窮。人自少而壯,自壯而老,其歡悲得 喪、出處語默之變,亦若是而已,孰能久而不變哉?變之未形也,以為不變,既 形也,而謂之變,非知變者也。夫氣也者,日夜相代乎前,雖一息,變也,況於 冬夏乎?生於一息,成於冬夏者也。夫氣上蒸為雲,下注為潭,氣水之未變者也 。一為雲,一為潭,變之不一而成形也。其必有將然而未形者乎?默而識之,可 與論《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