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1]

 

 

恆毓(博士)[2]

《世界弘明哲學季刊》編委會主席

電子信箱:hy@whpq.org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之說在我國民間流傳已久,但卻是貶義之語,我很是納悶兒。可靜下來仔細一想,卻也覺得有點兒道理。

  怎麼說呢?在當今這個社會裡,在許多世人眼中,頭上不留寸發的和尚不就是逃避現實的消極懦夫,是碌碌無為的庸人,甚至是除了吃飯就知吃飯的所謂的「寄生蟲」嗎?既然如此,那麼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來形容那些對自己的工作不能或不願盡職盡責而只想敷衍了事的人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而人們之所以會以之為理所當然,還不是因為人們對地道的和尚生活不甚瞭解或者根本就不瞭解的緣故嗎?要不然,為什麼人們都知道《西遊記》中的唐僧,可對於歷史四大偉人之一的玄奘大師,那位在西方世界史著作中佔有重要一席的印度人所家喻戶曉的我國唐代的譯經家、旅行家和佛學家,人們卻往往感到陌生呢?

  然而,有理歸有理,人們的理只是片面之理、世俗之理,同歷史的真實還是有很大出入的。作為學佛之人,對於人們這種無知、誤解和偏見,我無法也不可能保持緘默,因為好端端地生出這樣的近乎是無稽的言辭實在是太不公道了!

  俗話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否認,和尚之中,庸人或有;但是也同樣不可否認,任何教內的庸人都代表不了和尚的全體,甚至連和尚的個體也無法代表,因為他沒有權利、沒有資格來代表和尚。

  中國佛教數千年的發展告訴我們,作為佛陀滅度之後的弟子,不論其是否修行、如何修行,都得舉行晨鐘暮鼓之類的活動。這不僅是因為這樣的活動是古時候所傳下來的,更是因為它是佛教所賴以存在和發展的重要憑借之一。要是沒有自己的一整套獨具特色的生活習慣、禮樂制度、組織系統和方法論體系,也就決不會有佛教及其和合之眾的存在。退一步說,即便其能夠存在,也只能是形式上的存在,是不會同世俗萬象有什麼質的區別的。而人們之所以長期以來會把佛教當作一種宗教[3]來看待,還不是因為它那別具一格的晨鐘暮鼓嗎?

  同世俗上那些只具眼前之功而無長久之效的走過場式的禮儀規範相比,晨鐘暮鼓雖然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流於形式,但是二者之間依然有著質的不同,因為它既不是純粹的例行公事,也不是什麼表面文章,而是佛門弟子發自內心深處的吶喊的體現。要不,那不緊不慢的節奏、抑揚頓挫而又悠然自得的音聲為什麼可以給人以美的享受,使人的心靈得到震撼和淨化,使人們的情操得到陶冶呢?

  從宗教實踐的意義上來說,晨鐘暮鼓這種所謂的儀式並不僅僅具有音樂的功能,更為重要的,是它還存在著一種可以度脫人們的生死與苦厄的神奇的力量。不管人們是否相信,我們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決不是天方夜譚,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因為它不只是生活中才有,史書上也絕非少見,只不過人們不甚留意罷了。

  或許,人們會覺得這樣的觀點相當離奇。其實,一點都不奇,就在幾年之前,江西廬山的鐘聲還發過神威呢!

  那是一個夏日的夜晚,在廬山腳下的一個旅店中,一名觀光的大學生正坐在帳子裡。突然,他發現自己床前盤著一條大蛇。怎麼辦呢?逃跑看來是來不及了。喊?又沒有那個勇氣。情況真是萬分的危急!而就在救援人員欲進不能、求生之人欲退不得的緊要關頭,若有若無的東林寺的鐘聲忽來。霎時,大蛇昏死了過去,不知所措的人們也從愕然中被驚醒。匆忙地,七手八腳地,人們將那條大蛇鎖進了衛生間。次日清晨,那條蛇早已不知去向。

  關於鐘聲的妙用,瞭解佛教的人也許都注意到了,佛典中就有「聞鐘聲,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的說法。試想,要是佛門的鐘聲沒有這般神威,梁武帝為什麼要花費那麼大的精力來親自撰寫《水陸儀文》,為什麼要大力提倡佛寺的擊鼓撞鐘呢?難道那是他頭腦發熱的結果嗎?難道安徽九華山的一大勝境──千百年來,在寂靜的山空之中,晝夜六時都有悠揚而渾厚的鐘聲在迴盪──也是為遊人而設的嗎?不,不可能!在旅遊業尚無發展的古代,智慧的中國人才不會幹那樣的傻事呢!如果不是為了解脫煩惱,人們是不大可能獨具慧眼而從那麼多的音樂中對鐘聲欣賞備至的。

  即使撇開了這些不談,人們也沒有足夠的理由非要對佛門弟子指手畫腳。

  不是嗎?晨鐘暮鼓雖然是佛門弟子的必修課,但並非是他們的主修課。「僧伽耶,眾中尊,五德師,六和侶,利生為事業,……弘法是家務……遮身服毳衣,充腹采薪薇」,這是《瑜伽焰口》對標準的和尚形象所作的一個概括。他們的衣食是那樣簡單,而他們的事業卻是那樣偉大!為了造福社會,利益眾生,解脫人們的痛苦與輪迴,他們竟不惜捨棄世間的種種五欲之樂,割愛而辭親,選擇了清貧的修道生涯。像這樣的「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的佛門弟子,人們若要去誹謗、排斥和輕視,那可就太不應該了!鄧小平先生不是說,要想跨越一個新的高度,就得先後退幾步乃至數十步,然後才有可能一躍而過嗎?既然這是人類進步的客觀規律,人們為什麼就容不得佛門弟子一時的「消極」表現呢?不論是不容還是看不起,人們都無法徹底地否認,他們之所以寧肯多吃一點苦、多受一些累也決不願為一點兒蠅頭小利而放棄自己的理想與抱負,之所以要默默地耕耘於自己的心田,正是因為要在不久的將來更好地服務於人民大眾。對於這種不見利而忘義的舉動,人們還有什麼理由非要將它與「枯木倚寒巖」相提並論呢?

  不知人們想過沒有,為什麼在佛教入華之後,我國社會結構能發生種種巨變,而我國傳統文化的內涵會得到極大的豐富?為什麼古人會有「天下名山僧佔多」的感歎,為什麼會有天下名山僧佔多的現象呢?是天下之名山古來就有,還是天下之山因僧而名呢?為什麼富麗堂皇、千姿百態的佛教建築能夠遍佈於大江南北、黃河兩岸,不但給祖國的錦繡河山平添了無限春色,而且還成了眾多名勝古跡的突出標誌?為什麼佛教雕塑藝術經過長期的發展能夠最終使我國本土藝術在風格上定型下來,而佛典的大規模譯介則促進了我國文學事業的發展,將新的意境、新的文體、新的題材以及新的創作方法等等注入其中?為什麼世界現存最早的刻印本書刊幾乎全是漢文的佛經,為什麼我國古人的思想能夠不斷地得到解放,而我國古代哲學命題和哲學思維方法也能歲歲而常新?為什麼我國封建鼎盛時期的整體實力和同時代其它國家相比會那麼雄厚,而佛教的養生之術和它那獨具韻味的音樂能熠熠而生輝?為什麼佛教典故會成為藝術家們進行創作的重要題材並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佔有不可或缺的一席,而身為佛門弟子的一行禪師卻能夠創造出四個世界第一[4]而成為世界上最為卓越的天文學家?這一系列的現象,只要人們稍加思考和研究就不難發現,它們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佛教的存在和參預的結果。而佛教之所以能對我國的傳統文化產生如此之深的影響,給人們留下豐富而燦爛的遺產,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有佛門弟子的存在,有他們對佛法的主持嗎?如果世上從來就沒有佛教和佛門弟子,那麼佛教的文化和深受這種文化所影響的一切也就無法想像了。正是基於這種考慮,我們才有理由相信,要是沒有那些撞鐘的和尚,沒有他們的智慧與勤勞,也就不可能會有我們民族的今日風貌!不論是誰,只要是以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為重,他都決不會隨便地指責一個人;如果非要指責的話,那麼,真正應當受到指責的不可能是佛門弟子,而只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那些只想索取而不願「撞鐘」的懶漢,因為只有他們才是真正的得過且過、不求有功而但求無過的人,是真正的相互推諉的人,真正的給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拖後腿的混世者、寄生蟲!而與之相反的是,由於撞鐘之舉乃是佛門弟子[5]自食其力的盡職盡責的表現,因而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中國歷史的脊樑」。

  佛門不是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警訓嗎?[6]社會在發展,時光在流逝,如果想無愧於自己、對得起他人、造福於社會,就一定要學會審時度勢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到萬變不離其宗、萬行不離其「鐘」。假如人們都能以佛門弟子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精神為榜樣,那麼中國的騰飛有必要發愁嗎?

  君不見「孤墳多是少年人」?一旦任等閒而白了少年頭,不就只能徒然而自悲了嗎?!

 

 



 

 

[1] 本文早年曾發表於香港的《內明》月刊,此次出版時,作者對其作了部分改動。

[2] 作者恆毓(Hengyucius),《世界弘明哲學季刊》編委會主席,哲學教授,中國南京大學哲學博士。長期以來,作者一直致力於中國傳統文化佛、道、儒思想體系的理論研究和實踐體系的方法論探討,除了有《般若瑣談》、《金剛經懸解》、《現代佛學文庫•印光卷》、《普賢行願品指歸》和《佛道儒心性論比較研究》等近百萬字的專著之外,在海內外還有數十篇相關論文發表,並多次在國際佛學論文比賽中獲獎。電子信箱:hy@whpq.org

[3] 有關「宗教」的規定性問題,我在《論宗教》一文中作過專門的探討。我認為:「所謂的宗教,其實不過是同一定形式的祭祀或禮拜活動有關的以解決個體的身心性命問題為核心、以一定形式的身心性命的完善和超越為最高目標的有著共同或相近理念的人群所組成的具體的具有完整或相對完整之禮儀規範體系與道德修煉準則的組織總和的稱謂。不管這種具體的組織總和內有多少宗派,都不可避免地會尊崇一個公認的創始人,比如釋迦牟尼佛、穆罕默德等等。雖然它的中心點是個人,但獨木不成林,只有符合這個具體的組織總和的種種規定性的才是宗教。」詳見《世界弘明哲學季刊》199912月號,國際網址:www.whpq.org

[4] 第一個發明了水運渾天儀,第一個測出了地球子午線的長度,最早發現了二十四節氣和恆星的位移。

[5] 尤其是出家之弟子。

[6] 《五燈會元•百丈懷海禪師》記載:「師兒時隨母入寺拜佛,指佛像問母:『此是何物?』母曰:『是佛。』師曰:『形容似人無異,我後亦當作焉。』師凡作務執勞必先於眾,主者不忍,密收作具而請息之。師曰:『吾無德,爭合勞於人?』既遍求作具不獲,而亦忘餐,故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語流播寰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