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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人性的角度看永無休止的正反爭辯──兼論如何成為有智慧的領袖
譚寶珍

　　哲學家把人類定義為理性的動物，這就是說，我們人類之所以異於禽獸之處
就是因為有理性。理性使人不只具有一般自然生命的求生本能，還使人具有異於
一般自然生命之性的人性。不過，我們不可因此而驕傲起來。我們可看到即使是
一根小草，一隻小蟲也能展示給人類看到自然生命有強烈的求生本能和要求，可
是，具有理性的人卻會求死，如果具有理性的人才會求死，理性的價值又是什麼
？

　　我們這有理性的動物在那方面表現得比其他動物優勝呢？站在人的立場，人
能操控地球上的動物，人當然是地球上最優秀的動物，是萬物之靈。但若站在被
操控者的立場看，「他們」就不一定會認為人是優秀的，相反「他們」會認為人
是殘暴、愚昧無知，地球生態環境的破壞者。在人的角度裏不少人也有此同感，
很多人的生活並不比一般動物好過。這樣說來理性對人的幸福是有幫助或是有害
是不定的。

　　但是，人不能不信任理性，至少要信任有經驗，有智慧的人的理性決定，因
此，廣開言論，容許爭辯應是明智的做法。操控言論為人所憎惡，歷史記載，周
厲王姬胡禁制輿論，找一個當地巫婆監視那些造輿論的人，巫婆一來報告，他就
把人抓來殺掉，嚇得民眾再也不敢講話，在路上碰了面，也只用眼睛打招呼。後
來，老百姓把周厲王流放到外地去了。說話、表達意見似乎是人性一個特性，絕
不能禁制。

　　可是，眾口鑠金，輿論也可以殺人，謊言說一千次便成了真理，開創性地揭
示真理的卻變成說謊，道出真理也會招來殺身之禍，但我們不應因此而懼怕。曾
參母親不信兒子殺人，但經過多人的傳說也動搖起來，布魯諾因為宣揚哥白尼日
心說而被判用火燒死，雖然日心說是正確的。從以上例子可見，言論的力量確是
很大，只有容許爭辯，讓人的理性有機會從爭辯中提升，從解決正反對立爭辯的
鍛鍊中健全地發展，社會才有希望。

　　爭辯似乎是人性的一個特點，是人類理性必然遇到的問題，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們從我們的思考方式可以看出一些原因，我們的思考方式是有一定的邏輯形式
的，其中一種是析取命題(disjunctive proposition)，例如 「或是無常，或是
永恒。」當人有無常的概念，便會有永恆的想法被提出來；當有「善」概念被提
出，人的思想便會有「惡」概念隨之而來。在字詞中我們可以找到很多相反詞，
由此看來，人們喜歡爭辯是人們的思考方式的特性，是不能避免的。德國哲學家
康德進一步指出一個更深藏於人性的特質，由此可解釋為什麼人與人間總是存有
可爭辯的衝突。他指出人的理性（最廣義）有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兩方面的使用
，理性在這兩方面有不同的原則規律，用於認知方面的是由自然概念而來的規律
，用於實踐方面的是由自由概念而來的規律。自由和自然是相反的兩個概念（自
然規律是機械性的，無自由可言），因此，我們不難理解，由這兩概念而來的規
律也自然是相對反的。但是，這兩種規律同時存在於人類的理性中，而且，我們
究竟是使用自然概念還是使用自由概念是不一定的，因此，人的理性就很難避免
發生背反衝突。〔1〕事實上，我們的確有很多自古至今乃不能得到妥善裁決的
相反主張。舉例說，沒有人喜歡受操控，但人們卻會讚成操控是必須的，操控同
樣在人與人之間層壓式地發生；在家庭中，一些父母認為嚴厲對孩子是好的，一
些父母卻應為鬆寬對孩子是好的；在香港，有人支持23條立法，也有人反對；有
些人認為人性是善的，有些人卻認為人性是惡的...。由此可見，爭辯是無可避
免的，而且可以是永無休止的。

　　我們的理性會產生一些相反的，但同時又可被証明是合理的主張。為什麼會
這樣奇怪呢？既然主張是相反，就應只有一方是合理，何以會同時都是合理的呢
？依康德之說，人有知性的原則和理性的原則可使用，當理性把知性的原則使用
在經驗範圍之外，理性便會提出一些「假合理的主張」。這些 「假合理的主張
」中之每一主張不只是其自身可免於矛盾，而且它亦可以即在理性中找到其必然
之條件-------但不幸的是：反面之肯斷，在其自己一面，亦有其根據，這根據
亦同樣是有效的而且是必然的。〔2〕

　　康德稱那些主張為純粹理性的一種辯證的主張，它有以下之特點：它涉及這
樣的一個問題，即 「人類理性在其前進中所必然要遭遇到者」這樣的一個問題
。其次，它含有一種自然不可避免的虛幻，此種虛幻甚至在「它不再消遣愚弄我
們」以後，它仍然繼續去迷惑我們，雖然不再繼續去欺騙我們，而且這樣雖然它
可以被致使成為無害的，可是它從不能被根除。〔3〕

　　這就是說，人的理性在前進時會提出一些辯證的主張，這些主張是背馳的（
背反的），這是理性的自然，是不可根除的，要解決這難題，這位對人類理性有
洞見的哲學家告訴我們一個方法，他說：

　　凡僅用以展示理性某種二律背馳之矛盾者，以其由理性之本質而來，吾人必
須傾聽之而審察之。就對象之兩面考慮，理性自受其益，有此限制，理性之判斷
，自能更正。〔4〕

　　這就是說，當我們發現有對反的主張出現，人們各自持有論據為那些相反的
主張而爭辯時，若意識到這是理性的自然特性，我們便應坐下來，平心靜氣的看
看對方的觀點，然後再想辦法。因為既然發生衝突，這就顯示大家各自所執的「
真理」只真理中的部分，是不全面的。健全理性的第一格言是獨立思考，第二格
言是從每一他人的立場而想。第三格言是要一貫地思考。以上三格言都能做到的
才是具有健全理性，現今人只強調第一格言，第二格言很少人能做到，誰也不願
意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但是，若不能從每一他人的立場想，即不能全面地考慮
問題，一貫的思考也不能貫徹下去了，因此，第三格言是那些對第一、二格言都
能熟練的人才能做得到，由於他們能貫穿兩者，他們便能提出一些能滿足兩者訴
求的方案，以解決衝突。站在別人的立場上去想並不表示要放棄自己的立場，而
是能夠更全面地去看問題，既能保留自己的主張，又能滿足對方的需求。據此，
我們可說，能夠做到第三格言的人會是一位有德者，因為他有一個大的心懷，肯
為他人著想；他亦是一位智者，因為他能發出包容性的創新意念以解決衝突，達
到兩雙的局面。若說這樣的人一定會成為一位好領袖，我們當不反對的。 

註釋:
〔1〕 主要參看牟宗三先生譯註《康德純粹理性之批判》下卌。台灣學生書局，
86年版，〈純粹理性底背反〉 一章。
〔2〕〔3〕出處同上，頁168-169。
〔4〕參看康德《純粹理性之批判》中〈先驗方法論〉，藍公武譯註康德，商務
印書館，北京，1997年版，5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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