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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藝術中的哲學問題─定義、評價和藝術死亡	    梁光耀

導論


    首先要聲明的一點就是，我對藝術問題考察的主要根據是來自造型藝術或者稱為視覺
藝術。希望我所考察的成果能夠普遍適用於其他的藝術門類。


    有關藝術的定義和評價問題，並不因為現代藝術的出現才產生；只是現代藝術的出現
，使得我們對這兩個問題以一個有別於傳統的面向提出來。比如說，在傳統的藝術理論中
，對定義問題的探究只在於尋找一個確切的藝術定義，根本假定了定義藝術是可行的；可
是，現代藝術誕生的事實，令得我們面對一個全新的問題，那就是「藝術究竟能不能被定
義？」這可以說是比原有的問題更深了一層，因為原先的問題已經預設了藝術是能夠被定
義的。


    同理，評價的問題也是一樣，傳統的理論致力於尋求何種的評價標準才是正確的，但
現在面對的卻是更加基本的問題──評價藝術是否可能？


    至於藝術死亡的問題，可以說是一個全新的問題──是由現代藝術的興起所引致的。
雖然黑格爾也曾談到藝術死亡的問題；但他的說法跟現代藝術興起之後所產生的藝術死亡
問題又是大不相同。因為黑格爾尚未經歷過現代藝術的運動，他所作的「藝術死亡」論調
也不過是根據他當時的藝術情況而定（浪漫主義時期的藝術）。


    好了，說了半天，我還未對「現代藝術」這個關鍵字眼作出釐清。究竟我所講的現代
藝術是指什麼樣的藝術呢﹖如果根據一般藝術史的講法（主要是指造型藝術方面）(1)
，現代藝術是指後期印象派開始之後的藝術，後期印象派畫家之一的塞尚（Cezanne ）就
常被稱為「現代繪畫之父」。不過，我所指的「現代藝術」主要是以杜象（Duchamp ）為
起點，以他所宣揚的達達主義（Dada），反藝術（Anti-art）為核心，以及由此發展出來
的概念藝術（Conceptual art）為我主要的指謂對象。當然，還可包括普普藝術（Pop
Art ）、野獸派、立體主義和表現主義等；但這些藝術就比較處於一個邊緣的位置，因為
它們的性質跟傳統的藝術比較接近（相對於概念藝術而言）(2)。還要注意的一點是，
我所使用的「現代藝術」一詞跟一文化理論所講的「現代主義」並沒有直接的關連，以求
避免一些後現代主義者把概念藝術等稱為後現代的藝術。


    當我說現代藝術的出現，令得藝術本身產生定義、評價和死亡的問題時，我針對的主要
是概念藝術，可以說是由杜象的反藝術演變出來的(3)。看來我們首先要界定一下什麼是概
念藝術。簡單來說，概念藝術有四個特性，第一是強調藝術家的觀念比作品本身更重要（這
會令評價藝術品產生問題）(4)，第二是要打破藝術的固有概念，否定傳統的審美概念，否
定易於買賣、裝飾等的傳統藝術(5)，探索更多的可能性（這令得定義藝術出現很嚴重的問
題），第三是刺激思考，提供觀眾反省的空間（這令得藝術變成哲學，涉及藝術死亡的問題
），第四是要促進社會對話，通過作品提供溝通的空間(7)。為了方便起見，我們可將偶發
藝術（happenings）、地景藝術（earth art ）、裝置藝術（installation）和物體藝術（
ready-made）等統稱在概念藝術之下(8)。


    雖然我主要是想討論由這些現代藝術所引發起的哲學問題；但我仍會論及一般的定義
問題和評價問題，因為這兩者總會互相牽涉，而且我也希望我的討論成果能夠顧及不同的
藝術門類，包括傳統和現代的藝術。


    雖然我認為定義、評價和死亡是現代藝術中的基本問題；但基本的意思並不是指這三
個問題可以彼此獨立，互不關連；相反地，它們常常是糾纏在一起，以致在討論其中一個
問題時，總會涉及到其餘兩者。


    初步來看，藝術評價本身就預設了藝術的定義，因為只有當我們知道了什麼是藝術時
或者大概知道什麼叫做藝術品時，才可以應用評價標準去判斷它們的優劣；但是，再細心
分析下去，就會發覺它們的關係並不僅僅如此，通常一套關於藝術定義的理論，其實都涵蘊
了一套評價的準則（並不是先決定了什麼是藝術，然後再找一套評價的標準），道理很簡
單，因為沒有欣賞價值的東西我們是不會叫它做藝術，換言之，藝術的定義和評價根本是
不能截然二分。事實問題和價值問題的二分法在這裏是用不著的(9)。


    當我們提到藝術死亡的問題時，根據一個很常識的觀點(10)，藝術死亡的意思大概
是指我們這個年代已經不可能再產生什麼偉大的藝術，能夠跟希臘或古代的中國相比。換
言之，在這個意義下，藝術死亡並不是指不可能再有藝術的產生，而是再沒有很高價值的
藝術產生，由此可見，藝術死亡（在這個意義之下）其實是預設了某些的評價標準。


    藝術死亡還可以有別的意思。當達達主義宣稱什麼都可以是藝術時，也等於說藝術這
個概念根本沒有確定的意含。這正是我為什麼說現代藝術的出現威脅到藝術可否被定義的
問題。如果藝術連粗鬆地定義也不可能，則我們根本不知道藝術是什麼，更沒有這個詞所指
稱的事物存在──藝術消失了，死亡了。由此又見出藝術定義和藝術死亡之間的關係。


<註釋>

(編者按：此文乃作者之碩士論文，由於篇幅所限，將分數期刊登，不便之處，敬祈見諒。)

(1)見Nobert Lynton, The Story of Modern Art, P.22─23。

(2)我無意在傳統和現代藝術之間劃一明確的界線；但並不表示兩者沒有約略的區分。書法
、講究筆墨意境的山水畫大抵可當作傳統藝術看待，至於裝置、環境藝術則無疑是現代的產
物。雖然Pop Art也是現代藝術中的極重要派別之一；但是由於Pop Art特別強調反映大眾
文化和現代的機械文明，跟概念藝術的路向頗不同（雖然有些普普藝術也注重概念性），因
此不是我們主要的探討對象。

(3)當我說概念藝術是由反藝術演變出來的時候，我主要是針對它們在強調藝術家的觀念和
打破固有藝術概念方面有一脈相承的地方。如果在另一個意義下，比如強調潛意識的創作，
則我們也可以說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是由達達主義演變出來。

(4)見作者碩士論文原稿頁110。

(5)例如Christo的作品，他用布將自然環境包紮，他聲稱打破了以往藝術品被人收藏、買賣
的慣例；可是，他卻又將包紮的過程拍攝下來，賣給藝術館，這不免有自我推翻之嫌。

(6)見作者碩士論文原稿頁27-28。

(7)香港科技大學曾舉辨一個裝置藝術展（1993年11月─12月），其中一件作品是將中國人
的「神主牌」擺放到科技大學的校園，這引起校內部份人士的不滿，認為不應該將這些東西
擺放在公共空間──會引來大家的不安，跟著這件作品的作者走出來講解他這件作品的意圖
──探討科學與迷信之間的關係。這大抵就是概念藝術所講的「促成社會對話」。但我很懷
疑這些所謂社會對話的成效，我們要求社會不同階層的溝通難道沒有更有效的方法嗎﹖而且
利用藝術作為手段來達到社會對話的目的很容易失卻了作為藝術品的特性（審美的對象）。

(8)現代藝術似乎有這樣一條信念──觀念即是一切。在這信念的影響下，造型藝術家就不
一定要從事繪畫或雕塑，他可以利用現成物、影像、文字、事件、甚至是自己的身體來進行
創作，因為他們認為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用來呈現藝術家的觀念。所謂物體藝術就是用這些現
成物來進行創作的藝術，至於裝置藝術，就是指在一特定的空間內（通常是室內），作者透
過安置或擺放某些東西來表達其觀念的藝術，而地景藝術也不過是把創作的範圍擴大至較大
的空間，例如Christo用帆布包紮海岸就是了。這類藝術有點類似於中國的庭院設計，庭院
設計師通過對假山、假石、枯木和人工河流的安排來表達其觀念，不同的是，庭院設計注重
的是賞玩的趣味，所表達的觀念大抵都是「人文精神」、「天人合一」這一類，而且設計都
依據著一定的成規。至於西方的裝置藝術則極其個人化，所表達的觀念也千差萬別。

(9)在講授思考方法時，經常提出要將事實問題和價值問題區分出來；但這種區分也有很多
例外的情況，例如「藝術是什麼﹖」就不單是一個事實問題，也涉及價值判斷在內。

(10)這是來自我向周遭朋友詢問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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