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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二ＯＯ五年十月第一四二期

人文論壇
神六飛天喜與憂
方世豪

　　神州六號順利升空，兩位太空人也安全返回地球，中國的航天事業又進一步。中國花了大量資源，無數的人力物力，終於可以載人上太空，又載人返回地球，標誌著中國人的科技水平又邁進一大步。

　　還記得上次中國首名太空人楊利偉訪港，引起一陣熱潮。我在課堂上請中學生做偶像選舉，結果楊利偉成功殺入五強，擊敗很多天王巨星。看來這次神州六號任務完成，將又引起新一輪的太空科技熱潮。

　　有人批評太空人行行企企、無無聊聊的五天所謂「太空計劃」勞民傷財，中國那麼多災民要救濟，那麼多山區學校要維修，那麼多學童沒有書讀，卻花大量金錢送人上太空爭面子，實在不值得。但有經濟專家說航天計劃實際可帶來許多商機及賺錢概念，花去的很快會賺回，還有利可圖。據說國內與太空科技有關的股票被熱炒，就算和科技無關的蒙牛牛奶和中國人壽也以太空人為宣傳。也據說太空計劃有大量商業贊助，科技部門有賺無蝕，加上航天科技隨時可轉為商業用途，是一項必賺的長線投資。

　　還聽說中國這次航天計劃會引起新一輪的太空科技競賽。以前只有美國和蘇聯在競爭，以示國勢強大，為了爭誰先上太空，爭誰首先踏足月球，耗費大量資源。近年美國和俄羅斯沒有以前那麼富有，要省吃儉用，已減少了航天科技研究，科技競賽已停止了。但現在中國成為第三個有能力送人上太空的國家，美俄已不能坐視，感到威脅，因此會重新加強航天科技的研究。據說連英國和日本也想染指航天科技的領域。

　　飛上太空的夢想，本來是沒有實用價值的「壯舉」，代表了一種民族感情。這夢想是希望由此而帶領國家民族進步，使國家成為一個富強有實力的國家。現在看來在經濟上、科技上真的可為國家帶來進步，不是沒有實用價值，而是非常有實用價值。怪不得年輕人以太空人為偶像，兩位太空人要受英雄式歡迎。

　　其實中國人追求科學的夢想已有百多年了。還記得五四新文化運動時的口號嗎？那時中國人非常希望中國變成強國，不要再被列強欺負，提出要迎接德先生和賽先生的口號，也就是民主和科學。今天民主還沒有實現，但科學看來真是「超英趕美」了。科學真的可救國嗎？科學真的可令國家富強嗎？科學真的可以主宰人的前途嗎？

　　今天看來，追求科學的夢還在，中國人的文化心態還是和五四時一樣，甚至更徹底，認為科學代表進步，科學代表力量，科學代表富強，科學代表文明。中國如要進入文明時代，要成為富強民族，要成為國際大國，就要有先進的科學，航天科技就是最先進的科學。

　　不錯，因為中國傳統文化缺乏科學精神，百多年來中國受到西方科學文明的衝擊，出現重重危機，中國人對自己的文化完全失去信心，只看重科學文明。甚麼是西方科學文明？百年前是船堅炮利，今天就是神六升空。中國傳統文化就是缺乏科學精神。所謂科學精神是一種理智的分析精神，要用理智分析經驗世界事物，然後就已有的分析經驗，超越經驗自身而了解事物背後的結構，形成科學理論，再由科學理論去預測未來世界。這種精神不單可以預測未來世界，還可以改變未來世界。航天科學家就是預測了這次升空的旅程所遇到的變化，作出安排，太空人才可安全無事地完成任務。如果人類可以在太空工作，便更能透過太空對地球作出影響。如果對地球的影響不是很大，各個大國又何必作太空競賽呢？這完全是科學精神的表現。

　　中國文化自一開始便沒有這種理智分析的意識，中國人都把數目、時間、空間等概念融入日常生活之中，數目、時間、空間不是用來分析的，而是代表不同的價值。中國人沒有把科學概念和人日常生活的關係切斷，總是和人的利用厚生有關，因此不能形成抽象的科學理論，沒有科學精神，沒有科學成就。但沒有科學成就不代表沒有成就，不是沒有科學成就就代表落後。不顧一切的把別人的科學成就做出來，才代表文明進步嗎？這和當年不顧一切的做出大炮戰船來對付西洋軍隊有何分別？

　　百年來的歷史，讓我們看到中國一遇到西方文化，我們便招架不住，首先是大炮和戰船打開了我們的門戶，跟著是銀行和工廠令農村經濟崩潰，科學方法和科學知識令中國學術解體，中國傳統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風俗都被破壞了。當然，這些衝擊也帶來了中國文化的開放和經濟改革，不再閉關自守，而且科學方法確是很有用，例如：西方醫學的引進就救回不少人的性命。這是西方科學文明的優點，也是中國文化不能抵擋，也無力抵擋的原因。這表示中國文化確有缺點存在，但有缺點不代表沒有優點，即是說中國人的智慧如果不是用在科學上，就必定是用在其他地方，另有其他成就。所以中國引入西方科學文明雖然有好處，但它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破壞也很厲害，結果可能會得不償失。

　　我現在要說的不是要排斥科學，也不可能排斥，我只想表示我們應怎樣接受西方科學，這是需要自我反省的。盲目的跟從別人的標準，跟從別人的做法，人家上太空，我們又上太空，就像別人做戰船，我們又做戰船一樣，是不會成功的。更重要是，如果要破壞中國傳統文化，被動地接受科學文明，會得不償失，科學文明也不能成功創造。我用唐君毅先生的意思，就是科學文明有它的優點，但也有它的限制，中國文化有它的缺點，但也有優點，如果中國傳統文化不能繼續發展下去，則接受西方科學也永不會成功。我們必須從中國文化中引發出主動的精神來接受西方科學文明，如此才能真正成就科學文明，也成就中國文化，成就做人的價值。

　　神六飛天，確是表示中國人的科學達到一個高度水平，這是可喜的，但如果只是為了追上美俄的科學技術，以顯示中國的富強，這樣的文化心態便可真令人憂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