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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二OO七年一月第一五七期

人文論壇
春風正喜及門牆--樹仁升格大學有感
方世豪

  要寫樹仁,當然因為我是畢業於樹仁。看見樹仁學院終於被社會承認,可升格為大學,我確是感動得想哭。雖然我覺得「學院」的名稱比「大學」的名稱好聽。可能是感情關係,覺得稱「學院」較有獨特性,也較近於中國文化中的「書院」。一稱為「大學」,則變得和其他大學一樣了。我對現在香港的大學沒有很多好感,總覺得有些俗氣了。當然,大學好,學院好,書院也好,也只是名稱而已,不必執著於名稱,但能得到社會認同、肯定,則總是好事。

  看電視新聞,聽到胡鴻烈校監說:別人承認不承認不是最重要,最重要是自己承認自己。我想講的就是這種態度了,這種求學和辦學的態度,現在都已很罕見了。從辦學者的角度看,若樹仁想升格為大學,接受政府的條件,一早可以了,不必等到今時今日。今天我之所以覺得感動,就是因為那份堅持,不放棄,經歷這麼久,才會令人感動。若一早接受政府條件,轉三年制,轉為大學,也沒有甚麼興奮。也即是說,胡校監要求的不是要政府承認為大學,他的目的不是升格為大學,若要,則早已為之,何須待到今天?重要是自己承認自己是大學,有大學的教學質素,對教學質素的要求才是目的。所以我相信樹仁辦學是為了教好學生,而不是為了提升校譽。現在香港還有那所大學不是在追求那些甚麼世界排名、國際地位的虛銜?由此觀之,樹仁的態度確是罕有了。

  從求學者的角度看,現在的大學生求學都是追求一個承認的學位。有承認的學位,才可以找到工作,求學也是為了求工作,所以最重要是得到別人承認。成績好的學生都爭著報港大、中大,不會報樹仁,所以當年我的同會怨自己是「二奶命」。問他們為甚麼不選擇樹仁,當然是因為樹仁的學位不得承認,而不會說樹仁的學術成就差。就算是樹仁學生,覺得在樹仁有好老師,學到好學問,也會因港大、中大取錄而在二、三年級轉校。為的是甚麼?就是一個承認的學位。也即是說,學生首先要求的是別人承認,認為別人承認是最重要的,自己承認不承認自己,並不重要。求學的目的不再是學問自身,而是承認的學位。有承認的學位是首要的,然後才追求學問,若兩樣也有,就算是額外獎賞好了。所以樹仁校長校監每年和學生訓話,總要叫我們自己承認自己,就是想我們放下這功利心態,切實的做學問。但社會的大風氣如此,又有誰會因為樹仁中文系中有一位著名詩人學者而來就讀呢?

  另外一種態度是關於中國文化的。

  我還記得我就讀樹仁時,凡一年級生都要讀大一國文,其中包括多篇古文和要做兩個讀書報告:《論語》和《孟子》。雖然很多學生只是左抄右抄的,並沒有真正的閱讀過《論語》和《孟子》,但至少會約略知道這二書的內容。相對於現在重英輕中的大學,這是少有的堅持中國文化傳統了。現在的大學生,就是要讀所謂「中文」,也是學普通話而已,遑論甚麼古文、《論語》、《孟子》。大學要求的也是英文和普通話已而,中文好不好,懂不懂中國文化,是全不重要的事情。我看唐君毅先生的文章,說到香港早年(49年以後)的私立專上教育,多數有一種自覺的使命和理想,要保存中國文化,和英式的殖民地專上教育不同。我覺得我就讀樹仁時,樹仁仍保持有這種傳統。

  當然,我的感覺可能來自我修讀的中文系。系名雖然效法英式大學名為中國文學系,但內容卻是中國文化的。那些想來學純文學或現代文學的同學可失望了,因為課程內容大部份是古書古文,文史哲皆有,不是專門的文學,尤其是不是現代的。但這課程肯定可以為了你以後了解中國文化打下一堅實的底子。我認為絕對有傳承中國文化精神的作用。這功勞最大的當然是當時編定課程的系主任湯定宇教授。我後來方知道原來湯老師也是新亞人,是錢穆先生的學生,那就怪不得了。

  我畢業後進入了新亞研究所進修中國文化,現在上課講中國文化,自修研讀中國文化的經典,原來在樹仁時期已決定了這方向。因此我不得不說這是樹仁的中國文化傳統所影響。在社會已經全盤西化的今天,已經沒有甚麼大學願堅持這傳統。因此我特別珍惜這份情懷。

  樹仁升格為大學,名稱是小問題,但確是很感動的。感動是為了樹仁的學術成就得到肯定,為了校長校監的堅持,為了中國文化的傳統,為了我的回憶,為了……還為了甚麼的也講不清楚,感覺很複雜,畢竟,這是我最有青春活力時成長的地方,對這地方有一份永磨不去的感情。聽到樹仁有好消息,就有像親人重逢那樣的一份喜悅的感動。

  政府高官對天星碼頭沒有感情,但人總會對一些地方有感情的,尤其是成長的地方。那地方伴著你經歷了多少的難忘記憶,又怎可沒有感情?樹仁不是我的親人,但我肯定對它是有感情的,就是因為那段難忘的歲月。

  在樹仁四年,四年,在現代人的壽命來說,並不很長,但在年輕人追尋夢想的歲月而言,則是很重要很難得的四年。樹仁提供了讓我追尋夢想的園地,塑造了今天的我,我之所以今天會講中國文化,在樹仁時已決定了。

  春風正喜及門牆,誰信詩書遂壁藏。

  小子何顏分講貫,匹夫有恥責興亡。

  角聲夜半作奇語,草色雨中生暮涼。

  商略吟窗新得句,呼鸞遺跡入平章。

  上面這首詩是我在樹仁學院讀書時,教我「詩選」一科的老師--詩人兼史學家吳天任老師年輕時所寫的一首詩。這首詩說吳老師年輕時追隨他的老師,得知老師邀請他協助教授國學時的心情。雖然我沒有直接協助老師講學,但我自覺承接了傳講中國文化的使命,使我今日也有很多相同的感覺。我很高興當年有機會「喜及門牆」,我也不信中國文化會從此「壁藏」起來。我這「小子」其實學問並不好,不配講學,但這是中國文化的「興亡」責任,又怎可逃避呢?

  我很慶幸我曾讀樹仁,我得到的不是承認的學位,而是中國文化的學問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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