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完全殺戮年代 岑朗天 九五年十二月中旬,香港終於爆發報紙減價戰,報界開始變成殺戮戰場。之所以說「終 於」,乃觀察外國報業發展史,先加價後減價再加價,已儼然成為一條資本主義遊戲公式。 先加價,是確保邊際利潤,「成本上漲」是當然藉口。當加價到了一個地步,市場無法保證 報行企業共利時,減價競爭便可展開。減價戰令實力較雄厚,可支持虧蝕的大公司將規模較 小者淘汰掉,令市場轉入寡頭甚或壟斷性質。局勢穩定之後,大公司遂可顯示他們所「攻佔 」的市場佔有率的本錢,酌量調升價格。減價階段是市場調整期,消費者成為商家打擊對手 的工具,成為「討好」的對象,他們因這樣被資本家「搬上檯」而蒙受短暫的利益;階段一 過,「獲勝」的資本家大可重新直接施展剝削,升斗市民的長遠利益未許樂觀。 五、六十年代香港是文人(知識分子)辦報,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八十年代引入企業資 金,商家「濃入」報界,整個經營及運作,早逐漸脫離所謂「頭巾氣」,講求實效和「合理 利益」。問題是:投資者要求合理回報,何謂「合理」?怎樣才算「合理」?當把報紙完全 當成一盤生意時,會否與一些傳媒運作背後的信念和原則衝突?面對這些衝突,我們又如何 取捨? 九十年代「壹報系」入市,從此影響深遠。黎智英完全用商場搏鬥的方法破敵求勝,既 無文化理想包袱,復以反智英雄形象(「不扮高深,只求傳真」,「不畏強權,挑戰高官政 客」)樹立強烈風格。「壹報系」先頭部隊《壹周刊》以高級八卦雜誌,「踢爆」富商政要 黑社會「內幕」的內容成功俘虜讀者。這當然不可能是處理新聞的方法,但由於這種東西「 證明」受讀者歡迎,以「一窩蜂」為特徵的香港文化工作者,居然在爭相效尤下青出於藍, 大力擴充所謂「新聞檔案」、「新聞故事」的「創作性」。八十年代肇始的香港報章雜誌化 趨勢,終以「娛樂雜誌化」為一眾依歸。 《蘋果日報》的出現,是「壹報系」向素執香江報界牛耳的「東報系」全面宣戰。兩大 報系的競爭也由雜誌及類報紙上升到日報的層次。《蘋果》出版之初,以低廉價錢兼送大禮 力搶灘頭,結果分得二十萬左右的讀者群,《東方》彼時不立即跟他們鬥減價,而要待香港 經濟不景,百業呈蕭條跡象時來招回馬槍,可謂深謀遠慮。獻計者當深明落井下石,「趁佢 病,羅佢命」之兵法。減價戰在在說明,表面上是大資本家之間的鬥爭,其實卻每每造成「 聯手」送小資本家上死路的後果,這亦是他們樂意看到的。「東報系」在年底發動減價戰, 未必可打倒「壹報系」和長期對手「成報系」和「星報系」(《天天日報》、《星島日報》) ,但卻可以令好些二線報紙「出局」(減價戰開始一周,即先後令《電視日報》、《快報》 、《聯合報》停刊,效果立竿見影),在重奪市場佔有率方面有所增益,從而吸引廣告商在 制定新一年宣傳計劃時,把大量資源重新注入其旗下刊物。 減價戰展開後,一些市民表示歡迎,早前不滿報業公會統一報價的人更紛紛鼓掌助慶。 可是,暫時享受到可看便宜報紙的市民似乎沒有意識到,這場大報淘汰小報的慘酷戰爭,勢 必造成報界失業人數大增,報紙老闆乘機壓價招聘,導致人才流失。加上獲勝的報紙都是以 「壹報系」風格或「東報系」的黃賭毒「探射」為主,擁抱傳統傳媒操守及新聞價值的人必 須轉型以圖存。一些勉力對抗的報紙為求減輕成本,亦唯有在人力資源上開刀……凡此種種 ,都令報行質素下降,業內也便更加缺乏能與傾向只顧圖利而大可不擇手段的減價資本家相 平衡、對抗的有識之士。現時質量較佳的人士早只能置身小報,小報被淘汰後,他們便變相 被排擠出行業。很多人擔心「九七」之後,香港新聞自由、言論自由會受到箝制,但「九七 」前我們的報界卻已自我摧殘,砍伐元氣,相信不用「北大人」施壓,我們的新聞行業運作 ,也會因基礎價值及信念崩潰或變成另一樣東西,自行瓦解。 香港的讀者群長期被資本家視為盲目的受眾。一句話──供應製造需求!表面上商家說 要討好讀者,市場需要甚麼便提供甚麼,實則他們是以設想的對象(這每每又是他們世界觀 投射出去的構造)行事,並且樂意看見讀者有甚麼便看甚麼的現實。容或受眾不是完全被動 的,但他們似乎令資本家相信,他們和資本家有著同一種觀點──將傳媒產品當作,而且有 可能只當作商品消費。如果報紙只是一種商品,則便宜一點當然好,不好看嗎?更大可不看 。──香港有不少人便是從來不看新聞版面的。這種情況,配合減價戰的一些市民反應,難 免令人覺得心寒。 我常以為,或者希望,人民的自覺生活是「剝削」消減的最佳法門。我們要抵抗麻、木 腐蝕與異化,便要發出自己的聲音──需要甚麼,或者應該需要甚麼。商業價值觀(也是沒 有價值的「價值」觀)膨脹已令我們進入崇尚森林定律的完全殺戮年代,問題是你意識不意 識,覺察不覺察到而已。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