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後九七無題之鄉 岑朗天 無題/當然無題/序 沒有在「六四」之前寫本文,於是唯有「六四」之後補寫這麼那 麼樣的一段文字。 究竟是甚麼時候開始倒數九七的呢?倒數,倒數,然後忽然來到一天 ,負數變正數。負數與正數之間的是「零」,但「零」真的存在嗎?還是 ,它是一個假立的虛位,「負1」到「正1」,一下子是跳過去了,但 我們硬是要設想出一個「0」,這個「0」令「中立」有可能,令正 與負之間存在一個第三者。 很多人會同意,第三者是需要的,異質的過渡往往需要透過一個 「第三者」來完成。康德討論綜合命題時便以為謂詞不包含在主詞中 ,要將異質的它們維繫在一起,有賴第三者,這個第三者在經驗綜合 命題中便是經驗感取;在先驗綜合命題中便是先驗直覺和純粹知性, 正變負、負變正是不同性質的過轉,「0」便是這個第三者。 於是,我們可以問:「九七過渡」的第三者又是甚麼呢? 先確立兩端,一端是港英殖民主義,另一端是大中國民族主義; 一端是不干預政策經濟奇蹟,另一端是大香港一國兩制偉大實驗場; 一端是我們的歷史空白、逸樂加遺忘,另一端是沉重歷史強迫我們「 記起」鴉片戰爭;一端是政治巡遊,嬉笑怒罵加嚴肅的各色抗爭,一 端是噤若寒蟬,自我檢查。不!你可以糾正我,抗爭本身並不是兩端 的其中一端,你現在就可以指出,形形色色的抗爭文化正反映出「第 三者」的存在。 我們可以想像出做「第三者」的必須以及做「第三者」的難處, 選擇是必然的呢?還是偶發呢? 必然何謂選擇?偶發何稱理性? 抗爭表面上是以一端對付另一端,但就在令兩端對立起來的同時 ,兩端也就透過抗爭放在一個基面,有了新的對照意義。昂山素姬不 停呼籲緬甸對立雙方進行「對話」,「對話」也是抗爭的方式之一— —雖然很多人視兩者為迥然不同的兩種途徑。 「對話」透過抗爭的方式的進行,最明顯的形式便是政黨政治, 但「抗爭」也可透過對話的方式進行,昂山素姬做的其實是這一套。 過渡後期的論述,「穩定」壓倒一切,大家在知其不可為的氣氛 下,更傾向不變應萬變,但真的不變嗎?「不變」是掩飾真正的變化 的藉口、幌子。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不變,不變這個,便讓路給那個來 變了。「五十年不變」的潛文本是殖民政策不變,不民主不變,經濟 效益上繳中央不變,政治冷感/冷漠不變,奴性不變……殖民主人由 英國轉到中國,變的是大家因八九民運喚醒的政治以至歷史意識,變 的是人民文化,在萌生之初便要被壓抑,被捋制! 倒數九七並不是大限的提醒,倒數九七是0位的預備,倒數的人 到了0位便鼓掌歡呼,但0很快便變成了1了,有些倒數器到了0位 便停下來,彷彿那就是永恆。極限到了並不表示現實就此停止,數學 上的Set Limit和飛毛腿永遠追不上烏龜的故事是最好的例子,只有 計時炸彈才歡迎這種「永恆」,不!它就是永恆,爆炸令一切留下來 ,留在燦爛,也悽慘的一剎。 由0位轉到正數,討論這過程的文章也注定是無題的,當然無題 ,我記得很多年前我在一部日記式小說中以「無題」為主人翁的名字 ,因為除了這兩個字,我不可能找到更切合的名字了,書中是無題的 世界,只是想不到我居住的城市以後真的會有這麼類似的境況。—— 無題,所以要加題,便要自取,「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莊子 •齊物論》)「無」不是空白,不是Nothingness(虛無),它是一 種存在形式,如果你還感受不到,我幾乎便無話可說了。 我有很多朋友已越來越無話可說了,因為年紀,也因為「看透世 情」,我卻不然,我有話要說,但這些話都無題。此為序。 無題(一)/也是「負無限」 有時的確很諷刺,當你準備開始踏出第一步,前面原來已是懸崖 ,你已無去路。 更要命的是:你踏出的這一步同時是踏空的,不縮回去便跌下去 ,準備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怎樣能準備呢?我的意思是不是想說:有一個自殺/自 毀的想法,甚至計劃? 也許。 在鋪天蓋地的「慶回歸」聲中,《年青人周報》又「暫停」了。 我準備開始的無題文章(對「後九七」的回應),第一篇便來到負無 限的一篇。負,因為它是向後倒退而來到當下的。無限,因為它很難 說是「最後」,也很難說不是。我們的處境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找C,問她要不要參加我們舉辦的「六三0」活動,C問:你們很 清楚自己的境況了?還是,為搞事而搞事? 我問:你的意思是……? C說,她覺得我們在討論如何紀念/懷緬/追悼/慶祝/展望/ 自瀆/互慰之前,應首先「交代」自己對當前境況的思想感覺。 我便問C,她又如何? C搖搖頭,說不知道。她其實不知道該如何做。 對很多人來說,這甚至不是問題。不是已有人說過不止一次嗎? 「九七」只是對中國、英國和國際傳媒才有意義,香港人?早麻木了 。 但,真的麻木了?還是,無法不以「麻木」的方式回答大家,無 法不以「麻木」的方式面對自己? 形形色色的「慶回歸」活動,是指定動作,是例行公事,是向新 統治者表態交心的機會,當然也有真心高興和開顏的。 如果,在發生了這麼多事(八九民運,干預港英政策,多番不顧 甚至強姦民意,在毫無法理基礎下成立臨立會,民主制度大倒退,還 原惡法……)之後,我們還說服自己是高興的,還能擁抱所謂民族主 義(情緒),如果新釣魚台運動中中英的嘴臉還未能讓我們感到情況 的荒謬性,我只有說,撇開了「麻木」這保護罩,我們真的無法面對 自己! 有怎麼樣的人民,才有怎麼樣的政府。不要問中共可以為我們做 甚麼,只消問:我們可以為自己做甚麼。 但「麻木」總好過強迫自己歡愉,麻木總好過逢迎新主人,而說 服自己不去觸及傷痕。麻木只是逃避,但有人卻以投降、自毀以做到 更徹底的逃避。面對一隻自己無法可戰勝的野獸,有人情願把自己也 變成野獸。 恐怖片中,當角色被異形/喪屍/惡鬼包圍的時候,總有人尖聲 大叫,然後喪失逃跑求生的能力(歇斯底里症),任由宰割,但也有 人急於把自己變成對方的一類,好消除自己成為獵物的惡劣處境,反 而一轉而成追捕者,獵殺自己的同類,「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文天祥說這話時還相信歷史,但現代人早認識到,歷史從來沒有直 筆,對抗主流,不畏權貴,隨時被污蔑為社會動亂分子,永不超生。你 竭盡全力的抵抗,可能只是淫威下一拍即死的小漩渦,不!小水滴! 論述權力一發動,你更會變成一個小黑點。 歷史不值得信任,但我們真的需要憑借甚麼才可反抗,才可拒絕 嗎? 卡繆說,人以拒絕突顯存在。人存在,人能拒絕,人在拒絕時即 體現其存在!我們憑空氣水份食物種種因子以生存,但存在卻是光禿 禿、赤裸裸,不用憑依的,唯其不用憑依(無待),人才可以說是自 由。一個自由存在的人,最終又何須憑依甚麼才去反抗的,拒絕是不 憑甚麼的,所以才Rebel without cause,才有王家衛的名言:「為 了不被人拒絕,才首先去拒絕別人?」(拒絕的唯一條件便是拒絕本 身!) 「後九七」將是一個要懂得拒絕的年代,臨近過渡,我們不應再 問為何要拒絕,而應問:如何去拒絕! 後記:我本想在《年青人周報》開寫這一系列「後九七」文章,但七月一日起該報暫停出版,故移在《人文》發表。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