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哲學論文 寒山思想摭談 ﹝中國﹞徐立新 摘要:從寒山詩可以看出,寒山思想與早期禪宗一致;由此也可推知,寒 山生活的年代應在早期禪宗時期。 關鍵詞:寒山 早期禪宗 南宗禪 寒山說:「凡讀我詩者,心中須護淨。慳貪繼日廉,諂曲登時正。驅遣除惡 業,歸依受真性。今日得佛身,急急如律令。」[1]詩中「護淨」、「驅遣」、 「除惡業」、「受真性」、「得佛身」等都是從達摩到神秀的早期禪宗的說法, 這些術語在南禪宗興盛時的禪詩中根本看不到。寒山這首引言式的詩說明他的思 想與南宗禪「直指本心,見性成佛」不同,倒是與神秀「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 埃」的禪意相近,而神秀的心偈及其倡導的禪學,代表了一切傳統禪法,即早期 禪宗的思想。可見,寒山思想與早期禪宗思想一致;而寒山生活的時代,也並不 象通常所認為的是在南禪宗興盛時期,應在南宗禪興起之前。 一 寒山思想與早期禪宗思想一致,在他的詩中主要表現為: 一、寒山詩體現了「心性本淨,客塵所障」的早期禪法,尤其是他也象早期禪師 一樣,在特定的佛教環境和佛教氛圍裡竭力描摹自性。 從達摩楞枷宗到神秀北宗的早期禪宗,其禪學理論的基石是「心性本淨,客 塵所染」,禪觀的目的在於鏟垢還淨,以求解脫。這一禪學理論,具體的說:1 、三國吳時的康僧會就是這一禪理論的典型代表。這種禪理論在北涼曇無讖譯《 大集經﹒陀羅自在菩薩品》中說:「一切眾生心性本淨;性本淨者,煩惱諸結不 能染者,猶如虛空,不可沾染。」所以,一般大乘經論後來就把「染」換成了「 障」,所謂「諸客煩惱障故,說凡夫心不淨」。 因此,早期禪家所說的「一切眾生心性本淨」,可以認為是早期禪學的奧旨 ,即所謂「自性」、「心性」。2、為了闡明自性,早期禪宗的禪師都曾試圖對 自己的禪法進行著重描述,並多方比附,以示自身以及一切眾生的心性。這在早 期禪宗那裡、即南宗禪興盛之前非常普遍。 翻開寒山詩集,不難發現,在禪學理論上,寒山詩所反映的思想內容與早期 禪宗「心性本淨,客塵所障」的禪義相同;而在表現上,他用詩的形式闡明自性 ,與早期禪宗的禪師對自己的禪法進行著重描述、並多方比附的作法如出一轍。 具體說:第一、在寒山詩中試圖描述自性的例子為數眾多。在寒山集中這樣的詩 有:「水清澄澄瑩,徹底自然見。心中無一事,水清眾獸見。心若不妄起,永劫 無改變,若能如是知,是知無背面。」[2]「人有精靈物,無字復無文。呼時歷 歷應,隱處不居存。叮嚀善保護,勿令有點痕。」[3]以及「世有一般人,不惡 又不善。不識主人公,隨客處處轉。」[4]「寄語諸仁者,復以何為懷?達道見 自性,自性即如來。」[5]「蒸砂擬作飯,臨渴始作井。用力磨祿磚,那堪將作 境。佛說元平等,總有真如性。」[6]寒山用「水清」、「精靈」、「主人公」 、「如來」、「磨磚作鏡」等言辭多方比述和著重描述自性,力圖使抽象、甚至 普遍的自性能夠得以具體、形象地體現。 第二、寒山詩也有對早期禪宗的佛教環境和佛教氛圍的描述。寒山詩云:「 閑自訪高僧,煙山萬萬重。」[7]和「寒山道,無人道。……黃葉落,白云掃。 」[8]及「自見天台頂,孤高出眾群。……下望山青際,談玄有白云。」[9]由於 寒山的禪學素養深厚,卓而不群,因而他認為:「下愚讀我詩,不解卻嗤誚。中 庸讀我詩,思量云甚要。上賢讀我詩,把著滿面笑,楊修見幼婦,一覽便知妙。 」[10]但是,他還是要說:「誰能知此意,令我憶南泉。」[11]這說明在禪宗史 上特定的時代,這位隱逸詩人對禪有著獨到而又深刻地理解和體悟,只是孤高出 群,形影孤單,就像許多風景隱藏在幽深的地方,這其實說明了當時的佛教環境 和佛教氛圍。當然,在早期禪宗時期,不僅寒山一個人獨處山林,棲心禪誦,實 際上其它的禪師個人性的境遇也大致如此。 第三、從表現形式上看,寒山以詩達禪,以禪寓詩,表述得明確、形象,一 覽便知。從寒山詩中又可以看出,他對自性的描摹和表現非常自如,似乎可以直 了心源,出沒卷舒。與同時期的一般禪詩相比較,詩人寒山以他扎實的功底和深 厚素養,參考校異,極數通變,因而百慮一致,萬流同歸。這使得他的詩幾乎達 到一峰獨秀,獨木成林的地步,因而為人歡迎、受人重視。寒山詩云:「家有寒 山詩,勝汝讀經卷」[12],並希望他的詩「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13],也 就是這個意思。 二、寒山禪詩昭示著早期禪宗「指」與「磨」的禪法。 早期禪法從達摩楞枷宗到神秀北宗,其奧義不外是淨坐觀心,但他們還不是 直証心源以安心,而是觀妄心之為幻,以磨垢去妄,最後才達到安靜以明照。所 謂:「盡(指除盡垢污)不離定,空(指空除心幻)非滅覺(覺指本心)」,這 裡特別強調了「証」前必須具備「指」(解)與「磨」(修)的功夫。起碼在神 秀兩京門下,這應是神秀禪學的主要特徵。而在寒山的禪詩中也同樣昭示著這一 禪法。 寒山詩中「指」(解)的功夫,便是「菩提路」、「心王主」、「無價寶」 、「衣中寶」、「有一窟」、「如來地」等說法。這樣的詩很多,如:「勁挺鐵 石心,直取菩提路。不要求佛果,識取心王主。」[14]「不識心中無價寶,猶似 盲驢信腳行。」[15]以及「勉你信余言,識取衣中寶。」[16]「達道見自性,自 性即如來。棄本卻逐未,只守一場呆。」[17]「余家有一窟,窟中無一物。淨潔 空堂堂,光華明日日。任你千聖現,我有天真佛。」[18]還有「常聞釋迦佛,先 受燃燈記。燃燈與釋迦,只論前後智。前後體非殊,異中無有異。一佛一切佛, 心是如來地。」[19]可以認為,寒山這種「指」(解)的功夫所用的「如來地」 、「心王主」、「有一窟」等說法,在不肯定任何實體,只肯定「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的南宗禪的禪法中,非但找不到一絲一毫痕跡,甚至 一提起就會招致一頓怒斥或棒喝。 而「磨」(修)的功夫,在寒山詩中表現為「岩中坐」、「修」、「懇求」 、「搜」、「夜夜數」、「掘」等等,例如:「一自遁寒山,養命餐山果。生平 何所憂,此世隨緣過。日月如逝川,光陰石中火。任你天地移,我暢岩中坐。」 [20]「自從出家後,漸得養生趣。伸縮四肢全,勤聽六根具。褐衣隨春冬, 糧供朝暮。今日懇懇修,愿與佛相遇。」[21]以及後來他回顧:「昔年曾到大海 游,為采摩尼誓懇求,直到龍宮深密處,劍客星揮無處搜。賈客卻歸門內去,明 珠卻在我心頭。」[22]還有追憶:「昔日極貧苦,夜夜數他寶。今日審思量,自 家須營造。掘得一寶藏,純是水精珠。余即報渠言,此珠無價數。」[23] 這種「指」(解)與「磨」(修)功夫的結合,則是早期禪宗特別是神秀一 門所示之禪要,即「寶鏡磨拂,萬象乃呈;玉水清澄,百丈皆見。」神秀弟子普 寂由此修得「心無所存,背無所倚,都忘禪睡,了悟佛知。」從寒山禪詩中可以 看出,寒山與普寂禪師相似,他通過「指」與「磨」的方法,悟解淨心,由定成 智。可以說,寒山所悟的禪法和神秀一門所示之禪要一樣,帶有更多的「虛宗」 性質。所以,寒山詩云:「碧澗泉水流,寒山月華白。默知神自明,觀空境逾寂 。」[24]以及「岩前獨自坐,圓月當天耀。萬象影現中,一輪本無照。廓然神自 清,含虛洞玄妙。因指見其月,月是心樞要。」[25]還有「自樂平生道,煙蘿石 洞間。野性多放曠,長伴白云閑。有路不通世,無心孰可攀。石床孤夜坐,圓月 上寒山。」[26] 三、寒山禪詩還體現了早期禪宗「因定而得境」的基本趨向。 早期禪宗的基本趨向,在於擺脫世事煩惱,求取精神上的靜謐、安適。不論 其表現為淡泊或熾熱,往往帶有內省式的深邃與輕淡的消沉,充塞著悲涼的超脫 ,給人一種難以言說而頗耐尋味的意象。 寒山的「參禪」由於是沿襲早期禪宗的禪法,通過「指」與「修」的功夫獲 得開悟,即「因定而得境」,而寒山的詩也自然而然地向人們昭示著這樣的心境 。所謂「一住寒山萬事休,更無雜念掛心頭。閑書石壁題詩句,任運還同不繫舟 。」[27]這一心境,也就是佛教所說破除了我執法執,達到身心超脫,圓滿而寂 淨的境界。從寒山詩中可以看出,寒山已能非常自如地把這種心境引入詩中,不 僅構成了思出幽眇的禪機理趣,而且讀之使人身世兩忘。所謂:「鳥道絕人跡, 白云抱幽石。」象這樣的詩還有:「青蘿疏麓麓,碧澗響聯聯。騰騰且安樂,悠 悠自清閑。免有染世事,心靜如白蓮。」[28]「磐陀石上坐,溪澗冷淒淒。靜玩 偏嘉麗,怡然憩歇處,日斜樹影低。我自觀心地,蓮花出淤泥。」[29]「千云萬 水間,中有一閑士。白日游青山,夜歸岩下睡。悠而過春秋,寂然無塵累。快哉 何所依,靜若秋江水。」[30]詩人以「心靜如白蓮」、「蓮花出淤泥」、「 靜 若秋江水」等具體意象,從不同角度表現同一種悠閑清淨、不染塵垢,不累塵世 的心境。寒山詩之所以特具異彩,其珍奇處就源自於其經山川幽境,窺人性之返 璞歸真,因而心靈洞明,情懷清淨真如,超塵脫俗。據說唐杜甫讀其詩後為之結 舌,宋黃庭堅欲和其詩而未得一辭,其可能的原因是,凡風懷意境未臻寒山之境 者,將無力步和其詩。 事實上,寒山心境的產生,源於達摩東來之後,把印度禪學奧旨傳到了中國 。這位長著滿臉卷曲絡腮胡子的達摩曾渡江至少林,面壁九年默坐冥思,據說連 小鳥在肩上築巢都沒有察覺。寒山的也是如此。他卜居寒岩,正如他自己所說: 「一自遁寒山,養命餐山果。生平何所憂,此世隨緣過。日月如逝川,光陰石中 火。任你天地移,我暢岩中坐。」[31]不過達摩東來不過面壁九年,而寒山則「 一向寒山坐,淹留三十年。」[32]他默坐冥思的情形一如達摩,雖然「狀如貧子 ,形貌枯悴……樺皮為冠,布裘破弊,木屐履地」,但是內心卻釋然,所以,寒 山詩中許多主張與早期的禪宗大師相同,而且修行的方式也相似,因而心境也無 二致。詩人在詩中曾詠道:「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 人。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33] 四、早期禪宗歸根結柢要解決的問題是由「迷」轉「悟」,這一點在寒山集中更 是得到充分表現。 寒山詩:「我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叫我如何說。」[34]「 眾星羅列夜明深,岩點孤燈月未沉。圓滿光華不磨瑩,掛在青天是我心。」[35] 以及「高高峰頂上,四顧極無邊。獨坐無人知,孤月照寒泉。泉中且無月,月自 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終不是禪。」[36]寒山的「禪悟」,在於由皎皎明月, 察宇宙無垢清淨之真如。這些詩充滿禪機、禪趣,自能使讀者引致詩趣盎然並進 入清新脫俗之境,同時寒山詩又不露痕跡地說明著寒山擺脫了現世煩惱,獲得恬 適和滿足的思想內涵。實際上,這也就是寒山的詩,寒山的禪,亦是寒山的人世 之道,智者之路。所以,寒山好為詩,每得一篇一句輒題於樹間石上,這些詩句 正是寒山參禪悟道,進入禪境界的真實寫照;同時也是表示著他一種由己及人, 將慈悲之心推向人間的一種心情。寒山的三百餘首詩反映的是他通過早期禪宗的 方法參禪習佛,從而獲取了禪的世界觀、人生觀、方法論和認識論,他用這個修 養功夫另眼看待和估價自身及周圍的一切,進而擺脫現世煩惱,獲得恬適和滿足 ,達到思想的解脫。這種解脫是士大夫企圖擺脫各種社會力量的束縛,追求個人 解放的行動。也就是說,由於寒山是把參禪當作解脫學原理和人生觀指南來學習 的,所以,這與愚夫愚婦信神弄鬼、祈求保佑、貪圖來世好報的傾向,是有根本 的區別的。寒山說:「我見黃河水,凡經幾度清。水流如急箭,人世若浮萍。痴 屬根本業,無明煩惱坑。輪回幾許劫,只為造迷盲。」[37]以及對於寫詩,寒山 也會說:「有個王秀才,笑我詩多失。……我笑你作詩,如盲徒詠日。」[38] 總而言之,寒山的心境,正如寒山自己所說:「時人見寒山,各謂是風顛。 貌不起人目,身唯布裘纏。我語他不會,他語我不言。為報往來者,可來向寒山 。」[39]只是「可笑寒山道,而無車馬蹤。」[40]其實「苔滑不關雨,松嗚不假 風。誰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41] 二 可以說,早期禪宗的禪觀具有著明顯的時代特徵。它說明了早期禪學認識的 特點和早期禪的普及程度,也反映了在特定的歷史範圍內社會可能提供的佛教環 境和佛教氛圍。寒山的思想、詩風以及他的學識信仰都和他生活的時代、環境密 切相關,因為寒山畢竟是生活在一定的時代、一定的社會裡的人。 寶歷以後,徐靈府將寒山詩編纂為三卷行之於世,很快便受到禪宗大師的注 意。晚唐五代以來,禪師在上堂示法時,頗好引寒山詩。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唐 昭宗時出現了《寒山子詩集》的第一個注本卻名為《對寒山子詩》。寒山子詩集 的第一個注本就出現以《對寒山子詩》而名之,就這一問題,葉昌熾曾這樣推斷 :「謂之『對』者,當以詩為問,而設詞以答之,禪機活潑,箭鋒相契,正如向 子期之注《莊》,張處度之注《列》,但以微言剖析名理,不必如詁經之隨文箋 釋也。」[42]這裡所說的「箭鋒相契」,也就是由於早期禪宗與其後興起的南宗 禪的禪門宗旨不同引起的。 具體而言:第一:盡管早期禪宗的禪師對自性的描述和比喻雖然都比較詳盡 ,但無限、抽象、甚至普遍的自性畢竟不可以用有限、具體、特殊的言語來表述 ,所以,歷代禪家都倡導「教外別傳」、「以心傳心」,表明只能以現象表示本 體,以禪境顯露禪心。後來南宗禪乾脆放棄描述,不立文字、直接了當見性成佛 。這一衍變主要與禪的普及,以及後來的佛教環境和佛教氛圍發生巨大變化有關 。第二、早期禪宗的「指」、「磨」功夫與「頓悟本性,自成佛道」的南宗禪宗 旨不同,即所謂南北宗「漸」、「頓」之別。第三、早期禪宗更多是一種個人性 的入道修習,如寒山詩中所蘊含的禪心,用其詩來說是「無物堪比倫」的。而南 宗禪觀念則有所流變,更多的是廣及眾生。第四、早期禪宗所說的「迷」「悟」 與南宗禪所倡導的「迷」「悟」已是完全不同範疇的觀念,因為禪學的生存環境 與社會背景的變異,所以後來的禪的精神和境界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所以,由 於禪門宗旨不同,後來諸多禪師對寒山詩或將信將疑,如《宏智禪師廣錄》卷五 記末童和尚所云: 只爾尋常起滅者是生死,起滅若盡,即是本來清淨底,無可指注,無可比擬 。寒山子道:「我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直得皎皎地如秋月,尚恐不是。又 道:「無物堪比倫,叫我如何說。」既是無物,又作麼說。所以道不可亦不可, 此語亦不受。[43] 或者象有些禪師乾脆以詩對詩的方式闡明自身的禪門宗旨,反其道而行之。 如《景德傳燈錄》卷十七《福州羅山道閑禪師》載: 僧舉寒山詩問師曰:「『百鳥銜苦華』時如何?」師曰:「貞女室中吟。」 曰:「『千里作一息』 時如何?」師曰:「送客游庭外。」曰:「『欲往蓬萊 山』時如何?「師曰:「欹枕覷彌猴。」曰:「『將此充糧食』 時如何?」師 曰:「古劍骷髏前。」[44] 同樣,《續傳燈錄》卷二十二《漳州保福本權禪師》下載: 上堂,舉寒山偈曰:「『我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叫我如何 說。』老僧則不然。『吾心似燈籠,點火內外紅。有物堪比倫,來朝日出東。』 」傳者以為笑。 [45] 當然,需指出,其一、關於寒山詩,既然寒山思想與早期禪宗思想一致,還 有從他的詩行世之後出現的機鋒橫溢的對寒山詩也說明,寒山詩是依據著特定的 時代背景並有著極深厚的社會基礎的,即寒山詩反映出寒山生活的時代應與早期 禪宗時代一致。如果離開了寒山詩的思想內容,片面、孤立地去探討寒山詩,就 會在一鱗半爪,甚至是一片模糊中人云亦云,最後不了了之。因此,不能單單從 寒山詩的隻言片語、或字裡行間去體會寒山這位隱逸詩人既妙悟又性靈獨至的禪 境和禪韻,也不能單單從寒山詩獨特的語言功能及其藝術性地應用上窺出詩人出 色的禪理和禪趣,更不能假托天台這具有濃郁的禪佛氛圍的靈秀之地,以推究寒 山詩為時人和後代所推崇和模仿,千餘年來廣泛流傳海內流傳而經久不衰的根由 。讀懂寒山,需要更系統、更全面、更歷史地結合當時的時代、當時的社會、當 時的佛教、當時的禪宗,因為在寒山那裡,他所作的一切亦禪、亦詩、亦心境。 因此,嚴羽曾認為:「禪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斜正。學者須從最 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義。若小乘禪,聲聞、辟支果,皆非正也。論詩如論禪 ,漢魏晉與盛唐之詩,則第一義矣。[唐代宗]大歷以還之詩,則小乘禪也,已落 第二義矣。晚唐之詩,則聲聞、辟支果也。學漢魏晉與盛唐之詩,臨濟下也。學 大歷以還之詩者,曹洞下也。大抵禪道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46]這從一個 側面說明寒山詩獨特時代特色的思想內容和藝術風格。與此觀點相似的,是高越 夫先生在《讀鈍老和寒山詩後評》中的論述:「寒山子的詩,在詩界中係另闢一 法門,說是捷徑,卻別有妙趣,不是天資高超,悟解禪理的人,很難了解他詩中 的禪,禪中的詩。他的詩寫景象是悟到浮光掠影,寫境遇是於悲憫中啟示解脫。 在文字上雖有時著上了華腴光彩的色相,本質上卻是靜穆聖潔。我們說他是詩, 實際上乃是三藏中第二部的重頌,……他不入禪宗正系,可是機鋒敷暢,上承阿 難、迦葉的拈花微笑,下啟溈抑、曹洞的月光寶鏡。」上述議論,可謂有得之言 。 其二、關於寒山的時代,既然寒山生活的時代與早期禪宗時代一致,這樣的 話,現在關於寒山年代的種種推測都要重新估價。關於寒山子的身世、籍貫、及 生活年代,台灣學者陳慧劍先生說寒山子「埋名隱姓,埋到了底,卻愁煞了許多 鑽研古文紙堆的白頭人。」[47]而此前的《四庫全書總目》就以初唐台州剌史閭 丘胤為《寒山子詩集》所序認為寒山是初唐人,又援引晚唐杜光庭《仙傳拾遺》 認為寒山是中唐人,得出「無從深考,姑就文論文可矣」。實際上,寒山詩的特 定內容顯示了特定時代的痕跡。關於寒山的時代,在早期禪宗時期應該是沒有太 多的疑義。至於是初唐抑或是中唐朝,筆者將另文探討。 其三、關於寒山的史料,既然寒山生活的時代與早期禪宗時代一致,現存的 有關寒山的記載,以及過去一些習以為常的說法也要重新看待。現存的有關寒山 的記載,多數是佛教的僧傳、燈錄;而僧傳及燈錄中記載的寒山與唐代的一些著 名禪宗大師的交往,其可信程度令人置疑。象《宋高僧傳》第十一篇載南宗禪日 漸興盛時期的溈山靈佑入天台山曾遇寒山,以及僧志南《三隱集記》亦載寒山與 溈山及趙州晤談之事,甚至在寒山詩中出現「用力磨祿磚,那堪將作境」等現象 ,從寒山的禪詩內涵及禪學發展史來看,三十歲以後就隱逸天台的寒山子,決不 會與晚唐的趙州從諗是同時代的人,也不會與南宗禪日漸興盛時期的溈山靈佑相 遇,更不可能接受馬祖道一「磨磚作鏡」公案的任何影響。可以說,既然寒山的 詩與上早期禪宗的思想一致,那麼,寒山的時代只會在南岳懷讓和馬祖道一之前 ,決不可能在其之後。在以往的寒山研究中,根據這些材料猜測寒山活了一百五 十歲還是二百歲,真是稀奇怪誕,漏洞層出。事實上,如果反過來說南岳懷讓和 馬祖道一兩人受寒山的影響和啟發倒極有可能,可見寒山詩的流傳與寒山本人的 影響就是在唐代已非比尋常了;至於到了宋代,王安石、陸游、朱熹等人都很歡 喜和稱道寒山詩,這自不待說。當然,目前要更深入、正確地認識和評價寒山詩 ,破解「寒山現象」,不僅史料考據方面需要深入進行外,還有大量涉及宗教史 、文化史等各領域的復雜問題需要探討,因此,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 註 釋 [1]寒山詩《凡讀》(1) 《寒山子詩集》見四部叢刊本,小括號內數字為各篇目次。下同。 [2]《水清》(210) [3]《報汝》(179) [4]《世有》(240) [5]《寄語》(239) [6]《蒸沙》(79) [7]《閑自》(165) [8]《寒山》(305) [9]《自見》(228) [10]《下愚》(141) [11]《何以》(250) [12]《家有》(312) [13]《有人》(304) [14]《男兒》(163) [15]《勸你》(285) [16]《千里》(196) [17]《寄語》(238) [18]《余家》(162) [19]《常聞》(240) [20]《一自》(49) [21]《自從》(269) [22]《昔年》(199) [23]《昔日》(245) [24]《碧澗》(81) [25]《岩前》(278) [26]《自樂》(226) [27]《一住》(181) [28]《隱士》(267) [29]《磐陀》(267) [30]《千雲》(284) [31]《一自》(170) [32]《一向》(49) [33]《杳杳》(31) [34]《我心》(51) [35]《眾星》(199) [36]《高高》(286) [37]《我見》(252) [38]《有個》(287) [39]《時人》(220) [40]《可笑》(3) [41]《登涉》(28) [42]葉昌熾:《寒山寺志》卷三。 [43]《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59頁,中。 [44]《大正藏》第五十一卷,第341頁,下。 [45]《大正藏》第五十一卷,第615頁,下。 [46]南宋嚴羽:《滄浪詩話》。 [47]陳慧劍:《寒山子研究》,台灣華新出版公司,1976年版,第11頁。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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