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零字頭分裂 生和死的等價 朗 天 　　繼續談村上新作《天國的子民在舞蹈》（以下簡稱《天》）。 　　《天》的第二個故事《有熨斗的風景》，簡單說來，只是一個燒營火的故事 。大約四十五歲的三宅先生住在海濱的小鎮上，彷彿只是為了收集浮木，然後把 它堆起，燃點成壯麗的營火而活。年輕的順子進大學前不為甚麼地離家出走，來 到同一個鎮上，在便利店當售貨員，和一個看來不可能畢業，每次開口都提及陽 具和做愛的大學生同居。一個晚上，三宅先生又叫順子出去看他生營火。看著營 火的時候，順子發覺三宅的前妻和孩子都住在剛發生大地震的神戶，而三宅也和 她說起他經常發的，自己被關在冰箱內慢慢死掉的噩夢。 　　營火令順子覺得裡面有一點具有現實重量感的甚麼，有一種可以令她空空如 也的內在得到短暫填塞，得到一時溫暖的甚麼。但營火始終會燒完，這點很深的 點甚麼始終會消逝。三宅先生提議順子等這次營火熄掉後跟他一起去死。 　　在營火完全熄滅前，順子進入了短暫而深沉的睡眠。敘事到此終結。這也是 村上很多小說的結尾方式。（即使是同一個小說集中，另外兩個故事《泰國》和 《青蛙老弟，救東京》，也是同樣以主角進入睡眠狀態作結。）這種結局比曳然 而止較少戲劇性，但誰也不知道主角醒來後會怎樣，那是一種較溫和的延擱，製 造懸念的效果其實更深更大。 　　一個簡單說來只是燒營火故事的故事，比《ＵＦＯ降落在釧路》多了丁點兒 訊息──三宅先生的生活方法（「所謂從死的方法反過來引導出的活法」），具 體表現，便是他告訴順子最近所畫的一幅以《熨斗的風景》為題的畫。表面看去 ，便是房間內放了一個熨斗這樣的畫。可是，其實熨斗並不是熨斗，而是一種替 身，也是只有身為替身才可以畫得出的對象。三宅先生早已是死去（也就是內部 完全「空無」）一大半的人了。他的生活只是作為替身的生活而已，但這種生活 是否完全沒有意義呢？不見得。首先他很懂得燒營火，生出一些有現實重量感的 營火；順子在火中感覺到的一點很深的甚麼，固然是三宅先生自己的生命光輝， 但也是順子應該曾經有過的「內容」吧。這東西隨著營火熄滅而消逝，但下一次 仍會再來，然後再消失。三宅隨時可以結束生命，但在他活著的時候，畢竟還是 可以發光，還是可以感動順子。 　　同樣的關係結構出現在第四個故事《泰國》之中。和外國丈夫離了婚的甲狀 腺專科醫生皋月，到泰國參加國際會議，順帶散心渡假，朋友介紹的導遊尼米特 帶她到一個山村的游泳池暢泳。尼米特是一個跟隨了挪威珠寶商人三十三年的司 機導遊，他承認自己已變成他僱主的一部分，以至對方死後，他已弄不清自己原 本追求甚麼了。期間他介紹的靈婆替皋月診斷，說她體內充滿了白色的石頭，並 預言她會夢見一條蛇，蛇會把石頭移除。 　　這個故事的敘事巧妙性在於，讀者知道皋月體內的石頭，是和一個住在神戶 而在地震後倖存的男人有關，但卻不清楚那個男人曾經對皋月做過一些甚麼，但 這毫不重要，因為關鍵不在皋月的往事，而在皋月如何去面對今後的自己，正如 尼米特和他以前的挪威老闆關係是甚麼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尼米特對皋月說： 「往後你必須慢慢邁向死亡。往後，如果你只把氣力分很多給生，會不能好好死 的。要一點一點逐漸轉換才行。生和死，在某種意義上是等價的。」 「做好死的準備」。尼米特是人辦（？），因為他自言已死掉一半了。三宅先生 何嘗不是呢？之所以他可以隨時和別人一起去死，只因為他已準備好了。尼米特 和皋月的關係，跟三宅和順子的關係是同構的；皋月遇上尼米特，就像順子遇上 三宅一樣。所不同的是：尼米特和皋月這一對似乎來得積極一點，起碼不會弄到 提議一塊去死，起碼皋月還有夢去等，等夢中的蛇把她體內的石頭移走。 　　不過，這種等待和上面已提到的盡量拖延，等著看自己慢慢變成一個空殼的 那種等待不同。也許，表面看來，兩者並沒有多大的分別，分別不在客觀景況（ 同樣是遲早變得空空如也）上，也不在最終結果上（同樣難免一死），分別其實 只在主觀的轉化體證上。以往本來是限制是傷害的東西，以往是令我們變得人不 似人，歪歪斜斜的東西，經過轉化，卻是仍然是一種活著的方法，一個出路。這 次，出口並不是離開入口的另一處，而是出口便是入口，我們這樣墮進生不如死 的境地，但這種境地卻自有一種存活的意義──好好準備死。準備死不就是即時 便去死，也包括開始新的生活，或者進入「下一階段」的生。故此，等待新生（ 皋月）跟等死（順子），在這個意義下是等價的。 　　等死，可以是十分消極的，也可以十分無可奈何。但這次，其實是生存的一 種方式，更加是生存的一種意義。 　　主體的轉化，是關鍵。要慢慢轉換，要學懂如何適應生中之「死」……這須 留待以後詳細討論。 　　發現死亡是生的一部分，是第一步。 　　發現生中的死亡跟生是同價的，是第二步。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