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如何才是真正的逍遙? 英冠球(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   在談過一本性的問題之後,我想談談另一個中國哲學中有趣的題目。   相信很多人都讀過莊子的<逍遙遊>,甚至對於道家所追求的自然無為、逍遙無待的境 界也甚為嚮往。讓我們來談談這個問題,如何才是真正的逍遙?   以下我試從哲學義理的角度闡析之,由於所涉內容複雜,文本又多,以下只能撮其大要 ,說法不免濃縮,還望見諒。   讀過<逍遙遊>的朋友或許都能指出,莊子以蜩與學鳩嘲笑大鵬、與「朝菌不知晦朔, 蟪蛄不知春秋」為例,以說明「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道理。意思大約是指每個 個體總易被其客觀的限制所蒙蔽,而不能明白真相,自我範限而不自知。那麼逍遙是否即超 越小知小年,突破限制?然而,在現實世界中依待與限制似乎是無法擺脫的,就算是列子御 風還是有待於風。那麼如何才能逍遙呢?尤有甚者,莊子在<齊物論>篇中又說「大知閑閑 ,小知閒閒」,「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大於殤子,而彭祖為夭。」似乎又 要反對執著追求大知大年了,然則我們應如何瞭解莊子的意思?另外,<逍遙遊>中記載堯 讓天下於許由而許由不受,順語脈判斷似乎莊子是尊許由而薄堯,然則堯是否不逍遙?如何 才是真正的逍遙?   對於這些問題,我們或許可以從魏晉玄學大家郭象之《莊子注》中窺其一二。「逍遙」 之意,照《莊子》的基本義理而言,自然是指對於任何依待與條件的超越和破除。然而這理 解只是初步的。從客觀的現實世界來看,任何事情都必然是已被置於因果網絡之中,落於對 待方式下觀萬物,則一切皆在一比較串中。此近於廣東人俗語說「人比人,比死人」。而所 有現實存在又皆有其實際條件之依待,有果必有所依之因。要說有待,一切事物都是有待的 ,就算列子御風亦有待於風。那麼,莊子所講的破除依待是如何可能的?郭象注在這裡可謂 清楚利落地解決了問題。他表明逍遙之義必須落實於聖人的修養境界上立言。逍遙所描述的 是心靈觀照宇宙萬物的境界,而非是對客觀外在世界的經驗描述。放在境界上講,則郭象說 「一逍遙一切逍遙」,宇宙萬物從逍遙境界觀照而言都自爾而獨化,自生自在。這種觀照的 境界,乃一藝術境界,而非道德修養境界。世界落在這種藝術境界中自然「物各付物」,「 苟當其份,逍遙一也。」郭注云:「豈獨自通而已?又從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則同 於大通矣。」此乃聖人無為而治的功化,從主體的體會向外發揮無為而無不為的實踐作用。 這種逍遙境界通於天籟、自然之義,即「無」的境界,「獨化」的境界,「一」的境界;「 玄同彼我」,亦即是郭注所謂「聖人與物冥而循大變」之意。這境界所引申的外王意義並非 儒家積極意義的德化之治,而是道家無己、無功、無名的消極意義的「去礙」。從而達致莊 子所言「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一種含生抱樸、各適其性、天機自張的道家之境 。所以,從無待逍遙而言,則大鵬小鳥皆同:「則雖大鵬無以自貴於小鳥,小鳥無羨於天池 ,而榮願有餘矣。故小大雖殊,逍遙一也。」總括而言即是郭注所云:「夫唯與物冥而循大 變者,為能無待而常通。豈自通而已哉?又順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則同於大 通矣。」   然而這裡或會產生一個問題:反觀<逍遙遊>的文本裡,莊子似乎有意抬高大鵬列子彭 祖大椿,而貶低斥鷃宋榮朝菌蟪蛄,即莊子所說「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這豈不 是與郭注「各適自性,逍遙一也」的說法矛盾嗎?   根據郭象,這當中不僅沒有矛盾,而且還透露了莊子的精義。箇中的理由,在莊子文本 之中便已可找到。因為所謂大小、長短、夭壽、高下之差乃是由於對待比較而成,是我們成 心的知見;這是道家的精義。正是由於出自比較,則小年固然不及大年,然而大年卻永遠可 以有一「更大之年」去與它相比,則大年亦成小年了。可見落在對待關係之中,有待是必然 的,永遠無法逍遙。我們必須平齊是非,拋卻對待,正如<齊物論>中便說:「天下莫大於 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既然「莫壽於殤子」,則如何「小年 不及大年」?可見<逍遙遊>中的講法不可執實。其實,逍遙若是一精神境界,則無論是彭 祖還是蟪蛄皆可逍遙,端視其有否為物所累而已。我們要明白「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 年」之說所透露的超越自身限制的意思,卻不應執死於此。   同一道理,若緊守以上逍遙義所言「與物冥而循大變」之意,則真正的逍遙必須是內外 如一,[(外在的表現)不離冥(內心的境界),冥不離[,而為圓照無方的[冥圓融(即 內外如一、物我兩忘)。因為若停滯於外在的無為,則不能成化;而若停滯於化[,則皆為 物累。所以聖人境界應是如此:「夫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世豈識之 哉?徒見其戴黃屋,佩玉璽,便謂足以纓紱其心矣;見其歷山川,同民事,便謂足以憔悴其 神矣,豈知至至者之不虧哉?」(逍遙遊注)真正的無為應該是「無為而無不為」,「聖人 常游外以弘內,無心以順有,故雖終日揮形而神氣無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大宗師 注)離[言冥,是佛家所謂「出世」;而離冥言[,則是「入世」;冥在[中,[在冥中, 便是「世出世」或「出出世」,即是「出世」而未嘗不「入世」也,「出世」而不自限於「 出世」才是真「出世」。這種合內外冥[的辯證智慧不可謂不是莊子義理的最終結論。所以 郭象謂堯才是真正的逍遙,正因為他不似許由自限於深山之中,與俗情世界對立為二。相反 ,堯雖在廟堂之上,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無為而治天下,不以桎梏為桎梏──連桎梏之為 桎梏也被超越了,便做到真正的無待,真正的逍遙。 (編者案:本文轉載自本會網頁「人文哲學論壇」) Copyright (c) Hong Kong Society of Humanistic Philosophy.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