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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論壇
美國報復於理何在？
岑朗天

　　「九么么」紐約世貿大樓遇襲事件之後，有一些報道謂，部份中國人拍手稱快，似乎，
他們對美國這個他們心目中的霸權國家，被恐怖份子「將了一軍」難免心涼，因為南斯拉夫
中國大使館被美機誤炸事件，也因為美國偵察機和中國戰機相撞，逼降海南島的事件。「抵
美國佬死！鬼叫佢地平時蝦蝦霸霸。」坊間事實上有這過類似的言論。

　　對於遇襲事件，中國人的反應不一，即使在九月十一日當天，我清楚記得當紐約唐人街
的華人接受記者訪問時，第一個反應也是：恐怕全市的警察都到了世貿那面，會有人趁機到
唐人街搶掠，所以不如早點收鋪。不少香港人看見事件發生，第一個反應是擔心股市樓市下
跌，令本來疲弱的香港經濟雪上加霜。

　　如果世界有所謂最實際實用的民族選舉，也許中國人和猶太人會在最後關頭拼個你死我
活，但中國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這種「氣度」，也確令人佩服，而且大抵是舉世無雙吧
。但更舉世無雙的是那種自己人打罵自己人的傳統。－－華語傳媒出現上述那些（部份）中
國人的反應後，一些專欄作家，便張牙舞爪，痛罵那部份人「冷血」、「拙劣」，為虎（恐
怖份子）作倀等等，他們當然不吝指責涉嫌發動襲擊的恐怖份子頭目拉登，以及支持他的回
教徒和政府，他們甚至認為美國報復「無可厚非」，是「人之常情」，也是合理的懲罰手段
，彷彿他們和美國政府一樣，站到了上帝（還要是基督教的上帝哩）的一邊，等待伸張「無
限正義」，實現「持續自由」。

　　殺害無辜者，是違反所有道德理性的惡行，這也是全球反恐的基本理據所在。但支持反
恐，並不就等同支持美國報復，更遑論那報復的性質，是非黑即白，不支持他便被打視為敵
人的霸道行為。美國指責部份阿拉伯人是恐怖份子，部份阿拉伯人反指美國多年來以中情局
和特種部隊顛覆不聽命於他的政權（如巴拿馬，如格林納達），才是真正的恐怖份子。誰更
有道理呢？悲哀的是：平民百姓還未能得出他們的結論之前，一波接一波的威脅已經降臨。

　　行文之日，美國已發動了打擊全球恐怖活動的運動，但他們的方法是以暴易暴，以耀武
揚威的手法把他們認定是敵人據點的地方狂轟猛炸，就像當年對付越南對付伊拉克對付南斯
拉夫那樣，但正如很多人已指出，被美國指為恐怖份子的人躲在暗處，美軍的行動難免傷害
更多無辜的平民。為了「消滅恐怖」，不惜製造更多恐怖。焉有此理？

　　兩次世界大戰的邏輯是：誰人首先發動戰爭，誰人犯了罪，因而「自衛反擊」的盟軍（
都有美國的份兒）便可以毫不手軟的打擊敵人。即使犧牲無辜者，也有一個很漂亮的理由支
持這種做法：「為了避免更多無辜者喪生，我們要繼續堅定不移的幹下去！」

　　這種國家功利主義的道德思考經過越戰之後，早面臨徹底破產的命運。因為：第一，是
非善惡的具體判斷每每視乎對於事情狀況所具備的知識，但今天人民愈來愈無法相信政府為
他們提供的資訊，而消息在傳布之間的真假互換，也令疑幻疑真，成為大家接收訊息時習慣
了的共同經驗。美國本土近三十年盛行陰謀論（電視片集＜瞭檔案＞可說是反映此論的庶民
智慧結晶），並非無因。世貿遇襲，美國部份人民便相信其實是美國軍火商人和猶太富人所
幹，嫁禍給拉登，藉此賺戰爭財和令以色列不用交出耶路撒冷控制權。當誰是「壞人」也不
能輕易判定的時候，辣手滅罪實在無從說起。

　　其次，越戰的悲苦令不少人意識到，戰爭本身便是一種莫大的罪惡－－即使那是所謂「
正義戰爭」。沒有任何正義原則可以蓋過戰爭的罪行，因而誰先發動後發動也坐在同一條船
，無法五十步笑百步地，繼續殺人有理。當人的生命和人類整體幸福被高舉，報復本身造成
的傷害便不能予以忽視和原諒。

　　其三，報復以避免更大的傷害這種說法，有賴對未發生的事情作出評估。換言之，那是
持論者估計報復有阻嚇作用，又或者報復非常有效，把惡勢力連根拔起，不會反而導致反報
復，以至冤冤相報，一發不可收拾。但誰有資格作出這樣的評估呢？只有上帝（這次事件還
涉及哪個上帝的問題）。這也是為甚麼很多時候，仇恨和僭妄（自我膨脹）得以借「合理假
復」之名行惡了。

　　幸災樂禍的中國人反應固然令人搖頭，但不假思索，認同美國政府報復觀點的中國人其
實更令人心寒，因為那除了是頭腦出現問題，他們的良心也似乎交了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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