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文文庫】

論王蒙、沈周及文徵明如何影響殘之「清初四僧」山水畫風

李冠良

浸會大學當代中國研究社會科學碩士

香港中文大學藝術文學碩士

髡殘

之意筆山水有別於王時敏、王鑒、王、王原祁、吳歷之筆墨秀氣畫風,屬「反院體畫主義」及「反巨碑派主義」之隱逸粗作,強調元代趙孟頫章草帖學之率性及逸氣,重玩味墨戲多於披麻虎劈一類系統性皴法,亦從明初以來重台閣體之「三宋二沈」經世致學之用解放出來,回歸唐代張旭、懷素[1]一類醉意飛白之撇捺鈎書風表現,讓文人畫消弭儒學禮教規範,貼近僧伽之恬妙菩提飄蘊。

元代王蒙文人畫風沒東晉謝赫《六法》之「經營位置」所言,只顧密集層壓之峰巒峭拔,沒讓溪川瀑湖釋出潺流空間,「清初四僧[2]殘之《溪山垂釣圖》乃跟王蒙之墨戲石團堆砌意境相通,分不清坡崖幽谷之主賓對比,正如清代鄭績《夢幻居畫學簡明》(《論景》)所述:「布景欲深,不在乎委曲茂密、層層多疊也。其要在於由前面望到後面,從高處想落低處,能會其意。則山雖一阜,其間環繞無窮;樹雖林,此中掩映不盡。令人玩賞,遊目懷。必是方得深景真意。」[3]鄭績所指之「環繞」乃如張旭、懷素草聖揮毫之勾股捲煙扭雲,與石濤之流澗屬同一魂遊太虛之逆鋒抒懷,只不過是此逆鋒王蒙用於巖巒上,而髡殘則用於煙霧迷漫之水氣幻意上,緩衝呼吸空間在憑直覺隨機的順緣凝構下則屬可有石無

殘之《在山畫山圖》乃仰慕明代沈周之老墨[4]如沈周有用「雨點」及「米點」點綴淡墨岩峰之《魏園雅集圖》,縱使沈周被董其昌貶為「吳門四家[5]味畫家之一,但沈周之老墨」乃松江畫派不能兌現之熟練境界,髡殘如沈周般沒有巨碑派凝造立體感之烘墨及墨光,勾股後展現「大音稀聲」、「大象無形」、「玄」、「遠」、「淡泊」、「寧靜」、「樸」、「知白守黑[6]等遊於藝無為感覺,黃老清虛無為之術跟僧伽之「反院體還原墨意純粹乃修行相通,而「老墨」更是「反院體」之骨幹元素,正如清代沈宗騫於《芥舟學畫編》(卷一)所述:「老墨筆浮於墨,嫩墨墨浮於筆。嫩墨主氣韻,而煙霏霧靄之際淹潤可觀老墨主骨韻,而枝幹扶疏、山石卓之間亦峭拔可玩。筆為墨帥,墨為,有妙筆鳥可無妙墨以充其用耶?且筆之所成,亦即墨之所至。老杜詩『元氣淋漓障猶濕』,蓋善用墨者矣。」髡殘習沈周之「雨點」及「米點」乃運用「老墨」使山蒼茫,忌用「嫩墨」畫山因只製造巨碑之規劃式臨畫譜院體味,殘反對宋代翰林圖畫院及明代內廷、翰林院、工部營所、文思院辦畫學以「筆多於墨」之「嫩墨」手法處理「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山水轉化功夫,認為「清初四僧」跟「吳門四家」一樣崇拜元四家之「老墨」,即使是像其《在山畫山圖》流露「淡墨」、「破墨」及「焦墨」於石溝位置也貼近直接寫生的直抒胸臆精神。

殘忠於元代黃公望《寫山水訣》之「深遠」及「高遠」學說,如殘之《山中枕石圖》跟黃公望之《富春大岭圖》同屬有迂迴曲折山路河川但抵達雲頂峰端之傲遊意境髡殘勾股上惜墨如金[7],寧用淺薄褚石在山石及叢莖作渲淡,惜墨如金乃黃公望厭倦《宣和畫譜》畫學之減筆墨意主張,旨在預出多些留白地方增添遊憩及故事元素,如元末明初王逢對黃公望文人境界所形容:「十年淞上築仙關,猿鶴如童守大還,故舊盡隨箕尾去,漁共水雲閒[8]髡殘也在枕石上築仙關」,讓歸隱文人「長共水雲閒」,然而此仙遊妙雅需有「深遠」及「高遠」輔助,如配以適中的「雨點」及「米點」讓觀者覺得有層次漸進序曲,特別是文人疏遠塵世慾念及亂世爭的隔閡感,以及茫茫叢海中向清虛大氣吶喊之渺小感,但圓潤的「礬頭」卻道出淡泊人生觀得來隨緣而遊且圓融處世,如何無力飄泊也終抵雲嶺得悟

元代趙孟主張「籀文書風論[9]下,殘認為仿王蒙、沈周及徵明尤重老墨」得來具帖學楷、行、草裝字美感,特別是做景物勾股時已要把淡墨及乾墨皴擦位鋪排到得體及中和,或者是把唐代顏真卿之「藏鋒」精神[10]混入山水之渾厚修養表現中,甚至是有「金石味」也可算是繼承王蒙之元代文人畫精神,「金石味」跟宋代院體巨碑及明代董其昌「松江畫派」之「筆墨秀氣」呈對立面,但髡殘深諳「金石味」能以「宿墨[11]、「憑氣寫形」及「屋漏痕之意」來展現如碑學墨塌殘缺美般之「味」,如殘之《茅屋白雲圖》、《為周亮工作山水圖立軸》及《清輝滿江圖》有「宿墨」元素,因此殘認定「金石味」合乎元代趙孟頫書畫印同源的飛白美感主張,亦屬明代沈周、文徵明之「吳門四家」與「清初四僧」將「反畫學主義」及「反意筆工寫主義」思想合理化之審美論述,髡殘還將「布衣翰墨觀」引入文人畫體系成為破格除規哲理,解構宣和式傳移模寫章法,把意筆回歸純粹沒粉飾雜質之狀態。

(1807)

 

參考書目

 

專書:

l   周積寅 編著:中國畫論.輯要,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20057月第一版。

l   董欣賓、鄭奇 :《中國繪畫對偶範疇論(中國繪畫原理論稿)》,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5月第3次印刷。

l   王耀庭 華夏之美.繪畫,台北:幼獅文化事業公司,中華民國七十四年十一月初版。

l   方世豪 正心拙筆.書法與人格精神,台中市:白象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89月初版。

 

文集論文:

l   陳永正:〈中國書學史上的雅俗論〉,載莫家良主編:《書海觀瀾》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812月初版,頁73-94

l   何惠鑑:〈元代文人畫序說〉,載高美慶 主編:新亞學術集刊.中國藝術專號第四期.1983)》(香港:新亞學術集刊編輯出版委員會,1983年出版,頁243-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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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陳永正:〈中國書學史上的雅俗論〉,載莫家良主編:《書海觀瀾》(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812月初版),頁88

(〔二〕四、刻意造作與狂怪 自孫過庭創「平正」、「險絕」之說後,學書者為追求「險絕」而每落入狂怪的境地。過份狂怪,則成俗書。張旭與懷素,雖然奇怪百出,但依然不失規矩,故歷來無人敢有所非議,而後世以狂怪名世的書手,恐怕難逃「怪俗」之譏了。……明初解縉作草書,筆筆相連,纏繞之下,狂怪已極。明中葉張弼亦作狂草,時人認為是張旭、懷素的一派,稱其「怪偉跌宕,震撼一世」。實則二人的草法荒率,故楊慎嘲笑說:「當今解學土之畫圈,如鎮宅之符;張東海之顫筆,如風癱之手。孫鑛亦謂張弼「未能去俗,凡俗體俗筆意俗氣,俱不免犯之,蓋亦為長沙所誤。」)

[2] 清初四僧:原濟(石濤)、朱耷(八大山人)、髡殘(石溪)、漸江(弘仁)

[3] 周積寅 編著:《中國畫論.輯要》(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20057月第一版),頁269

(意境論:清.鄭績《夢幻居畫學簡明》)

[4] 同上,頁460

(〔二〕筆墨論:清.沈宗騫《芥舟學畫編》卷一 老墨者蓋取氣色蒼茫,能狀物皴皺之喻。此種墨法全藉筆力以出之,用時要颯颯有聲,從腕而來,非僅指頭挑弄,則力透紙背,而墨痕圓綻如臨風老樹,瘦骨堅凝,危石奇云,奇峰崒嵂,以及霜皮溜雨,歷亂繁枝,鬼斧神工,几莫能測者,亦胥是乎得之。)

[5] 明代「吳門四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

[6] 董欣賓、鄭奇 著:《中國繪畫對偶範疇論(中國繪畫原理論稿)》(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5月第3次印刷),頁148

(第五章.繪畫墨法論〔色彩論〕— 老子、莊子的「水墨為上」哲學觀念)

[7] 周積寅 編著:《中國畫論.輯要》(江蘇:江蘇美術 出版社,20057月第一版),頁458

(筆墨論.二:「李成惜墨如金,王洽潑墨成畫,夫學畫者每念『惜墨、潑墨』四字,於六法三品思過半矣。」〔明.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8] 何惠鑑:〈元代文人畫序說〉,載高美慶 主編:《新亞學術集刊.中國藝術專號(第四期.1983)》(香港:新亞學術集刊編輯出版委員會,1983年出版),頁255

(王逢《梧溪集》卷一:可知黃公望於晚年故交零落之際獨守丹房的情景)

[9] 王耀庭 著:《華夏之美.繪畫》(台北:幼獅文化事業公司,中華民國七十四年十一月初版),頁71-72

(第六章.須知書畫本來同〔繪畫與書法的關係〕— 元代趙孟頫:「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

[10] 方世豪 著:《正心拙筆.書法與人格精神》(臺北市:白象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89月初版),頁156-157

(第六章.顏真卿的書法與為人 二、顏真卿的書法地位 2. 宋代的高度評價:「唯公含篆籀之義理,得分隸之謹嚴,放而不流,拘而不拙,善之至也。」 因為顏真卿的字有篆書、古籀字體的道理,得到八分、隸書字體的嚴謹法度,開放而不會流散,拘束而不至於笨拙,可說是最善美了。……到了顏真卿,獨樹一幟,寫出厚重雄強的書風,故初時不為時人所推重。到了宋代,顏真卿的影響力漸大。宋太祖武將出身,喜歡寫顏字。蔡絛〔蔡京子〕《鐵圍山叢談》云:「太祖書札有類顏字」。宋代的宰相韓琦、端明殿學士蔡襄也學顏字。)

[11] 董欣賓、鄭奇 著:《中國繪畫對偶範疇論(中國繪畫原理論稿)》(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5月第3次印刷),頁156

(第五章.繪畫墨法論〔色彩論〕— 十九.黑—白、濃—淡、乾—濕:郭熙大概是古代論用墨最精到最周密的一位畫家了。他所主張的用墨,包括墨的材料 退墨、宿墨、新墨,甚至鍋底灰(埃墨)和黃土,都各得其所,各得其妙;……;包括用墨的各種方法 點、畫、擢、捽、刷、渲、澤、拂、痕,等等。可謂不拘一格,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