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文文庫】

《破.地獄》要破的是什麼人間地獄?

劉桂標(香港人文學會會長、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博士)

《破.地獄》要破的是什麼人間地獄?

提要:

本文是近日十分賣座、並成為港人熱門話題的港產電影破.地獄的評論。作者在本文中要討論的問題是:「本片要破的是什麼人間地獄?」首先,作者引用男主角的一句對白,說明了本片的宗旨之一是要破除人間地獄;而後者,指的是人們在世間上的執念。接著,作者從本片的一般人與人之間、朋友之間,以及親人之間的種種交集的影,具體說明了形形式式的的執念;最後,更以本片片名、主角名稱及主題曲名稱,重申本片不是講人死後的儀式,而是人在生的偏執及其破除。

 

正文:

剛看畢電影《破.地獄》。這齣通過殯儀業的一些真人真事改編故事,探討人的生死問題,以及生死之際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係,這種題材的港產電影,實在十分罕有、也是十分難得的。

我只擬探討當中的一個問題——本片要破的是什麼人間地獄?

本片宗旨之在破除人間地獄,明顯不過,主角之魏道生(黃子華飾)便親口說破:「不止死人要超渡,生人也需要破地獄。」然而,戲中講的人間地獄是指什麼?我們嘗試通過影片呈現的映來把握。導演兼編劇陳茂賢本人的原意,不是我們的主要考慮,可另行探討。)

我以為,最主要的,是人的執念。用哲學用語說,是人所偏執的意底牢結ideology,一般譯作「意識型態」,不及這個音義兼取的譯名),也即僵化的、片面的、扭曲的,有違人之常情與常理的人生觀與價值觀。

一般人與他人之間,常因看法不同和溝通不足,形成誤解與衝突。甄小姐(韋羅莎飾)愛兒心切,遭遇年幼的兒子身故,很不捨得,希望將遺體製成木乃伊,以真空防腐方法保存,寄望未來科技可以令其復活;故此到處找長生店幫忙,並願意付出巨酬。然而,她的想法,紅全區儀業界都覺得與業界的傳統理念大為抵觸,甚至認為她是瘋子,沒有人接受委託。後來道生以顧客為先的理念接受委託,以較務實的方法處理,並在努力從事中與對方達成互相理解,最後實現了對方心願,也破除了其不與愛兒死別的執念

一般人對性取向的偏執,也是一所人間地獄。對亡妻熙(陳珮欣飾)無情無義、一心只顧賺錢的黎先生(白只飾)基於異性戀的偏執,拒絕讓熙的同性密友蘇蘇(梁雍婷飾)出席喪禮。但蘇蘇在喪禮開始前,潛入靈堂與熙作最後的深情道別。道生雖受黎先生的威嚇不讓蘇蘇入靈堂,但感到她才是死者名符其實的愛,故默許蘇蘇的做法,最後還不理業界的禁忌,將死者部分骨灰送給不是合法家人的蘇蘇保存,破除了她被偏執損害之苦。

人的偏執,甚至會損害友情。因情關係,由婚禮策劃師轉行為喪禮經紀的道生,與別人介紹而剛認識的長生店合伙人、喃嘸師傅郭文(朋友稱他為文哥、行家帶貶義的稱他Hello文,許冠文飾),都是敬業樂業的殯儀業人士,而且兩者剛好一文武(行業用語,指喪禮經紀與喃嘸師傅的配搭),本應可成為感情要好的拍檔。然而,文哥思想傳統守舊、重義輕利,與道生思想返本開新、義利兼行,有著明顯分歧;兩人合伙初期,便常因長生店的生意手法而有衝突。後來,經過較長時間相處後,才可以互相了解、包容與欣賞,最後成就深厚感情。他們可說一起努力、互相破除彼此的偏執。

的執念,最嚴重的情況,連親情也會破壞。文哥雖然愛護女兒「文」(衛詩雅飾,取其名為「文」,意思就是郭文的珍寶),但卻於傳統思想,視女性月經為潔之物,會破壞祖師爺的法力,並將這種思想有意無意間常常掛在口邊,令文一直覺得父親討厭自己;再加上她自幼喜歡父親的喃嘸師傅工作,但父親卻堅持業界傳男不傳女的做法,兩父女間便形成了無形的高牆。另外,文哥與兒子志斌(朱栢康飾),也由於事業觀(應否從事喃嘸師傅工作)、宗教觀(應否為兒子入名校就讀而接受天主教洗禮)等等而有著許多磨擦,父子間亦長期有著隔膜。文哥與兒子的關係,隨著志舉家移民而更為疏遠。然而,他與女兒的關係,卻因自己中風,而須未婚的她單獨照顧而有轉機;再加上他與道生的友情加深,對對方的思想日漸了解與包容,並受其破人間地獄說法的感召,在臨終前,寫遺書給道生和兒女表示了對自己一生思想過於傳統保守,忽略表達與兒女的感情而悔。最後,他的遺願要兒女為自己做破地獄的法事(道生當眾公告此事),不但超渡自己,也超渡了在生的兒女,令父親與兒女的情感關係,衝破彼此間的思想地獄而得以昇華。

如果上面的分析不差,那麼,本片片名「破地獄」,明顯不是要講傳統道教的一種人死後的儀式,而是旨在破除人在生的地獄——主要是人們在思想上的偏執。片中主角名為「道生」(「渡生」的諧音,也可暗喻東晉俗家姓魏的高僧竺道生轉世),以及主題曲名為「普渡眾生」(由林家謙作曲、作詞及主唱),正與這種「破地獄」的去執思想完全一致。附識:道教破地獄的儀式,源自佛教目連救母的故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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