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文文庫】
區大為及劉國松於書風與用墨表現所作現代化之比較
李冠良
浸會大學當代中國研究社會科學碩士
香港中文大學藝術文學碩士
劉國松(左四)、區大為(右二)於JCCAC現代水墨展開幕禮合照
(左圖)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2005,水墨紙本立軸,180.5 cm x 96 cm,香港藝術館館藏
(右圖)劉國松:《錢塘潮》,1974,設色紙本,45 cm x 87.5 cm,濟南山東博物館典藏
內文摘錄: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是臨寫明代李日華《蘭花》一詩描述幽谷蘭花叢生之脫俗,旨在感慨其花蕊綻放之時不通知區大為去遠足參觀,當綻放了後再尋覓到花蕊也再嗅不到其清新之芳香,區大為借古詩道出其淡泊都市名利欲回歸自然的心跡。
而劉國松《錢塘潮》道出他中秋節慶思念鄉親之愁緒,望著潔白的圓月,因沒親戚團圓的機會,寂夜稍有輕微涼意也感像寒冬融雪般荒寒。
正文:
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及劉國松《錢塘潮》均屬寫意及感性揮亳的中國媒介作品,兩者均有「詩書印」同源的題跋及朱文印,刻意留有筆觸且展現破墨[1]及焦墨的意趣,還有以飛白[2](砂筆)彰顯「骨法用筆」的力度;不同之處在於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有充裕的留白,做帖學而並不是做碑學令墨塌佔據所有空間,而劉國松《錢塘潮》有做「經營位置」但丹青色彩上沒有預留留白的篇幅,區大為每寫一豎均有中鋒,但劉國松拚棄筆墨秀氣[3]制肘,全以陳澤輝[4]所述的「流體力學」來漂染宣紙的荒夜背景,著重填滿畫面的完整效果。
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是沒有丹青設色可言,全是靠墨汁揮亳;而劉國松《錢塘潮》則以淡墨的灰白混和了石青作為主調,配以帶褚石點綴的黝黑破墨幻化山脈,再以鈦白凝造峰巒融雪及皎潔圓月的效果,令畫作冷色得來帶明亮光澤。構圖方面,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是由右至左鋪排詩詞,字體龐大展霸氣令段落緊扣,題跋以微小草書撰寫令畫面的左下方留有唯一的空間感。而劉國松《錢塘潮》圓月是畫作的「刺點」[5],左方的「高遠」山峰皴法上最清晰,其他中部及右方的「平遠」崖壁則以濕墨幻化處理為主以作輕描淡寫,右下的小山幽也用焦墨清晰之,但則較暗啞,夜空除圓月外則有點鈦白的融雪濺起,此乃「抽筋剝皮皴」的摺疊交錯[6]滲漏效果。背景方面,由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屬帖學,所以不會像唐代顏真卿《顏勤禮碑》、《多寶塔碑》及《顏氏家廟碑》等碑刻般出現墨塌陰文的光暗對比逆轉令作品有壓迫感,但由於區大為的隸書像清代揚州百怪金農的「漆書」[7],粗厚的偏鋒橫劃凝造密集式構圖令觀者錯覺認為作品留白空間不算太多,沒有設計味重的虛浮空靈減筆畫感覺;而劉國松《錢塘潮》背景的夜空則以淡墨與石青平塗設色,像唐代水墨山水始祖王維淡墨渲淡天空的做法,凝造寂靜的感覺,也帶如南宋馬遠荒寒之意[8],皎潔圓月跟嶺南畫派趙少昂《荷塘》作品內殘荷上空的月色一樣,以幾何圓融留白突顯其「出淤泥而不染」的焦點,整理上來說劉國松塑造的冬夜背景乃孤僻且圖像學上一點也不熱鬧。
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是臨寫明代李日華《蘭花》一詩描述幽谷蘭花叢生之脫俗,旨在感慨其花蕊綻放之時不通知區大為去遠足參觀,當綻放了後再尋覓到花蕊也再嗅不到其清新之芳香,區大為借古詩道出其淡泊都市名利欲回歸自然的心跡,雖知書法界人才多到群龍無首,且要跟西方當代藝術及概念創作的市場化巨將爭奪教席,要當上一位中大藝術系書法講師需堆砌許多履歷及功績申報突顯自己的教學優勢,行內競爭激烈且穩守地位得來有感遺心,為了供樓養家已很久沒抵郊野嗅幽蘭之香氣舒緩身心;區大為以近似揚州金農漆書之粗曠筆觸[9]來表達嚮往「布衣翰墨觀」,反思寫書法本屬文人雅興為何要像窩在清代畫院處般活得官僚及精英主義。而劉國松《錢塘潮》道出他中秋節慶思念鄉親之愁緒,望著潔白的圓月,因沒親戚團圓的機會,寂夜稍有輕微涼意也感像寒冬融雪般荒寒,劉國松於七十年代住在中大教職員宿舍,望著新亞天人合一湖水的月光倒影,不免懷念台灣同胞的人情味,但為了衝出寶島故居成為亞太級教育工作者,此離鄉背井之孤單乃無可避免,劉國松乃藉冷僻月光峰巒畫作反思為何在此冰冷殖民地存活當上成功教師比起親戚間「好境又一餐、不好境又一餐」的噓寒問暖關懷來得更重要。
區大為《錄前人【幽蘭詩】隸書中堂》乃如清代揚州百怪金農般崇尚鄭簠[10]復興隸書傳統且增添創新元素,亦以偏鋒橫劃及中鋒豎劃的殘缺美凝造「金石味」的質感,有如吳昌碩辦《西泠印社》般筆墨上帶雕篆刻的鑿痕,區大為在狂妄字體上的拙味兌現到「屋漏痕、錐畫沙、折叉股、印印泥」的刮破效果,突破宋代習「蘇黃米蔡」[11]行草及明代習「三宋二沈」[12]台閣體的限制,摒棄畫學制度所重的筆墨秀氣,回歸去揮亳「俗書」[13]的寫意格局,令帖學達致平民化,區大為亦破除清室如阮元一類重訓詁匠味之書風,開拓醜陋美學,以宋代陸九淵「心學」而非理性裝字去構建像「米家墨戲」[14]般有濕透墨跡幻化的稚嫩直率書風。而劉國松《錢塘潮》則突破筆墨必須凌駕丹青的限制,哪怕被批評為「色俗」[15],也令整幅作品填滿冷色彩表達寒冬意象,劉國松亦抗拒過份使用「披麻皴」、「牛毛皴」及「解索皴」建構山脈的質感,認為用拓印法配以濕潤宣紙內的墨意滲漏,再加上少許焦墨及大量破墨,也能兌現到「高遠」及「平遠」的孤峭氣勢,正如劉國松曾說「他媽的皴法啊!」那般,他力推中國媒界的改革,反對董其昌及清初六王令帖學章法制肘著表現主義的發揮。
參考書目
專書:
l 董欣賓、鄭奇 著:《中國繪畫對偶範疇論(中國繪畫原理論稿)》,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年5月第3次印刷。
l 王耀庭 著:《華夏之美.繪畫》,台北:幼庭文化事業公司,中華民國七十四年十一月初版。
l 侯吉諒 著:《紙上太極.生活中的書法美學》,台灣:木馬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13年11月初版。
l 王伯敏 撰文:《中國繪畫史圖鑒(上)》,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年12月第1版。
l 林木 著:《筆墨論》,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
l 俞劍華 著:《國畫研究》,廣西: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8月第一版。
文集論文:
l 何碧琪:〈明末清初文化社會氛圍與隸書發展〉,載莫家良主編:《學道揚塵.中國藝術史論文集》(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2003年12月初版),頁43-64。
l 陳永正:〈中國書學史上的雅俗論〉,載莫家良主編:《書海觀瀾》(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8年12月初版),頁73-94。
圖錄:
l 陳成球 編著:《尋源問道.陳成球現代水墨》,青島:青島市美術館,2012年1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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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董欣賓、鄭奇 著:《中國繪畫對偶範疇論(中國繪畫原理論稿)》(江蘇: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年5月第3次印刷),頁155。
(第五章.繪畫筆法論〔色彩論〕:十九.黑 — 白、濃 — 淡、乾 — 濕)
墨感包括對墨的濃、淡、乾、濕;還有宿墨、新墨、舊墨,乃至於宿墨之宿到何種程度,新墨之新到何種程度,舊墨之舊到何種程度;再而甚至於積墨、破墨、潑墨之類的何種層次和厚道,破出何種效果,潑出何種境界……等等的細膩的感覺、把握、控制和應用。
[2] 王耀庭 著:《華夏之美.繪畫》(台北:幼庭文化事業公司,中華民國七十四年十一月初版),頁71。
(第六章.須知書畫本來同〔繪畫與書法的關係〕
元代趙孟頫:「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
[3] 此為明代董其昌《畫禪室隨筆》畫論中對元四家山水習細緻勾股意筆之執著,甚至批評戴進及「吳門四家」(仇英、文徵明、唐寅、沈周)之畫風匠味甚濃,欠文人畫之風骨。
[4] 陳澤輝是現代水墨畫會的成員,尤為喜歡與港大藝術系前系主任Prof. David Clarke進行學術交流,喜愛以Jackson Pollock的Abstract Expressionism撥彩法畫風弄出實驗性的線條交織水墨,以「積點可以成線」來凝造節奏與韻律的氣氛。
[5] Roland Barthes的攝影理論:「刺點」與「知面」
[6] 陳成球 編著:《尋源問道.陳成球現代水墨》(青島:青島市美術館,2012年11月出版),頁13。
(序:《Chan Shing Kau – Inheriting an
institutional language of “original Hong Kong aesthetics”, by Vincent Lee (28th
November, 2011)》
「描筋剝皮皴」延伸至「以白線替代黑線」及「白線產出張力」的畫風
[8] 王伯敏 撰文:《中國繪畫史圖鑒(上)》(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年12月第1版),頁263。
(第六部份:五代、兩宋的繪畫{公元907年—1279年}— 例證:馬遠《雪灘雙鷺圖軸》,南宋,絹本設色,縱59厘米 x 橫37.6厘米,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雪灘雙鷺圖》繪寒岩積雪,白鷺瑟縮立於灘頭的嚴冬之景。畫家用留白的方法表現雪景,山岩、坡石用濃墨勾皴,余則留白以示積雪。三隻白鷺聚於石角,一隻縮頸孤立灘頭。從岩壁間橫斜伸出來一棵老樹,蒼幹枯枝布於畫幅中央,以禿筆濃墨、時有斷續的顫筆勾畫出的枝幹,更顯枯硬。用濃墨勾皴的岩石、枝幹與白色的積雪、虛曠的背景相比較,黑白分明,更突出了嚴冬枯索、寒寂的氣氛,使觀者也仿佛感受到那逼人的寒意,可見畫家構思的精巧和表現畫題的成功。
[9] 何碧琪:〈明末清初文化社會氛圍與隸書發展〉,載莫家良主編:《學道揚塵.中國藝術史論文集》(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2003年12月初版),頁63。
圖8:金農《范石湖句》軸(無紀年)立軸、紙本,縱141厘米 x 橫40.7厘米,福建省博物館藏{載《中國古代書畫圖目.十四》(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圖版.閩1-054}
[10] 同上,頁53。
(清代隸書的確立 — 鄭簠隸書風格及影響)
橫畫的寫法重頓輕提,落筆處重壓後提筆牽帶,按筆出鋒,橫畫及捺筆拉長向上揚起,撇捺末端稍呈飛白,字體流暢,減去唐隸的棱角。儘管兩篇布白齊整行列分明,但粗細虛實變化增加了靈動活潑氣息,筆畫圓潤而靈活,通篇沒有板滯感覺。章法上字距寬疏,更是來自漢碑隸書的重要特點。
[11] 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
[12] 宋克、宋廣、宋璲、沈度、沈粲
[13] 陳永正:〈中國書學史上的雅俗論〉,載莫家良主編:《書海觀瀾》(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1998年12月初版),頁78。
({二}所謂「俗書」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指通俗流行的書作。這些書仍以實用為主,如顏真卿《千祿字書序》所說的:「所謂俗者,例皆淺近,唯籍帳、文案、券契、藥方。」亦用於民間的碑碣造伕。世俗的書手文化修養不高,或沾染流習,經常會使用一些不合規範的俗字,舊題王羲之《題衛夫人筆陣圖後》云:「夫書先須引八分章草入隸字中,發人意氣。若直取俗字,則不能先發。」書作中出現俗字,的確使觀賞者的興致大減。尤其是當代人書法中,常見有錯別字,令人如塵在目,不堪直視,更遑論其筆墨情趣的高下了。另一類是指藝術品格不高的書作。這些作品或在用筆結體上,或在書法佈局上,或在神氣格調上,每帶有明顯的或難以言詮的「俗氣」、「俗筆」、「俗韻」、「俗意」、「俗格」,在本文中,主要討論的是後一種「俗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