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九故宮藏品《平定雲南貴州戰圖》看風俗畫如何破除白描院體傳統
李冠良
浸會大學當代中國研究社會科學碩士
香港中文大學藝術文學碩士
《平定雲南貴州戰圖》之〈攻克雲南澂江府並克復江那土城〉
醇親王（1840–1890年）總監，慶寬（1848–1927年）等繪
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
絹本設色軸
© 故宮博物院．《香港賽馬會呈獻系列：修明武備─故宮博物院藏清代軍事文物》
內文摘錄：在《平定雲南貴州戰圖》之〈攻克雲南澂江府並克復江那土城〉此西九故宮藏品中，可見清代慶寬有別於宋代張澤端把《清明上河圖》的建築物真空為白描立體圖則的純線性狀態，拒絕建築物的壁面、內容、內籠、瓦頂留白，寧以淡墨平塗填滿，再於摺疊位配以少量陰影薰染，令圍牆城邦有石墨版畫的墨灰填滿實在感之意，同時亦有「深遠」的層次感。
正文：
宋代的院體畫乃正宗傳統中國文化引領下的創新藝術成果，如《林泉高致》及《宣和畫譜》臨摹參考圖所延伸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精神，是中國儒家封建文化獨有的禮樂產物[1]，沒受西域美學思想所影響，清代畫院處的院體畫的確是受天主教文化影響改造其色感及驅使創新，「清初六王」的吳歷及意大利傳教士郎世寧影響了居巢、居廉、任雄、任頤、錢松喦敢做五色斑斕及造型能力強的表現力書畫。
宋代張澤端的《清明上河圖》是中國畫學史上首幅工筆完成的「風俗畫」（genre painting），張澤端在《翰林圖畫院》內獲宋徽宗委任為待詔，以巨碑派的純墨色色感去描繪民生富庶、物產豐富、繁榮盛世的敘事性片段，全幅橫軸白描院體畫以「闊遠」[2]、「平遠」[3]的意境表達城鄉融合的發展藍圖，但張澤端不敢像蘇漢臣繪《秋庭嬰戲圖》般設色薰染，認為北宋在強榦弱枝的中央集權下仍存在亂世的隱憂，變相此宣和風俗畫流於唐代吳道子《八十七神仙圖卷》[4]的純線性密集式構圖效果。
清代郎世寧引領畫學匠師復興五代十國中南唐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及宋代趙伯驌《漢宮圖》一類設色人物風俗畫，但《韓熙載夜宴圖》的人物互動描繪畢竟比較零碎屹立、《漢宮圖》畢竟仔細甜俗再現得來屬團扇頁面之小品作，明代縱使有文徵明的《仿趙伯驌後赤壁圖》[5]和仇英的《臨蕭照高宗瑞應圖》、《職貢圖》屬設色風俗畫，但色澤比較暗淡及沉穩，未做到郎世寧般因萊布尼茲來華把法國洛可可油畫的艷色亮彩帶進工筆畫的敘事圖像中，而藍瑛縱使有靛青峰巒及朱標秋叢，但其院體畫仍只是「高遠」山水畫且不涉及人物民生百態之記載，明代董其昌的《畫襌室隨筆》亦只嘉許淺絳山水為翰林院之晉爵藏品，其《秋興八景圖冊》[6]依然是以素雅的石綠和赭石渲淡；所以郎世寧啟迪清代慶寬繪畫《平定雲南貴州戰圖》之〈攻克雲南澂江府並克復江那土城〉的時候，把文藝復興時達文西《最後的晚餐》一類宗教油畫的人文主義、透視法、巴洛克舞台效果重彩介紹給中國院體畫家，令慶寬把平亂的滿州八旗兵畫成像「英國航海外銷畫」的版畫插圖及印刷色彩明亮效果，同時渾圓的人物造型道出一種「稚氣」，有如明代李贄「童心說」的率真無偽狀態[7]，以近似方召麐的返老還童人物故事畫佈局[8]呈現「戲玩的幻像」，從而在清廷懷柔政策下創作出安撫抱有遺民思想[9]的漢人民心之政治文宣畫，頌揚滿州人懂穩定軍心、統戰所有小數民族的盛世行王道之舉。
在《平定雲南貴州戰圖》之〈攻克雲南澂江府並克復江那土城〉此西九故宮藏品中，可見清代慶寬有別於宋代張澤端把《清明上河圖》的建築物真空為白描立體圖則的純線性狀態，拒絕建築物的壁面、內容、內籠、瓦頂留白，寧以淡墨平塗填滿，再於摺疊位配以少量陰影薰染，令圍牆城邦有石墨版畫的墨灰填滿實在感之意，同時亦有「深遠」的層次感。慶寬認為白描的風俗畫欠儒家禮教的移風易俗世俗感，反像道家靜虛無為之清貧狀態，所以考慮使用元代王振鵬《錦標圖》以淡墨填滿白描勾稿的黑白單色平塗做法，來增添像西方歐陸建築的理性高祟結構勝過天道的大都會景觀之氣勢佈局，令清廷建立有征服蠻夷戎狄的本事形象。
郎世寧令慶寬明白到西方天主教聖像畫的「五色斑斕」畫風，有助中國建立儒家「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同畫面，儒家認為「樂已教和」，郎世寧及吳歷則認為「色已教和」，若善用丹青至暖色狀態，清廷院體畫則在倫理訓示上做到令各階層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隸屬關係能和諧共處及安守本份[10]，若使用並非淡之無味的鮮艷暖色來玩弄「撞粉法」、「撞水法」及「絲毛法」，則可確保有識之士忠君報國而非追隨像石濤、金農、虛谷般的隱逸思想，盡可能加入朝政貢獻治國良策，看見城邦有茂盛山林及有人物們進行有志向的「平天下」活動，則明白到考取進士功名進諫在外憂內患之際為國君分憂乃君子該有之抱負，而非逃避割席否定自身在家國的重要振興角色，因郎世寧在意大利也明暸梵諦岡政教合一的運作，如舊東方禮的聖統制及聖人真福文化亦屬封建禮教一環，所以他啟示吳歷及慶寬作畫時以像天主教徒虔敬般的「天地君親師」之心去欽崇及輔助清廷天子實踐「滿漢蒙回藏」五族大融和。
《平定雲南貴州戰圖》之〈攻克雲南澂江府並克復江那土城〉的八旗兵戰火升空煙雲，慶寬用近似明代龔賢的「積墨法」積染潤墨灰團，有鼓脹圓融之感，皆因慶寬受郎世寧啟迪不用「米家墨戲」[11]方法渲淡氣象，令慶寬明白法蘭索瓦．布雪（François Boucher）創作洛可可油畫《維納斯的歡欣》（The Triumph of Venus）的時候做用「Alla prima」（濕中濕直接畫法）[12]的油彩技法畫旭日初升側旁的烏雲，慶寬因而學懂在勾股及渲淡底層未乾的一剎那，直接在其水乳交融的水墨上用枯筆塗上焦墨，增添仙氣的飄渺感，亦強調石綠工筆樹蔭撞靛青、洋紅、鈦白的旗幟，以承傳明代藍瑛玩對比色的甜俗味道，郎世寧令慶寬明白即使是為朝廷畫戰爭的風俗畫也可揉合歐洲浪漫主義的情調。
參考書目
專書：
l 何光滬：〈論中國歷史上的政教合一〉，載任繼愈 主編：《儒教問題爭論集》（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11月第1版），頁176-202。
l 馬重奇、周麗英 編著：《高級補充程度中國語文及文化科．中國古代文化知識趣談（第三版）》，香港：導師出版社有限公司，2003年重印版。
l 文樓 著：《藝苑隨想錄》，四川：四川出版集團、四片美術出版社，2006年5月第1版。
l 牟鍾鑒 著：《中國文化的當下精神》，香港：中華書局，2017年3月初版。
l 林木 著：《論文人畫》，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7年1月第1版。
文集論文：
l 李秀華：〈晚明書風中的用墨表現〉，載莫家良主編：《學道揚塵．中國藝術史論文集》，香港：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2003年12月初版，頁2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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