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schweigen@TWserv (成墨), 信區: philosophy
標  題: 關於哲學和科學
發信站: 台灣文化資訊站 (Tue Mar  5 09:30:08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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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ita兄:

　　在繼續我們的討論之前，我想先談談我對哲學和科學的分野之見解可能是
必要的。
　　哲學（特別是形上學）和科學的分界何在？很多科學哲學家討論過這個問
題，他們大多從「方法」上著手，亦即科學是採用特別的科學方法，從而跟形
上學或其它的非科學區分開。不過我覺得方法似乎不是最重要的關鍵，特別是
跨學科的研究興起之後，各種方法、議題交互運用、倒處滲透，尤其倒底有沒
有一個可以明確定義的「科學方法」？也令人懷疑。但這也不表示科學和哲學
的界線就自此泯除了。所以，我想從「表達型態」、「議題型態」和「學院規
範」三項目來另闢蹊徑。
　　什麼是哲學和科學表達型態上的差異？我以為哲學的理論主體是用概念語
言來表達的；而科學的理論主體是用量化語言來表達的。也就是說一個科學理
論，它的理論主體，總是一個數學公式、或統計數字、或者數量化的描述....
等，概念說明只是輔助工具，而不是科學理論的主體。哲學則反之，哲學理論
的主體永遠是概念的語言；哲學也可以引用數學式子或統計數字來當証據，在
這些量化語言並不哲學的主體，而只是証明的輔助工具，哲學的理論主體是那
些概念的闡述和說明。哲學和科學都會發明新的概念，但科學所發明的新概念
通常必須具有表達為量化語言的潛能，亦即必須要有另外的量化語言和這個新
概念「等價」，因此，這個新概念基本上就是個量化概念；但哲學的新概念則
不必如此，哲學家只要用其它的概念語言來闡明它就成了，或者哲學家發明「
一堆」成組的新概念，它自成一融貫體系，必須互相說明，用其它的一般概念
語言則往往會格格不入或扭曲其意義（這時，哲學家是對世界從新分類了），
這些概念當中，也可以有或者不須有任何量化概念，就算有量化概念，哲學家
也只是用其它概念來闡明它。它做為哲學理論的一環，是以它的概念內容和意
義、而不是以它的量化功能來扮演它的角色。所以，哲學家和科學家在理論上
可以互相援用對方的概念，但科學家應用哲學概念，必須想辦法把它量化，提
出另一組言等價的量化語言來說明它；而哲學家運用科學概念，則必須想辨法
以其它的概念語言來闡明它，或者把它納入哲學理論之內，形成一個邏輯上不
互相衝突的融貫體系。因此，一個概念或一個人的論述是科學或哲學的，並不
是看概念的出身－－最初是科學家或哲學家發明的，而是看他如何表現這概念
，看概念在論述中的表現型態。
　　什麼是哲學和科學在「議題型態」上的差異？科學的議題總是對準特殊的
現象－－這種現象或那種現象；而哲學的議題（特別是形上學）通常是以「整
個世界」（亦即一切現象的總體）為探討議題。儘管複雜科學或系統科學已經
把採取和化約觀科學之不同的進路，而從現象的整體來予以考察，但科學家考
察的仍然是「這種現象」或「那種現象」，而不會把「世界整體」當成一個現
象來研究－－這似乎是哲學的專利。問題並不是因為世界整體太過複雜，以致
連複雜科學也力有未殆；而是因為在議題型態上，科學從一種現象得到理論，
再擴散到它種現象上；哲學則一開始總先有個說明世界的觀點－－不管「成文
」或「不成文」－－再應用到屬於這個世界的現象中，而它對各分殊現象的說
明是由預鑄的世界觀所主導著。在很多方面，我們發現很多科學研究的背後同
樣預設著某種哲學的世界觀，科學革命也帶來了世界觀的改變。這正是庫恩所
說的：「科學革命是世界觀的改變。」
　　科學和哲學均追求普遍性。但兩種學科所追求的普遍性似乎有所不同。我
以「均質的普遍性」和「異質的普遍性」來區分它們－－前者屬科學而後者屬
哲學，這也屬議題型態上的不同。議題關涉了研究對象，我們說科學追求普遍
性，是指科學理論總是要求不管在什麼時空、什麼人應用、應用到什麼對象，
它都能適用。要達到這種要求，它就必須把它的研究對象都均質化了－－完全
不考慮它們在「質」（外觀、成分、結構....）上的差異，而把它們均質化為
某個量化的概念－－所以，在質點動力學中，唯一的研究對象是質點的行為；
能源理論中，一切事物都只是能量；生命科學中，人和蟑螂同樣是有機體；系
統科學中，小至生物細胞、大至經濟體系，都把它們看成是一個系統....，這
是均質的普遍性。哲學的普遍性不是這樣的，哲學也要求超越時空、地域、種
族....，但哲學的研究對象，細胞是生物的基本單元，經濟體系是人類的物質
交換體系，自然事物是物質，它蘊涵能量，人就是人，和動物並不相同－－它
們之間都有關係，這些關係是什麼？這是哲學要處理的。
　　「學院規範」是一個從科學社會學來做區分的進路，主要訴諸於目前的學
院學術體系之現實。學院的實踐中，自然地在表達型態和討論議題上將科學和
哲學劃分得涇渭分明。如果你在科學會議發表論文，你的內容只是一堆概念的
說明，完全沒有任何數據來支持，別人會認為你的論文一點都不是科學。如果
你運用任一個科學的理論，但不是用在任何一個特殊的現象上，而是拿來建構
一個世界理論，儘管你用得再恰當，別人也會認為你走錯了場合。但是，如果
你在哲學會議上，運用一某科學理論的概念，建構了一個知識論或世界理論，
給予它充分地概念說明。那麼，哲學界會認為你建構了一個新的哲學理論－－
譬如，應用複雜科學，也許就會有「複雜性哲學」這個名稱；引用一切相關Cy
ber的概念，就可能有Cyberology的名詞出現。當然，你的理論必須要能夠回
答「世界是什麼？」、「知識是什麼？」、「人如何認知？」、「價值為何？
」....等這些傳統的哲學基本問題。
    「學院研究和教學活動」可以隸屬「學院規範」這項目內。特別是在對學
科原典和自身學科史的研究態度上，哲學和科學有極大的差異。科學的研究和
教學不會以科學史上的大科學家之原典為材料的，科學家們不斷地改寫一個科
學理論，嘗試用更簡潔、更有力的量化語言表達出來；學院教學的教科書通常
是當代的科學家所精練過的，學院研究是不斷地把原始理論精練、應用到其它
的現象和問題（也就是一種解謎）上，科學家總是不斷地去探險、去發現，沒
人會回溯、留戀過去的東西。哲學則不然，哲學的教科書往往是原典或經典論
文，哲學史佔據著哲學研究活動的主要地位，很多新的哲學理論是來自對哲學
史的重讀，這種重讀跟科學的精練不同；科學的精練只是表達工具上的改變，
並不改變理論內容本身，正是因為量化語言和量化概念是等價的；而哲學的
重讀或詮釋往往是截然不同的新東西了，正是因為概念語言的內容本身就是哲
學研究的主體，語言概念改變了，理論也就不同了。歷史往往提供了很充分的
哲學反省材料，不僅是哲學史而已；即使科學史的研究，甚至任何一種學科的
歷史、或者任何一種歷史，都可以是哲學研究的基礎；科學活動有其歷史，但
科學研究本身似乎是非歷史的。
　　說了這麼多，我想，Capita兄應該很明白我想說什麼了。儘管你在bbs 的
討論上，大量地運用電腦科學的概念來理解哲學觀念；但你的論述仍是不折不
扣地屬於哲學的，而非科學的。或許我們可以把你這種立場叫做「電腦主義(C
omputationalism)或計算主義」，亦即，相信世界就是一台巨大的電腦。這並
不是什麼新奇的觀點；今天電腦科學的許多層面，以廣泛被哲學界應用來回答
傳統的哲學問題，好比，以電腦為模型來解釋心靈的運作和回答心靈是什麼的
問題。有人相信人類的心靈本身就是一台計算機，有人覺得計算機仍然欠缺了
心靈的某些性質（中正大學哲研究所的老師和學生大部分都做這個，也就是心
靈哲學或認知科學的哲學）；當然，也有人把電腦的概念應用到整個世界，詢
問：「世界是不是一台大的電腦？」
　　其實，像這種趨勢，在十七世紀機械論當道時，也有人以機械來解釋心靈
和世界，相信人心和世界都不過是一台機器－－只要機件夠精密的話，人就能
製造出「機器心靈」。只不過萊布尼茲提出批評說：想像你進入一個所謂機器
心靈的內部，你看到連桿、齒輪、轉軸等的運轉；但思想在哪裏？你看不到；
機器再怎麼樣精密，也無法如人的心靈般產生思想。今天，同樣地，面對人心
不過是精密電腦的說法時，也有哲學家質問說：我們只看到０和１的操作，但
意義在哪裏？電腦能瞭解語言的意義嗎？這又成為今天英美哲學界的爭論話題
。
    我想，如果你能夠把你的電腦觀點發展成一個電腦主義的哲學理論，一定
能受到哲學界歡迎的。
    Capita兄，我是明目張膽地在「收編」你呢！
--

         Schweigen ist silber, und Sprache ist Ge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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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capita@TWserv (), 信區: philosophy
標  題: Re: 關於哲學和科學
發信站: 台灣文化資訊站 (Tue Mar  5 23:07:35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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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 schweigen@TWserv (成墨) 的文章中提到:
: Capita兄:
: 　　在繼續我們的討論之前，我想先談談我對哲學和科學的分野之見解可能是
: 必要的。
: 　　哲學（特別是形上學）和科學的分界何在？很多科學哲學家討論過這個問
: 題，他們大多從「方法」上著手，亦即科學是採用特別的科學方法，從而跟形
: 上學或其它的非科學區分開。不過我覺得方法似乎不是最重要的關鍵，特別是
: 跨學科的研究興起之後，各種方法、議題交互運用、倒處滲透，尤其倒底有沒
: 有一個可以明確定義的「科學方法」？也令人懷疑。但這也不表示科學和哲學
: 的界線就自此泯除了。所以，我想從「表達型態」、「議題型態」和「學院規
: 範」三項目來另闢蹊徑。

謝謝，領教了。這樣立論清晰而不厭其煩地，對科學和哲學的分野作說明，
著實令人為之動容。

: ... [skipped]
: 　　說了這麼多，我想，Capita兄應該很明白我想說什麼了。儘管你在bbs 的
: 討論上，大量地運用電腦科學的概念來理解哲學觀念；但你的論述仍是不折不
: 扣地屬於哲學的，而非科學的。或許我們可以把你這種立場叫做「電腦主義(C
: omputationalism)或計算主義」，亦即，相信世界就是一台巨大的電腦。這並
: 不是什麼新奇的觀點；今天電腦科學的許多層面，以廣泛被哲學界應用來回答
: 傳統的哲學問題，好比，以電腦為模型來解釋心靈的運作和回答心靈是什麼的
: 問題。有人相信人類的心靈本身就是一台計算機，有人覺得計算機仍然欠缺了
: 心靈的某些性質（中正大學哲研究所的老師和學生大部分都做這個，也就是心
: 靈哲學或認知科學的哲學）；當然，也有人把電腦的概念應用到整個世界，詢
: 問：「世界是不是一台大的電腦？」

基本上我不贊成「世界是一台大電腦」的化約，現代電腦的本身，誠如一
些被我諷刺為「演算法基本教義派」的說法，實際上就只是 turing machine 
的等價體系而已，今日軟體工程／電腦科學的複雜性，是由外界給予的，
並不是零與一當中有什麼特別之處。諸如「寰宇計算」、「可重用性」、
「時空壓縮」、「人機共生」等等對電腦發展有重要影響的概念，都是由
人與電腦的互動之中得到的，電腦的基礎本質並不影響這些觀念的成立與
否。也就是說，我認為世界上的種種不可思議之處，來自於「複雜」的本
身，而複雜可以在任何地方發生，複雜的發生不受「介質」的影響。

: 　　其實，像這種趨勢，在十七世紀機械論當道時，也有人以機械來解釋心靈
: 和世界，相信人心和世界都不過是一台機器－－只要機件夠精密的話，人就能
: 製造出「機器心靈」。只不過萊布尼茲提出批評說：想像你進入一個所謂機器
: 心靈的內部，你看到連桿、齒輪、轉軸等的運轉；但思想在哪裏？你看不到；
: 機器再怎麼樣精密，也無法如人的心靈般產生思想。今天，同樣地，面對人心
: 不過是精密電腦的說法時，也有哲學家質問說：我們只看到０和１的操作，但
: 意義在哪裏？電腦能瞭解語言的意義嗎？這又成為今天英美哲學界的爭論話題
: 。

萊布尼茲真是個有趣的人，然而我對複雜性的觀念應該可以回答這個
問題。而事實上語言、思想真的有意義嗎? 意義又是什麼呢? 自我、
人心的概念又是什麼? 我覺得這不過是某種特定的複雜現象呢。而複
雜現象的「非再現性」，也許才是我們無法模擬出人心的關鍵。哲學
界對「人」的中心思想，不肯對「人」作定性定量的分析，恐怕才是
問題所在。馬克斯不是說嗎? 歷史是偶然王國中的必然王國。人類之
所以成為人類的偶然性，可能比人工智慧的本身更值得探討，我們的
理性、邏輯、語言、思想、情感... 可能只是無數種「體系」成立方
式的一種而已。如果是這樣，我們能不能用電腦模擬人腦，恐怕就要
完全靠運氣，沒有任何的必然性了。

:     我想，如果你能夠把你的電腦觀點發展成一個電腦主義的哲學理論，一定
: 能受到哲學界歡迎的。
:     Capita兄，我是明目張膽地在「收編」你呢！

哈。我可是想等我老了，想退出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時，再來作各種
研究呢。現在的我仍有太多的夢想要實現，也許會犧牲掉自己的全部。
畢竟這是一個不平凡之人的宿命。

Capita 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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