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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善端即是四惡端

黃藥斯



儒家對於人性問題的討論分為兩大系統,就是性相近論與性相同論。自孔子提出「性相近也,習相遠也」(1)以後,「性相近」的人性觀一直未受到儒家的重視與深入探討;孟子提出的性善論與荀子提出的性惡論,都建基於性相同的觀點,以後有關人性的討論都圍繞著善惡的問題,可以說是孟荀性論的延伸發展。本文想藉著對「四善端即是四惡端」的討論說明複雜的人性不能簡單化為同善或同惡,並略論「性相近」與「性相同」兩種觀點的社會意義。

《孟子•告子上》說:「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孟子肯定人性是善的,其理據是:「惻忍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2)「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3)「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4)孟子從人有四端之心肯定人性之善,其先設條件是四端之心的本質是善的。

四端之心既然只是未萌發的端緒,何以肯定其必定而且只有是善的?四端之心有沒有萌發為惡的可能呢?我們可以說一粒種子是甜美的嗎?它一定可以長出甜美的果實嗎?它不能長出甜美的果實,是因為它的萌發過程出了問題嗎?不同的種子要配合不同的地質才能生長良好,不同的地質對同類的種子或相同的地質對不同類的種子,其生長可以全然不同。人性與環境的關係也是一樣,好的環境不一定培養出善人,善人不一定出於好的環境。如果說人之不善是「弗思耳矣」,那麼我們又有沒有考慮到人之不善是「思之過甚」呢?

孔子認為「過猶不及」(5),過度或不及都是不好的,只有「止於至善」(6)才是好的、善的,未及於善固然有所不足,不知所止而過善亦屬不當,過與不及都不足以言善。《二程遺書》有言:「天下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非本惡,但或過或不及便如此,如楊墨之類。」(7)楊朱「為我」是愛己太過,愛人不及;墨翟「兼愛」是愛己之不及,愛人太過。《論語•顏淵》記載:「樊遲問仁,子曰:愛人。」仁就是愛人,愛之過或愛之不及都不可稱為善,所以愛人非善也,愛而知其所止並且止於至善,方可稱為善。故此,仁之端不一定是善的,只有擴充仁之端而且能止於至善,這時的仁和所始發的仁之端才可以說是善的。

根據孟子所說,仁義禮智的端緒分別是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四端之心驟看起來都是善的,可是,惻隱之心太過,濫用同情,就會助長貪利之心騙取同情以圖利,羞惡之心太過就會出現為面子問題而以惡對人,恭敬之心太過就會令人自信不足而畏縮不前,是非之心太過就會以理殺人。由此看來,善惡無端,四善端即是四惡端。

徐復觀先生在《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說:「…孟子所說的性善之性,指的不是生而即有的內容,僅指的是在生而即有的內容中的一部分。而這一部分,不是出自思辨的分析,乃指的是人的心的作用。」(8) 孟子所說的性,其實是指心,性善即是心善。由此可知,以善惡論性所討論的其實是心而不是性。從以上四善端即是四惡端的討論看來,人心也不是必然的善。王陽明四句教是對心的最好說明:「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性相近」和「性相同」兩種觀點有著不同的社會意義。從性相同的觀點出發,在群體的社會中會出現兩種情況,一是強人同己,一是求同存異。強人同己是以強凌弱的手段壓制他人;求同存異是以少數服從多數的方式和平共處,但處於弱勢的少數人的自由意志仍然被限制和壓抑。從性相近的觀點出發,群處的社會追求的是「和而不同」,能充分體現宏大的包容度和愛人的仁心。由此看來,討論和發展孔子的「性相近」說,是創建更理想的社會生活的基礎。



註:
(1)
《論語•陽貨》
(2)
《孟子•告子上》
(3)
《孟子•公孫丑上》
(4)
《孟子•告子上》
(5)
《論語•先進》
(6)
《大學》
(7) (
)程顥、程頤撰,潘富恩導讀《二程遺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0,頁64
(8)
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9,頁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