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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ject: 英冠球:《從哲學的觀點看》- 關子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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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哲學的觀點看》- 關子尹
撰文:英冠球
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
哲學與歷史之間
  《從哲學的觀點看》這本書收集了關子尹先生過去的一部分哲學文章,題材
顯示了作者在哲學領域中廣泛的興趣。但題材儘管廣闊,細心的讀者將發覺全書
反映出關先生有其主要的用心關注所在,例如「歷史」、「界域」、「語言」等
問題。此處我們嘗試說說對於「歷史」我們可有的一種哲學反省。
  進入近世以來,「歷史」現象作為哲學課題逐漸走入了哲學討論的中心。這
轉變背後的意義是深邃的,它象徵了西方人對啟蒙運動以來的理性觀,即那種將
「理性」與「傳統」兩相對立,而以為理性作為人類自主的主體,能憑自身之光
輝直探那超越時空的絕對真理,從而能擺脫並衝破歷史傳統的纏繞而盡除偏見(
Vorurteil)的知識理想到了如今是一去不復返了。而箇中的緣故乃由於現代
西方哲學對人存在的歷史性(Geschichtlichkeit)終於有了明晰的理解。
  西方哲學中對於人存在的歷史性有最深刻剖析的要數德國哲學的學統。早在
十九世紀末時狄爾泰(Wilhelm Dilthey)便已指出,人乃一「歷史性的存有」
(ein geschichtliches Wesen)[1]。後來葛達瑪(Hans-Georg Gadamer)以現
象學解釋學的進路以研究歷史問題[2],指出人永遠是活在歷史之中,而不能跳
出並站在歷史之外,以致寫出絕對「客觀」和「科學」的歷史來。這是因為人存
在的理解活動必須預設理解活動的一個必要的界域(Horizont)背景,語言觀念
的運用,制度、風俗、價值的設定,而這統統都是由傳統(Tradition)所傳貽
給我們的。理解是作為人存在必不可少的模態(其師海德格早已指出,理解乃人
之為「於世界之中存在」的存在方式Seinweisen des In-der-Welt-Seins),則
人與傳統的關係乃必然而不可移。理解的歷史性有三方面因素:一是理解之前已
存在的社會歷史因素,二是理解對象的意義構成的方式(這點與語言有莫大的關
聯),三則是由社會實踐所決定了的價值觀。這種理解的歷史性即:理解必須從
一定的「界域」(Horizont)或「視野」(Gesichtskreis)出發,而「界域」
是使理解所以可能的前提條件(譬如說,我們不可能放棄我們所使用的語言去進
行理解),所以歷史傳統不單不是可厭而阻礙人類前進的東西,反倒是人類得以
繼續創造文化的必要伙伴。傳統的這種作用,葛達瑪稱之為「影響遞嬗歷程」(
Wirkungsgeschichte)[3]。然而這種說法絕非歷史決定論,「傳統」並非單向
地宰制著我們的理解,事實是我們亦同時參與了傳統的持存、發展和改造。傳統
不是死體,而是隨人類共同發展的。我們當然可以(而且應該)批判我們的傳統
,但要徹底拋棄本身的傳統卻屬不可能之事,因為我們不可能將支持我們理解活
動的背後的整個傳統推出去一個間距之外以作客觀的觀察,批判傳統的理解活動
仍須以傳統的概念架構與語言做為基礎!開新必須先返本;故此,一個人或一個
民族要保持其生命的活力而不僵化而生病,則能繼承省察自身的過去的歷史精神
乃不可或缺者,因為這種歷史精神並非對過去事件的純粹好奇,而是對於構成自
身此刻之存在的種種條件作出反省與回應,以求能應付當下和未來的挑戰。這種
反省的過程實即是視野的開拓(Erweiterung des Gesichtskreises),而要積
極地做到這一點必須勇於與不同的理解作出溝通,以求界域交融(
Horizontverschmelzing)。因此之故,人存在的歷史性不但先驗地是人的本質
特徵,並且更是每個人和每個民族所必須真切重視的。
  然而,我們不禁要問,為甚麼人類的存在會是歷史性的呢?只有人是歷史的
,這除了是因為人有思考、記憶和展望的能力外,更是根於人乃一種能自覺地生
活,有實踐的能力和需要的存在。然則何謂「實踐」?引用康德(Immanuel
Kant)的說法:「我以『實踐的』來意指一切通過自由而可能的事物。」[4]據
康德的理解,「自由」即是「意志的自律」,即是實踐理性的自我立法,則我們
可以另一種講法直接說:「實踐」即是自覺生命的價值活動。這說法不必一定以
康德的語言出之,我們亦可以葛達瑪的老師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理論
,作另一番不同的說明。人之所以能建立其自覺生命,實基於人是一時間性的存
在。海德格將人存在(Dasein)的存活特性定義為「關懷」(Sorge),而關懷
實即「時間性之時化」。不去糾纏於海德格哲學中繁複的名相,我們只要瞭解,
人的歷史性建基於人的時間性;而人的時間性又基於人之能否自覺其存在的意義
而可分為真實自我(Eigentlichkeit,或即自我掌握)的時間性與非真實自我(
Uneigentlichkeit)的時間性兩種。[5]概略言之,非真實自我大要是指人之逃
避自我抉擇,一味與流俗看齊,過其自適而平面的生活,而落得自我迷失(
Selbstverlorenheit)。真實自我的關懷則不然,由於意識到人生之有限(預計
到自己必然的死亡),而自覺向未來投射出(Entwerfen)自己立志要完成的價
值或理想,並基於這投射而要當機作出相應的行動,而當機作出相應的行動則須
時刻回省(Wiederholung)過去以作為當下抉斷的基礎與殷鑑。所以,自覺生命
的時間性是以未來為定向的,同理,真實自我的歷史性亦必以將來為定向:「…
歷史的真正重點既不在於過去,亦不在於現在及其與過去之關聯,而在於『人』
存在底真實自我的開展,而『人』存在此一真實自我之開展乃是發源自此有(
Dasein,指人存在)之未來的。作為此有的存在樣式而言,歷史的根株於本質上
是種植於未來之上的…」[6]
  關子尹先生在其<論歷史心魂>[7]一文中,在闡述過以上有關人的歷史性與
時間性的分析後說:
  真正的歷史關懷絕非只是對史實的一些純智性的吸取,而是一些踰越時代的
胸襟與懷抱。作為一種對時代之關注,它所關懷的,既不囿於已然之「過去」,
亦不只限於過去實然之「事實」;真正的歷史心魂必抱有對未來底可能性之期望
,必用心於未來「應該怎樣」的設計與投射。有了這一種「歷史」胸懷,人類方
能有真正肩負過去,察閱其中種種潛伏至今之問題,再勇而當機地作出當下去向
上之選擇,為未來的歷史創造新運。 [8]
註釋 :
[1]Wilhelm Dilthey, Plan der Fortsetzung zum Aufbau der
geschichtlichen Welt in den Geisteswissenschaften: Entwuerfe zur
Kritik der historischen Vernunft, (Frankfurt/Main: Suhrkamp, 1981), 轉
引自關子尹<論歷史心魂──《思光少作集》代序>,收氏著《從哲學的觀點看
》(臺北:東大圖書,1994),頁74
[2]他這方面的哲學思想主要見其《真理與方法》(Truth and Method, tr.
J.Weinsheimer & D.G.Marshall,(New York: Continuum Publishing Co.,
1994))的第二部份。
[3]這個德文字在漢語學術界中有數個譯名之多,例如「效果歷史」、「影響史
」、「有效應的歷史」等,現參考關子尹先生的譯法,見其<論歷史心魂──《
思光少作集》代序>,頁76
[4]Kant: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tr.Norman Kemp Smith(London:
Macmillan, , 1993),"By 'the practical' I mean everything that is
possible through freedom." (p632, A800/B828)以上是我自己的譯文。
[5]參見關子尹:<論歷史心魂──《思光少作集》代序>。應指出的是,海德
格區分真實自我與非真實自我的時間性乃意在作出一種現象學的描述,作為他的
此在分析(Daseinanalytik)的一部份,原不是要作任何價值判斷或道德訓誨;
此處只是將其隱涵的意義闡發出的一種可能詮釋。
[6]Heidegger: Sein und Zeit(Tuebingen: Niemeyer,1972),p.386中譯轉引自
關子尹《從哲學的觀點看》,頁81
[7]<論歷史心魂──《思光少作集》代序>,頁73-94
[8]關子尹:《從哲學的觀點看》,頁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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