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 李 澤 厚 的 「 西 體 中 用 說 」 ─ ─ 一 個 唯 物 主 義 者 對 中 國 文 化 的 評 價
溫 帶 維


甲 . 引 論
  面 對 著 當 代 中 國 國 勢 的 衰 弱 ( 1) 和 中 國 傳 統 文 化 在 世 界 文 化 界 中 所 處 的 弱 勢 , 中 國 當 代 的 許 多 知 識 分 子 都 有 著 肩 負 起 把 中 國 帶 進 富 強 和 把 傳 統 引 進 現 代 化 的 歷 史 使 命 感 。 李 澤 厚 先 生 也 不 例 外 。 在 其 著 作 《 中 國 現 代 思 想 史 論 》 的 後 記 中 , 他 明 確 地 表 明 了 自 己 這 一 方 面 的 願 望 , 他 說 :
  「 當 中 國 作 為 偉 大 民 族 真 正 走 進 了 世 界 , 當 世 界 各 處 都 感 受 到 它 的 存 在 影 響 的 時 候 … … 中 國 也 將 有 它 的 世 界 性 的 思 想 巨 人 和 文 學 巨 人 出 現 … … 我 願 為 明 天 的 歡 欣 而 努 力 鋪 路 。 」 ( 2)
「 讓 世 界 都 感 到 它 的 存 在 影 響 」 正 是 要 求 國 家 富 強 的 願 望 , 而 李 氏 認 為 要 達 到 這 些 目 標 的 話 , 則 中 國 當 走 的 就 是 他 所 謂 「 西 體 中 用 」 的 道 路 。 他 說 :
  「 … … 傳 統 才 能 有 轉 換 的 創 造 , 並 在 這 過 程 中 得 到 承 繼 和 發 揚 。 這 也 是 我 在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中 所 解 釋 的 『 西 體 中 用 』 即 中 國 式 的 社 會 主 義 現 代 化 道 路 。 」 ( 3)
  本 文 的 工 作 就 是 要 描 述 他 「 西 體 中 用 」 的 真 正 意 涵 , 並 討 論 其 得 失 。 若 我 們 要 討 論 其 說 法 之 得 失 , 則 必 須 了 解 李 氏 對 中 國 傳 統 作 了 一 個 怎 樣 的 了 解 , 並 了 解 李 氏 以 甚 麼 作 為 評 價 的 標 準 。 因 此 本 文 的 議 程 就 是 首 先 透 過 對 李 氏 的 歷 史 觀 的 描 述 去 了 解 他 如 何 了 解 及 評 價 中 國 的 傳 統 文 化 , 再 看 他 如 何 以 他 的 了 解 為 基 礎 提 出 「 西 體 中 用 」 說 。 其 次 則 是 以 中 國 當 代 知 識 分 子 的 另 一 形 態 ─ ─ 當 代 新 儒 家 ─ ─ 的 代 表 人 物 牟 宗 三 先 生 對 有 關 問 題 的 意 見 來 與 李 氏 的 思 想 作 一 比 較 , 以 凸 顯 出 李 氏 之 論 說 的 得 失 。
乙 . 李 氏 的 歷 史 觀
  李 氏 是 一 位 馬 克 思 主 義 者 , 他 的 歷 史 觀 在 很 大 程 度 上 就 是 馬 克 思 的 唯 物 史 觀 。 而 馬 克 思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論 點 不 外 乎 一 個 社 會 的 一 切 上 層 建 築 ( Super structure) 是 由 其 下 層 建 築 ( 或 稱 經 濟 結 構 Economic structure) 所 決 定 的 , 而 下 層 建 築 的 具 體 內 容 就 是 生 產 關 係 的 總 和 , 而 生 產 關 係 所 指 的 就 是 社 會 中 的 個 人 與 生 產 力 ( Production forces) 的 關 係 , 這 些 關 係 基 本 上 就 是 擁 有 和 假 設 擁 有 , 比 如 地 主 擁 有 奴 隸 、 土 地 、 生 產 工 具 等 , 而 工 人 則 假 設 擁 有 其 自 身 的 勞 力 , 所 以 他 可 以 運 用 其 勞 力 換 取 生 計 。 生 產 力 就 是 指 勞 動 力 、 原 料 、 土 地 、 生 產 工 具 等 等 物 質 性 的 東 西 。 所 以 下 層 建 築 根 本 就 是 純 粹 物 質 和 人 的 關 係 結 構 。 就 唯 物 史 觀 的 界 定 , 凡 不 是 下 層 建 築 的 社 會 現 象 就 是 屬 於 上 層 建 築 的 , 因 此 上 層 建 築 便 包 括 意 識 形 態 ( 李 氏 也 用 「 社 會 意 識 」 一 詞 ) 和 機 構 ( Institutions) 兩 大 類 。 機 構 即 包 括 政 治 制 度 、 法 律 、 宗 教 機 構 、 家 庭 等 等 ( 4) 。 所 以 在 本 段 開 始 時 我 已 經 提 出 李 氏 的 歷 史 觀 只 是 在 很 大 程 度 上 ( 並 不 是 完 全 地 ) 是 唯 物 史 觀 時 , 我 是 想 指 出 李 氏 認 為 政 治 制 度 也 有 參 與 社 會 意 識 的 形 成 ( 5) , 關 於 這 一 點 在 下 文 我 會 更 詳 細 地 討 論 。 馬 克 思 更 進 一 步 指 出 人 類 歷 史 的 進 展 是 有 一 定 的 規 則 、 階 段 、 和 目 的 的 。 他 相 信 人 類 社 會 必 定 會 由 原 始 社 會 發 展 至 奴 隸 社 會 , 然 後 至 封 建 社 會 , 然 後 至 資 本 主 義 社 會 , 然 後 至 社 會 主 義 社 會 , 最 後 至 共 產 主 義 社 會 為 最 終 目 的 。 ( 6) 李 氏 雖 然 並 沒 有 明 確 地 表 明 他 完 全 相 信 歷 史 的 進 程 是 會 由 原 始 社 會 一 步 步 如 同 馬 克 思 所 相 信 的 那 樣 進 步 至 共 產 主 義 社 會 , 但 我 們 可 以 肯 定 李 氏 的 確 認 為 社 會 是 必 然 地 由 一 個 階 段 過 渡 至 另 一 個 階 段 的 , 並 且 不 管 人 民 的 生 活 是 否 有 改 善 , 他 都 會 認 為 這 種 過 渡 是 一 種 向 著 一 特 定 目 標 進 發 的 進 步 。 試 看 他 對 中 國 「 早 期 奴 隸 社 會 」 ( 周 代 ) 走 向 「 後 期 奴 隸 社 會 」 ( 秦 ) 的 評 價 。 首 先 , 他 肯 定 這 種 過 渡 是 歷 史 的 必 然 ( 7) , 而 且 這 個 進 程 是 在 二 律 背 反 的 矛 盾 中 進 行 的 , 一 方 面 他 認 為 這 是 一 種 進 步 :
  「 當 以 財 富 為 實 力 的 新 興 奴 隸 主 推 倒 氏 族 貴 族 的 『 禮 治 』 … … 建 立 無 情 的 『 法 治 』 , 赤 裸 裸 地 肯 定 壓 迫 剝 削 , 以 君 主 集 權 專 制 替 代 氏 族 貴 族 民 主 , 它 具 有 歷 史 的 合 理 性 和 進 步 性 。 」 ( 8)
  同 時 他 也 承 認 周 代 氏 族 體 制 是 一 「 剝 削 壓 迫 較 輕 」 的 時 代 ( 9) , 而 且 他 認 為 春 秋 時 期 許 多 中 小 氏 族 國 家 還 保 有 「 大 量 原 始 禮 儀 體 制 中 包 含 氏 族 內 部 的 各 種 民 主 、 仁 愛 、 人 道 … … 」 ( 10) , 他 也 認 為 孔 子 維 護 周 禮 是 具 有 民 主 性 和 人 民 性 的 行 為 ( 11) 。 如 此 看 來 李 氏 本 身 也 認 為 由 「 早 期 奴 隸 社 會 」 過 渡 至 「 後 期 奴 隸 社 會 」 是 由 一 個 民 主 、 仁 愛 、 人 道 的 社 會 過 渡 至 一 個 赤 裸 裸 地 壓 迫 、 剝 削 、 君 主 專 制 的 社 會 。 由 一 般 現 代 人 的 眼 光 看 來 這 無 疑 是 一 種 退 步 。 李 氏 本 人 也 認 為 如 此 , 所 以 他 才 認 為 這 是 一 種 二 律 背 反 的 矛 盾 。 正 如 英 國 學 者 約 翰 . 登 ( John Dunn) 所 說 當 今 世 上 無 論 是 甚 麼 人 ( 包 括 馬 克 思 主 義 者 ) 均 認 為 成 為 民 主 的 國 家 才 是 有 德 的 國 家 ( democracy is what it is virtuous for a state to be) ( 12) 。 反 之 , 就 是 一 種 退 步 。 但 只 有 唯 物 史 觀 的 信 徒 , 如 李 氏 , 才 會 在 唯 物 史 觀 的 架 構 下 , 同 時 認 為 這 是 一 種 進 步 。 可 見 儘 管 李 氏 並 不 完 全 是 一 個 唯 物 史 觀 的 信 徒 , 他 的 思 想 也 是 有 極 重 唯 物 史 觀 的 性 格 的 。
  李 氏 思 想 中 這 種 強 烈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性 格 , 也 表 現 於 他 對 中 國 思 想 發 展 的 了 解 中 。 基 本 上 李 氏 認 為 中 國 的 思 想 的 形 成 和 發 展 是 受 著 三 個 因 素 所 決 定 的 :
一 • 社 會 現 實 、
二 • 中 國 文 化 的 特 質 、
三 • 個 別 知 識 分 子 對 社 會 的 影 響 。
  以 下 我 將 逐 一 討 論 之 。
一 • 社 會 現 實
  首 先 李 氏 自 己 宣 稱 他 是 「 社 會 存 在 決 定 社 會 意 識 的 理 論 的 信 徒 」 ( 13) 。 而 且 他 在 解 釋 思 想 的 形 成 和 發 展 時 也 常 常 用 到 這 個 理 論 原 則 。 例 如 :
1. 在 論 述 孔 子 人 道 主 義 之 根 基 時 他 說 : 「 思 想 總 有 其 生 活 的 現 實 根 基 , 孔 子 這 種 原 始 人 道 主 義 根 基 在 先 秦 很 難 解 釋 為 別 的 甚 麼 東 西 , 而 只 能 是 古 代 氏 族 內 部 民 主 制 的 遺 風 殘 跡 。 」 ( 14)
2. 在 論 述 墨 子 思 想 與 近 代 國 粹 主 義 思 潮 的 關 係 時 , 他 說 : 「 在 中 國 近 代 以 至 今 日 , 我 以 為 , 始 終 有 一 股 以 農 民 小 生 產 者 為 現 實 基 礎 的 民 粹 主 義 思 潮 的 暗 流 在 活 躍 著 。 」 ( 15) 可 見 他 認 為 某 一 社 會 的 現 實 , 即 農 民 小 生 產 者 , 是 在 近 代 和 今 日 活 躍 地 、 基 礎 性 地 支 持 著 傳 統 中 國 思 想 。
3. 當 談 到 老 子 思 想 雖 為 高 度 抽 象 的 哲 學 思 想 卻 是 源 出 於 社 會 的 實 質 應 用 時 他 說 : 「 正 由 於 中 國 辯 證 法 主 要 源 出 於 和 應 用 於 社 會 秩 序 、 政 治 統 治 和 人 事 經 驗 , 它 之 所 以 具 有 這 種 特 性 , 便 有 其 不 可 忽 視 的 現 實 根 基 和 生 活 依 據 。 」 ( 16) 李 氏 像 這 樣 注 意 到 社 會 現 實 對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的 基 礎 性 、 決 定 性 和 影 響 力 幾 乎 貫 串 著 他 的 整 個 思 想 史 論 , 以 上 只 是 舉 其 二 、 三 為 例 。
  李 氏 所 重 視 的 「 社 會 現 實 」 的 具 體 內 容 包 括 :
1. 社 會 生 產 力 、
2. 科 學 技 術 、
3. 經 濟 體 系 、
4. 政 治 體 系 ( 17) 。
  其 中 1. 、 2. 、 3. 都 是 在 唯 物 史 觀 的 界 定 下 屬 於 下 層 建 築 的 ( 科 學 技 術 屬 於 人 力 生 產 Labor force) , 唯 獨 4. 實 在 是 屬 於 上 層 建 築 的 。 李 氏 相 信 存 在 著 的 政 治 體 系 是 會 影 響 社 會 意 識 的 , 例 如 上 文 所 引 的 例 子 , 他 認 為 孔 子 人 道 主 義 這 一 社 會 意 識 的 社 會 現 實 基 礎 就 是 「 古 代 氏 族 內 部 民 主 制 的 遺 風 殘 跡 。 」 這 種 「 古 代 氏 族 內 部 民 主 制 」 的 政 治 體 系 不 管 是 多 殘 缺 地 出 現 在 孔 子 的 時 代 , 它 總 是 一 種 社 會 現 實 , 也 是 孔 子 人 道 主 義 的 社 會 根 基 。
  基 於 以 上 的 理 由 , 我 沒 有 把 李 氏 完 全 視 作 一 個 唯 物 史 觀 的 信 徒 , 既 然 李 氏 認 為 政 治 體 系 能 決 定 社 會 意 識 , 而 我 們 又 不 能 肯 定 李 氏 是 否 認 為 政 治 體 系 最 終 也 是 由 下 層 建 築 所 決 定 , 則 我 們 無 法 確 定 他 是 否 一 個 完 全 的 唯 物 史 觀 之 信 徒 。 儘 管 他 多 處 用 著 唯 物 史 觀 的 原 則 去 評 價 和 了 解 歷 史 , 我 們 也 只 能 說 他 是 一 位 有 極 重 唯 物 思 想 性 格 的 思 想 家 罷 了 。 以 下 的 兩 個 部 分 我 將 繼 續 展 示 李 氏 的 唯 物 思 想 性 格 , 接 著 我 便 會 指 出 他 這 種 思 想 性 格 如 何 影 響 他 對 中 國 文 化 的 了 解 和 評 價 。
二 • 中 國 文 化 的 特 質
  李 氏 認 為 另 一 決 定 著 中 國 思 想 的 形 成 和 發 展 的 是 中 國 文 化 中 的 一 些 特 質 。 中 國 文 化 的 特 質 是 指 實 用 理 性 及 成 為 了 中 國 文 化 心 理 結 構 的 仁 學 。 實 用 理 性 之 所 以 是 中 國 文 化 的 特 質 可 以 由 兩 方 面 看 出 。 第 一 , 李 氏 認 為 中 國 各 家 各 派 , 自 古 至 今 的 思 想 都 以 實 用 理 性 為 其 思 考 的 模 式 。
  「 大 體 來 看 , 中 國 傳 統 思 想 的 哲 學 方 面 經 歷 了 五 個 階 段 。 在 先 秦 , 主 要 是 政 治 論 的 社 會 哲 學 , … … 在 秦 漢 , 它 變 化 為 宇 宙 論 哲 學 。 到 魏 晉 , 則 是 本 體 論 哲 學 。 而 在 這 五 個 階 段 中 , 儘 管 各 有 偏 重 , 『 內 聖 外 王 』 、 『 儒 道 互 補 』 的 實 用 理 性 的 基 本 精 神 都 始 終 未 被 捨 棄 。 」 ( 18)
在 這 段 引 文 中 李 氏 並 未 提 到 名 家 , 好 像 名 家 並 沒 有 實 用 理 性 的 基 本 精 神 , 但 名 家 在 中 國 思 想 史 中 並 非 顯 學 , 其 對 後 世 及 其 當 代 之 影 響 也 是 極 微 , 所 以 李 氏 之 說 並 不 會 因 為 名 家 而 受 到 挑 戰 。 第 二 , 李 氏 認 為 中 國 所 發 展 出 來 的 思 想 形 態 與 西 方 及 印 度 的 抽 象 形 上 思 想 形 成 一 種 對 比 。 相 比 之 下 , 中 國 的 思 想 形 態 是 一 種 實 用 的 形 態 。
  「 實 用 理 性 便 是 中 國 傳 統 思 想 在 自 身 性 格 上 所 具 有 的 特 色 。 先 秦 各 家 為 尋 求 當 時 社 會 大 變 動 的 前 景 出 路 而 授 徒 立 說 , 使 得 從 商 周 巫 史 文 化 解 放 出 來 的 理 性 , 沒 有 走 向 閒 暇 從 容 的 抽 象 思 辨 之 路 ( 如 希 臘 ) , 也 沒 有 沉 入 厭 棄 人 世 的 追 求 解 脫 之 途 ( 如 印 度 ) , 而 是 執 著 人 間 世 道 的 實 用 探 求 。 」 ( 19)
  因 為 實 用 理 性 對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的 滲 透 是 依 附 著 孔 子 的 仁 學 , 所 以 仁 學 本 身 雖 然 是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的 一 部 分 , 但 它 也 是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的 一 種 特 質 , 它 是 以 文 化 心 理 結 構 的 形 式 在 決 定 著 所 有 其 他 的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 以 下 我 要 展 示 實 用 理 性 的 具 體 內 容 以 及 其 如 何 藉 著 仁 學 滲 透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 在 本 段 結 束 之 前 我 要 指 出 李 氏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思 想 性 格 。
  首 先 , 實 用 理 性 是 一 種 理 性 精 神 , 或 理 性 態 度 ( 20) 。 李 氏 所 說 的 這 種 理 性 態 度 就 是 相 對 於 神 祕 主 義 及 狂 熱 之 處 事 態 度 而 言 的 。 這 種 理 性 態 度 就 是 冷 靜 的 、 現 實 的 合 理 的 態 度 。 李 氏 像 是 在 描 述 一 種 常 識 中 的 節 制 , 說 是 常 識 的 就 是 指 人 不 會 在 理 解 事 物 時 老 是 往 神 鬼 和 靈 界 方 面 想 ; 說 是 節 制 就 是 在 做 任 何 事 都 以 冷 靜 的 心 態 處 之 , 使 其 人 不 「 過 火 」 ( too emotional and fanatical) , 因 此 中 國 人 很 少 談 禁 欲 或 縱 欲 , 這 些 都 是 「 過 火 」 的 心 態 。 反 之 , 中 國 人 常 以 修 身 正 心 來 引 導 自 己 的 情 欲 ( 21) 。 這 就 是 實 用 理 性 這 一 理 性 精 神 的 表 現 。
  其 次 , 實 用 理 性 「 具 有 極 端 重 視 理 性 實 用 的 特 點 」 。 ( 22) 也 就 是 說 它 不 會 引 導 人 去 作 純 思 辯 , 純 理 論 , 和 純 概 念 的 東 西 , 它 所 考 慮 的 項 目 都 是 和 行 動 有 關 的 , 即 運 用 此 一 理 性 的 結 果 往 往 是 導 致 或 指 向 某 些 行 為 的 取 向 , 而 不 像 西 方 純 理 性 , 通 常 在 思 考 過 後 只 有 ( 很 多 時 候 甚 至 沒 有 ) 一 個 純 概 念 上 的 答 案 , 即 它 並 不 指 導 人 的 行 為 。 可 見 實 用 理 性 雖 然 名 為 理 性 , 卻 有 一 定 程 度 上 心 理 和 情 感 的 成 分 , 因 為 行 為 取 向 不 能 脫 離 心 理 和 情 感 。
  再 進 一 步 說 , 實 用 理 性 所 思 考 的 對 象 是 「 社 會 的 穩 定 和 人 際 和 諧 」 ( 23) 這 一 類 實 際 生 活 中 的 項 目 。 因 此 , 中 國 的 哲 學 沒 有 與 政 治 和 人 倫 無 關 的 哲 學 思 想 , 不 管 它 是 否 定 還 是 肯 定 人 倫 和 政 治 , 它 最 終 還 是 以 這 些 事 物 為 關 心 目 標 的 。
  總 括 實 用 理 性 的 內 容 , 作 為 一 種 思 考 模 式 它 「 關 注 於 現 實 社 會 生 活 , 不 作 純 粹 抽 象 的 思 辨 , 也 不 讓 非 理 性 的 情 欲 橫 行 , 事 事 強 調 『 實 用 』 、 『 實 行 』 和 『 實 在 』 , 滿 足 於 解 決 問 題 的 經 驗 論 的 思 維 水 平 , 主 張 以 理 節 情 的 行 為 模 式 , 對 人 生 世 事 採 取 一 種 既 樂 觀 進 取 又 清 醒 冷 靜 的 生 活 態 度 。 」 ( 24)
  接 著 讓 我 先 描 述 李 氏 對 孔 子 仁 學 的 理 解 , 在 這 描 述 中 我 們 就 可 以 看 到 實 用 理 性 和 仁 學 本 身 如 何 滲 透 著 整 個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
李 氏 認 為 孔 子 的 仁 學 由 四 個 因 素 組 成 ,
一 • 血 緣 基 礎 、
二 • 心 理 原 則 、
三 • 人 道 主 義 、
四 • 個 體 人 格 。
  然 而 把 它 們 結 合 成 一 個 有 機 整 體 的 就 是 實 用 理 性 。 ( 25) 所 以 實 用 理 性 也 算 是 組 成 「 仁 」 的 一 個 因 素 。
  李 氏 認 為 孔 子 的 仁 既 是 以 維 護 與 恢 復 周 禮 為 其 目 標 , 而 周 禮 本 身 則 是 以 血 緣 為 基 礎 的 一 套 「 不 成 文 的 習 慣 法 」 ( 26) , 那 麼 仁 以 「 孝 」 ( 子 女 對 父 母 ) 「 悌 」 ( 個 人 對 兄 弟 ) 這 些 血 緣 關 係 上 的 行 為 準 則 為 基 礎 也 是 自 然 的 ( 27) 。 在 這 裡 我 要 指 出 李 氏 這 一 方 面 的 思 想 有 其 唯 物 史 觀 的 性 格 , 他 一 直 在 強 調 周 代 的 周 禮 及 孔 子 之 言 孝 悌 這 些 行 為 準 則 ( 上 層 建 築 ) 是 以 人 類 的 生 物 關 係 ( 血 緣 ) 為 基 礎 的 。 然 而 他 卻 始 終 沒 有 說 出 這 種 生 物 關 係 如 何 能 成 為 行 為 準 則 的 基 礎 。 除 了 把 它 們 當 事 實 般 寫 出 來 以 外 , 李 氏 的 理 據 好 像 就 只 有 恩 格 斯 的 說 話 : 「 親 屬 關 係 在 一 切 矇 眛 民 族 和 野 蠻 民 族 的 社 會 制 度 中 起 著 決 定 作 用 。 」 ( 註 28) 。 血 緣 雖 然 不 是 經 濟 結 構 ( 即 下 層 建 築 ) , 但 也 是 純 物 質 性 的 東 西 , 以 它 來 決 定 屬 於 上 層 建 築 的 行 為 準 則 , 並 以 恩 格 斯 之 言 作 為 支 持 , 李 氏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思 想 性 格 便 很 明 顯 了 。
  李 氏 進 一 步 說 明 孔 子 把 禮 「 從 外 在 的 規 範 約 束 , 解 說 成 人 心 的 內 在 要 求 , 把 原 來 僵 硬 的 強 制 規 定 , 提 升 為 生 活 的 自 覺 理 念 … … 」 ( 29) 。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李 氏 把 這 個 過 程 描 述 成 一 個 由 外 到 內 的 過 程 , 它 是 把 外 在 的 規 則 內 化 成 人 的 心 理 要 求 , 如 同 食 色 好 惡 一 般 的 心 理 要 求 。 更 有 趣 的 是 李 氏 把 食 色 好 惡 視 作 人 性 ( 30) 。 因 此 , 李 氏 事 實 上 是 認 為 仁 就 是 把 外 在 的 規 律 內 化 成 人 性 的 一 部 分 。 他 說 : 「 『 禮 』 由 於 取 得 這 種 心 理 學 的 內 在 依 據 而 人 性 化 … … 」 ( 31) 。 這 也 明 顯 地 表 現 著 李 氏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思 想 性 格 , 他 的 看 法 與 孟 子 及 中 庸 的 剛 好 相 反 。 孟 子 言 人 之 內 在 德 性 非 由 外 爍 於 我 ( 32) ; 《 中 庸 》 更 言 「 天 命 之 謂 性 」 ( 33) 而 不 是 「 外 在 規 律 內 在 化 之 謂 性 」 。 內 在 的 德 性 是 普 遍 超 越 而 又 內 在 的 , 並 不 是 食 色 好 惡 等 的 心 理 原 則 ; 天 命 更 是 一 形 上 之 概 念 。 李 氏 的 看 法 既 與 《 孟 》 《 庸 》 相 反 , 其 唯 物 主 義 之 思 想 性 格 再 一 次 表 明 了 。
李 氏 所 提 出 剩 下 的 兩 個 仁 的 因 素 「 人 道 主 義 」 與 「 個 體 人 格 」 , 一 是 仁 的 外 在 表 現 , 另 一 個 則 是 其 內 在 表 現 。 人 道 主 義 的 意 思 是 「 以 血 緣 宗 法 為 基 礎 , 要 求 在 整 個 氏 族 ─ ─ 部 落 成 員 之 間 保 存 、 建 立 一 種 既 有 嚴 格 等 級 秩 序 又 具 某 種 『 博 愛 』 的 人 道 關 係 。 」 ( 34) , 可 見 人 道 主 義 是 要 發 生 在 一 個 以 血 緣 宗 法 為 基 礎 的 社 會 , 這 其 實 就 是 仁 的 第 一 個 因 素 。 博 愛 、 愛 人 等 的 概 念 又 是 內 化 的 、 主 觀 性 的 德 性 ; 這 是 仁 的 第 二 因 素 。 個 體 人 格 就 是 孔 子 仁 學 只 重 視 個 人 的 地 方 , 個 人 是 挽 救 周 禮 的 行 動 者 ( Agents) 。 李 說 : 「 孔 子 用 心 理 原 則 的 『 仁 』 來 解 說 『 禮 』 , 實 際 就 是 把 復 興 周 禮 的 任 務 和 要 求 直 接 交 給 了 氏 族 貴 族 的 個 體 成 員 ( 君 子 )   , 要 求 他 們 自 覺 地 、 主 動 地 、 積 極 地 去 承 擔 這 一 『 歷 史 重 任 』 」 ( 35) 由 此 可 見 個 體 人 格 也 是 以 心 理 原 則 作 為 前 題 的 。 既 然 「 人 道 主 義 」 和 「 個 體 人 格 」 均 以 仁 的 第 一 或 和 第 二 因 素 為 前 題 和 基 礎 , 則 它 們 就 如 同 第 一 和 第 二 因 素 一 般 地 擁 有 那 唯 物 論 的 思 想 性 格 。
  最 後 我 們 回 到 實 用 理 性 , 實 用 理 性 既 是 一 種 重 視 實 用 的 精 神 , 它 必 驅 使 孔 子 把 他 的 仁 學 現 實 地 推 廣 給 社 會 , 使 其 在 社 會 中 產 生 作 用 。 李 氏 說 :
  「 孔 子 通 過 教 誨 學 生 , 『 刪 定 』 詩 書 , 使 這 個 模 式 產 生 了 社 會 影 響 , 並 日 益 滲 透 在 廣 大 人 們 的 生 活 、 關 係 、 習 慣 、 風 俗 、 行 為 方 式 和 思 維 方 式 中 , 通 過 傳 播 、 薰 陶 和 教 育 , 在 時 空 中 蔓 延 開 來 … … 它 終 於 成 為 漢 民 族 的 一 種 無 意 識 的 集 體 原 型 現 象 , 構 成 了 一 種 民 族 性 的 文 化 ─ ─ 心 理 結 構 。 」 ( 36)
  可 見 仁 學 對 社 會 的 推 廣 變 成 了 民 族 的 文 化 心 理 結 構 , 其 影 響 之 深 遠 可 謂 極 矣 。 但 我 們 更 應 注 意 到 的 是 隨 著 仁 學 的 滲 透 , 實 用 理 性 也 成 為 民 族 文 化 的 心 理 結 構 , 事 實 上 李 氏 描 述 仁 學 帶 給 社 會 的 思 想 模 式 內 容 上 與 實 用 理 性 幾 乎 一 樣 , 兩 者 均 是 使 人 有 重 實 用 、 輕 思 辨 、 重 人 事 、 輕 鬼 神 、 善 於 協 調 群 體 等 等 的 精 神 。 仁 學 和 實 用 理 性 就 是 這 樣 互 相 攙 雜 著 地 去 決 定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的 。 若 沒 有 仁 學 在 歷 史 上 實 際 地 被 推 廣 , 實 用 理 性 也 不 會 有 如 此 大 的 滲 透 力 。 沒 有 實 用 理 性 的 務 實 精 神 , 仁 學 也 不 會 形 成 並 被 推 廣 。
  最 後 我 要 指 出 仁 學 及 實 用 理 性 這 兩 個 決 定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的 形 成 與 發 展 的 因 素 , 雖 然 一 但 成 為 一 種 文 化 心 理 結 構 後 「 它 其 不 完 全 不 直 接 服 從 於 、 依 賴 於 經 濟 、 政 治 變 革 的 相 對 獨 立 性 和 自 身 發 展 的 規 律 。 」 ( 37) 還 是 有 很 重 的 唯 物 主 義 成 分 。 仁 學 是 不 必 說 了 , 其 基 礎 根 本 就 是 血 緣 關 係 , 而 血 緣 , 如 上 文 所 說 , 根 本 就 是 物 質 性 的 東 西 。 至 於 實 用 理 性 , 我 們 不 知 道 它 是 如 何 產 生 的 , 但 它 的 保 存 卻 是 依 賴 著 一 社 會 物 質 性 的 現 實 , 即 小 生 產 勞 動 者 的 長 期 存 在 。 李 氏 說 : 「 而 長 期 農 業 小 生 產 的 經 驗 論 , 則 是 促 使 這 種 實 用 理 性 能 頑 強 保 存 的 重 要 原 因 。 」 ( 38) 李 氏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思 想 性 格 在 這 裡 又 一 次 得 到 印 證 。
  以 下 我 將 討 論 李 氏 描 述 中 第 三 種 決 定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的 因 素 ─ ─ 個 別 的 知 識 分 子 。
三 • 個 別 知 識 分 子
  在 李 氏 描 述 中 國 思 想 文 化 的 過 程 中 非 常 注 意 到 個 別 知 識 分 子 對 思 想 文 化 發 展 的 影 響 力 。 在 李 氏 的 論 述 中 若 沒 有 孔 子 的 教 誨 學 生 和 刪 定 詩 書 , 仁 學 便 不 成 氣 候 。 李 氏 肯 定 陳 獨 秀 為 五 四 運 動 的 總 司 令 , 是 陳 氏 「 吹 響 了 五 四 運 動 的 啟 蒙 號 角 。 」 ( 39) 李 氏 更 肯 定 胡 適 、 魯 迅 和 毛 澤 東 對 當 代 中 國 文 化 思 想 的 深 遠 影 響 。 談 到 毛 澤 東 時 他 更 是 視 毛 為 當 代 中 國 思 想 最 有 影 響 力 的 人 。 李 氏 說 :
  「 毛 澤 東 比 任 何 其 他 人 物 在 中 國 現 代 留 下 了 遠 為 龐 大 的 身 影 。 這 身 影 覆 蓋 了 、 主 宰 了 、 支 配 了 數 億 人 和 幾 代 人 的 生 活 、 命 運 和 悲 觀 … … 」 ( 40)
  以 上 引 文 的 註 更 肯 定 其 思 想 史 上 的 地 位 。 ( 41)
  李 氏 對 個 別 知 識 分 子 在 思 想 史 上 的 決 定 性 的 重 視 好 象 把 他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思 想 性 格 削 弱 了 。 因 為 這 是 意 識 決 定 和 影 響 意 識 , 並 不 是 由 下 層 建 築 決 定 上 層 建 築 的 模 式 。 但 是 李 氏 畢 竟 是 個 唯 物 主 義 者 , 因 為 他 認 為 不 單 只 人 的 意 識 最 終 由 社 會 現 實 所 決 定 , 人 根 本 就 是 純 物 質 性 的 組 成 。 肉 體 是 不 用 說 了 , 連 人 性 也 可 以 說 成 只 是 一 種 意 識 , 並 非 任 何 真 實 的 客 觀 存 有 , 而 此 意 識 之 來 源 就 是 食 色 聲 味 的 心 理 欲 求 和 喜 怒 哀 樂 的 心 理 反 應 。 ( 42) 既 然 他 也 認 為 此 心 理 現 象 是 可 由 外 在 的 物 質 環 境 所 決 定 ( 見 仁 的 內 化 過 程 ) , 那 麼 他 也 不 會 認 為 心 理 現 象 是 件 物 質 以 外 的 東 西 , 起 碼 它 是 受 物 質 和 物 質 界 的 規 律 所 決 定 。 因 此 儘 管 李 氏 認 為 個 別 知 識 分 子 對 思 想 史 有 其 影 響 , 卻 不 因 此 而 削 弱 了 他 的 唯 物 主 義 者 的 思 想 性 格 。
  以 下 我 們 討 論 了 李 氏 的 歷 史 觀 , 雖 然 他 的 歷 史 觀 不 完 全 是 唯 物 史 觀 ( 記 得 他 認 為 政 治 系 統 也 會 決 定 意 識 , 並 且 實 用 理 性 的 產 生 不 明 , 不 知 道 是 否 以 下 層 建 築 為 基 礎 而 產 生 的 ) 但 他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思 想 性 格 卻 是 不 用 置 疑 了 。 以 下 我 們 將 討 論 他 如 何 以 此 歷 史 觀 及 其 思 想 性 格 去 描 述 與 評 價 中 國 文 化 的 主 流 ─ ─ 儒 家 。
丙 . 李 氏 對 中 國 文 化 之 主 流 ─ ─ 儒 家 的 描 述 與 評 價
  李 氏 在 其 著 作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及 《 中 國 現 代 思 想 史 論 》 中 所 論 到 的 儒 家 有 孔 、 孟 、 荀 、 宋 明 儒 及 當 代 新 儒 家 。 孔 子 的 仁 學 我 們 已 經 討 論 過 了 , 接 下 來 我 要 討 論 李 氏 眼 中 的 孟 子 及 荀 子 的 分 別 , 以 及 其 對 後 期 儒 者 的 描 述 與 評 價 。 這 是 我 們 明 白 他 西 體 中 用 說 的 關 鍵 。
前 文 已 有 交 代 孔 子 的 仁 學 是 由 四 個 因 素 組 成 , 即
1. 血 緣 關 係 、
2. 心 理 原 則 、
3. 人 道 主 義 、
4. 個 體 人 格 。
  李 氏 認 為 孟 子 繼 承 了 其 中 的 2. 和 4. , 荀 子 則 繼 承 了 3. 。 現 略 述 之 。
孟 子 著 重 「 仁 義 」 內 在 , 李 氏 也 指 出 孟 子 的 倫 理 學 是 強 調 道 德 的 先 驗 普 遍 性 、 絕 對 性 , 並 且 這 些 倫 理 律 則 是 直 接 與 人 的 心 理 情 感 聯 繫 起 來 , 並 以 它 為 基 礎 。 ( 43) 他 認 為 孟 子 的 先 驗 道 德 感 是 不 必 要 預 設 形 而 上 的 天 道 的 , 並 且 他 也 認 為 孟 子 事 實 也 並 沒 有 這 樣 做 , 此 先 驗 的 道 德 感 還 可 以 是 從 社 會 來 的 。 李 氏 說 :
  「 其 實 在 孟 子 本 人 那 裡 … … 人 作 為 道 德 主 體 的 存 在 與 作 為 社 會 心 理 的 存 在 是 渾 然 一 體 的 , 沒 有 分 化 的 。 孟 子 強 調 的 只 是 這 種 先 驗 的 善 作 為 倫 理 心 理 的 統 一 體 乃 人 區 別 於 動 物 之 所 在 。 」 ( 44) ( 李 氏 這 種 論 說 並 不 一 定 合 乎 孟 子 的 本 意 , 但 我 保 留 對 他 的 批 評 , 這 不 是 本 文 的 工 作 。 )
  總 的 來 說 李 氏 對 孟 子 本 身 的 批 評 不 多 , 只 是 不 滿 意 他 把 超 越 且 普 遍 的 道 德 律 和 內 在 且 具 體 的 心 理 情 感 連 在 一 起 , 這 就 導 致 了 後 來 宋 明 儒 至 當 代 新 儒 家 的 大 弊 病 。
  李 氏 對 宋 明 儒 的 評 價 極 低 。 他 認 為 宋 明 理 學 留 給 我 們 的 是 「 數 百 年 統 治 期 中 對 廣 大 人 民 的 慘 重 毒 害 。 」 ( 45) 他 認 為 束 縛 人 民 的 封 建 規 範 如 等 級 森 嚴 、 禁 慾 主 義 等 , 都 是 由 宋 明 儒 留 給 中 國 人 民 的 , 宋 明 儒 為 了 保 證 各 種 具 體 的 封 建 倫 常 秩 序 的 普 遍 性 和 實 在 性 才 產 生 了 以 宇 宙 論 為 基 礎 的 理 學 。 當 然 李 氏 也 承 認 理 學 有 其 可 取 之 處 , 一 但 理 學 內 化 、 凝 聚 、 積 澱 成 為 民 族 文 化 的 心 理 結 構 , 它 發 揮 了 很 正 面 的 功 用 。
「 宋 明 理 學 在 中 國 民 族 性 格 、 中 國 實 踐 理 性 的 形 成 發 展 中 , 在 中 國 民 族 注 重 氣 節 、 重 視 品 德 、 講 求 以 理 統 情 、 自 我 節 制 、 發 奮 立 志 等 建 立 主 體 意 志 結 構 方 面 , 難 道 真 正 毫 無 關 係 嗎 ﹖ 」 ( 46)
  答 案 當 然 是 肯 定 的 。 但 李 氏 對 宋 明 理 學 的 肯 定 只 在 其 內 化 成 文 化 心 理 結 構 後 所 發 揮 的 功 用 , 而 對 其 具 體 的 理 論 內 容 就 極 之 不 滿 。 他 對 於 孟 子 、 易 、 庸 、 宋 明 儒 和 當 代 新 儒 家 所 一 向 堅 信 的 一 個 命 題 , 即 人 有 純 道 德 本 體 意 義 上 超 越 的 心 ( 其 理 據 在 人 有 四 端 的 先 驗 道 德 感 ) 有 極 負 面 的 評 價 。 「 而 所 謂 『 生 生 』 、 『 不 安 不 忍 』 、 『 惻 然 』 等 等 , 難 道 不 正 是 具 有 情 感 和 感 知 經 驗 在 內 嗎 ? 儘 管 如 何 強 調 它 非 心 理 而 為 形 上 … … 但 真 正 案 實 來 說 , 離 開 了 感 性 、 心 理 , 所 謂 『 不 安 不 忍 』 、 『 惻 然 』 等 等 , 又 可 能 是 甚 麼 呢 ? 」 ( 47) 我 們 不 應 為 他 的 評 價 而 感 到 驚 訝 , 作 為 一 個 唯 物 主 義 者 也 不 會 相 信 有 物 質 以 外 的 形 上 事 物 。 他 重 視 的 是 一 個 理 論 的 實 用 功 效 。 面 對 著 儒 家 由 孟 子 至 當 代 新 儒 家 這 種 大 部 分 精 力 均 花 在 對 內 聖 之 研 究 的 一 個 傳 統 , 他 只 有 反 感 「 這 種 『 內 聖 』 之 學 便 日 漸 成 了 脫 離 實 際 事 務 的 無 益 空 論 … … 由 於 鄙 棄 事 功 , 脫 離 現 實 , 高 談 性 理 , 滿 足 於 心 靈 修 養 的 所 謂 境 界 , 結 果 一 遇 危 難 ( 如 外 侮 ) , 便 束 手 無 策 , 只 能 以 『 一 死 』 的 犧 牲 以 表 達 平 日 的 修 養 。 」 ( 48) 「 他 們 ( 宋 明 儒 ) 的 心 性 哲 理 脫 離 實 務 , 絲 毫 不 能 經 世 濟 民 。 」 ( 49) 所 以 李 氏 西 體 中 用 之 說 中 的 「 中 用 」 絕 非 中 國 傳 統 中 內 聖 之 學 。
  由 荀 子 作 代 表 的 儒 家 另 一 系 傳 統 , 重 事 功 , 重 實 務 , 李 氏 視 其 為 儒 家 傳 統 中 外 王 的 系 統 , 並 且 強 調 由 荀 子 以 降 董 仲 舒 、 陳 亮 、 葉 適 等 重 外 在 事 功 者 也 是 儒 , 即 使 他 們 不 是 專 談 心 性 的 理 學 家 。 ( 50) 李 氏 對 荀 子 不 論 是 理 論 上 和 其 內 化 後 成 為 文 化 心 理 結 構 的 一 部 分 所 發 揮 的 效 果 都 是 持 肯 定 的 態 度 的 。
  荀 子 之 學 由 生 存 現 實 開 始 , 注 重 類 比 注 重 禮 多 。 「 類 就 是 指 生 物 族 類 而 特 別 指 人 類 而 言 的 秩 序 規 則 : 『 先 視 者 類 之 本 也 。 』 」 ( 51) 就 是 說 人 類 的 道 德 行 為 規 則 皆 以 其 族 類 性 為 基 礎 , 並 不 是 如 孟 子 所 言 般 是 先 驗 的 心 理 或 道 德 本 能 。 作 為 唯 物 主 義 者 , 李 氏 當 然 讚 成 這 種 論 調 。 再 者 , 他 強 調 荀 子 的 人 道 就 是 「 區 別 人 禽 族 類 的 外 在 的 社 會 規 範 ; 不 是 個 體 自 發 的 善 良 本 性 , 而 是 個 體 具 有 強 制 性 質 的 群 體 要 求 。 」 ( 52) 可 見 荀 子 著 重 的 是 整 體 性 的 禮 法 綱 紀 , 而 不 是 個 人 的 道 德 修 養 。 既 有 這 種 理 論 性 格 , 當 然 較 孟 子 注 重 社 會 統 治 的 整 體 性 。 這 就 是 李 氏 所 謂 的 外 王 , 而 這 一 種 外 王 是 毋 須 以 修 身 為 本 的 。 內 化 成 為 文 化 心 理 結 構 後 , 荀 學 同 樣 地 「 發 展 了 孔 子 仁 學 的 實 用 理 性 。 這 種 理 性 , 仍 然 不 在 對 自 然 作 實 證 的 科 學 探 究 , 而 是 站 在 對 自 然 採 取 常 識 的 經 驗 立 場 上 , 反 對 一 切 超 經 驗 的 迷 信 和 虛 妄 。 」 ( 53) 據 李 氏 的 說 法 , 荀 子 之 學 影 響 了 後 世 重 視 外 在 事 功 的 一 些 名 人 如 董 仲 舒 、 柳 宗 元 、 葉 適 、 陳 亮 及 康 有 為 。 而 這 些 人 所 作 的 事 「 在 反 映 表 達 和 反 作 用 於 中 華 民 族 的 生 存 發 展 上 , 卻 具 有 不 可 磨 滅 的 重 要 意 義 。 」 ( 54) 可 見 李 氏 對 荀 子 及 其 外 王 一 系 的 傳 統 之 肯 定 。
  面 對 著 當 前 的 中 國 衰 弱 , 李 氏 更 肯 定 外 王 是 救 國 基 本 精 神 , 而 不 是 內 聖 。
  「 如 果 沒 有 漢 代 以 後 不 絕 如 縷 的 這 根 『 外 王 』 線 索 來 制 約 宋 明 理 學 的 『 內 聖 』 , 也 就 沒 有 近 代 以 至 今 天 的 救 國 精 神 。 儘 管 理 學 在 發 展 純 哲 學 思 辨 和 培 養 道 德 自 覺 的 主 體 性 上 有 巨 大 成 就 , 但 在 現 實 社 會 發 展 和 政 治 制 度 的 改 革 中 卻 無 疑 起 了 保 守 以 至 反 動 的 作 用 。 把 政 治 化 為 道 德 的 倫 理 主 義 的 惡 劣 影 響 , 至 今 仍 灼 然 可 見 … … 」 ( 55)
  總 括 到 目 前 為 止 的 討 論 , 李 氏 作 為 一 個 唯 物 主 義 思 想 性 格 極 重 的 人 對 中 國 文 化 所 肯 的 只 有 「 實 用 理 性 」 及 「 外 王 」 兩 個 項 目 。 現 在 我 們 便 可 以 進 入 討 論 其 「 西 體 中 用 說 」 的 真 正 涵 意 了 。
丁 • 李 氏 之 西 體 中 用 說
  首 先 我 要 補 充 一 些 李 氏 對 外 王 的 理 解 , 其 實 對 他 而 言 外 王 幾 乎 就 等 於 外 在 的 實 用 事 功 。 首 先 他 認 為 外 王 不 應 以 內 聖 為 基 礎 ( 56) 如 同 外 在 實 務 一 般 只 要 有 知 識 和 技 術 便 足 夠 了 。 第 二 , 外 王 在 今 天 看 來 並 不 能 只 是 像 荀 子 以 降 的 古 代 思 想 家 般 把 它 界 定 在 政 治 的 範 圍 內 , 它 應 該 也 包 括 「 人 類 的 物 質 生 活 和 現 實 生 存 , 它 首 先 有 科 技 、 生 產 、 經 濟 方 面 的 問 題 。 」 ( 57) 如 此 看 來 「 外 王 」 及 「 實 用 事 功 」 根 本 就 是 同 義 詞 , 今 天 的 外 王 根 本 就 是 對 下 層 建 築 進 行 現 代 化 。
  既 然 李 氏 這 樣 強 調 外 在 事 功 的 重 要 性 ( 記 得 他 肯 定 外 王 ) , 而 目 前 世 界 上 實 用 事 功 最 發 達 的 無 疑 是 西 方 文 化 。 那 麼 他 肯 定 以 西 學 為 「 體 」 的 想 法 也 就 不 足 為 奇 了 。 「 體 」 對 他 來 說 就 是 社 會 存 在 。 他 說 : 「 社 會 存 在 是 社 會 生 產 方 式 和 日 常 生 活 。 這 是 從 唯 物 史 觀 來 看 的 真 正 的 本 體 , 是 人 存 在 的 本 身 。 」 ( 58) 可 見 他 是 以 社 會 生 產 力 和 生 產 方 式 為 體 , 而 他 既 如 上 文 所 述 般 那 麼 重 視 實 用 事 功 , 而 西 方 文 化 正 正 是 在 這 一 方 面 遠 遠 超 越 了 中 國 的 傳 統 文 化 , 那 麼 由 西 方 文 化 引 進 先 進 的 生 產 力 和 生 產 方 式 就 是 一 個 最 合 理 的 結 論 了 。 此 為 李 氏 西 體 之 實 義 。
  李 氏 承 認 一 個 文 化 心 理 系 統 是 制 衡 整 個 社 會 活 動 、 經 濟 行 為 的 強 力 因 素 ( 59) , 因 此 , 若 要 西 體 真 能 在 中 國 建 立 起 來 必 須 除 去 舊 有 的 一 些 落 後 的 社 會 意 識 來 配 合 西 體 的 發 展 。 在 中 國 這 些 落 後 的 社 會 意 識 就 是 長 期 以 小 生 產 勞 動 者 為 基 礎 的 封 建 氏 族 思 想 。 當 然 在 改 變 生 產 方 式 以 後 這 些 落 後 的 思 想 會 一 步 步 地 被 淘 汰 , 但 在 起 初 的 時 候 也 須 盡 量 引 進 西 方 的 上 層 建 築 和 意 識 形 態 來 輔 助 下 層 建 築 的 成 立 。
  可 見 李 氏 所 描 述 的 社 會 是 由 下 層 至 上 層 、 由 實 務 和 生 產 方 式 到 意 識 形 態 和 社 會 結 構 均 是 西 方 的 , 那 麼 何 以 說 西 體 中 用 呢 ? 「 中 用 」 在 那 裡 ?
  首 先 李 氏 肯 定 中 國 文 化 裡 對 今 時 今 日 的 中 國 還 有 價 值 的 是 「 外 王 」 及 「 實 用 理 性 」 , 「 外 王 」 已 被 西 體 消 化 了 , 現 在 中 用 所 說 的 也 只 有 實 用 理 性 了 。 實 用 理 性 既 是 中 國 文 化 中 的 心 理 結 構 , 它 是 要 被 西 方 的 下 層 建 築 及 意 識 形 態 所 改 變 的 , 但 李 氏 強 調 正 當 西 方 的 意 式 形 態 對 它 進 行 改 造 時 , 它 自 身 的 生 命 力 是 值 得 再 發 揮 的 「 在 發 展 邏 輯 思 辨 和 工 具 理 性 的 同 時 , 卻 仍 然 讓 實 用 理 性 發 揮 其 清 醒 的 理 知 態 度 和 求 實 精 神 , 使 道 德 主 義 仍 然 保 持 先 人 後 己 、 先 公 後 私 的 力 量 光 芒 。 」 ( 60) 其 結 果 是 一 個 既 有 西 方 先 進 文 化 及 科 技 , 又 有 中 國 傳 統 中 某 些 值 得 留 下 來 的 美 德 的 理 想 社 會 。 其 實 李 氏 的 言 論 只 是 叫 我 們 道 德 地 , 有 人 性 地 、 有 人 情 味 地 去 全 盤 西 化 罷 了 。
  接 下 來 就 是 我 本 人 及 牟 先 生 的 一 些 回 應 , 在 回 應 中 我 會 更 進 一 步 支 持 我 認 為 李 氏 根 本 是 在 叫 我 們 全 盤 西 化 的 觀 點 。
戊 . 回 應
  李 氏 言 論 中 最 大 的 問 題 相 信 是 他 以 其 唯 物 史 觀 評 價 中 國 文 化 傳 統 , 而 使 其 價 值 上 之 取 捨 有 點 偏 差 。 我 個 人 認 為 若 中 國 傳 統 思 想 中 有 可 取 的 地 方 的 話 就 當 是 內 聖 之 學 , 他 卻 居 然 放 棄 了 內 聖 , 而 選 擇 了 那 可 有 可 無 , 並 且 也 不 見 得 能 長 久 保 持 ( 因 為 下 層 建 築 的 改 變 ) 的 實 用 理 性 。
  讓 我 先 討 論 他 的 實 用 理 性 。 李 氏 之 所 以 認 為 實 用 理 性 是 一 有 價 值 的 文 化 遺 產 是 因 為 它 能 帶 給 人 們 一 種 較 人 性 化 、 溫 暖 和 有 人 情 味 的 現 代 社 會 , 這 相 對 於 一 個 冷 酷 、 金 錢 掛 帥 、 片 面 的 機 械 社 會 是 要 好 得 多 , 人 活 在 其 中 會 幸 福 得 多 。 我 不 否 認 這 是 一 個 好 目 標 , 但 是 它 不 是 一 個 好 原 因 。 一 個 根 本 的 問 題 是 : 若 我 要 達 到 這 一 個 目 標 , 中 國 傳 統 的 實 用 理 性 是 否 一 個 最 好 的 途 徑 ? 若 在 西 方 的 意 識 形 態 中 有 比 這 實 用 理 性 更 能 叫 人 「 人 性 化 」 地 生 活 的 話 , 我 們 是 否 也 該 連 實 用 理 性 也 方 棄 掉 , 而 去 採 用 這 種 西 方 的 社 會 意 識 , 反 正 這 可 能 更 配 合 西 化 了 的 下 層 建 築 。 除 非 李 氏 認 為 實 用 理 性 舉 世 無 雙 、 無 與 倫 比 。 但 事 實 上 並 非 如 此 , 李 氏 也 意 識 到 實 用 理 性 在 賦 與 人 們 道 德 的 理 想 人 格 的 同 時 也 妨 礙 了 純 理 性 的 思 維 發 展 , 並 促 成 了 封 建 專 制 對 人 民 的 壓 迫 。 反 之 , 看 西 方 文 化 的 發 展 雖 然 不 無 缺 點 , 但 它 不 單 沒 有 讓 人 受 到 中 國 式 的 封 建 思 想 的 壓 制 , 反 而 發 展 出 尊 重 個 人 的 民 主 自 由 社 會 。 若 說 到 溫 情 、 溫 暖 的 人 際 關 係 、 人 性 化 生 活 的 刻 意 造 就 , 難 道 西 方 人 就 沒 有 嗎 ? 如 此 看 來 實 用 理 性 非 但 不 是 舉 世 無 雙 , 更 可 能 不 如 西 方 的 某 些 意 識 形 態 。
  有 人 或 許 可 以 說 李 氏 會 認 為 實 用 理 性 已 在 中 國 文 化 的 心 理 結 構 中 , 我 們 也 只 好 順 著 中 國 目 前 的 形 勢 去 保 留 和 運 用 它 。 李 氏 自 己 就 有 這 種 想 法 ( 61) 。 但 我 的 問 題 是 : 它 是 一 個 事 實 是 否 就 代 表 我 們 要 保 留 它 呢 ? 若 它 有 礙 於 西 體 的 發 展 ( 李 氏 承 認 兩 者 在 實 踐 中 會 遇 上 很 多 矛 盾 ) 是 否 我 們 還 要 保 存 它 ? 事 實 並 不 代 表 應 該 。 如 此 看 來 我 們 保 留 實 用 理 性 作 為 「 中 用 」 是 可 有 可 無 的 , 隨 著 小 生 產 勞 動 者 的 逝 去 , 實 用 理 性 也 會 漸 漸 褪 色 ( 記 得 李 氏 認 為 實 用 理 性 是 由 長 期 的 小 生 產 勞 動 者 所 保 存 著 的 ) , 既 是 這 樣 我 們 又 何 必 花 工 夫 去 保 存 它 ?
  牟 宗 三 先 生 對 中 國 傳 統 那 套 看 法 使 他 從 另 一 個 角 度 肯 家 了 中 國 文 化 對 現 代 及 未 來 中 國 社 會 的 重 要 性 。 牟 氏 如 李 氏 一 般 意 識 到 宋 明 理 學 嚴 重 缺 乏 經 世 的 外 王 思 想 , 所 以 他 從 宋 明 儒 的 內 聖 基 礎 上 提 出 新 外 王 的 概 念 。 新 外 王 的 形 式 是 民 主 政 治 , 其 內 容 則 為 科 學 及 事 功 ( 62) 。 牟 氏 更 肯 家 民 主 政 治 可 以 由 傳 統 內 聖 之 學 「 開 出 」 。 其 基 本 論 證 如 下 :    首 先 牟 氏 肯 定 人 秉 承 天 道 而 成 就 了 人 性 , 即 那 既 超 越 普 遍 又 同 時 內 在 於 吾 人 之 心 的 天 理 , 此 「 常 道 」 、 「 天 理 」 的 內 容 就 是 「 社 會 世 界 實 體 性 的 律 則 」 ( Substantial law) ( 63) , 所 以 一 套 合 理 的 社 會 制 度 必 是 合 乎 吾 人 的 倫 常 觀 的 。 而 儒 家 言 修 身 者 必 包 括 兼 善 他 人 , 如 「 己 欲 立 而 立 人 , 己 欲 達 而 達 人 」 、 「 窮 者 獨 善 其 身 , 達 者 兼 善 天 下 」 。 也 就 是 說 當 人 修 身 之 時 , 行 內 聖 之 學 , 即 外 在 地 實 踐 天 道 時 就 必 定 包 括 重 視 、 建 立 他 人 的 道 德 主 體 。 互 相 重 視 , 視 他 人 為 一 獨 立 的 個 體 人 格 正 是 民 主 的 意 識 基 礎 , 而 這 個 意 識 之 所 以 可 能 在 中 國 發 生 就 在 於 推 行 內 聖 之 學 , 而 不 是 像 李 氏 的 想 法 一 般 , 不 是 由 西 方 移 植 就 是 讓 西 化 後 的 下 層 建 築 決 定 之 。 如 此 看 來 , 中 國 的 政 治 若 要 現 代 化 , 則 內 聖 之 學 就 要 受 到 重 視 。
  李 氏 與 牟 氏 的 觀 點 之 所 以 有 這 麼 大 的 分 歧 主 要 是 由 於 兩 人 的 形 上 學 的 信 仰 不 同 ( Metaphysical faiths) , 李 氏 的 唯 物 史 觀 的 思 想 性 格 使 中 國 文 化 中 不 是 一 無 是 處 便 是 可 有 可 無 。 若 我 們 真 的 認 為 中 國 文 化 應 當 被 肯 定 的 話 , 則 牟 氏 的 路 是 比 較 可 取 的 。 但 是 牟 氏 的 「 天 道 下 貫 以 為 人 性 」 的 信 仰 又 不 能 叫 所 有 人 去 接 受 。 若 事 實 上 根 本 沒 有 天 理 而 只 有 物 質 , 那 麼 我 們 放 棄 中 國 文 化 而 全 盤 西 化 也 無 不 可 。 如 此 看 來 , 面 對 著 中 國 文 化 未 來 的 發 展 其 答 案 還 是 在 於 這 個 形 而 上 學 的 問 題 上 。 又 或 許 當 我 們 對 形 上 知 識 的 獲 取 感 到 悲 觀 時 , 便 該 採 取 西 方 自 由 主 義 的 傳 統 了 。
  註 釋
1. 中 國 目 前 國 勢 之 衰 弱 並 不 單 只 是 在 其 與 其 他 先 進 西 方 國 家 或 是 中 國 古 代 的 漢 唐 盛 世 比 較 底 下 才 得 出 的 結 論 , 根 本 就 中 國 目 前 大 部 分 人 民 經 濟 上 、 知 識 水 平 上 的 貧 窮 和 中 國 要 面 對 的 種 種 實 際 困 難 , 都 明 顯 看 見 中 國 國 勢 是 衰 弱 的 。
2. 李 澤 厚 著 : 《 中 國 現 代 思 想 史 論 》 ( 台 北 : 風 雲 時 代 出 版 公 司 , 民 國 八 十 年 。 ) , 頁 437。
3. 同 上 , 頁 47。
4. 參 Karl Marx, Marx Selections, Ed. Allen W. Wood, Cornell University, Macmillan Publishing Company, New York, 1984, P. 7─ 19。
5. 李 澤 厚 著 :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 台 北 : 風 雲 時 代 出 版 公 司 , 民 國 八 十 年 。 ) , 頁 389。
6. 溫 偉 耀 著 : 《 共 產 主 義 與 基 督 教 》 ( 香 港 : 天 道 書 樓 , 1984) , 頁 38。
7. 同 註 5, 頁 6。 「 歷 史 必 然 地 要 從 前 期 奴 隸 社 會 進 至 後 期 奴 隸 社 會 。 」
8. 同 上 , 頁 7。
9. 同 上 。
10. 同 上 , 頁 6。
11. 同 上 , 頁 7。
12. John Dhnn, Western Political Theory in the Face of the Futur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1993, P. 12.
13.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389。
14. 同 上 , 頁 16。
15. 同 上 , 頁 80。
16. 同 上 , 頁 108。
17. 見 註 13。
18. 同 上 , 頁 373。
19. 同 上 , 頁 362。
20. 同 上 , 頁 19。
21. 同 上 , 頁 20。
22. 同 上 , 頁 20。
23. 同 上 , 頁 363。
24. 《 中 國 現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407。
25.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19。
26. 同 上 , 頁 3。
27. 同 上 , 頁 10。
28. 同 上 , 頁 10。
29. 同 上 , 頁 12。
30. 同 上 , 頁 11。
31. 同 上 , 頁 12。
32. 《 孟 子 》 , 告 子 篇 上 。
33. 《 中 庸 》 , 首 篇 。
34.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14。
35. 同 上 , 頁 17。
36. 同 上 , 頁 22。
37. 同 上 , 頁 25。
38. 同 上 , 頁 362。
39.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47。
40. 同 上 , 頁 151。
41. 同 上 , 頁 175。
42.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12。
43. 同 上 , 頁 36, 126。
44. 同 上 , 頁 37。
45. 同 上 , 頁 295。
46. 同 上 , 頁 298。
47. 同 上 , 頁 304。
48. 同 上 , 頁 321。
49. 同 上 , 頁 334。
50. 同 上 , 頁 326。
51. 同 上 , 頁 128。
52. 同 上 , 頁 128。
53. 同 上 , 頁 138。
54. 《 中 國 現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386。
55.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329。
56. 《 中 國 現 代 思 想 史 論 》 , 頁 387。
57. 同 上 。
58. 同 上 , 頁 419。
59. 同 上 , 頁 424。
60. 同 上 , 頁 426。
61. 同 上 , 頁 427。
62. 牟 宗 三 著 《 政 道 與 治 道 》 ( 台 北 : 台 灣 學 生 書 局 , 民 國 76年 ) 頁 15。
63. 同 上 , 頁 163。
64. 牟 氏 的 理 論 遠 比 我 所 論 說 的 要 複 雜 , 但 我 旨 在 與 李 氏 於 重 點 上 比 較 , 並 不 再 描 述 牟 宗 三 , 所 以 我 相 信 我 的 描 述 是 足 夠 的 。
參 考 書 目
1. 牟 宗 三 著 : 《 政 道 與 治 道 》 ( 台 北 : 學 生 書 局 , 民 國 76年 )
2. 李 澤 厚 著 : 《 中 國 古 代 思 想 史 論 》 ( 台 北 : 風 雲 時 代 出 版 公 司 , 民 國 八 十 年 )
3. 李 澤 厚 著 : 《 中 國 現 代 思 想 史 論 》 ( 台 北 : 風 雲 時 代 出 版 公 司 , 民 國 八 十 年 )
4. 溫 偉 耀 : 《 共 產 主 義 與 基 督 教 》 ( 香 港 : 天 道 書 樓 , 1984)
5. Dunn John, Western Political Theory in the Face of the Futur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ambrigdge, 1993.
6. Marx Karl, Marx Selections, Ed. Allen W. Wood, Cornell University, Macmillan Publishing Company, New York, 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