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文哲學會網頁　http://www.arts.cuhk.edu.hk/~hkshp

Unamuno如何看待理性 麥錦恒   (中文大學哲學系學士)

    本文受到編者或各讀者注意的原因可能是：文章探討的是西班牙哲學家
Miguel de Unamuno，而非為我們所認識的主流哲學家如中國、西方或印度的哲
學家。


    本文之作，非哲學家Miguel de Unamuno或西班牙哲學的專題介紹，此為讀
者須注意之處。若讀者對本文所討論的問題有興趣，可參閱Unamuno, Tragic 
Sense of Life. New York：Dover, 1954. 或中譯本，由蔡英俊譯 《生命的悲刻意
識》台北 長鯨出版社1979。若讀者對西班牙哲學家Unamuno生平、著作有較
詳細的了解，可瀏灠關子尹教授所編的網頁
http://humanum.arts.cuhk.edu.hk/～twkwan/outlines/unamuno/una.htm。


    對於讀過Unamuno著作《生命的悲劇意識》一書的人，有不少認為「理性」
在Unamuno的地位是很低； 有人甚至認為Unamuno是有反理性的傾向。持這
些論點的人，多以書中對於理性的負面描述作為例証。例如：Unamuno言理性
主義的瓦解(第五章)、及理性的結局就在於完全的懷疑主義等[1]。但是，理性在
人類的生命和歷史上，確曾擔任著重要的角式，這是無容置疑的。故此，若果我
們過於簡單的認為：Unamuno不重視理性，或有反理性的傾向，似是過於草率。
本文便嘗試探討Unamuno如何看待理性。究竟Unamuno是不重視理性？反理
性？或是另有不同態度？以下我們便透過：一.我們日常對理性的了解、二.對
Unamuno生平的描述、及三.Unamuno在書中所言理性的內容，來研究Unamumo
如何看待理性。若透過以上之分析，我們便可以得出：上述認為Unamuno不重
視理性或反理性的看法，並不是完全正確的。


    要了解Unamuno對理性的態度，首先要了解Unamuno所謂的理性是指甚
麼。我們日常對理性的了解，可分為廣義與狹義兩種。狹義的理性可了解為 "a 
statement offered in explanation or justification"[2]而廣義的理性則是指Power of 
the mind to think , understand, form opinion.[3]而Unamuno所指的理性，便是後者
這種人類的思考、理解能力。本文以後討論有關Unamuno對理性的解釋，便是
指人類的思考、理解能力這廣義的理性而言。首先要指出的是，若有人認為
Unamuno是反理性的人，即反對人類思考和理解能力的功用，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人類生活中不能缺少對事物的歸納(歸納法是理性的重要一環)。人不可能
生活在一個歸納法不可能的世界。再者，若從Unamuno的生平來看，他的一生
擔任過不少重要的職位，也有不少的創作。[4]如Unamuno 於一九零一年被選為
薩拉曼迦大學(Salamanca)校長。一九三一至一九三三年獨立議員身份進入共和國
的國會，及於一九三四年被任命為終身職。他既是哲學家，又是政治家、也是詩
人、劇作家及小說家。[5]他又怎會是一過反理性的人。相反，他是一個擁有相
當高的理性能力，並且經常運用理性的人。


    但是，仍然有人會質疑，Unamuno不是明確的表示反對康德的Categorical 
imperative嗎？Unamuno也不是批評人是邏輯的俘虜，沒有了邏輯，人就無法思
考。(p.79&91)[6]但若我們細加認識Unamuno對理性的了解，便不會認為
Unamuno是反理性的。Unamuno認為理性有二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提出人
類理性的能力範圍。第二個層次是：指出理性或科學之不足。從第一層次而言，
Unamuno認為理性只可以滿足我們日常對邏輯上或知性上的需要，即是理性可
以幫助我們了解事件的真實(real)問題，以滿足我們知性(求真)的需要。在理性範
圍內，理性或科學是不能滿足我們的心與我們的意志的需求。從第二層次而言，
理性不但不能滿足我們心靈，為我們的心靈提供安頓。理性更會與心靈的滿足產
生衝突、產生矛盾。故此，理性更甭說是對不朽的追求。[7](pp.103-104) 所以，
Unamuno認為理性是有不足的地方，這僅僅是指出我們在追求生命或心靈的安
頓這一意義下，理性是起不了作用。


    當然，對生命或心靈的安頓這問題，理性是起不了作用這說法仍是比較籠
統。若我們加以研究：在追求生命或心靈安頓之時，理性是否完全無力呢？ 
Unamuno在談及信仰時有以下的想法。Unamuno認為:「信仰是一種複合的心
態，有認知的、邏輯的、理性的成份，也有情感的、生命的、非理性的成份。它
必須透過知識的形式才能得以呈現在我們面前。」(ch.9 p.187) 同樣地，若我們
言生命或心靈的安頓，也有理性的或非理性的成份，當我們在談心靈的安頓如何
不可能被理性所解決，我們仍不得不以知性的方式呈現，將理性的不足之處，以
合乎人類知性所能理解的方式表現出來。故此，當我們談理性不能給我心靈作最
後安頓時，談理性的不足之時，仍須以理性的方式表現出來。


     但是，這樣並不表示理性可以為我們解決心靈安頓的問題。並且，當我們
明白指出：一旦涉及心靈安頓的問題，我們便發現理性是不能起任何作用；理性
不能為我們的心靈提供最後的安頓。在這個意義下，Unamuno明確表示:「科學
比哲學對我們的人生更沒有意義。科學充份完成了一非常客觀的成果；是一個在
我們生命以外的觀成果。」(pp. 3) 並且「我們會發現：對於個人的不朽的渴望
會與理性相互抵觸。在最嚴密的意義下，事實就是：理性是生命的敵對。」(pp. 
89-90) 故所有以理性或在經驗上找支持的人，都會歸於失敗。


    Unamuno之所以認為理性是生命的宿敵，因為對於Unamuno而言，大部份
由理性所建立的學問，它們的終結必歸於懷疑主義。[8]因為，理性的本質是懷
疑的(for reason is essentially skeptical)(pp. 90)。並且，理性是在這懷疑的基礎上建
立起來。理性在不斷的追問下，對一個又一個的結論不斷質疑，不斷推翻。最終
理性也是以不斷的懷疑來作終結。但是，人類心靈的安頓，郤不可以以懷疑的態
度來面對，懷疑的態度只會令生靈不能安頓下來。故此，對Unamuno而言，所
有是生命有關的事物皆是非理性的。而這些屬於理性的事物是反生命的。故理性
更遑論是為生命提供最後的安頓。因此，Unamuno的反理性，在這個意義下，
並且僅僅在這個意義下(理性不能為我們的心靈提供最後的安頓)是成立的。


    在詳細了解Unamuno所指：理性對於人類心靈安頓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意思
後，我們可以見到，在過去哲學家當中，也有如此的看法。十八世紀哲學家休姆
便有相似的看法。休姆在談論人的幸福時便指出:「這尤以一本正經的哲學家們
所做的最為可笑，他們提出一種人造的幸福，並企圖通過理性的規則以及通過沉
思來得到快樂。」[9]休姆認為，當談論人的幸福時，理性根本不能為我們提供
真正的快樂。另外，對於那些認為理性已足夠解決生命安頓的人，Unamuno認
為他們就如天生的盲人一樣，認為欣賞世界是多餘的。(p.101 ) 休姆對於這類
人，也有批評:「這種軟弱無能的傲慢除了控制外表，別無他用，他不遺餘力地
關心只是虛構言詞以及支持某種哲學的尊嚴。」[10]休姆對於理性的見解[11]，
是在談論人類幸福時提出；而Unamuno則在談及心靈或生命安頓時提出。但他
們同樣指出：不能以理性作為解決個人的感受，及心靈安頓等問題的最終途徑。


    透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簡單的作出以下的總結。我們發現Unamuno對
理性的批評，不是認為人類不須要理性、或是理性是不可取的。Unamuno認為：
首先，我們要分清楚理性的能力範圍，將不是理性可以解決的工作，帶離理性的
範圍。例如對於理性不能解決人類心靈安頓的問題，不要強行以理性作為解決。
因為，對於理性只而言，真理是可以被證明的，並可以證明是存在的。但對人生
郤沒有一點安慰的作用，所有的只是虛偽的安慰，而不是真正的對人生有所承
擔。故此，在我們了解Unamuno對理性的範圍的認識後，我們便知道Unamuno
根本不是是反理性的。他只是認為理性對心靈安頓等問題是無能為力。另外，
Unamuno對理性之批評，只是針對一些偽裝以理性能成為人類心靈安頓的說法
而已。透過對Unamuno理性的分析。我們更進一步發現，Unamuno對理性的批
評的哲學思想(idea)，主要是來休姆理性的看法。再者，透過對兩者的分析，我
們可以發現，Unamuno對理性的看法，大體與休姆相似，而不見得有超越休姆
對理性的看法。


    但是，我們不能簡單的以為，Unamuno將有關理性的工作留給理性去解
決，而有關心靈安頓的工作則留給個人的情感解決。人不是一個割裂的主體，人
有理性一面和情感一面，不是互不統馭。對Unamuno而言，人之所以為人，是
緣於統一性原則(principle of unity)與連續性原則(principle of continuity)。(pp. 8) 
人如何是有統一性和連續性？這是指當我們去考慮人類文化的進步、對於真、
善、美的體驗，對人間建立的公義及人類生命的前途時，我們是會同時考慮個人
自身的終極目。(pp. 96) 因為兩者是有關連的，不是割裂來考慮的。並且，人類
之前途與個人之終極目的是有著整體性與歷史性，這即是指人類前途之發展與個
人終極之目的，是有著連續關係。用比喻來說，這就等如一個正常的人看東西的
時侯，不是一隻眼看北方，但另一隻眼看南方。(pp. 8) 故此，Unamuno認為：
我們不可以割裂地考慮人類前途之時，不考慮自身的目的、或者將兩者分開來考
慮。


    但是，上文巳清楚表示，由情感來解決的問題，不是理智所能做到。理性不
但不能滿足我們心靈，理性更會與心靈的滿足產生衝突、產生矛盾。故理智是反
情感的；理智只是以虛偽的態度來解決情感要面對的問題。人又如何以一致的態
度來考慮人類前途(理性)與個人自身(情感)的問題呢？這不是矛盾嗎？ 
Unamuno的答覆是：「矛盾，這當然是矛盾。當我們的心肯定時，我的理智卻
加以不定……難道大家忘了福音書上所說的話：『主啊! 我相信你，但是，請你
幫助我的無信』」(pp. 13-14) 對Unamuno而言，人之所以是一場悲劇，因為人
的生存是一場不斷的掙扎。人之掙扎，便是在於生命是一場矛盾；是一場理智與
情感的矛盾。在這矛盾之中，人是不可能有任何勝利，或是勝利的希望的(pp. 
14)。故此，人的生命是注定在矛盾中掙扎。人類對於個人自身與文化前途，注
定是在矛盾中找尋出路。


    相反，對於休姆來說，人並未見得如Unamuno所理解一樣。休姆認為:理性
的功能是分辨真假，故只有命題才是理性的對象。激情是一種存在的狀態，無真
或假的分別。而存在狀態與命題完全是不同類及不同層次的東西，故它們根本不
存在著互相衝突或互相矛盾。Unamuno與休姆對於理性與情感問題的分歧便在
這裏充分表現出來。這分歧的出現的最本原因，便是他們二人對於理性的理解各
有不同。休姆對理性的解釋是一個狹義之理性，其對象只有命題。Unamuno對
理性的理解則是一廣義之理性，即是包括各項人類理智活動。故對於休姆來說，
人生並不見得存在著如Unamuno所言之矛盾。


    休姆在倫理學中所探討的一個大問題，便是理性在人的的行動中所扮演的角
色。休姆所探討的不是行為應不應該是受理性的主宰，而是探討「是不是」的問
題。其次，休姆認為理性是為激情服務，「理性即是，而且僅僅只是激性的奴隸，
除了聽從激情以外，決不能有其他的職責。」[12]這是休姆學說中對人類的理性
的深刻感受，一針見血的指出人類理性的限制。而Unamuno的學說中，與休姆
一樣是探討「是不是」的問題。Unamuno探討理性是不是能為人類提供安頓的
途徑，而不是探討應不應的問題。其次，Unamuno與休姆一樣，指出人類理性
的不足，不能為生命提供一安頓的地方；而只有情感才可以為人類帶來安頓。但
是，Unamuno進一步提出：個人的生命並不因此而得以解決。因為，人是生存
在一個理性與情感的不斷掙扎之中，而生命便因此是矛盾的；並且是沒有任何刻
服此矛盾的可能。人只能在矛盾中不斷爭扎與前進。但休姆在對人類理性反省的
時侯，並沒有意識到人類是生存在矛盾中。


    總括而言，透過以上的說明，若我們簡單的認為：Unamuno是反理性或忽
視理性是不當的。Unamuno明顯是一個重視理性的人，我們從他的生平便可以
肯定。但Unamuno認為：當我們遇到心靈安頓(靈魂不朽)等問題時，理性是無能
為力，這無力僅僅是指理性不能為我們的心靈提供終極的安頓。但是，人不能棄
理性而不用；又不能不顧及自身安頓等問題。結果，人便是在矛盾中生存著；在
理性與情感兩者中掙扎生存。


註  釋

1 Unamuno, Tragic Sense of Life. New York：Dover, 1954. Ch5。

2 Merriam Webster Dictionary

3 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English Dictionary

4 Unamuno本人是讚成以inner biography的形式以了解哲學家的思想. (pp. 2) 

5 詳見http://humanum.arts.cuhk.edu.hk/～twkwan/outlines/unamuno/una.htm

6 本文以後所引的頁數，是根據Unamuno, Tragic Sense of Life. New York：Dover, 1954

7 理性與心靈的矛盾可稍後見本文第四頁的說明。

8 對於Unamuno而言，只有數學是最完美的科學，但數學並不是真實的事物。(pp. 91)

9 休姆著〈優雅而快樂的人生〉收入楊適等譯《休姆散文集》志文出版社1990, p.72

10 休姆著〈優雅而快樂的人生〉收入楊適等譯《休姆散文集》志文出版社1990, p.73

11 休姆對理性一詞的解釋與Unamuno不同。休姆認為理性的功能是分辨真假，故只有命題才是
理性的對象。在本文中稱之為狹義的理性。兩者因理性了解之不同而產生之分歧將在餘下的討論
中可見。

12 休姆著 人性論 卷二中的主張